兵家有云:「置之死地而後生」。蓋人置死地,更會激起一股求生潛力,在平時所認為不可為者,此時卻能一鼓作氣之下,化不可為成可為,此即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
祁靈和叢慕白雙雙陷於黃山天都峰的「巧懸千斤閘」之中,上有千斤巨石壓頂,隨時可墜;周圍則是方圓不及數尺的地窟,當可謂之絕境,但是,當祁靈和叢慕白會合之後,不僅化盡以前誤會,而且愛苗遽生,心心互印,這一股絕處求生的力量,更為遽增千萬倍而不止。
當時兩個人憑著一柄其利斷金的七星紫虹劍,和一股熾烈求生的慾念,向上掘挖地道,避開千斤閘石,慢慢地一塊石頭,一堆土,挖掘上去,這是一個極其艱苦的途程,但是,這是一個求生的途程,唯其如此,兩個人在飢餓和疲乏之中,忘記了一切,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雙手,和手中的寶劍。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當祁靈和叢慕白兩個人,揮動手中的寶劍,掘開最後一堆土,讓正午的陽光,灑進地道的時候,那是一份令人難以抑止的歡欣,在窄狹而潮濕的地道裡,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緊緊地擁抱著,沒有說一句話,兩個人都默默地流著欣喜的眼淚,心靈深處靈犀一點,更因此而脈脈相通。
良久,忽然不遠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震得兩人身邊細土碎石,紛紛滾落,也震醒了兩顆沉醉已久的心靈。
祁靈輕輕地彷彿是自語說道:「千斤閘石落了!」
叢慕白望著祁靈,也微微地點點頭,兩人都不禁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在這一對年輕人的心裡,只是一瞬間的曇花一現,緊隨著而來的,是激起豪氣萬丈,壯志無邊。
祁靈對叢慕白說道:「叢姊姊!我們走。」
叢慕白極其聖潔地一笑,柔順無比,卻又爽朗無匹地說道:「靈弟弟!我們今日能脫離千斤閘石頓壓當頭之厄,天都峰上諒來再無能陷我們於危境,你我今日何必入寶山空手回?」
祁靈驚問道:「叢姊姊之意?……」
叢慕白滄然淚下,黯然說道:「靈弟弟!我不惜冒生命之危,不惜啟你心裡之疑,隨魯沂深入黃山天都峰,主要是在追尋不共戴天仇人之下落,今日能以不死之身,再現天都峰,若如此默默而去,不僅無以對先人在天之靈,亦無以對自己一番用心,所以,我要以九死一生之餘生,向魯半班討回這筆血債。」
祁靈此時雙手尚是扶持著叢姊姊,聞言之餘,深沉地望著叢姊姊,緩緩地說道:「叢姊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為子女者,為報父母之仇,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懼。但是……」
祁靈說到此地,伸手拭去叢姊姊臉上的淚痕,接著說道:「報仇之終極,在使萬惡仇人,伏首面前,才是上策,若趁一時之氣,不能成功,身蹈危險,伯父伯母在天之靈,恐亦為之不安;」
叢慕白睜大眼睛說道:「靈弟弟!你是勸我目前要忍耐麼?」
祁靈點頭說道:「姊姊!你會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經過這次危險之後,對於黃山天都峰的情形,有了一次深刻的瞭解,若論天都峰上,自萬巧劍客魯半班以下諸人,雖然俱是武功極為不弱,而且都深得各家之長,但是,這都是不足以為懼的。」
叢慕白聽到此處,便不覺慢慢地低下頭,輕輕地靠在祁靈的肩上。
祁靈接著說道:「姊姊身受兩位高人傳授武林絕學,一身功力,自可睥睨群魔,小弟不才,也不甘辱沒恩師聲譽,而遇事畏縮如是,所以,若論個人功力高低,相信小弟和姊姊都有一勝萬巧劍客的信心,但是,報仇雪恨,則不能與單純的較量武功可比,只許成功,不能有一絲一毫失敗之事……」
叢慕白聽到此地,不等祁靈說下去,便接著說道:「靈弟弟!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祁靈露出微笑,說道:「叢姊姊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小弟之意,常言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天都峰上埋伏遍地,機關重重,而且其毒無比,你我今日就是一例,所以,在沒有絕對把握穩操勝算之前,我們還是要忍耐第一。」
叢慕白忽然說道:「靈弟弟!照如此說來,只怕這報仇之事,遙遠難期了。」
祁靈訝然說道:「姊姊!此刻我們身脫險境,重見天日,正好策劃將來之時,姊姊何以說它是遙遠無期呢?」
叢慕白說道:「天都峰上,既然不是單純武功一項,可以穩操勝算,則不僅我和靈弟弟徒喚奈何,即使請得令師神州丐道老前輩,和我恩師和師伯到此,也是徒然,那豈不是遙遠無期麼?」
祁靈搖搖頭說道:「叢姊姊!這信心二字,至為緊要,你我今日且離開天都峰,如果真的別無他策,再求助於前輩,天下無不可為之事,何況邪不侵正,善惡有別呢?」
叢慕白此刻才點點頭說道:「是的!善惡報應,天理循環,自古絲毫不爽。靈弟弟!我聽你的話,我們即刻就走,相信天都峰,會在我們手裡,要他群惡伏首,萬毒皆無。」
祁靈點點頭,轉身又伸手緩緩地推出一掌,暗使陰勁,蓄力潛送,將頂上一層土堆慢慢地推開,祁靈對上探望了一眼之後,復又俯首對叢慕白說道:「天都峰上雖然是埋伏到處機關重重,只怕他們此刻斷想不到會有我們兩人,從山裡直奔山外,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兵家之上策,我們一路上,說不定會坦途康莊,一往無阻呢!」
叢慕白想了一會,說道:「既然我們以忍耐換取日後的全功,則今日離開天都峰,更要力求謹慎,靈弟弟!我倒有兩點淺見,在我們未露身脫走之前,靈弟弟想想可否能行?」
祁靈說道:「姊姊!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小弟自然敬聆姊姊高見。」
叢慕白臉上微微一紅,心裡感到一陣暖意,她只緩緩地,帶著一點思慮之意說道:「其一,我們下山出境,要從危中求安,就是說,不從原路下山,要從天都峰上,橫斷內部,再從另一個方向,突出山境。」
祁靈點點頭說道:「高明已極!愈是最危險的地方,愈是最平安,萬巧劍客心機萬巧,他也想不到在他天都峰禁境之內,會有兩個外人,如此橫衝直撞。」
叢慕白說道:「其二,我要先問靈弟弟!你對於輕功之絕頂功夫『一葦渡江』和『凌波虛渡』這兩項極費內力的功夫,練得如何?」
雖然祁靈覺得叢慕白這第二意見,問得有些突然,但是,他相信叢慕白如此問來,是有她的用意,當時便隨聲答道:「小弟不才,多承恩師拼耗內力,助我行功,對於這一類輕功,尚能勉力為之。」叢慕白點頭說道:「其實我這一問,是多餘的,這『一葦渡江』,和『凌波虛渡』的輕功,雖然是輕功中的極致,等閒人不易練得,但是,靈弟弟是當今武林第一高人的門下,自然早經嫻熟,不在話下,不過,我還要請教靈弟弟,對於這兩項功夫,到了何種火候?」
祁靈起初被叢慕白如此一說,倒禁不住紅雲上臉,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及到後來,叢慕白如此一問,立即肅然回答說道:「實不相瞞叢姊姊,若論『一葦渡江』,十停之中,小弟已得九成,若論『凌波虛渡』,尚須借物騰身,至多難越二十丈左右。」
叢慕白點頭說道:「當然!『凌波虛渡』至今能有何人,不憑借外物,蹈空飛渡,尚為不可預知之謎,而且武功之極限,能否達到類似御風飛行,遠達數十丈之外,尚無人敢如此斷言,靈弟弟能借物騰身,遠飛二十丈,已經是難能一見,而且,就今天的情形而言,已經足夠使用。」
祁靈恍然大悟,「啊」了一聲,接著說道:「叢姊姊!原來你是準備以『一葦渡江』和『凌波虛渡』的功夫,用之於陸上,用之於天都峰上,作為脫身之策麼?」
叢慕白說道:「方纔靈弟弟對我曉之以大義,喻之以利害,我才決心暫忍一時,容圖後日,既然如此,就應該安然而離開天都峰,不惹任何糾紛,方不負今日決心忍耐之初衷。」
