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果真有不怕死的人乎?未之有也。蓋好生惡死,乃人之本性,為何歷史上不少忠臣烈士,視死如歸,從容就義?那是因為“義之所在”,便捨生而取義。並不是不怕死,而是“當仁不讓”,擇死而從,至於他內心是否對於“死”之一字,毫無懼怕之意?尚未可知。
所以,人對“死”之一字,只是求其“當不當死”,至於“怕不怕死”,則是另外一個問題。
祁靈單身獨闖黃山天都峰,他何嘗不知道天都峰是虎穴龍潭,若要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前來深蹈其間,是一大險事。但是,受人點滴之恩,當報湧泉,叢慕白姑娘對祁靈確曾屢施援手,而且叢慕白之所以失陷黃山,未嘗與祁靈沒有關連,所以,為了追尋叢慕白,祁靈不惜千裡迢迢,前來黃山。及至黃山之後,聽到叢慕白失陷的消息,祁靈又不惜放棄魯穎這一條極佳的線索,憤然離開水蓮村,直闖天都峰,深入腹地,當他智取毒手報應魯子清,隨著他前往察看“巧懸千斤閘”的究竟,祁靈何嘗不知道這毒手報應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他這樣突然表示認輸心服,其中斷然有陰險的存心。
但是,祁靈仍然毫無反顧的,昂然直入,一路上,無邊的寧靜,出奇的安排,除了錯落山間的巨石,與匍匐石間的矮松,看不見一個人,見不到一幅房屋,只有毒手報應魯子清的淡笑風生,引起這空洞洞的山間,不少寂寞的回聲。
這種寧靜與安祥,所給與祁靈的,是落寞、是疑懼、是一種足以令人心寒膽怯的氣氛,祁靈雖然沒有一絲退縮反顧之意,但是,一種孤單與恐怖的感覺,確是藏蘊心間,他右手無意間緊握腰際的七星紫虹劍把,一步不松地緊隨毒後報應之後。
如此曲折迂回行來,已經深入山中不知又是幾許,此時毒手報應想是獨言自語,祁靈極少理應,感到乏味,忽然也緘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著。
時已將近正午,山中陽光一遍,滿眼金黃,但是,秋意已深,驕陽無力,令人仍有一絲寒意,再加上緩緩的步履之聲,踢踏其間,越發增添了心裡的寒意。
祁靈隨在身後,已經感到無法再緘默忍耐,正待發話問個究竟,忽然前面毒手報應魯子清腳步一停,站在一道山澗邊旁,裹足不前。
祁靈站在魯子清身後,留神看去,這一道山澗不到三四尺闊,遠處水聲轟隆,想必是源頭未遠,就是瀑布。
山澗對面有一大遍青石,光滑滑地寸草不生,苔蘚不長,在青石的左邊,有一堵懸巖,似乎是岌岌可危,搖搖欲墜,除此之外,看不出在這周圍,有什麼特別惹眼之處。
祁靈留心觀察了一下,對身前的毒手報應魯子清說道:“老朋友!你停足不前,難道是已經到了‘巧懸千斤閘’的所在麼?”
毒手報應微一回顧,冷冷地一笑,點點頭說道:“祁娃娃!你說的話,雖不中,亦不遠矣。”
祁靈聞言臉色一沉,朗聲說道:“老朋友!你休要如此顧左右而言他,你不要忘了,引導我觀看‘巧懸千斤閘’,是你輸的賭注,你若是輸不起,可以直言,毋須如此巧言令色。”
毒手報應呵呵笑道:“老夫一言九鼎,豈能失信在你這樣小娃娃的面前?喏!你向前看去。”
說著順手一指,指著前面那一遍青石,說道:“隔溪而望,前面就是你娃娃所要看的‘巧懸千斤閘’,與此地相隔不出數丈,豈不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祁靈望著隔溪那一遍青石,實在找不出有何奇特之處,當時鼻孔內哼了一聲,正欲出言相責,忽然只見毒手報應咧嘴長嘯一聲,聲如裂帛,群山呼應,就在這一聲嘯聲未了,余音未絕之時,就從祁靈身後不遠的地方,呼地一下,一團黑黝黝的東西,彈然而起,呼嘯而過。
祁靈一驚之余,不自覺地右手把緊七星紫虹劍把,人向前緊貼一步,逼近毒手報應的身後。只要魯子清此時此際,稍有一點動靜,七星紫虹立即絕招頃出,不讓他活著走出五步之外。
可是毒手報應卻是毫不為動,只是望著那一團黑黝黝地東西,正以流星趕月之勢,直落向隔溪那一遍青石的邊緣,祁靈站在身後,自然也是毫不眨眼地盯著對面。
那一團黑黝黝的東西,落到青石邊緣的瞬間,只聽得“蓬”的一聲,像是一聲火炮爆發,平地焦雷,回聲四起,緊隨著這一聲震天價地爆炸,頓時濃煙卷地而起,就如風起雲湧一般,波濤萬狀,滾滾如潮,不消片刻功夫,隔溪對岸,立即濃煙一片,五裡霧起,狀若混沌初開,景物絲毫不見。
在這一片濃煙滾滾當中,有一個煙圈,帶起一根煙柱,沖天而起,至少也在四丈多高,凝而不散。
祁靈一見濃煙卷地而起,當時心裡頓即感覺到:“天都峰弄毒著稱,這煙定然有毒。”
這一個念頭閃電一轉之際,右手比閃電還快,七星紫虹立出劍鞘,虛指著毒手報應的身後命門,沉聲說道:“老朋友!你太不夠朋友……”毒手報應毫不為意地呵呵笑道:“娃娃!
老夫不夠朋友的話,你到不了此地,娃娃!你難道沒有聽過‘狼煙’這句話麼?”
狼煙!祁靈是知道的。昔人舉烽火報警,就是用狼煙,沖天而起,凝而不散,但是,此時此地放狼煙做什麼?
祁靈如此稍一遲疑,毒手報應頭都不回,依然是冷呵呵地笑道:“祁娃娃!休要如此沉不住氣,叫人家看了笑話你娃娃沒有見過世面,且把那柄軟劍收起來。邋遢道人傳你那柄軟劍,雖稱天下第一。第一未必是實,但是容易引人眼紅,卻是真情,你如此動掣亮劍,引起旁人因謀劍而動手,老夫可攔不了。”
祁靈對於毒手報應魯子清,此時一反方才那種情形,言詞之間,不是冷諷,就是熱嘲,流露著尖刻的揶揄,感到困惑,而不是感到憤怒,當時七星紫虹依然在手,嚴峻地說道:
“多謝你的關懷,不過,這不在你我賭注之列。老朋友!你賭輸的只是……”
毒手報應搶著笑道:“只是輸給你‘巧懸千斤閘’,是不是?”
說著話,又是一陣呵呵冷笑,搖頭說道:“娃娃!老夫叫你不要性急,少時對面雲消霧散,自然有你看的。”
祁靈不覺又凝神向對面看去,果然,那一陣如幕的濃煙,不但沒有擴大到這邊來,而且還漸漸地散了,稀了,薄了。
祁靈的眼力是超人的,隔著這一層薄薄的煙霧,他已經看到對面依稀可辨的景物,一上眼使祁靈吃驚的,就在這一陣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濃煙之後,對面已經不是青石一遍,而是成了起伏不平的怪石羅列。
毒手報應這才回頭,對祁靈笑道:“娃娃!你看清楚沒有?那就是你要看的‘巧懸千斤閘’,你看是不是懸得很妙?可否夠得上一個‘巧’字?”
在這一段說話時間裡,對面的煙幕,已經淡若晨霧,漸漸地飛散了,祁靈看到對面一個怪石之上,架著一個何止千斤的巨石,最令人叫絕的,那個千斤巨石之上,有一個狀似牛角的尖角石,尖角石上正套著一根繩子,這根繩子遠遠地拖著一根鐵棒,這根鐵棒此刻正擋在一堆亂石裡。
這根繩子不知是什麼編成的,看樣子頗為堅固,緊緊地拉住那個千斤巨石,不動分毫。
祁靈看了這一切以後,既不明白何謂千斤閘?這巧又不知巧在何處?最使祁靈感到奇怪的,還是那一陣濃煙之後,那一遍青石,往何處去了?為何變得這種形狀?這是幻術麼?還是奇門遁甲之類的陣勢變化?