祁靈點點頭,他已經明瞭叢姊姊的用心,但是,他仍然一言不發,靜靜地聆聽著叢姊姊再說下去。
叢慕白接著說道:「正如靈弟弟你方纔所言,天都峰上,埋伏處處,機關重重,而且都是劇毒無比,我們除了以出奇的行徑,則無法不驚動任何人,所以我才想起『一葦渡江』和『凌波虛渡』的輕功,此時此地,倒是可以一用,只要安然脫身數里之外,天都峰便可以撇之身後。」
祁靈靜靜地聽完叢姊姊的話以後,點頭讚道:「叢姊姊蕙質蘭心,深察入微,令小弟無任敬服。」
叢慕白臉上也不由地微微一紅,嬌嗔地說道:「靈弟弟!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意見麼?」
祁靈正著顏色說道:「當今之計,捨去叢姊姊方纔的意見,實在別無妙法,不過,小弟對起程之初,略有兩點意見。」
叢慕白這時候才將自己感到的一點嬌羞,忘掉淨盡,高興地說道:「靈弟弟!這正是你說的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人在患難之中,思慮難免不周,正需要群策群力,以補他人思慮之不足,靈弟弟!你的意見是什麼?快些說來,讓愚姊洗耳傾聽。」
祁靈一見叢慕白姑娘此刻已經將方纔悲慟的心情,抑壓得無蹤,而感到高興,祁靈在這幾個月的歷經風險之餘,已經體會「含蓄」和「深沉」的意味,他覺得一個身背血海冤仇的人,未盡然就需要將愁眉苦臉,表露在外表,只有以一份開朗的心情,和一股無畏的決心,才能披荊斬棘,歷經艱辛,撥開一天雲霧,洗刷不世之仇,這就叫做:提得起,放得下。
所以祁靈很高興看到叢姊姊的神情,逐漸地振奮起來,當時祁靈說道:「叢姊姊!我也不過是一得之見罷了,第一,我以為起程的時間,應該向後移挪,等到月上柳梢頭,繁星眨萬眼,我們再騰身起步,當然,如果今夜能夠月黑風高,自然更為合適,倒是我們入山不久,忘卻歲月。」
叢慕白含笑說道:「這才叫做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靈弟弟!你的意見正補正我的不足,我們雖然不是人約黃昏後,且等到月上柳梢頭罷。」
祁靈也含笑說道:「叢姊姊!你此刻如此說話,使我回憶起紫蓋峰頭,你傳授我紫蓋掌力的時候,往事歷歷如繪,神情如昨,不過那時候的叢姊姊溫柔嫻靜,令人可親,而今除了這種感覺,依然存在外,更令人增加了風趣瀟灑,令人可敬。」
叢慕白沒想到祁靈會如此地說出他愛慕的心情,雖然兩個人早已經靈犀互通,心心相印,但是,如此讓個郎說來,難免還令人羞意無限,當時叢慕白姑娘,不由地輕輕啐了一口,粉頸低垂,嬌嗔著說道:「靈弟弟!你這個人……」
身處如此危境之中,能有如此坦然心情,消磨這難逝的時刻,沒有一點焦急憂愁的心意,不是具有大智慧,大勇氣的人不能如此。
祁靈和叢慕白這種戲而不謔的情形,適可而止,祁靈接著說道:「叢姊姊!目前正是日漸偏西,傍晚黃昏尚有一段時間,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我們輪流行功調息一次,以便養精蓄銳,等到黃昏起程。」
叢慕白點點頭,又抬起頭來說道:「靈弟弟!我們都已經有很久沒有粒米滴水進喉,此刻難免飢火燒心,功力要大受影響,調息行功,是必須的,這一段時間,倒正是得其所哉!」
祁靈說道:「如此事不宜遲,我先為叢姊姊護法。」
叢慕白眼睛略略一轉,微一沉思說道:「時不我與,已經沒有辦法輪流行功,你我此時功行一大周天下來,恐怕已經是明月當頭,夜將及半,靈弟弟!你也無須為我護法,讓我們退回幾尺之地,對坐行功,以免延擱時日。」
叢慕白說的倒是實情,祁靈點點頭,兩個人便緩緩地順著地道,向下溜動了一會,停留在一段比較寬闊的地方,兩人面面相對,靜坐下來。
這一對武林兒女,彼此坦然無猜,雙雙在地道中,對坐行功,此其間難免有肌膚之親,耳鬢廝磨,甚而呼吸相聞,互知心跳,但是,他們真正做到了「暗室不欺心」,無愧於心地的清白,尤其他們彼此瞬息之間,都渾然進而忘我境界,不知身外尚有何物。
這一次調息行功,是關係著性命攸關,彼此都以師門本命心法,大行周天,直到彼此醒來,雙雙睜開眼睛一看,從頂上漏下一絲微弱的星光,照到兩人氣爽神清的臉上。
祁靈首先開口說道:「姊姊!你醒了麼?」
叢慕白微微點點頭說道:「弟弟!愚姊幸不辱所望,此刻飢腸不轆轆,餓火不中燒,而外面又是月上柳梢頭,已經不止是黃昏後的時分了,弟弟!我們走麼?」
祁靈伸手按住叢姊姊,輕輕地說道:「姊姊!且容小弟走在前面如何?」
叢慕白知道這是祁靈的一份愛護之意,當下也沒有堅持,只伸手和祁靈輕輕互握了一下,低聲說道:「靈弟弟!我們不必過份小心,也不必過份大意。」
祁錄應了一聲,雙肩一縮,足下微一用力,身似一條靈蛇,沿著地道,直竄而上,左手一招「力托天王塔」,且穩且緩地推開地道頂端的土塊和石頭,只聽得「嗖」地一聲,一條黑影拔起數尺,便又一掠身形,急遽下沉,掩身而落,停留在一塊巨大的青石旁邊。
眺目四周,但見青山樹影,夜色沉沉,寂靜得沒有一絲異樣。
再抬頭看天,繁星萬點,月影無蹤,偶爾微風習習,樹濤陣陣,兜起人一陣山中涼意,祁靈正是仔細打量周圍的夜色,只見叢慕白姑娘,宛如一葉隨風,從不遠的地道出口,悠然飄到祁靈身邊。
祁靈突然用一種極其感慨的語氣,輕輕地說道:「叢姊姊!有道是: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叢姊姊!單看此時微光夜色,看那重重樹影,疊疊石形,遠有風濤蕩耳,近有流泉如琴,此情此景,寧使人有置身畫中的感覺,只可惜如此大好名山,竟被一個惡毒無邊的魯半班佔住,使這樣名山勝景,變成處處死域,到地危機,真是令人有不勝歎息之情。」
祁靈如此極為感慨地說了這一段話之後,叢慕白在一旁輕輕地說道:「靈弟弟!名山勝景,遭受到蹂躪,徒然感歎於事無補。」
祁靈點頭沉重地說道:「姊姊說得對,徒然感歎於事無補,我要當此名山勝景,立下誓言,不使黃山還諸昔日清白,有負此生。」
叢慕白深情地望了祁靈一眼,輕輕地說道:「靈弟弟!我們走。」
這一聲「走」字剛出口,只見叢慕白倏地擰身一拔,一式「乳燕出巢」,折轉而起,微微聽到一陣衣袂飄風,人已騰空三丈七八,人在半空中,忽地又一折身,式化「雲龍三現」,蹬腿昂首,竟然向前平滑了一陣,這情形看在祁靈眼裡,暗暗的驚詫,也暗暗地佩服,記得在奪取「千年靈芝」的時候,化身為「穆仁」的叢姑娘,已經迭次表現不凡,可是如今看來,就憑這一陣輕功,竟然使祁靈有自歎不如的感覺。
因而,使祁靈進一步驚服的是那位早年威鎮江湖,如今雙目已瞽,隱居天柱的千面狐狸靳一原,這位武林怪人,對他的傳說,紛紜不一,有的說他是由於自己徒弟傷了他的雙目,有的說他自己傷了自己的雙目,才洗手歸隱,靳一原的本身固然充滿了怪誕之說,而其能在一個月之內,促使叢姑娘如此突飛猛進,寧不使人無法相信麼?所以,此時此刻,祁靈對於這位業已歸隱的靳一原,起了突發的崇敬與欽服。
再看叢慕白姑娘,在「雲龍三現」的身式之下,向前滑行了數丈,忽然右手一抬,在微弱的星光之下,祁靈看得清清楚楚,一點烏星,閃電脫手而出,直向前面四五丈的地上落去。
叢姑娘這一瞬間的滑行,固然是快如流星,而那一點烏星卻疾若閃電,脫手不到一瞬,已經飛落到地上,微微地傳來一聲輕微的回音,說時遲,那時快,叢慕白忽然雙手一張,人像一片落葉,又像是一朵浮雲,悠然而落,身形遽收,直落到方才落地的那一小塊石塊上面,但是,這一落足,也不過是像蜻蜓點水一樣,微沾即起,二次騰身,如法炮製,又向前飛落而去。
祁靈這才明白,叢姑娘是用「一葦渡江」的功夫,來飛渡天都峰上的險境,所不同的只是渡江的一葦,如今變成了「投石問路」的石子,這種運用之妙,不僅是功力的高絕,而且尤其令人歎為觀止的是叢姑娘這一種玲瓏的心竅。
祁靈也不敢稍慢,他用手中七星紫虹,在身邊巨石上挑下幾塊碎石,也立即振臂騰身向叢慕白的方向,疾追而去。
天都峰上說是步步危機,處處死域,並非誇大之詞,可是,在這樣繁星滿空,微光濛濛的夜裡,也斷然沒有想到有如此身手高人,在天都峰心腹之地,起落飛行,有人說:「兵者詭道也,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愈是最危險之地,愈為安全。祁靈和叢慕白這兩個人如此脫離天都峰,是否就是這個道理?
當祁靈敘說到這裡的時候,在場的天山雙俠宇內二書生,以及妙手空空古長青,金沙伯樂白完元,都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只有神州丐道搖著手說道:「其實精彩之處,尚不在此,以我道人之見,他們離開天都峰之後,必有奇遇。」
神州丐道說到此處,轉而向依偎在紫蓋隱儒身旁的叢慕白姑娘笑道:「姑娘蕙質蘭心,敘述起來較之祁靈,必為精彩動聽。」
北嶽秀士大笑說道:「道人!你要慕白侄女說來就是,何需兜售你那頂高帽子?」
說得大家也都笑了起來,於是,叢慕白坐正了身形,娓娓地接敘下去。
祁靈和叢慕白兩個人一路之上,竭盡全力地交互施展著「一葦渡江」和「凌波虛渡」和輕功,像是一對北歸鴻雁,心無旁鶩,只顧全力兼程,等到微月東昇,夜已深沉之時,兩個人騰身在一叢樹林之上,蹈空而過,再落身而下之際,回首而眺,天都峰已經遠離身後了。
這時候,祁靈和叢慕白幾乎同時都有一陣意外的感覺,但是,緊接而來的,便是一陣起自心底的惶恐,方才全心全力,施展身形,騰空起落,可是如今事過境遷,都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如果行到中途,為人發覺,雖則無懼,但是,萬巧劍客老羞成怒之餘,全力施展毒計,我明彼暗,利弊分明,萬一不幸兩人之一,中了暗算,此行後果何堪?
兩個人彷彿都有同感,渾身為之慄然,等到彼此回神,凝眸而視的時候,雙方幾乎都在同一時間,撲到對方的胸前,緊擁無聲,直至良久,才各自鬆手,祁靈這才低低地說道:
「叢姊姊!天都峰上自詡為天羅地網,如今卻是如此任我等逍遙無阻而出,若不是他們狂言不堪一擊,便是天意如此。」
叢慕白此時含著聖潔無比地笑容,望著祁靈說道:「靈弟弟!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魯半班厄運之期可卜,善惡有報,絲毫不爽,否則天理何存?只要我們不妄自菲薄,靈弟弟!來日你掃蕩黃山,揚名五嶽,還有疑義麼?」
祁靈搖頭笑道:「叢姊姊!別盡說奉承小弟之言,此時飢腸早經轆轆,你我再前行一程,待天明時,再找尋食物,決定行蹤。」
一提到「決定行蹤」,叢慕白便頓時有了沉重之意,當時沉重的叫道:「靈弟弟!飢腸雖是轆轆,而未來卻是更費思量,我們雖已脫身險境,但是,今後究應何往?難道我們真的只有求助於恩師他們這些前輩麼?」
祁靈一聽叢姊姊提到今後的去向,和他一樣,將方纔脫身天都峰的一股喜悅,又漸漸地淡忘了,代之以沉吟與思忖。良久,祁靈才接著說道:「求助於恩師他們這些前輩,自然是理所應該,因為掃除萬巧劍客這等武林之害,尚不是我和叢姊姊獨力所可以奏功,至少在目前確是如此,但是,我和叢姊姊一樣,有同樣的感想,既然天都峰不是武功所可以決定成敗,求助於我們恩師這些前輩,又於事何補;?豈不是徒然增加他們這些老人家為我們操心麼?」
叢慕白仰起頭來,迷惘地說道:「如此說來,難道我們就如此暗中摸索,等待機緣麼,那又將等到何年何月?」
祁靈知道叢姊姊又想起了她自己一身血海深仇,而有迫不及待的感覺,事實上,祁靈又何嘗不是盼望早日得到破除天都峰的良策,以慰鐵杖僧,千手劍沙則奇他們在天之靈?但是,在這短時間之內,使他同樣也有茫然與迷惘的心情。
這一對武林兒女,自險境脫身,便雙雙沉思到未來的去處,幾乎到了忘我的境地,這是一種孝思與信義所使然,是真情真性的人,才能如此。
黃昏弦月,逐漸中天,繁星逐漸稀落,冷露沾衣,晨風似翦,忽然不知是從何處,遙遠地傳來一聲雞啼,使沉思中兩人,都為之一振。
祁靈忽然說道:「叢姊姊!遠處雞鳴,必有村落人家,天明療饑有處了。」
叢慕白輕輕地應了一聲,沒有回答。
祁靈又興奮地接著說道:「另外尚有一事,不知叢姊姊是否同意小弟的淺見。」
叢慕白略有詫異地抬起頭來,望著祁靈說道:「是否靈弟弟對於未來去處,已有所得?」
祁靈點頭說道:「叢姊姊當年化身穆仁,令妙手空空這等見多識廣的高人,也不能識破,而且,叢姊姊取千年靈芝液,救助少林高僧本因老和尚,醫道手法高明,使當今武林醫道聖手逯雨田也為之歎服,這易容之術,與醫道之學……」
叢慕白沒有等到祁靈說完,便雀躍而起,說道:「靈弟弟!你是說傳我武功、醫道、易容之術的那位世外高人麼?」
祁靈點頭說道:「正是這位老前輩,叢姊姊!你知道我提出這位老前輩的用意麼?」
叢慕白沉吟了一會,說道:「老人家醫道驚世,武功奇絕,自然是破天都峰的有力高人,但是,我不明白靈弟弟你此刻提出這位前輩的用意何在,論武功,令師神州一丐道,和我恩師師伯宇內二書生,較這位前輩更是功高絕頂,論醫道,回春聖手逯雨田亦不弱於這位老人家,何故單單要請他……」
祁靈搖頭說道:「叢姊姊!你隨這位老前輩天柱山習藝一月,你知道他的身世否?」
叢慕白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敢問,他老人家也沒有告訴我,後來約略聽到恩師提到一二。」
祁靈接著說道:「那位老前輩他是數十年前,威鎮武林的千面狐狸靳一原。」
叢慕白聞言,臉上顏色略略為之一變,但是,立即就恢復原狀,安詳地站在那裡,靜聽祁靈說下去。
祁靈接著說道:「這位老前輩返璞歸真,固然是武林一大喜事,但是,也是武林一大損失,因為,他的易容之術,和醫人之術,還有善造各種機關埋伏,劇毒暗器的精功巧技,從此無人能繼其後。」
叢慕白啊了一聲,眼光裡流露出異樣的光芒,凝視著祁靈。
祁靈依然平靜地說道:「天都峰上所有令人難以破除者,是那些步步危機的機關埋伏,如果能得到靳老前輩的大力相助,這一難關,豈非迎刃而解麼?」
叢慕白嗯了一聲,表情似乎沒有祁靈那樣的興奮,只是緩緩地點著頭,接著祁靈的話,說道:「靈弟弟!你的話,確是想得周詳,但是,我卻還有兩點說明。」
叢慕白說完這句話,便微微地一笑,對祁靈凝眸深情地說道:「你我此時此地,忍受腹內飢火,在此思索去處,靈弟弟好不容易想出一份助力,我卻要提出相左意見,靈弟弟不會以迂闊相責於我吧!」
祁靈搶著說道:「叢姊姊!你說這句話,豈不令小弟感到汗顏麼?」
叢慕白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坦然說明了,靈弟弟!靳老前輩果如你所說,他是苦海回頭,返璞歸真,必然是他老人家已經勘破塵世之事,才歸隱山林,如今只怕他不會再次重蹈江湖恩怨的漩渦,此其一。」
祁靈聽了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沉思,靜靜地站在那裡不動。
叢慕白又接著說道:「第二,靳老前輩雙目已瞽,雖然武功依然,行動照舊,但是對於這種機關埋伏,是否能夠如明眼人那樣瞭如指掌?」
祁靈聽完叢慕白這兩個問題之後,霍然抬起頭來說道:「叢姊姊!以小弟的淺見,姊姊方纔所提的兩個問題,都不足以阻止我們前去拜訪靳老前輩的用心,其一,雖然他老人家歸隱山林,對於除暴救世之事,他不會漠然視之,否則,相信叢姊姊你也不會獲得他老人家的如此刻意傳授武功和醫道的。叢姊姊!你說是麼?」
叢慕白沉吟良久,也覺得不無道理。
祁靈又接著說道:「我們求教於靳老前輩,並非要他親自臨陣當先,去到黃山獨力對付萬巧劍客魯半班,而是請靳老前輩指點迷津,使我們對於黃山的機關埋伏,知所應對之策,這與他雙目已瞽,並無多少妨礙之處。何況……」
說到此處,祁靈聲調轉昂,朗朗說道:「掃除黃山魯半班,一則為武林除害,再則為親人師友報仇,此事也不能假手於人,即使靳老前輩他能為我們獨力承當,掃除魔氛,也不是我們本願。叢姊姊!你以為然否?」
祁靈如此說得慷慨激昂,叢慕白自然也就聽得口服心服,她輕輕地點著頭,望著祁靈說道:「靈弟弟!你見解精微,令愚姊心服無地。」
祁靈一聽叢姊姊如此一說,反而臉上一紅,囁嚅地說道:「姊姊!你見怪小弟說話太過猖狂了麼?」
叢慕白正顏說道:「靈弟弟!我句句實言,我如何會怪你呢?只是我仍舊在耽心,靳老前輩與我一月相處,難得有一句話說出口來,其人性格之怪,從所未見,只怕此去天柱山,不易應允,也不易一見。」
祁靈點頭說道:「武林高人,多有怪癖,此去別無他法,唯誠而已。」
叢慕白說道:「靈弟弟說得極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憑著我們一點誠心,一定可以獲得靳老前輩的應允。」