毒手報應瞥了祁靈一眼,忽然又呵呵笑道:“是了!隔了河澗,無法看出巧妙,要看清楚,只有到近前去。”
祁靈立即心神一振,朗聲說道:“對了!‘巧懸千斤閘’既然沒有看清楚,老朋友!你的賭注沒有賠清。”
毒手報應魯子清忽然搖頭不語,臉色變得沉重,若有其事地沉吟半晌,說道:“祁娃娃!
不是老夫不賠清這筆賭賬,而是為你設想,娃娃!得意不可再往,老夫勸你對於這‘巧懸千斤閘’,就這樣,遠觀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去看得那麼仔細?”
祁靈奇怪地看了毒手報應一眼,問道:“看得仔細與否,是我贏家的事,老朋友!你是輸家,你只有照賠賭注,別的事與你無關。”
毒手報應搖頭說道:“老夫是為你娃娃著想。”
祁靈冷笑說道:“多謝你的美意,你這種含混籠統,令人莫名其妙的話,你以為能夠阻止我的去意麼?”
毒手報應說道:“娃娃!你休要不識好歹,隔溪對岸,不是老夫所轄,你的安危,我就無法保證。因為我答應你娃娃,要保證不使陰險手段對付於你,可是一旦過了河澗,老夫就無能為力了。”
祁靈一聽之下,心裡一動,暗自忖道:“魯穎也曾說過,天都峰除了萬巧劍客本人,一旦發生事故,各人只有牢守本位,不能任意到別的地方去。因為別的地方,那些機關埋伏,也是一竅不知,聽這老兒之言,對面不是他的轄區,此語倒是符合。”
祁靈還在沉吟不言,毒手報應忽然又一轉眼睛說道:“方才我借重天狼煙,請對方敞開禁制,已經是頗不容易,再要過去,連老夫都是身人險境,何況‘巧懸千斤閘’裡面,還關著一位不速之客呢?”
祁靈忽然一震,張眼問道:“老朋友!你說的那位不速之客,是否就是和你們少莊主一齊回來的……”
毒手報應緊接著點頭說道:“是的!是一位姑娘。”
祁靈突然朗聲叫道:“不行!你今天如果承認輸了這個賭注,你就應該帶我過去,看個明白。”
毒手報應也勃然作色說道:“祁娃娃!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老夫不帶你過去,是為你設想。”
祁靈此時一心只想著叢慕白處境如何,心急如焚,習武之人,不定不靜,靈智自然大失,所以祁靈只想到,只要自己貼近毒手報應,縱有一切意外,至少毒手報應可以作一個緩沖從容之人,而沒有想到其他。
當時祁靈堅持著說道:“只要你帶我過去看清楚,其他一切,與你無關。”
說到這裡,祁靈緩下語氣,平和地說道:“老朋友!祁靈一言為定,我只要稍看一眼就走,絕不令你作難,即使我祁靈要再來時,也要等到這次離開之後,祁靈言盡於此,老朋友如果賭輸不起,祁靈就不向你索取這筆賭債如何?”
毒手報應沉思半晌,才遲緩地抬起頭來,望了祁靈一眼,這一眼,充滿了無以言喻的奇特眼光,一瞥即逝,可是,也看得祁靈心裡一陣震動。
可是還沒有等到祁靈再作多想,毒手報應魯子清忽然朗聲說道:“既然你娃娃自願如此,老夫少不得要干擾禁令,帶你前去看一遍,淮叫老夫賭輸了呢?老夫輸得心服,只好不顧一切了。”
說著飄然悠悠起身,緩緩地提氣點足,沿途騰身,向溪水對岸掠身過去。
祁靈雖然急於要看看叢慕白的處境,但是,這一點警覺依然存在,他緊緊地跟在毒手報應之後,貼近不出一步之間,飄身過澗,直向那一塊千斤巨石旁邊落去。
毒手報應剛一過溪,便回頭向祁靈說道:“此處禁制不熟,老夫也只有寸步小心,你娃娃要看准了我的步伐和足跡,否則……”
祁靈倒是認真地點點頭,他覺得這個外號陰險,行為刁猾的魯子清,此刻突然變得細心照顧,甚而關切人微,難道他真的是輸得心服了麼?
毒手報應在前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著,祁靈一步一趨,寸步不離,雖然走得慢,片刻之間,已經走到那一塊千斤巨石的旁邊。
毒手報應仿佛松了一口氣,向身前指著說道:“娃娃!這就是你要看的‘巧懸千斤閘’。”
祁靈順著他手勢看去,在千斤巨石之下,正對著一個地洞,黑洞洞地不知道有多深,洞口光滑異常,黑黝黝地似石非石,似鐵非鐵,而洞口的大小,看去正好與千斤巨石相同。
毒手報應說道:“千斤石用繩子栓住,那頭系一根鐵棒,擋在亂石之間,但是,那些亂石,每一個時辰就要移動位置一次,在移動之時,鐵棒便趁隙而動,千斤石也就隨之下墜,但是,每動一次,鐵棒只能移一尺,這樣慢慢地,千斤石也就一點一點地墜下洞內。”
祁靈不覺脫口“呀”了一聲。
毒手報應說道:“千斤石閘墜落的時間不定,完全看那根鐵棒在亂石堆裡,每次在變動之中移動情形如何而定,快的也得一周天,慢的拖上十天半個月,亦不意外。”
祁靈這時候對於這個“巧懸千斤石”,倒感覺不出它“巧”在何處,而是感覺到設計這千斤閘的人,用心太狠,這千斤石閘,一點一點地向下墜,關在裡面的人,慢慢地讓“死”
威脅著自己,這種心裡折磨,太過殘酷。
一想到“太殘酷”,祁靈忍不住橫步上前,探身對那深不見底的石洞,看了一眼,正待轉身回頭,再察看那根系在繩索後端的鐵棒,究竟如何移動之時,忽然,腳下轟隆一響,身形一虛,向下就墜。
祁靈大吃一驚,暗叫:“不好!”趕緊一提丹田真氣,右手疾翻,向下劈出一掌,左手隨即向旁邊抓去。
這兩個動作,都非常快,右手一掌劈空,一振之間,反彈之力不小,加上丹田真氣上提,硬把下落的身形遽然停住,可是右手一出掌,只聽得嗆啷啷一陣亂響,七星紫虹竟在倉忙之間,墜落而下,這樣一來,祁靈心裡止不住一慌,偏巧左手一搭,光滑禿禿,絲毫使不上勁,雖然止住下落的身形,卻無法再借勁上升。
說時遲,那時快,頭頂上一陣震天價響轟隆隆,突然眼前一黑,克嚓轟隆一聲,嘎然而止,這一瞬間,祁靈抬頭一瞥,見是一塊千斤石閘,迎頭蓋住,只留下洞口周圍一線光亮。
不用說,這是祁靈在一橫身之際,陷入了另一個“巧懸千斤閘”內,祁靈一招失手,真叫他萬念俱灰,真氣一洩,頓時就像隕星下墜,直落而下,雖然祁靈在下墜的途中,已曾出手摸索,只望能找到一點足以借力停身之物,然而,觸手之處,俱是光滑無比,而且人在墜落中途,真氣早洩,不能功行力達,縱使能有可攀之處,也是徒然。
祁靈這一陣隕星下落,也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稍時“蓬”地一震,直落到底,這正是祁靈功力已失之時,一震之下,摜得祁靈眼冒金星,血氣翻騰。
經過一陣調息,借著頂上那一線天光,打量周圍,方圓不及三尺,僅夠容身之地,而且周圍一如上面所看到的一樣,光滑無痕,觸手冰涼。
這時候,只聽到上面一陣極其得意的呵呵笑聲,那正是刁猾陰險的老狐狸毒手報應魯子清,祁靈不禁大怒叱道:“魯子清!真虧你有臉笑得出來,言而無信,何以為人?”
毒手報應冷呵呵地譏笑道:“祁娃娃!你不是一向以機智來要挾於人麼?作法自弊,如今你怨得誰來?方才我一再攔你不要過溪,你卻不聽忠言。老夫只不過是履行諾言,還清賭債,如此而已。”
祁靈在下面呸了一口,說道:“魯子清!你以為憑這種卑劣的手段,便可以得意逞能麼?