說著,叢慕白又輕輕地笑了起來說道:「我們忘了飢餓,在此深思雄辯,此刻事既已得結語,倒令人有飢火上升之感。」
祁靈也笑道:「天色將明,前面村莊炊煙已起,我們去尋個村店,療饑歇腳,然後蓄精養銳,直奔天柱山。」
兩個人果然迎著朝霞,踏著曉露,找到了一家村店,白飯村雞,飽餐一頓之後,盡情地休憩一回,便取道而行,直奔天柱山。
這一路行程雖然走來不近,但是,在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的去心似箭的情形之下,也無須多日,便逐漸少見平原,多見高山,進入了潛山境地。
叢慕白二次重來,雖然不是識途老馬,卻也算得上是熟路輕車,她和祁靈在野人寨稍作歇腳,備足乾糧之後,便開始攀登這一座號稱天柱的高山。
天柱山位於安徽中部,孤峰突起,擎天一柱,若是在天高氣爽的晴天,周圍近百里,都能看到那孤矗雲霄的山峰。
天柱山主峰名曰飛來峰,山峰之顛,有數十丈方圓的一塊巨石,斜壓當頭,傳說是當年天柱山日夜暴長不已,天降飛來石,以鎮壓之,雖然此種傳說是荒誕不稽,不值一信,然而,飛來峰生長得奇怪少見,確為事實。
由於天柱山形勢奇險,飛來峰神秘的傳說,自然引起不少騷人墨客,登臨探勝,但是,也由于飛來峰山勢陡峭,而且白石晶瑩,鮮生樹木,探幽尋勝的人,至多能到達天柱山麓,便要知難卻步,對於那獨矗雲霄的飛來峰,始終是可望而不可即,即使有那些大膽的樵子,採藥的商人,肯冒生命危險,也登不上畢陡懸巖,也就因為這種關係,天柱山始終在人們心中,居有神秘的意味;而飛來峰更是神秘不可蠡測的地方。
祁靈和叢慕白在未曾到達天柱山麓之前,兩個人都是心似離弦之矢,日夜兼程,盼望能夠早日到達,但是,及至一旦到達天柱山麓,兩個人又深深地體認,縱使如何焦急,也無濟於事,既不知能否見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即使見到這位高深莫測的靳一原,又能否獲得他的允諾,再出山林,以已殘之身,為當今武林,助一臂之力。
所以,祁靈和叢慕白到達天柱山麓,立即換以一種遊歷名山景仰古跡的心情,慢慢地尋訪,當天兩人歇腳在山麓名剎馬祖寺,從香火和尚口中,約略知道一些天柱山的形勢之後,兩個人竟然趁著月色,夜上飛來峰。
山高無路,險境叢生,一步之差,便會令人飲恨終生,葬身萬丈深谷,但是,造物者也正是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胸襟,來對待宇宙萬物,做到絕對的公平,飛來峰是如此之險,但是,如果能夠越過一分險阻,所給予人的卻是一分極高的享受。
祁靈和叢慕白一路默默無言,凝神提氣,越過獨石橋,走過鯽魚背,翻過回音崖,穿過不堪回首,再登上落心巖……每越過一道險境,便更進一層體認到天柱山飛來峰的美,尤其是深夜登臨,更令人在提心吊膽之餘,有目不暇給之妙。
山高月近,天色深藍,遙望遠處,但見一片雲海,瞬息千變萬化,波湧洶濤,令人有置身孤島,遺世獨立的崇高意境,再看周圍,白石晶瑩如雪,虯松蜿蜒如龍,掛泉飛舞如線,俄而陣陣微風吹來,還帶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這景色只應畫中有,這境界直是人間無。
在此時此地,沐著如銀的月光,觀賞著飛來夜色,較之白天,遠處瞻仰,又別有一番難能見到的韻味,在白天所見到的是雄偉,是險峻,是挺拔,是驚奇;但是,在如此月夜,所見到的,卻是無限的秀麗,無比的柔和,無邊的寧靜,但是,這些白天所見不到美景和美境,是祁靈和叢慕白歷經艱險,所得來的。前人詠詩:「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這正是造物者的公平,也正是啟示著人生的意味,和生命的歷程。
祁靈和叢慕白兩個人默默地立在飛來石不遠的落心巖下,彼此靈犀互通,兩個人彷彿都有同樣的感受:「唯有不屈不撓,才能終底於成。」
兩人沐受在這種寧靜幽美的情境之中,良久,祁靈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叢姊姊!你在天柱山將近一月時光,這些地方你已來過麼?」
叢慕白搖搖頭說道:「我雖然在天柱山停留了一個月,真正領略到天柱山景色,今天和你一樣,還是第一次,整個一月時光,都消磨在埋頭苦學之中。」
祁靈忽然說道:「叢姊姊!你苦學之處,究在何所?我們尋找靳老前輩,何不先往彼處?」
叢姑娘頓時大悟,失聲笑道:「靈弟弟!我們真是捨近而求其遠,明知道飛來峰茫然無緒,無從找起,何不先到靳老前輩住居之處?雖然靳老前輩行蹤無定,未盡然就在住居之處,但是,究竟比起這樣茫然亂找,要易得線索多多。」
說著兩人都不禁笑了起來,也都覺得兩個人都是自負聰明一吐的人物,而今卻是糊塗一時。
叢慕白當時叫道一聲:「靈弟弟!請隨我來。」
說著話,叢姑娘旋身一撲,衣袂飄起一陣微風,縱落心巖上,轉身直向右側深不見底的谷底飛撲而下。
落心巖名為「落心」,是因為它是孤立一根石柱,雖然與周圍只有兩步相隔,但是這兩步相隔之間,卻都是深不可測的深淵,尤其是此刻時當深夜,雖有月色當頭,卻是迷濛不可見的白茫茫一片,要是白天人立其上,難免心為之落,膽為之碎,「落心」二字,由此而來。
叢慕白姑娘如此翻身一撲,頃刻墜落於白茫茫一片之中,隱而不見,祁靈卻禁不住要高聲叫道:「叢姊姊!你要小心。」
這一聲喊叫,在這樣寂靜無風的深山之中,頓時引起一陣如潮的回聲,但是卻聽不到叢慕白姑娘的回答。叢慕白知道是自己的疑心,便笑著說道:「我以為靈弟弟怪我沒有事先說明,害得你平白地吃了一驚。」
祁靈這才笑著說道:「我怎麼會如此無理責怪姊姊呢?我只是在想,靳老前輩的匠心設計,真是令人歎為觀止,這一根籐籃怎麼會如此自動地蕩過來接人呢?豈不是令人神奇莫測,為之神往麼?」
叢慕白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曉得靳老前輩當初告訴我這條路徑的時候,他只說明如果沒有抓到身後的山籐,便自然會有一個籐籃迎上來,至於究竟是什麼原故,至今我也是莫測高深。」
祁靈搖頭歎道:「靳老前輩真是奪盡造化之妙,集天下玲瓏心竅於一身,當年他的雙目不瞽,難怪他要獨鎮江湖,無人能與之抗衡了。」
叢慕白忽然想起一件事,笑著說道:「靈弟弟!你也是玲瓏心竅,才智過人,而且一身武功出眾,如果靈弟弟生在當年,與靳老前輩倒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一時瑜亮,難分高低了。」
祁靈搖頭笑道:「叢姊姊!我那裡能與靳老前輩這等天縱奇才相比擬呢?」
說到此處,祁靈忽然又豪情萬丈地笑了起來,說道:「不過,如果小弟是生在當年,遇到靳老前輩這等高人,倒是不願意失去領教的機會。」
說著話,祁靈又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說靳老前輩天縱奇才,其實應該說是天忌奇才,像他這等高人,竟會到頭來雙目失明,豈不是天忌奇才麼?」
叢慕白也有同感,兩人頓時有不勝嗟歎之意。
良久,叢慕白姑娘說道:「靈弟弟!你方才不是說那一隻籐籃是靳老前輩匠心設計,奪盡造化,其實下面一段行程,更是令人咋舌心驚,更要令人歎為觀止。」
說著,攜著祁靈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向下指去。
這一堵橫列的石頭,和頂上那一個「落心巖」,生得有異曲同工之妙,落心巖是孤伶伶的一根高達數十丈的石筍,矗立在深谷之中,伸展到飛來石之下,這一堵橫石,卻憑空而來,從落心巖的旁邊伸出一根長達一丈餘,猶如一隻手臂,伸展在半空中,左右周圍,都是虛無飄涉,下面自然是深不見底的山谷。
叢慕白伸手所指的對面,是和這一堵橫石相距七八尺的畢陡無痕的削壁。
祁靈在這樣迷濛蒙的水霧當中,月色已經黯然無光,憑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對面的削壁,不僅是畢陡無痕,而且上面叢生蘚苔,濕轆轆,綠蔭蔭,看來其滑如油,再向下看去。
便茫然別無所見。
叢慕白姑娘說道:「靈弟弟!你看,對面那一堵削壁,便是下達靳老前輩的居處,唯一途徑。」
祁靈為之慄然了,他再三的估計那一堵畢陡無痕的削壁,慢說上面尚有層層蘚苔,就是沒有這種其滑如油的苔痕,也無法沾身,任憑再好的武功,游龍術,壁虎功,都無法從這一堵削壁上安然的溜下去,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由於削壁之下,是深不可知的山谷,誰有這等能耐,能夠全仗一口真氣,運用游龍術,壁虎功,游下這等數十丈的削壁?要是還有辦法,便仰仗大力金剛指法,或者運用手中的寶刀寶劍,鑿壁成階,逐階而下。
祁靈止不住一陣猜疑,望著那一堵削壁,半晌沒有說話。
叢慕白說道:「靳老前輩當初選擇這個地方,作為歸隱之處,就是喜愛這個地方出落得奇而險。他選中此地之後,對於這裡的周圍,也確實下了一番功夫。」說到這裡,叢姑娘指著削壁,向祁靈說道:「這裡周圍不僅是夜間看不清楚,就是日正當空,也只不過是稍有一些光亮而已,所以在日正當空的時候,才可以看得清楚兩三個釘樁。」
祁靈這才恍然問道:「叢姊姊!你說是利用釘樁釘在削壁之上,逐級而下麼?」
叢慕白點點頭,接著說道:「這一堵石壁究竟有多高,我也茫然不知,我只知道從此處攀釘逐級而下,約在七級釘樁之後,有一狹可通人的石隙,便是通往靳老前輩的居處,而在這狹可通人的石隙之下。還有多少丈深淺,那正應著兩句古詩:『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
祁靈點點頭,再次運用目力,向石壁上面看去,只看到約在三五丈之處,有一根長約五寸的鐵釘,露在石壁外面,便向叢姑娘問道:「姊姊知道這每一根鐵釘之間,約有多大距離?」
叢慕白說道:「鐵釘與鐵釘之間,相隔約有五丈,五丈的距離,飄身而下,算不得驚險,但是,一則因為巖下水霧迷濛,目力所及不遠,不易看到下一個釘樁的位置,二則這些釘樁的位置是按照北斗七星釘在石壁之上,錯過一個釘樁,只有墜身巖下的結果,所以,這一段鐵釘樁道,顯得驚險無比。」
祁靈注視著削壁上那一根釘樁,心裡盤算著:「五丈距離,視力不清,等到看清楚釘樁之時,只怕身形業已飛越而過,這確是一件險事,不過,盡量緩住身形,以補助目力之不足,便也無險可言了,至於七星位置,只要能夠緩住身形,管他斗杓在上還是斗柄在上,都不足以致人於迷亂。」
祁靈思忖了一陣以後,便向叢慕白說道:「叢姊姊!我們在此地久等天明,太浪費時間,而且即使等到天明,但是不到正午,依然與現在沒有兩樣,所以,小弟之意,即刻走樁道下去,早些尋到靳老前輩,免得在此地空白耗盡時間。」
叢慕白聞言微微一驚,立即搖搖頭說道:「靈弟弟!並非愚姊不能相信你的功力,我相信五丈高低,即使視力不清,也不足以阻住靈弟弟安然下落,但是,事情只怕萬—,靈弟弟何必要冒此萬一之險?等到天色大明,雖然光亮依然如此,但是,巖下水霧則稍為稀薄,憑靈弟弟目力,便不難看到十丈遠近。……」
祁靈沒有等到叢姊姊說完,便笑著說道:「叢姊姊!你的關心,小弟感激!但是,遇事難求萬全之策,如果遇事講求萬全,只怕這天柱山飛來峰下,便是寸步難行,並非小弟有意違背叢姊姊的好意,而是另有一念,使我感到,多作思慮,恐怕要被人認為畏首畏尾。……」
說到此處,祁靈收斂住笑容,伸手緊握住叢姑娘的一雙柔荑,懇聲地說道:「姊姊!你並非不能想到此點,而是由於你對小弟關心至切,所以才使姊姊變得如此小心。姊姊!我總以為,如果靳老前輩沒有離開飛來峰,我們一行來到此地,早就盡在靳老前輩的注意之中,若在此地此時,稍有思慮,恐怕就要被靳老前輩目之為怯懦之人,以靳老前輩那種豪情萬丈的人看來,對於怯懦之人,恐有難得歡迎之意。」
祁靈這一段委婉說來的話,正是說中了叢姑娘的心中。
叢慕白隨乾麵狐狸靳一原習藝一月,自然對於靳一原的為人,多少有些瞭解,要是讓他將你目為怯懦不前之人,他絕不屑於與之相見,但是叢慕白雖然知道這種情形,卻讓自己對祁靈的關懷,所為之掩蓋了。
祁靈如此緩緩說來,叢慕白的嬌靨泛上一層紅暈,當時羞怯地望著祁靈,輕輕地說道:
「如果要依靈弟弟你的意思呢?」
祁靈依然在握著叢姑娘的雙手,鄭重地說道:「依小弟的意見,即刻就沿著這條樁道,前往靳老前輩居處。」說著話,祁靈又露出笑容,望著叢姑娘。說道:「姊姊走這條樁道,自然是輕車熟路,閉目可達,因此小弟還要請姊姊慢小弟一步,否則有姊姊在前面引導,這條樁道對小弟又有何險可言?」
叢慕白姑娘此時已經完全讓祁靈這種豪情壯志所傾服,沒有絲毫相反的意見,只是深情地望著祁靈一眼,微微地點點頭。
祁靈當時鬆開姑娘雙手,含笑說道:「如此小弟就有僭了。」
說罷抱拳一拱,右足柱地,全身一旋,青衫頓時飄起,攪起一陣勁道不大的風力,使那迷濛蒙的水霧,鼓起一陣波濤洶湧,就在這樣白霧翻騰之際,祁靈一個折身,宛如大雁脫群,夜落湖濱一般,悠然掠翅而下。
祁靈如此一落身,立即人在半空中提足一口真氣,將本是掠翅下落的身形,變得更慢。
而且此時祁靈左手拽起青衫一角,鼓起巖下冷風,更緩住人下落的身形,就在這種情況之中,祁靈已經瞧見了第二根鐵釘的位置,而此時,他也正好落到第一根鐵釘的附近。
說時遲,那時快,祁靈一伸右手,搭住那根露在外面的鐵釘,將悠悠下落的身形,立即頓住,也就在這樣一頓之間,祁靈便從容地氣走丹田,力貫全身,二次離開釘樁,再度翻身下落。
祁靈就如此借樁緩氣,凝氣看樁的情形之下,連換六根釘樁,他已經落身在北斗七星杓底那根釘樁之上。
此時。祁靈撇開青衫,換出左手,用食中二指,吊住釘樁,以好整以閒的心情,再向周圍看去,只見腳下風聲吼吼,其黑如漆,正如叢慕白方纔所說,在這根鐵釘之下,還不知道有多深,而且此時冷風凌厲,透骨陰寒,更使人有一種無端生畏的感覺。
祁靈向前面看去,斜斜地有一根鐵釘,釘在五丈開外,而且在鐵釘之旁,果然有一個才可容人的石隙。
這一段極為艱險的樁道,祁靈在安然走過之餘,心情為之一鬆,便長吸一口氣,藉著一推之力,不似方纔那種悠然飄忽的緩進,而變得勁射疾彈,直向那斜斜遠在五丈開外的鐵釘一掠而去。
在祁靈的心裡,只剩下最後一根鐵樁,如此一掠之間,只要在那根鐵釘之上微一借力搭手,便可以向那石隙中掠過去,無須要多作停留。
可是,當祁靈閃電飄風一掠而至最後那一根鐵釘,右手剛一搭上釘樁,已經面對石隙,正準備鬆手一送,縱身進入石隙的一瞬間,祁靈頓然大吃一驚,右手食指和拇指一使勁,長吸一口氣,吸腹收胸,將前衝的身形,極其勉強的收住,並且雙腿一伸,人像一個大蝙蝠,緊緊地貼在石壁之上。
原來祁靈在借力騰身,正準備縱身入洞的瞬間,忽然發現石隙之中,伸出兩柄雪亮耀人的長劍,在石隙前面,形成一個十字交叉的刀門,分明是攔住祁靈的進路。
若論祁靈的功力,區區兩柄長劍,尚無能攔住他的進路,凌空彈指斷劍,出掌震飛來人,也不過只要一瞬時間,祁靈便可以進入這個石隙之內。
但是,就在祁靈在最後一根鐵釘之上,欲動未動之際,他看到兩柄寶劍伸出,心裡電光火閃地一轉:「這兩柄長劍在如此霧氣迷濛之中,仍然能夠如此閃著耀人的光芒,必是兩柄利物神兵,不可輕視。」
緊接著吸氣留身,同時心裡又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既然隱居在這飛來峰上,這個石隙又是他居處的進路,臥榻之旁,豈容旁人鼾睡?如果不是靳一原本人,至少也是與靳一原有關,我縱然有此功力,破關人洞,也不宜於此時此地,開罪於人。」
就在這樣念頭一動之下,祁靈將身形緊貼在石壁之上,同時再留神看去,這一看之下,把剛才這-—陣驚意,頓時化作哂然,原來兩柄長劍交叉十字地攔在洞口,而持劍的卻是兩隻大黑猩猩。
祁靈立即想起,當初紫蓋隱儒告訴他,叢慕白在飛來峰一段奇遇的經過,其中就提到有兩個黑猩猩的事,如今這兩個黑猩猩遽然出現在這石隙之中,足以證明靳一原本人尚在居處,並未到旁的地方去,這兩個猩猩,正是在這石隙之前,盡守護之責而已。
祁靈知道這種猩猩,在靳一原調教之下,都已經通靈,相信自己說明來意,道明身份,便可以不須彼此破顏動手,便可以進入石隙之中。
所以,祁靈當時倒不是著急如何對付這兩頭猩猩,而是耽心頭上面的叢慕白,萬一叢姊姊等不及,也於此時飄然而降,自己堵在這裡,豈不令叢姊姊也弄得上下不得,險象叢生麼?