告訴你,天都峰遲早會掃蕩成為平地,讓你們這群惡徒,自食其果。”
毒手報應呵呵笑道:“那只有廿年後,等待你娃娃下世再來吧。”
言猶未了,只聽得克嚓轟隆一聲,地洞裡仿佛微微一震,毒手報應又伸首洞口,朝下說道:“祁娃娃!你聽到沒有?那邊亂石業已移動了一次,你又接近了死期一刻,你慢慢地等著吧,等著那千斤石閘,壓落當頭的滋味。不過……”
說著毒手報應又冷嘿嘿地笑了一聲,極其尖刻地說道:“娃娃!你休要打歪主意,五丈深的石洞,澆上一層松脂石臘,你上來不得,你乖乖地等著和你隔壁的同伴,在九泉之下,做一個同命鴛鴦。”
接著一陣呵呵大笑,漸漸地由近而遠,終於歸向沉寂。
祁靈此時的心情,正可以用“怒火如焚,暴躁如雷”八個字,來形容真切,祁靈生平極少妄動無名之火,掀起暴戾之氣,但是此刻如火之燎原,一時不可以收拾。
便是,祁靈畢竟是秉賦不同凡響,根基深厚的人,幾經暴怒之余,漸漸又冷靜下來,事到如今,中人奸計,徒怒於事何補?其實追根究源,還是由於自己不慎所致,在千斤石閘未墜下來之前,自然不能束手待斃,仍舊是要想辦法,謀求脫險。
一經冷靜,靈智復明,索性趺坐下來,調息運行,澄清雜念,固守心神,而後再謀他法,祁靈如此端坐行功,不片刻便返虛入渾,物我兩忘,進入妙境。
不知經過幾許時間,祁靈悠然醒來,睜開眼睛一看,黑黝黝的洞裡,此刻卻看得秋毫可見,微塵可數,祁靈那裡知道,他這次的調息行功,是由於人在生死邊緣,摒祛雜念,萬欲皆無,行功調息的結果,將原先服用的千年靈芝玉液效能,無形之中,發揮到極致,所以祁靈一睜眼睛,眼力倍增,更覺神清氣爽。
祁靈站起身來,剛一旋身周圍打量,一眼便看到身旁不遠,插著自己的七星紫虹軟劍,祁靈這才想起,方才在失足墜落之時,七星紫虹先手先落,不料竟插在洞內。
這柄七星紫虹從五丈多高的洞口,直落而下,竟然直沒石內,深達兩尺有余,使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軟劍,如今只剩下一尺多長,露在石上。
這柄被武林喻之為天下第一劍的七星紫虹軟劍,一經落在祁靈的眼裡,當時神情大振,頓時有如虎添翼之感,尤其重要的,由於這柄七星紫虹的出現,使祁靈觸動靈機,心頭為之光明一現。
祁靈一蹲身,伸手微微使力,輕輕一拔寶劍,只聽得“錚”地一聲,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軟劍,應手而起,只一微微一抖動之間,紫芒頓現,削金斷玉的寶物.自然不會稍有損壞,完整如初,直挺挺、巔巍巍地,橫在胸前。
祁靈伸出左手二指,輕輕地拭拂著劍身,心裡止不住暗自想道:“七星紫虹功能削金斷玉,無堅不摧,難道不能助我脫險麼?”
想著隨手一插手中劍,便深入石洞的石壁數寸,祁靈當時微一絞動之際,一塊塗有松脂石臘的石塊,應手而落。
祁靈當為之大喜,不覺自言白語說道:“洞深五丈,范圍狹窄,不易作勢上拔,而且頂上有千斤巨石壓在當頭,更是難以凌空脫險,但是,我手持軟劍,一步一步鑿石拾級而上,縱有五丈之深,以及巨石當頂,又豈奈我何?”
一念之間,宛如絕處逢生,光明在望。
正在這時候,只聽得頭頂上又是克嚓轟隆一聲,光線又弱了一分,分明是千斤巨石又下降了幾寸。祁靈心裡一動,旋即忖道:“如今時間可貴,事不宜遲,我還想些什麼?說不定毒手報應魯子清那老家伙,想起我有一柄寶劍在手,便也會聯想起這個漏洞,到時候再下其他毒手,我便欲防無力了。”
依照祁靈的估計,每掘一級石階,用以借力騰身,縱使石洞深達五丈,也只需五階掘成,便可到達盡頭,倒是壓在當頂的那一塊千斤巨石,應該小心謹慎,勿使他失誤而陷落,再從旁邊挖掘一個缺口,游身出去。這不是個艱難的事,以七星紫虹之利,以祁靈的勁道,饒是松脂石臘如何堅硬逾鐵,也不過只要一盞熱茶的光景,祁靈便可以脫險而出。
祁靈此刻自有信心,這千斤巨石不會在這一盞熱茶的功夫中,斷然下落,除非魯子清另有詭計,當時毫不躊躇的揮動手中寶劍,向上鑿掘石級。
可是,當祁靈掘動石洞,剛剛揮動數劍,心裡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大事,頓時停下手中寶劍,不再向上鑿掘。
究竟祁靈臨時想起了一件什麼事情、使他放棄了脫身“巧懸千斤閘”的打算?暫時擱下不表,且說那一對天山高手,武林情侶,神仙眷屬,多舛鴛鴦的紫蓋隱儒許冰如和北岳秀土姚雪峰,如何破鏡重圓,重歸舊好。
述古觀今,諸多殷鑒,記得唐明皇和楊玉環,在七夕之夜,兩個人相擁在長生殿上的時候,互許誓願,海誓山盟。“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甚至於互誓來生,再作鴛偶,以明皇之尊,與其對楊玉環的堅貞不渝的愛情,一生一世,永為連理,當無疑義,誰有此能耐,能折散他們這一對恩愛鴛鴦?但是結果如何,馬崽坡前,香消玉殞,唐明皇也只有暗彈相思之淚,遙想那“山在虛無飄渺間”了。
筆者之所以述敘這一段故事,是用來說明,白頭佳偶,每每易遭天嫉,就像北岳秀土姚雪峰,和紫蓋隱儒許冰如,這一對神仙眷屬一樣,天山佳偶,神仙羨煞,可是偏偏命途多舛,風波迭起,鴛鴦幾乎變成怨偶。
等到歷盡桑滄,真相大白之後,無論是紫蓋隱儒如何深厚定力,也禁不住珠淚暗彈,十余年的愛極為怨,思久為恨,如今都化解為一腔珠淚,灑濕青衫。
所以,當時紫蓋隱儒飄身疾掠,別過神州丐道之後,幾乎是心境空靈,毫無牽掛,展開全身功力,從紫蓋峰上,振臂當翅,破雲排霧,起落如飛,來抒散她滿懷說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緒。
紫蓋隱儒許冰如論年齡,已經是有逾古稀,但是,她一則青春永駐,二則是久抑真情,當他一經揭開心底之謎,洗刷了她心目中最尊敬的人的污點,於是,思念之情,渴望之意,蓬然而生。(蓋當初許冰如若不尊敬她的師兄姚雪峰,又何致變成神仙眷屬?)尤其她還記掛著北岳秀士身上毒創,未知後果如何?