祁靈一想到此處,先仰起頭來,向上叫道:「叢姊姊!」
祁靈人在空中,只藉著兩指之力,和腹股之間所起的一股吸力,貼在石壁之上,賴以不墜,自然不能全力呼叫,但是,如此引聲高叫之餘,只聽得回聲遼遠,許久尚聽到隱隱約約的回聲,可是,卻沒有聽到叢姑娘的答應。
從第六根釘樁起,至頂上方纔所站的石樑上為止,也不過二三十丈之譜,祁靈如此喊叫,叢慕白姑娘應該聽到,為何沒有應聲?祁靈心裡起了疑慮,而生了憂心。
在祁靈叫出第二聲,依然沒有應聲之後,祁靈心裡止不住在盤算:是回去察看叢姑娘的情形?抑或是先進石隙?
回到方纔那石樑之上,只須幾次借力拔身,較之方才飄身下降,要容易得多,要進入對面的石隙,只要說明幾句話,也必然可以如願,在這兩種都不困難的情形之下,祁靈究竟要選擇何者?
如此心中一盤算之後,立即再度揚頭,力逼丹田,揚聲大叫:「叢姊姊!」
這一聲大叫,只震得周圍的霧氣洶湧翻騰,回聲如雷,隱隱隆隆,祁靈自己也因為這樣一聲全力呼叫,幾乎使他盪開石壁,鬆去雙指。
但是,這樣一聲喊的結果,良久,依然沒有一點應聲,祁靈心情突然因此向下一沉,當時左手一推,右手一收,身形向上一引,立即展開一式「潛龍出淵」,便要騰身上拔,沿著這一條樁道,回到原來的石樑上去,察看叢姊姊的安危下落,為何不回答他的叫喊?
祁靈他斷沒有料想得到,就在他如此揉身上拔,騰身欲起之時,只聽得身下呼、呼兩聲,兩股勁道直向祁靈下盤襲擊而來。
這件事起得太突然,祁靈已然無暇仔細先察看明白,這一式「潛龍出淵」,業已勁出功行,索性右手一震一送,使上拔的身形,立即嗖地一聲,沖空而起,便將下面這兩股勁道,從腳下閃過。
祁靈是何等人物,即使是躲閃騰挪,也要將對方來由察看清楚,所以,在他上拔沖空,突起三丈之餘,他不再向上引伸,去攀取釘樁,而是吸腹縮腿,轉側回身。疾變身形化為「隕戥少地」,反而向下落來。
而且他在此時,七星紫虹業已隨式彈出劍鞘,只聽得「克嚓」一聲,七星紫虹應聲而入,插進石壁深達一尺餘,祁靈下墜的身形,也就在這樣一帶之下,穩當當地,停留在第六根釘樁和第五根釘樁之間,而他的兩道眼神,也力逼凌厲地朝那石隙中看去。
石隙本只僅能容身,如今竟被兩個大猩猩擠在洞口,齜牙咧嘴,衝著祁靈直樂,不用說,方纔那兩股勁道,不知道是這兩個猩猩,打出兩件何種暗器,暗算於祁靈。
祁靈此時心中禁不住有些氣憤,他以為像這兩頭猩猩,既是通靈之物,就不應該如此不夠光明磊落地,趁人騰空上起,毫無敵意之時,暗下毒手,祁靈心中暗暗恨道:「今天是我祁靈,要換過旁人,不是身中暗算,便是失手下墜,命喪深淵,這兩個畜牲可惡。」
但是,祁靈仍然忍住自己的氣憤,他總要看在乾麵狐狸靳一原的面上,不願意為些小事開罪於人。
當時祁靈人停在石壁之上,向下面石隙兩個大黑猩猩發話說道:「我是神州丐道門人祁靈,特地和叢慕白姑娘,同陣前來,謁見靳老前輩,煩請你們代為通報,說我二人千里迢迢來此,只求一見。」
祁靈相信這兩個大黑猩猩是會懂他的言語,所以,他才不惜按捺住氣憤,說明自己來意及身份,當他說完這一段話以後,那兩個大猩猩吱吱喳喳,互相戲謔一回,竟然不理祁靈的話,彼此相互擁在石隙洞口,呼呼睡起覺來。
這兩個猩猩如此相擁一睡,祁靈不覺為之勃然,他知道這兩個猩猩不是不懂他的話,而是不理睬於他,祁靈大忿。自語罵道:「兩個該打的畜牲,你竟敢如此對待客人!」
祁靈如此自言自語,罵聲未了,只見相隔十丈之外,相擁在一起的大猩猩,忽然昂然抬頭而起,瞪著四隻怪眼睛,望著祁靈,突然間,四隻長臂齊抬,四點黑星,狀如飛蝗,直向祁靈迎面飛來。
祁靈眼快,再者已經習慣於這種霧氣迷濛之中,另一方面,此時的霧氣較之以前,又要薄了許多,所以祁靈看得清楚,四塊狀如飛蝗,疾奔而來的是四塊石頭,以當時飛來的勁道看來。這兩個猩猩,功力極為不弱,甚至可以說是兩頭不甚易與的通靈神獸。
祁靈當時心裡立即有這樣的感覺!對付這種獸類,必須使之心服,而後才能使之聽話,就在這種意念之下,祁靈突然大喝一聲:「畜牲!膽敢如此戲弄嘉賓?」
這一聲喝聲未了,四塊飛蝗般的石塊,也飛到祁靈身邊。不過照這四塊石頭飛來的準頭而言,是齊集祁靈前胸而來。並沒有各取一處,用心不算刁鑽奸壞。
祁靈右手帶在七星紫虹軟劍劍柄之上,左手騰開,突然間五指齊伸,五股勁道,嘶聲頓起,一齊朝飛來的石頭上面彈去。
這只是一瞬間的變化,那兩個大猩猩想必然也沒有想到祁靈會不躲不閃,當時竟然吱叫出聲,尖銳刺耳。
但是,就在它們這一聲尖叫未了之際,四塊石頭,在相隔祁靈身前,約在五尺左右的地方,一頓而碎,化為碎粉,飛散無蹤。
行家上眼,立即分辨得出,這是「彈指神通」的功夫。
彈指神通本是上乘的內力和高等的氣功,是為武林之中,罕有人能練到十步傷人的地步,祁靈如今竟在五尺之內,彈指碎石,而且對方來石,又是勁道非凡,尤其難得者,祁靈還是單手吊在半空中,功力自然要打了折扣,還能有如此表現,就值得驚人了。
對面那兩隻大猩猩,不知是否也為祁靈所露的這一手「彈指神通」感到震驚,吱吱喳喳叫了一陣之後,望著祁靈,瞪著兩隻怪眼,閉嘴不作一聲。
祁靈心裡以為,這一手「彈指神通」,已經使它們震驚懾服了,當時便含笑叱道:「念在你們兩個無知,不分青紅皂白,不明是非真假,我也不便出手對你們予以懲罰,還不快些與我通報去。」
祁靈含笑而叱,多少有些恩威並用的意思,那兩個大黑猩猩互相對望一眼之後,忽然一齊張著血盆大嘴,呵呵幾聲,兩個齊閃身形,縮回石隙之中,頓刻不見。
祁靈料定這兩個畜牲,果然是被方纔那一記「彈指神通」,鎮壓住凶焰,想必此刻已經前去通報千面狐狸靳一原。
祁靈雖然是名震當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的門人,但是,他畢竟年青,自己總是時常居於後輩,應對進退,多以恭謙為主。所以,他此時此刻自然要以一種武林晚輩之禮,去見靳一原。
但是,就在這兩上猩猩隱身石隙之中,這一段時間,祁靈忽然又想起叢慕白姑娘,他不明白這位叢姊姊為何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汛息,令他放心不下,但是,眼前情形,又不容許他再回到石樑之上,察看清楚,因為,兩個猩猩既然已經向裡通報,自己就應該隨之而進,斷不能等待靳一原出來迎接自己。
同時,祁靈也相信,在飛來峰上,在千面狐狸靳一原隱居之地,還有何人敢到此地來捋虎鬚?更何況叢慕白姑娘在飛來峰上,是舊地重來,這些險徑,對叢姑娘來說,又要減少幾分危險.所以,祁靈雖然掛念著叢姊姊,在如此一陣思忖之後,倒為之安心不少。
當時抬起頭來,對頭頂上迷濛的煙霧之中,看了一眼之後,頭頂上依然沉靜如恆,沒有一點動靜,祁靈突然間心意一決,腳尖抵住石壁,微一使力,右手趁勢一拔,七星紫虹拔出石壁,祁靈的身形,也就在這樣一抽一送之間,悠然向下墜落。
此時祁靈已經毫無顧忌,單足一點到第六根釘樁,便毫不停留地向第七根釘樁橫掠過去,在未到達第七根釘樁之前,人在空中,便反手將七星紫虹收回,盤成一卷,塞在腹間,左腳已於此時找準第七根釘樁,平抬雙臂,不容稍緩一口氣,便向三丈開外的石隙直掠過去。
就在祁靈左腳未曾離樁,身形只不過微微前折之際,突然石隙之中,一陣吱吱嚓嚓怪叫,兩個黑猩猩剛一露出在石隙之外,立即揚手飛出一件黑忽忽的東西,直向祁靈面門而來。
祁靈本是已經離樁前撲,突然這樣迎面飛來一件東西,不容他不立即一吸真氣,一挫腰身,右腿一扣左腿,硬將業已前傾即待脫樁而走的身形,停住樁上,而且右手一揚,便將飛來的物件一把抓住。
這件東西一經落到祁靈手中,他便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柄帶著劍鞘的長劍,而且。
他還清清楚楚地辨別出,那是叢慕白姑娘身上的佩劍。
這一意外的發生,使祁靈一失神,幾乎是失足離樁,墜落下去。
祁靈趕緊一定心神,將身形穩住,同時心裡止不住在想著:「叢姊姊的長劍為何落到它們的手裡?難道叢慕白另有途徑,已經進入靳一原的居處了麼?」
這一個想法,又立即自己搖頭否認:「叢姊姊如果知道另一個途徑可以到達靳一原的居處,她為何事先沒有說出?難道是靳一原自己從另一個秘密途徑將叢姊姊迎接到他的居處?」
但是,這個想法,又無法為祁靈承認「靳一原既然從另一個途徑將叢姊姊迎人他的居處,為何又將叢姊姊的長劍擲出,是何用心?」
祁靈想到這裡,心情不覺為之一沉,立即又想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本是性情乖僻,喜怒難測之人,雖然他是改過回頭,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尤其像他這種雙目已瞽的人,個性必然更為孤僻,他一定是察覺到叢姊姊的行蹤,怪她不該引帶一個陌生人,前來他的居處,如此一怒之下,從另一個秘徑,將叢姊姊帶回居處,下了毒手,所以才命這兩個猩猩擲出長劍,警告於我。」
祁靈想到此處,渾身冷汗如瀋,但是,隨即也不由地怒火中焚,頓時大喝道:「孽畜!
你膽敢如此戲弄我叢姊姊。」
祁靈如此喝聲未了,只見兩個大猩猩在石隙中,擠在一起,撫掌大叫,呵呵不絕,像是取笑於祁靈。
祁靈此時心急於叢姊姊的安危,那裡還有其他的思慮?立即左腿一彈,橫身前撲。直向石隙之中撲去。
那兩個大猩猩,一見祁靈撲來,立即呵呵直叫,四隻大手齊向外翻,一齊向外拒推而出。
祁靈滿心怒火如焚,殺心頓起,叢姑娘那柄長劍背在右手,人在空中疾將左掌內圈外翻,提足七成以上真力,嘿氣出聲,大喝一聲:「滾!」
連著前衝的身形,左掌推出一招劈空掌力,向石隙當中,力推過去。
一則這第七根釘樁和石隙相距不遠,再則祁靈是疾掠進身,快如流星閃電,所以他這一招劈空掌力,那兩個大猩猩不但沒能夠退後閃躲,而且硬和祁靈推來的手掌,接個硬著。
如此祁靈的七成劈空掌力,變成了十成硬對掌力,只聽到「蓬」地一聲震動,兩隻大猩猩被震得慘叫一聲,兩個身形,像是被踢出的肉球,骨碌碌地一陣滾動,不知道滾向何處,祁靈也於此時,掠身進入石隙之中。
祁靈剛一進入這個狹窄的石隙,才發覺到這個石隙是漆黑不見一點光亮,而且冷風颼颼,冰寒透骨。
此時祁靈警覺頓生,按住怒火,仗著手中那柄叢姊姊的長劍,運足目力,向前慢慢地一步一步探索而行。
祁靈如此小心翼翼向前走了數十步,逐漸地感到寬闊起來,而且,也漸漸地有了光亮。
復又前行數十步,迎面一個急轉彎,祁靈掩身轉過這個急彎,眼前豁然大開,這個石隙到了盡頭,在石隙之外,卻是另有一個天地。
一眼看去,是一塊方圓數十丈的平坦士地,在這塊土地上,蒼松翠柏,錯落其間,篁竹垂楊,夾雜搖曳,雖然沒有一棵花木,卻是滿目蔥籠,一片滴翠,而且還有一個小小的魚塘,引著山上的泉水,涓涓流人塘中,時而三五小魚,飛躍出水面。
在這些蔥翠的樹木之間,有兩三間極其雅致的茅屋。此時是柴扉半掩,寂然無人。
祁靈萬想不到在天柱山飛來峰的絕巖之間,竟然有這樣一聲土地,有這樣一處如畫的景色,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
仰看頭頂上,沒有一絲雲霧,晴晴朗朗湛藍的天,看來特別清淨,而周圍則仍然是削壁懸巖,怪石羅列。
祁靈本是一腔怒火而末,可是此刻站在石隙出口處,目睹如此群山之中,一塊人間仙土,不禁將一腔怒火,漸漸地消失,慢慢地走出石隙,站在那一個小小魚池之前,凝神朝那幾間茅屋裡注視。
半響,只聽到那一間茅屋裡面,有人蒼老的聲音,沉重地說道:「這蔓山頂上『三擔種』的地方,還沒有人來過,你既然有能來到此地,有話何不早說?」
祁靈聞言心神一凜,立即站在原地,抱拳拱手,朗聲答話說道:「晚輩祁靈,和姊姊叢慕白專程前來拜見老前輩,尚請原宥晚輩莽撞之罪,而賜予晚輩拜見之榮。」祁靈說完這幾句話,抱拳拱手,屹立不動。
不片刻之間,柴扉呀然而開,從茅屋裡出來一個老人,身材極為魁梧,毫沒有蒼老佝僂之像,只是滿頭白髮如銀,滿腮白鬚如雪,身穿一件大紅長袍,愈發顯得白髮紅袍,紅白分明,異常刺眼。
這位白髮銀鬚的紅袍老人,剛一走出茅屋之外,祁靈便知道他是昔日名震黑白兩道的怪人千面狐狸靳一原,而且祁靈留神他的一雙眼睛,果然緊閉不睜,但是,從他走出來,以及站在那裡,看不出他有任何一點瞽目不便的情形。
祁靈依然抱拳一躬,說道:「晚輩祁靈,拜見靳老前輩。」
千面狐狸靳一原臉上毫無表情,冷冷地向著祁靈說道:「祁靈!你是神州丐道的門人是嗎?」
祁靈躬身應道:「晚輩辱承恩師恩典,惠列門牆,只是晚輩天資魯鈍。實則有愧師門。」
靳一原臉上忽然綻開一絲笑意,伸手指點著祁靈說道:「你倒不必過份謙虛,你能夠凌空一掌,擊退飛來峰一對靈猿,功力已見一斑,不過……」
靳一原說到此地,臉色又為之一沉,凝重著語氣說道:「飛來峰上三擔種,從來沒有人進出其間,能進入此地的人,除非老夫甘願邀為嘉賓,否則,老夫要與之力鬥三十招,以示迎賓。」
祁靈聞言,不覺眉峰重鎖,良久沒有說上話來。他並不是懼怕千面狐狸靳一原,並不是怕自己敵擋不住三十招,因為他知道靳一原一生孤傲,對自己一個武林後輩,未盡然就會狠下毒手,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盡力一拼,也未盡然就會輸在乾麵狐狸之手下,因為他知道千面狐狸最擅長的;還是醫道易容和技巧,武功一道,至少不是天下無敵。
但是,祁靈心裡耽憂著一件事,那便是:「武林之中.一經出手。便定輸贏,如果是祁靈輸了,雖然有礙師門清譽,尚無大礙,靳一原畢竟是前輩,祁靈輸得理所當然,如果萬一是靳一原輸了這三十招,或者即使不輸,彼此打了一個平手,靳一原在臉上掛不住之餘,難保不會老羞成怒,如此,豈不是對爾後有所不利麼?」