所以,一經下得南岳之後,立即購買一匹良駒,兼程即赴北岳恆山。
如此縱貫中原,遠達邊陲地境的途程,何止是千裡迢迢,關山遠隔?但是,在紫蓋隱儒的急欲一見的心情之下,真是急如星火,去意如箭,何需數日之間,便到達了這座在五岳當中,以險峻荒漠著稱的北岳。
深秋初冬之會,關內飛霜,塞外早經飄雪,遙望粉白一遍,瓊瑤玉琢粉妝,天無二色,地無二人,如此一人一騎,馳騁在北岳之麓,何異是一幅動人的雪景,單騎孤客,獨走天涯的畫面。
這幅動人單騎走雪的景色有人欣賞否?有!早就有一人,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只不過紫蓋隱儒人到北岳地界,戒心早除,沒有注意罷了。
紫蓋隱儒許冰如抵達北岳之麓,縱走坐騎,飄然一身,展開絕頂輕功,直奔生花谷而來。
不來此地,已經久矣,但是紫蓋隱儒仍然是以駕輕就熟的身法,起落不停,沿途雪花不驚,地不留痕,轉眼生花谷不遠在望,忽然,眼前不遠,人影數閃,衣帶生風,紫蓋隱儒一驚而覺,立即停下身來,凝神注目,向前看去。
這一眼看去,紫蓋隱儒頓時心頭一陣熱血沸騰,萬念如湧,身不由主地微微晃了一下,怔在那裡,說不上話來。
對面站在那裡的,正是相隔十數年,如今急奔千裡,亟於一見的北岳秀土姚雪峰,在他的身後,還站著須少藍姑娘,雪地輝映,光芒耀眼,北岳秀士除了略見清瘦之外,神情倒是依然如故。尤其是兩只眼睛,深情無限地望著紫蓋隱儒,閃著動人的光輝,一如當年習藝天山,雙雙朝夕相處之時,那樣令人心動神浮。
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這一瞬間,十數年的悠悠歲月,無盡的相思,都已經傾訴無遺,他們都是深領情之三昧,而且也都飽經世故的武林高人,縱有無限言語,也無須效小兒女作態,綿綿傾訴,而過去的一切,說是誤解也好,說他是自遭天忌也好,都沒有解釋的必要,就在這一瞬對立而視之際,那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無言”較之“有言”,其意境又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但是,這無言對視,也只能用在這相見一瞬之間,終於,北岳秀士緩步上前,對著紫蓋隱儒深深地一拱,沉聲說道:“冰如!想不到你竟惠然而來。”
紫蓋隱儒微微一閃身,臉上頓有一絲薄薄的紅意,低聲微微地應道:“其實,你應該想到的,因為真金不怕火煉,日久自然水落石出。”
北岳秀士臉上閃過一抹痛苦的表情,低沉地說道:“世事真真假假,即使令當事人也難分清,偽善日久,與真善何異?而偽惡日久,又與真惡相差幾希?十余年來,我朝夕盼望能有此日,然而,在我以為那是奢望啊!十余年來,我不敢說是積惡如山,至少……”
紫蓋隱儒微微昂起頭來,接著說道:“雪峰!人之善惡,在乎存心起點那一瞬間,你我今日,當不致專談皮相之言,即使這一切是真,又何妨昨死今生,回頭苦海?”
北岳秀士剎時間,一雙眼淚,頓落胸前,嘴唇微微的顫抖著,半晌說不出話來。倒是紫蓋隱儒溫婉點頭,微然一笑說道:“北岳風厲雪寒,較之紫蓋峰前,有回然不同之風光,雪峰不延我人如椽巖,款以熱茶,烤以爐火,而讓我在此迎風被雪,衣不勝寒麼?”
說是“衣不勝寒”,那是笑話,像紫蓋隱儒那樣一身輕飄飄的長衫,換過旁人,早就凍僵在寒風凜冽,大雪飛舞的北岳恆山,還能如此談笑自如,神色自若麼?倒是她這樣極其自然的兩句笑話,為北岳秀士激動的心情,得以平復。
當時北岳秀士吐一口氣,含著微笑,對紫蓋隱儒笑道:“冰如!你責的甚是,谷外寒風凜冽,谷內尚不失為春暖,你我盡在此間,冒風迎雪,如何不去如椽巖?”
說著轉身向少藍姑娘喚道:“藍兒上前去見過……”
須少藍姑娘十數年來,這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同門師叔,事實上她也是在最近期間,知道了這位與師父綰結同心,葛鮑雙修,而又一度不滿恩師所為,飄然分手離去的師叔,是一位有出世之姿,有驚世武功,有聖潔心靈,有堅貞意志的巾幗奇人,可以說是心儀已久,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俗,相對之下,令人俗念俱消。
所以當時沒等到恩師說出來,便飄身上前,宛如梨花萎地,說道:“藍兒叩見師叔!”
紫蓋隱儒伸手牽起須少藍,含笑對姑娘身上打量一遍,點頭說道:“稟賦奇佳,根基甚厚。只是……”
說著用手輕輕拭拂著須姑娘的前額和眉間,接著說道:“殺孽太重,應該多體上天好生之德。”
須少藍姑娘聞言,渾身一顫,宛如當頭棒喝,立即凜聲應是。
北岳秀士在一旁,說道:“藍兒身世極為可憐,血仇在身,難免有所影響。”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天嫉奇才,每有折磨,是琢磨成器,抑或是玉碎不全,端賴自己持志立身,藍兒一身殺孽,和慕白相差無幾,但是未來結局,未盡相同,不能不作惕勵。”
北岳秀士和須少藍姑娘為之默然。
三人緩然齊步,慢慢向生花谷內走去,果然,生花谷依然百花爭妍,綠葉如潮,與谷外相較,確是溫暖如春,迥然兩個世界。
紫蓋隱儒歎道:“生花谷地勢極佳,北岳靈氣,盡萃於期,如能終老此間,不聞世事,誠人間天上,平生之樂。只是……”
說到此處,紫蓋隱儒突然站住腳,向北岳秀士問道:“背上毒創如何?此刻但見你光彩煥發,神光內蘊,為何沒有一點中毒模樣?”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明察秋毫,日前回春聖手逯雨田專程至此,一顆千年靈芝丹藥,不僅去毒生肌,更增益不少內力,說到此處,我想到方才冰如說道:終老此間,不聞世事,只怕目前我沒有此等清福,遁跡於山林之間。”
紫蓋隱儒聞言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北岳秀土說道:“雪峰!饒人一步後福無窮,一梭之仇,並不像傷及父母,而不共戴天,你難道還要為了這一梭之恨,再出山林,攪人是非麼?”
北岳秀士微微一笑說道:“冰如!你不是說要到如椽巖,能得一杯熱茶,一爐炭火麼?此事回頭再說吧。”
三個人在生花谷內分花拂葉,飄然直奔如椽巖,沿徑登臨石屋,須少藍早就忙著沏好兩杯香茗,擺在面前,至於爐火,在溫暖如春的石室之內,那是多余的,何況紫蓋隱儒本來就是一句戲言?
北岳秀士坐在一旁,正顏說道:“一梭之仇,自然犯不著犧牲寧靜歲月,換取一時報復的快感,但是受人之惠若不清償,終天難安。”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是了!我忘記理當酬報的人情,宇內二書生,無端受惠於人,自然這不是虛名的問題,論情論理,都應該如此,雪峰!你所指的是祁靈這孩子,是麼?”
北岳秀士歎了一口氣,說道:“長江後浪催前浪,後生可畏,斯言不謬,祁靈這孩子確是靈瓏心竅,且又古道熱腸,冰如!我們這次破鏡……”
紫蓋隱儒不由臉上微微一紅,頓時攔住不讓說出“重圓”兩個字,接口說道:“祁靈只可惜一點,膽比天大,太過機靈,如此只怕容易輕蹈危險,如果我猜測得有幾分道理,就在我啟程北上恆山之日,他已經是尋找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下落去了。”
這“萬巧劍客魯半班”幾個字,乍一出口,北岳秀士為之一震,當時喃喃地說了一句:
“萬巧劍客魯半班……”
紫蓋隱儒不由驚訝地說道:“雪峰!受制十余年,沉冤莫白,難道你還不知道是萬巧劍客魯半班所為麼?”
北岳秀土欲攔阻時,已是無奈,只有苦笑地點點頭,說道:“若不是日前回春聖手逯雨田,來到北岳恆山,詳細地說明此間經過,我何嘗知道魯半班其人?”
言猶未了,忽然須少藍姑娘撲上前,哭道:“師父!你為何一直瞞著藍兒,不讓知曉,難道你不讓藍兒能有手刃親仇之日,永遠讓藍兒去世母親,沉冤九泉麼?”紫蓋隱儒頓時一驚,隨即又歎了一口氣說道:“方才我說過,天嫉奇才,多遭磨折,想不到藍兒和慕白,不僅同一命運,而其仇家更是同為一人,你道是冥冥之中,是預有安排的麼?”
說著又轉頭向北岳秀士說道:“是雪峰有意隱瞞,不讓藍兒知道的麼?”
北岳秀士長歎一口氣說道:“十余年來,我雖然不斷尋找當年賜我一梭之人,報復一梭之仇事小,藍兒一身不共戴天之恨,自然不容沉沒,而使存歿難安,但是,一旦回春聖手逯雨田告訴一切之後,我又決定不讓藍兒知道內情。”
須少藍姑娘哭著抬起頭來,說道:“師父!你難道改變了初衷,不讓藍兒報仇雪恨了麼?