祁靈如此一沉吟,站在對面的千面狐狸靳一原,雖然是雙目緊閉,卻是有如目睹,當時便若有所感的說道:「怎麼?聽說有卅招的比劃,便嚇得遲疑不決—了麼?如此膽小,畏首畏尾.還來到飛來峰做什麼?」
靳一原先倒是感歎之言,說到後來,大有聲色俱厲之概。
祁靈當時便應聲說道:「並非是晚輩膽小,如此畏首畏尾,而是晚輩另有顧慮,使之遲疑未決。」
靳一原輕輕地哼了一聲,這才慢慢地點點頭,說道:「我是說哩!神州丐道的門人,竟是如此膽小如鼠之輩,如何會被道人看上眼?既然你不是膽怯畏懼,有何另外顧慮?」
祁靈朗聲說道:「靳老前輩你不責怪晚輩直言麼?」
千面狐狸靳一原大笑說道:「老夫生平最厭吞吞吐吐。有話儘管直說,說得是理處。就是你當面唾罵。又當如何?何況老夫當年與丐道人雖然道不同謀,倒也彼此聞名,我豈能對你這樣後生晚輩,斤斤計較麼?」
祁靈朗聲說道:「靳老前輩豪邁蓋世,肝膽照人,足今晚輩景仰……」
靳一原兩道長眉一皺,說道:「快說!你有何另外顧慮?」
祁靈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晚輩雖是末學後進,但是正當年青力壯;雖然天資魯鈍,卻深蒙家師耳提面命,誨之不倦。不敢自言深獲師門真傳,卻敢與當今任何高人,小作周旋。」
乾麵狐狸靳一原嗯了一聲,點頭說道:「好一個:『敢與當今高人,小作周旋』,說下去。」
祁靈依然是沉穩異常,接著說道:「老前輩昔日威鎮武林,神功蓋世無匹,晚輩已經久仰,但是,今日晚輩若與老前輩動手相搏,卻自問不致落敗。」
靳一原神情一震,手掀長髯,厲聲大笑,微有顫抖之意地說道:「什麼?你自持必勝的理由,是因為老夫今日雙目已瞽,而不堪一擊麼?」
說畢這幾句話,靳一原仰天大笑,笑聲震撼得這些蒼松翠柏,枝葉紛紛,回聲如潮,波濤洶湧。
祁靈一點也沒有異樣,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靜等靳一原笑聲一畢,他才冷靜地說道:
「晚輩之意,正是如此。」
千面狐狸靳一原這時候雙手背在身後,面對著祁靈,雖然是兩目依然緊閉,卻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沉思暗忖,他是對於祁靈這個年青娃娃,有了另行估價之意。
過了良久,靳一原忽然又緩著語氣說道:「你既然自恃必勝,又何必避而不願動手?卅招相搏,你能取勝,甚而你可以搏得平手,你便是飛來峰上三擔種的嘉賓,為何如此遲疑不決?」
祁靈應聲說道:「晚輩專程前來此地,旨在拜謁老前輩,並非立意前來與老前輩較量高低。如有此意,晚輩豈非不知尊卑,不明禮數狂妄之徒,有何顏敢立于飛來峰上與老前輩談話?」
千面狐狸靳一原思了一聲,沒有說話。
祁靈接著說下去道:「何況晚輩此來,除了專程拜謁老前輩之外,更有一事相求於老前輩,若在動手相搏之際,使老前輩一招失手,因而遷怒,晚輩所求,豈非難能應允麼?」
祁靈此言甫畢?靳一原止不住哈哈震聲大笑,指著祁靈說道:「好個猴崽子,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師父機智膽色.蓋世無雙,想不到如今衣缽傳承有人,你的機智與膽色,尤有過之,」
祁靈恭謹地一躬,應聲說道:「多承老前輩謬獎。」
千面狐狸靳一原臉上露著一層詭譎的笑容,向祁靈說道:「憑你這份膽量與機智,這三十招比劃,可以例外免除,目前為上,你已經是飛來峰上三擔種的嘉賓,既然你言道有事相求於我。此事與客禮又毫不相關,老夫少不得另有一事要與你相談:」
祁靈立即應聲說道:「晚輩自當洗耳恭聆,不知可否能容晚輩先問一句話?」
千面狐狸靳一原點點頭,說道:「本來你既為老夫賓客,自應延至草堂奉茶獻果,不過目前另有一事未決,只好仍在此間淡話,你有何事相問?先說。」
祁靈拱手說道:「晚輩前來飛來峰,系與叢慕白姑娘同行,方才在洞口,接過靈猿擲來的長劍……」
千面狐狸靳一原聽到此地,沒等到祁靈說完,便攔住他說下去,自己卻呵呵大笑,仰起那顆皓皓白首,說道:「你是問到叢慕白那女娃娃麼?這件事說來與老夫要和你說的事,至有關連,你不要先問下去,還是先讓老夫說明如何?」
祁靈倒是突然間一個悶葫蘆,他弄不清靳一原所說的與叢姊姊下落有何關連?當時又不便多問,只是唯唯應道:「晚輩敬聆老前輩高見。」
千面狐狸靳一原臉上笑容一直未平復,只是透著幾分令人難以捉摸的意味,祁靈看在心裡,禁不住有些暗暗耽憂,他暗自忖道:「久聞他是一隻老狐狸,他究竟有何主意,如此令人難以猜測?」
靳一原彷彿看透了祁靈的心底,當時說道:「祁靈!你有些狐疑不定。暗暗耽心是麼?告訴你,你既然是飛來峰的賓客。除非是有意惹事生非,否則,你用不著多耽心事。」
祁靈點點頭,但是,立即他又想到對面的人是看不見的,他義立即應道:「晚輩懂得,晚輩的意思……」
靳一原一揮手,攔住他的說話。接著說道:「祁靈!你方才說是,前來飛來峰,是有求於我,是麼?」
祁靈應聲說道:「是的!」
千面狐狸靳一原接著說道:「你既然有求於我,應當知道老夫平素有一個規定,生平從不平白幫助於別人,即使要伸幫助,那不是基於任何原因,而是基於交換條件。」
祁靈聞言心神為之一動,立即接著問道:「請問老前輩,今日對晚輩有所請求之時,能否有所例外?」
千面狐狸靳一原,搖搖頭說道:「老夫生平做事,說一不二,從沒有例外。」
祁靈又緊接著問道:「請問老前輩,對晚輩今日有所請求,是否應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說道:「你既然千里迢迢,專程前來,而且令師丐道人,也是老夫心儀已久的武林同道,至於你,就憑方纔那一份膽色和機智,也極為老夫讚賞,你有所請求於老夫,豈能不應允於你?」
祁靈聞言這才霍然心頭一寬,大喜說道:「多謝老前輩能夠慨然俯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老夫雖然答應你可以提出有所請求,但是,這交換的條件,並未廢除。」
祁靈又不禁為之一怔,但是,立即接著問道:「老前輩!你要何等交換條件?」
千面狐狸靳一原聞言沒有回答,只一側身,讓到柴扉一旁。伸手推開柴扉,對祁靈說道:
「你先看看再說。」
祁靈立即上前數步,相隔數丈,對柴扉裡看去,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脫口驚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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