如此十余年恩師對藍兒撫育教養之恩,又有何意義?”
北岳秀士用手撫著須少藍姑娘的雙肩,扶她站立起來,含著苦笑說道:“藍兒!你起來聽為師的說給你聽。”
須少藍姑娘滿心委屈地站在一旁,望著北岳秀士,眼眶裡含著晶瑩欲滴的淚水。
北岳秀士苦笑著向紫蓋隱儒說道:“十余年歲月,都能悠悠忍耐而過,又何必計較於一時?”
須少藍姑娘翹著嘴說道:“師父!十余年歲月,是因為找不到仇人為誰,所以才忍耐而過。”
北岳秀士略略帶責備的口吻,說道:“當著師叔在此,你也敢如此放肆麼?”
紫蓋隱儒微微笑了一笑,點點頭說道:“藍兒!你師父撫育你十余年,還不是為了你身有血海深仇,希望你能夠親手報得,以安令堂在天之靈,豈有知道仇人之後,反而不讓你前去快意恩仇的道理?藍兒!你說是麼?”
須少藍姑娘含淚帶怯地站在一旁,輕輕地說道:“藍兒錯了!”
北岳秀士苦笑道:“藍兒!你這番為親報仇的心,為師自然深切了解,但是,你要知道,畫虎不成的後果,如果不審慎從事,十余年的忍耐,廢之一旦,豈非更是對不起你母親於九泉之下麼?”
這一番話,更是說得須少藍姑娘螓首低垂,珠淚暗滴。
紫蓋隱儒伸手牽著須少藍姑娘,慈祥地說道:“藍兒!你不必太過傷心,且聽你師父說明用心,也好作你爾後立身處的教訓。”
這一種母性的慈祥,自然地流露,給予須少藍姑娘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與安全,同樣的一襲青衫,同樣的舉止瀟灑,英俊倜儻,這種母性的流露,絕不是北岳秀士姚雪峰所可以偶一為之。
須少藍姑娘乖巧地依偎在紫蓋隱儒的身旁,大眼睛流露著期待的神情,望著北岳秀士,默默地不作一聲。
北岳秀士眼望著這一幅動人的畫幅,不覺脫口說道:“冰如!藍兒會被你寵壞的!”
紫蓋隱儒不作可否的望著須少藍姑娘笑了一笑,說道:“雪峰!你不告訴藍兒有關於萬巧劍客的事,除了怕畫虎不成反類犬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打算麼?”
北岳秀士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極其沉重地說道:“此人謀我十余年前,挾制我十余年於茲,一直到日前,方才知道他是萬巧劍客魯半班,這等計謀之深,存心之陰毒,不僅我們自歎不如,就是衡諸當前武林,又有幾人能與之抗衡?藍兒若要莽然從事。豈非自尋煩惱麼?”
紫蓋隱儒點點頭,臉上露出頗以為然的顏色。
北岳秀士接著說道:“據回春聖手逯雨田說,萬巧劍客魯半班不僅深具陰謀詭計,而且精通各種技藝。自此不難想到,他所居住之處,埋伏萬般,毒器遍地,一枝無名毒梭已經使我負創十余年,換過藍兒,後果何堪想像?”
紫蓋隱儒輕輕地拍著須少藍姑娘的香肩,含意深長地點點頭,復又向北岳秀士說道:
“理由如此,還有你另外的存心呢?”
北岳秀士歎道:“萬巧劍客膽敢與武林所有門派為敵,又能十佘年來玩各門派於掌股之上,連人多勢眾人才輩出的少林一派,亦照樣被其作弄得幾乎動搖根本,這人的野心,也可見一斑,因此,我們只有徐徐圖之。”
須少藍姑娘一聽這“徐徐圖之”四個字,頓時急得叫道:“師父!你……”
北岳秀士搖手說道:“藍兒休要著急,我所謂徐徐圖之,並非拖延怯懦,而是為了等待兩個有利的時機,才能鏟除武林此一公敵,為武林消彌一次浩劫。”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你要等待武林各派,聯力而出麼?”
北岳秀士說道:“那不是等待,回春聖手逯雨田此次匆匆而去,就為了奔走各大門派之間,憑他的人緣,使大家同仇敵愾,必無問題,藍兒!你應該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不是你一個人的仇敵,而是中原武林的共同敵人,即使我們能夠只身除敵,又何如讓大家都能為之快意思仇,而一盡己力?”
紫蓋隱儒微微含笑,說道:“雪峰!宇內二書生依然是名振宇內,並未褪色,你能如此一變謙虛而不自傲,你變了!十余年身受無名毒梭的毒創痛苦,你已經變了啊!”
北岳秀土含笑搖頭,接著又說道:“另一件事,我要等待祁靈的前來,方才冰如說他此刻已經前往萬巧劍客之處,我不相信,按照情理,他會趕來此地。”
紫蓋隱儒一時倒是沒有會意過來,微有愕然之意。
北岳秀土接著說道:“因為,截至目前為止,只有祁靈他一人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住址,也只有他才真正地體認魯半班是一個極不易與的人,因為他先後不下數次,和魯半班的手下相遇,如果回春聖手逯雨田說得不錯,他會在神州丐道的指使下,謀求眾志成城,共商大計,他自然會先來北岳一趟。”
紫蓋隱儒沉思了一會,搖頭說道:“雪峰!你按照逯雨田所說的情形,確是推論得有理,只怕如今事情已經有了變化,祁靈確已經深入魯半班的老巢去了。”
北岳秀士聞言一驚,連忙說道:“果如此言,那太意外了,祁靈他豈不知萬巧劍客之事,斷不是匹夫之勇可以為功的麼?如此徒逞匹夫之勇……?”
說著忍不住再責怪下去,只好歎了一口氣,廢然閉口不言。
紫蓋隱儒便將祁靈人南岳的經過說了一遍。
最後說道:“我不該如此匆匆就道,更不應讓慕白盲然自以為弄計成功,祁靈心懸慕白,竭力追蹤必然無疑,只是神州丐道是否會攔阻呢?”
對於這項問題想得最嚴重的,是坐在一旁默默無言的須少藍姑娘,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理由,使她對於祁靈的關懷,超過了一切,是由於當初的內疚?抑或是由於惺惺相惜?自從祁靈北岳離去之日起,顧姑娘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惦念著這位和藹可親,武功出眾的新朋友,所以,紫蓋隱儒當時一說出祁靈的行蹤,便自然引起須姑娘的注意。
北岳秀士的通盤打算,長遠的計劃,自然是老謀深算之舉,但是,他何嘗想到祁靈會獨自去撩撥萬巧劍客魯半班?
紫蓋隱儒他明了其中的內情較深,即使沒有她臨去前的叮嚀,她相信祁靈也會隨之追蹤叢慕白的下落,那是由於祁靈對叢慕白的一種內疚,一種難以表達的情愫,所以,紫蓋隱儒確定地說道:“祁靈去到萬巧劍客的住處,斷然無訛,現在的猜測,只是他究竟為神州丐道所派遣?抑或是自己請求而往。”
於是紫蓋隱儒便把祁靈前往南岳的經過,以及慕白姑娘設計的經過,約略地敘述了一遍。
北岳秀土聽過以後,長歎一聲說道:“冰如!並非你我十數年離別,而在今日乍見之時,便論及長短,這件事你的處理有些不妥了,如果我猜測得不錯,慕白和祁靈,恐怕現在都已經雙雙墜人萬巧劍客毒計之中。”
紫蓋隱儒臉上微微一紅,露出一絲微笑,略有尷尬之意,但是,卻沒有開口爭辯,只是注視著北岳秀士,仿佛要聽他說個明白。
北岳秀士也微微苦笑一下,接著說道:“冰如!你已經十余年不曾走動江湖;而我卻相反,這幾年以來,一直是耽身江湖,闖蕩中原,所以你不明白如今的江湖上,已經有‘今不如昔’的情形,功力其次,各人專在陰謀詭計上下工夫,而其中尤其以這位萬巧劍客為甚。”
紫蓋隱儒收起笑容,輕微地說道:“我雖然未盡完全明白萬巧劍客的為人,但是,耳聞若干,也略知一二,祁靈和慕白,如果真的進入了萬巧劍客的住地,危險是有,但是……”
說到此地,紫蓋隱儒忽然訝然地望著須少藍姑娘,說道:“藍兒!你有何不適麼?”
北岳秀士這時候只顧和紫蓋隱儒談論祁靈之事,他沒有注意到依偎在紫蓋隱儒身畔的須少藍姑娘,此時留神一看,只見姑娘臉色蒼白,珠淚暗含,而且身上還在微微地顫抖,螓首微垂地坐在一旁,默然無語。
北岳秀土不覺微皺起兩道眉鋒,說道:“藍兒!你是有什麼心事麼?”
須少藍姑娘駭然一驚始覺,抬起頭來,望著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四道帶有疑問的眼光,不覺又低下頭來,囁嚅地說道:“因為師父和師叔,正談起藍兒血海仇家,一時觸起親情,頓起傷感,師叔請原宥藍兒失禮之過。”
紫蓋隱儒歎了一口氣,說道:“母女之情,人之天性,我為何曾怪你?人倫之情,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北岳秀土也隨著歎了一口氣,說道:“藍兒!你去休憩一會,你要明心淨性,休要徒作悲傷,父母之仇,原系不共戴天,但是若要報仇,就必須萬無一失,否則親仇未報,己身已喪,豈不是更令你母親在九泉之下,痛失所望麼?”
須少藍盈盈站起身來,垂手侍立一旁,含淚不敢講話。
北岳秀士復又慈祥無限地說道:“藍兒!你去休憩去吧!為師撫養你十余年,難道不望早日使你快意恩仇,了卻心願麼?”
須少藍姑娘此時真是觸到傷心,珠淚泉湧,顫聲應是,緩緩地走出如椽巖上的石室,剩下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兩個人,默然相對,半晌無言。
良久,紫蓋隱儒抬起頭來,望著北岳秀士說道:“雪峰!你已經動搖你的計劃了。”
北岳秀士點點頭說道:“是的!我放棄了那長遠的打算,因為祁靈……”
紫蓋隱儒搖著頭說道:“祁靈只是使你放棄原先打算原因的一種,最主要的是因為藍兒。”
北岳秀土微微一驚,立即搶著輕輕地叫道:“冰如!你是說……”
紫蓋隱儒含著一絲淒涼的微笑,搖頭說道:“雪峰!用不著驚訝,我所以能夠一言中的,並不是我善於察顏觀色,最主要的是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雪峰!你應該知道,我有一個徒兒,而慕白的身世,和藍兒是如出一轍。”
北岳秀土這才深深地點著頭,望著紫蓋隱儒,欲語還休。
紫蓋隱儒接說道:“方才你已經說到,十余年的撫養,徒兒的親仇,已經和我們有切骨之痛,一旦聽見仇人的下落,還能阻止住徒兒的一番報仇的用心麼?”
北岳秀土點頭接著說道:“冰如!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
紫蓋隱儒卻搖著頭說道:“你沒有辦法能懂得我和慕白之間情感,母性的愛,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
說到這裡,紫蓋隱儒不覺臉上微微的一紅,但是瞬即消失,接著說道:“因此,慕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條足以迫尋下落的線索,我不忍心曉之以利害,而予以阻攔,就如同你方才也同意放棄長遠計劃,而要開始尋仇報復的心理二樣。”
北岳秀士不覺站起身來,上前輕輕地握住紫蓋隱儒的雙手,含笑說道:“冰如!我錯怪了你。”?紫蓋隱儒輕輕地擺脫北岳秀土的雙手,紅著臉說道:“你也沒錯怪我,那是因為你對慕白和祁靈,也有一番關切的情份,其實,在那當時,我除了不忍壓制慕白的一番報仇之心意,還有一點用意。”
北岳秀士笑道:“是啊!我忘記冰如你是心細如發,極富機智的人,你斷然不會冒然從事。”
紫蓋隱儒含著笑意,接受了北岳秀士的稱贊,接著說道:“我所以能讓慕白冒險設計於前,又讓祁靈冒險於後,那是因為我看他們二人,臉上氣色不壞,必然有驚無險,而且,神州丐道也斷然不會袖手旁觀讓祁靈作無謂的身陷險境,他必然也有安排。”
北岳秀土點頭說道:“神州丐道為人放蕩不羈,游戲人間,但是,對於他這位獨一無二的徒兒,他豈能讓他毫無把握的冒險?他一定有他妥善安排。冰如!你從南岳到此,關山阻隔,千裡之遙,不知道走了幾日?”
紫蓋隱儒臉上不覺又泛上一層薄薄的紅暈,低聲說道:“關山雖遠,難阻來意似箭,前後算來,不出數日。”
北岳秀士擊掌說道:“如果萬巧劍客住處不在南岳附近,慕白和那位姓魯的娃娃,至少也得數日行程,萬一祁靈途中能夠追趕及時,說不定慕白和祁靈,不會進入魯半班的住處,而又另起波折。”
紫蓋隱儒說道:“慕白若能中途遇上祁靈,倒是天如人願,只怕事情未盡然有如此湊巧,倒要弄得驚險重重。”
北岳秀士立即說道:“冰如!我有一言,未卜冰如能否贊同。”
紫蓋隱儒笑道:“你要即刻起程,南下中原,追查個水落石出,是麼?”
北岳秀士也含笑說道:“冰如你我十余年闊別,今日重逢乍見,理應稍敘別後,互訴離情,我不應在此刻提起南下中原的意見。可是……”
紫蓋隱儒莞爾一笑,態度極其自然地說道:“雪峰!你我如今尚作小兒女之態麼?”
北岳秀士振身而起,說道:“如此事不宜遲,即刻起程,以你我功力而言,專撿無人地區,兼程疾奔,相信不出兩三日,要使得千裡江山一日還。”
紫蓋隱儒應聲笑道:“好一個‘千裡江山一日還’,但是,我要請問,我們進入中原之後,將如何尋找祁靈和慕白的行蹤?如此茫茫人海,盲目摸索,即使能夠有一天得到他們行蹤下落,只怕為時已經過晚。”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南下北岳,稍進中原,我們何需尋找祁靈和慕白?這兩個無名後輩,如此茫茫人海,何異是大海撈針,我們要找的是神州丐道,以你我宇內二書生,雙雙出動尋找神州一丐道,雖不致轟動江湖,卻也要傳遍武林,我不尋找丐道人,丐道人也要追蹤而來,冰如!你說對麼?”
紫蓋隱儒點點頭,覺得北岳秀士所說,確是不無道理。
宇內二書生說要起程,作千裡之行,自然沒有任何牽掛,說走就走,紫蓋隱儒剛一踏出石室,忽然停身轉面向北岳秀土問道:“我們此去中原,藍兒攜帶她前去麼?”
北岳秀士聞言一愕,怔了一會,說道:“藍兒身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南人中原,遠行千裡,與她至為關切,她自然要去的,冰如之意,藍兒有何不可前往之原因麼?”
紫蓋隱儒沉吟了一會,正顏說道:“記得方才我說到慕白和祁靈的時候,曾經說過,他二人氣色頗佳,有驚無險,所以我才膽敢讓他放膽設計,挺而走險,可是方才我見藍兒……”
北岳秀土搶著說道:“冰如你熟知相法,你看究竟如何?”
紫蓋隱儒慢慢地說道:“相之一示,本是諸多原因之巧合,徒然熟知相法,也未盡然能料事如神,而避凶趨吉,所以看相特別著重於機緣二字,否則信口開河,豈不是成了江湖術士,騙人度日者之流麼?”
北岳秀士仍然急著說道:“藍兒是否有何欠佳之相?冰如!你當直言無限,你對藍兒,和我對藍兒之間,還有何深淺分別不成?”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誠如你所言,我對藍兒一見如故,相信我對她的情份,比你毫無遜色之處。所以,我才有一份出乎自然的關心。”
說到這裡,紫蓋隱儒抬起頭來,望著北岳秀士正色說道:“相法全憑機緣巧合,未盡然足以為憑,但是,人之氣色卻足以說明本人境況之好壞,這確不是玄虛之談,藍兒氣色欠佳,眉端帶煞,印堂發暗,應該是一動不如一靜,蹈光養晦,在生花谷靜修一段時日,對她才是百利而無一害。”
北岳秀士慢慢低下頭,沉吟半晌,才緩緩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冰如!你生平謹言慎行,自然一字一句出自肺腑,我只有敬謹領受,但是,藍兒自幼為我所驕縱,當此報復親仇緊要關頭,不攜她前去,只怕……”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我明白你此時的心理,你對藍兒驕縱未必是真,寵愛恐或有之,不忍令此時此地,勒令她獨守北岳,而讓你出面為她尋找仇人,是情理中的事,不過,如果對藍兒曉之以理,喻之以大義,親仇雖然要緊,師命亦不可違抗,何況此次尋訪線索,並非就是和萬巧劍客拼個高低死活,暫忍一時,留得百年之身,報仇之事,來日正方長,雪峰以為然否?”
北岳秀士深深頷首說道:“然!然!冰如在此獨特,我去谷內藍兒住處,稍作說明即行起程。”
說著人從屋前翻身一折,長衫飄拂處,帶起左右一陣花香,但見一條人影,仿佛悠然腳不沾地,只在花叢葉際,接連幾個翻騰,草木不驚,去勢如矢,紫蓋隱儒看在眼裡,暗暗點頭說道:“身被毒創十余年,功力未退,且有精進,倒虧他……”
正是紫蓋隱儒眼送北岳秀士遠去的一瞬之間,忽然一聲長嘯,聲如裂帛,破空而起,上薄九宵,只震得生花谷內,草木簌簌,回音不絕。
這一聲驚人的長嘯乍起,紫蓋隱儒駭然為之一驚,她知道這是北岳秀士驚怒之余,情不自禁地進發而出,究竟何事使他如此勃然大怒?難道須少藍姑娘居然敢有違背之行動不成?
紫蓋隱儒一經想到這裡,身不由己地飄然而起,反身直掠,朝著方才北岳秀士所去的方向,勁射而去。誰知道正當紫蓋隱儒疾掠而起之際,眼看衣影一翻,北岳秀士就像流星趕月一樣,彈然而回,兩個人迎面一對,各自吐氣出聲,疾收身勢,遽然下墜,沉樁落地,紫蓋隱儒還沒有落定身形,只聽得“咕咚”一聲,北岳秀士早已落樁而下,兩只腳竟深深地隱下地內一尺多深。
紫蓋隱儒不覺皺起眉頭,緩著語氣說道:“雪峰!何事能使你震怒如此?是藍兒不願意接受留守之命,而有所觸怒於你麼?那也無須如此妄動無名,氣憤如是啊!”
北岳秀士望著紫蓋隱儒如此委婉問來,不覺廢然長歎一聲,說道:“冰如!我如今是既怒且愧,不能自己啊!”
說著一揚右手,對紫蓋隱儒說道:“冰如!你且看這個。”
紫蓋隱儒一看他手中拿著一幅白絹,上面字跡斑斑,還沒有拿到手便失聲問道:“怎麼?
是藍兒留下來的麼?”
伸手接過一看,果然,是一封留書,雖然臨行倉忙神情焦急,但是字跡仍不失為端正不苟,可見須姑娘於臨去之前,決心之深,與夫立意之堅。
上面寫著:
“藍兒留書百拜於
恩師座前,敬叩萬福金安,並請寬恕藍兒不辭而去之罪。
常言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藍兒處此兩者之間,必有所選擇其一,然以母仇待報,已十又數載,五日不耿耿於心,暗中飲泣,自覺九泉之下,母亦難安,故一旦聞知仇人為誰,不得不稍棄師恩,而先報母仇矣。
恩師撫育教誨,十余載如一日,藍兒如此不別而行,於情於理,萬難合一,然恩師若能下念藍兒一點愚孝,當能稍緩怒意,則藍兒幸甚!
顧念上天有眼,使藍兒手刃仇人,得償宿願,雖死於非命,亦心滿意足,所唯一遺憾者,未能報答師恩於萬一也,若幸能生還,當以余生,終生奉侍恩師,稍減罪愆,否則只有來生結草銜環耳。
臨書不勝孺慕依依之情,不能自己矣!並向師叔請叩金安,藍兒再拜。”
這封信寫得情真意切,而且極其悲壯,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滋味,但是,看在紫蓋隱儒的眼裡,頓時覺得有一種不祥之兆,覺得這字裡行間,充滿了一股生離死別的意味,不覺得一股酸味,直沖眼眶,正如紫蓋隱儒方才自己所說的,她和須少藍姑娘,真是一見如故,深印於心,如今面對著這封留書,就難怪要愴然而至淚下了。
良久,紫蓋隱儒才抬起頭來,望著對面的北岳秀士,只見他此時已經是黯然無聲,站在那裡,眺望著遠處彤雲密布,雪意正濃的天穹,有一種說不出的失意和傷情。
紫蓋隱儒將這幅留書緩緩地疊起,說道:“雪峰!是我錯了!我將永遠背負著這一份難忘的內疚。”
北岳秀士愕然低頭,忽又恍然露出一絲苦笑,搖頭說道:“冰如!你休要如此引疚自責,以寬我心,我方才說過,過去的十余年,我時時想找出當年暗算我一梭,並且殺死藍兒生母,其人究竟為誰,何嘗不是存心隨時報復?只不過是受制於人,毫無所獲,今日乍一聽到萬巧劍客其人,竟還不讓藍兒及時知道報仇的心意,情急之余,憤而出走,是我促成的,尚有何言?不過……”
北岳秀士說到此處,竟也忍不住兩顆眼淚,遽然雙落,戚然說道:“藍兒昔日隨我亂闖江湖,心比天高,傲視一切,如今憤而出走,只怕不是善事,雙眉帶煞,印堂發暗,我怕她……”紫蓋隱儒沉聲說道:“相之一字,未可盡信,氣色二字,亦隨時日可以變化,雪峰又何必拘於這兩句話,而耿於心懷?你我此刻即時起程,倘若能追上藍兒,豈非更好?即使追不上藍兒,有你我二人,涉足江湖,任何風吹草動,還能漠然無知麼?”
北岳秀士此時也實在失去了主意,人間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難得紫蓋隱儒能夠遠從南岳,惠然而來,破鏡重圓,重修舊好,誠人間一大樂事也,殊不知此時此地須少藍姑娘竟又留書出走,為這份難得的歡欣,竟然又平添些許黯然神傷,與衷心難安的情緒?
事不關心是已,關心則亂,其實像須少藍姑娘這等功力,外帶一柄利物神兵的再煉青虹,闖蕩今日江湖,足以自保而無可掛懷耽憂之理,但是,北岳秀士對於這位藍兒,太過關心,唯恐她稍有錯失,才如此悔恨交加,靈智俱失,否則,像北岳秀士這等高人,豈能如此不會看開一些事理?而耿耿於懷?
紫蓋隱儒如此愷切說來,北岳秀士這才為之精神一振,立即說道:“冰如!對啊!神州一丐道,宇內二書生,找人、尋仇,在我等說來,即使四海茫茫,天地蒼蒼又待如何?豈能難倒我等?”
須少藍姑娘既然不知道萬巧劍客的住處,離得恆山,如此茫茫人海,將從何處找起?雖然一腔積憤,滿心熱血,為了報復母仇,值得同情,但是,如此茫然離開恆山,獨身遠別北岳秀土,仍是一大錯誤,若論姑娘一身功力,闖蕩江湖固可,若要憑以報仇雪恨,斷非如此容易。
至於須少藍姑娘離開北岳生花谷之後,究竟何往?此處暫時擱下,且說那一對武林中神仙眷屬,宇內二書生,北岳秀土和紫蓋隱儒,雙雙離開恆山,飄然就道,直下中原,宇內二書生的功力,在當今武林,能與之匹敵對手,不相上下的人,已經為數不多。內力精修,已經到了三花蓋頂,五氣朝元的地步,若不是北岳秀土當年身受毒梭之害,影響所及,無法使功力更進一層,否則,十余年的精益求精,只怕早巳到“金剛不壞”的地步,而紫蓋隱儒卻在這十余年當中,淡薄武林逐追高下,退隱山林,在這靈性的內修方面,進益甚大,在武功方面,正好和北岳秀士落一個不相上下。
這對高人下得北岳,自平型人關,正好趕上日暮黃昏,夜色己近,沿途荒涼風沙滿目,在白晝尚且罕見人煙,如今既已入夜,更是只剩下無限淒涼。
這兩位宇內有名的書生,及時展開臻於精絕之境的陸地飛騰趕路輕功,既不凌空飛躍,又沒有起落擰身,兩個人腳下行雲流水,去勢疾如奔馬,快若風掃浮雲,趁著夜色,向前緊趕兼程。
按說“陸地飛騰”,本是輕功中之下者,但是,如今用在宇內二書生的身上,便是名副其實的陸地“飛騰”,他們倆人,既惦念著叢慕白和祁靈的下落,又耽心著須少藍的何往何從,所以只希望早日抵達南岳衡山附近,尋訪到神州丐道的行蹤,從這位武林第一怪人的身上,得知一點凶吉真假。
兩人彼此默然不作一聲,讓風聲在耳畔作響,讓星星在頂上轉移變動,讓山川樹木在面前變作過眼雲煙,轉眼即逝。
這一整夜的全力奔騰,直到曙光乍露,黎明已至,北岳秀士才緩下身形,回顧四周,不覺脫口叫道:“太岳山!”
紫蓋隱儒對於邊陲地境,知之不多,一聽北岳秀士失聲驚叫,便停下身來,向著北岳秀士說道:“一夜奔馳,究竟走了多少裡程?”
北岳秀士苦笑道:“如此全力疾奔,一夜之間,也不過數百裡,依然未出山西境地。”
紫蓋隱儒倒是安祥地笑道:“夜奔數百裡,已盡全力,衡諸當前武林,任何高人,也不過如此,除非具有飛仙劍客之流,瞬間千裡,朝游東海,暮宿蒼梧,憑虛御風,駕劍遨游,才能指顧之間,便能到達南岳。你我焉能如此?”
北岳秀士不由地笑了起來,說道:“若照如此行程,只怕三五日之內,不能到達南岳一帶,何況我們還要尋找丐道人呢?如此一來,豈非耽誤時日,貽誤機先,設若慕白和祁靈二人果真遇險,倒是令人措手無及了。”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如此全力奔行,偶爾為之,未嘗不可,如果狂奔千裡,血肉之軀如何能支持得了?此刻要不是你我,換過別人,恐怕早已經癱瘓一堆,力竭精疲,雪峰!你知道附近有何通衢大鎮?”
北岳秀土遙指西邊,說道:“此去不遠,便是趙城。”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邊陲良馬易求,你我何妨到趙城選購兩匹千裡良駒代步,以勝似如此竭力狂奔,兼而開始尋找神州丐道;及早宣揚,只要消息傳開,還愁丐道人不聞風而來麼?”
北岳秀士擊掌稱善,但是旋即笑道:“冰如!人多存有依賴之性,有你這樣智珠在握的神算子同行,遇事我也懶得思索用心了。”
紫蓋隱儒不覺為之莞爾一笑,使她頓時又回味到昔日天山儷影雙雙的情形,雖然時日久遷,但是彼心容顏未老,依稀當年,使她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但是,她又立即想到另外的兩個人,那也是一對佳偶,一雙神仙眷屬,不知他們未來境遇如何?是否也像她這樣波折重重,歷經憂患呢?
紫蓋隱儒不覺想得神往,為之輕輕一歎。
北岳秀士不知究裡,只道是紫蓋隱儒感到勞累,便說道:“在趙城一則選購良駒,一則稍作休憩,反正白天不便馳騁,休憩一天,也無甚妨礙。”
紫蓋隱儒此刻心裡,讓一種突發的惦念,懷念著叢慕白和祁靈,她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耽憂,她並不耽憂他們二人的生命是否危險,而是耽心他們未來的歲月,能否成為一對理想中的神仙眷屬,“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人之常情,何況叢慕白是她心愛的徒兒?
這種突發的耽憂,說來是沒有來由的,也就是因為毫沒來由的心情憂慮,使得紫蓋隱儒份外的沉重。”
所以,他對於北岳秀士的意見,只是微微搖搖頭說道:“雪峰!你去趙城選購良駒,我在此地等你。”
北岳秀士微微一愕,旋即說道:“此處雖是荒涼古道,難免仍有三山五岳的人等,路經此間,冰如你要就此調息,恐有不便,我們又何必拘於一時?……”
紫蓋隱儒搖頭說道:“常言道是救兵如救火,祁靈和慕白果真的與萬巧劍客一言不合之下,我們能夠早日尋到一刻,自是早到一刻為佳。雪峰!你說是麼?”
這一對天山奇俠武林高人,本是彼此相敬如賓,可是相隔十余年後的今天,在北岳秀士的心中,對於紫蓋隱儒,難免存有較多的歉疚,所以北岳秀士此刻對於紫蓋隱儒敬愛有之,不忍稍作拂逆之意。
當時便點點頭說道:“此去趙城不過數十裡,頓飯時間即回,冰如在此候我便了。”
北岳秀士說著話,便要展開身形,向西邊奔去,忽然唏聿聿一陣戰馬長嘶,在這清晨寧靜的荒野,聽來分外清晰入耳。
這一陣馬嘶,即使是一個外行人聽來,也知道是極其雄壯的好馬,才能有如此聲長氣壯,北岳秀士當時不由地腳下一停,回頭向紫蓋隱儒望去。只見紫蓋隱儒也是由於這樣一聲烈馬長嘶,引起她凝神傾聽。
北岳秀士輕輕地說了一聲:“好馬!”
紫蓋隱儒卻毫不思索地,脫口說道:“還不止一匹!”
北岳秀土微微皺起雙眉,輕輕地說道:“好馬必有善騎者,在這西北邊陲,何來武林中高手?”
言下之意,北岳秀士是指北岳附近,由於北岳秀士在此,等閒人不敢無事深入西北邊陲,白找麻煩,雖然北岳秀士並非凶神煞,即使當初受制於萬巧劍客之時,也沒有輕易為難於武林同道。
不過,人的名聲,樹的蔭影,北岳秀土名列宇內二書生,誰還敢在山西境內若事生非,如此無事自然不來。
此時此地,還是山西境內,來了幾匹好馬,假若馬上是騎著武林高手,是沖著北北岳秀士而來麼?還是另有他事?
紫蓋隱儒地不同意北岳秀士的想法,他微笑著說道:“馬行道上,有何為奇?何見得就是武林高手?因為你是正需馬匹,才及時有如此想法!”
北岳秀士朗聲笑道:“冰如!若論這江湖一道,你就稍遜於我了,此馬是千裡良駒,馬上之人,也必是一流高手,否則,懷璧其罪,恐怕無法容他如此騎馬從容馳騁。”
紫蓋隱儒也笑道:“言之倒是有理,只怕未必個個如此,當今江湖安寧,若有盜馬之意,恐怕也為別人所難容?”
北岳秀士聞言含笑說道:“冰如!萬巧劍客之流一出,江湖之上,何得安靜?”
紫蓋隱儒含笑不語。
北岳秀士因為紫蓋隱儒一直心情似有欠佳之勢,難得此時頗有歡顏,便趁勢承意一番,當時便笑著說道:“冰如!我們索性賭一賭,看看騎馬而來的,究竟是什等樣人。”
紫蓋隱儒微笑不語,用手向遙遠的來路盡頭一指,黃土平原,但見滾滾黃塵,如波濤洶湧而來。
紫蓋隱儒失聲歎道:“方才一聲長嘶,至少在百丈之外,聲傳百丈,端是千裡良駒,但看此刻黃塵滾滾,宛如旋風一般,難得一見的好馬。”
紫蓋隱儒如此贊歎未了,北岳秀土忽然驚訝地“咦”了一聲,指著前面說道:“冰如!
你看出那滾滾黃塵之中的怪事否?”
紫蓋隱儒聞言凝神注目,也不覺隨之驚訝地“咦”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怪事!
真是怪事,兩匹千裡良駒,為何沒有人騎?”
北岳秀土凝視良久。忽又朗聲大笑,回顧紫蓋隱儒笑道:“冰如!我輸了!這兩匹千裡良駒,不但是鞍上沒有武林高手,甚而連人也沒有,可見得料事不能太過肯定,總要以防萬一。”
紫蓋隱儒並不因為贏了這場賭注,感到高興,反而皺起眉頭。輕輕地說道:“這事透著有些奇怪呀!如此荒涼古道,出現兩匹千裡良駒,已經是要引為怪事,如今這兩匹馬竟還空鞍頭,無人騎乘,這不是更怪麼?其中必有原故。”
北岳秀士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這兩匹馬已經轉眼來近,雖然卷起一陣黃塵,卻仍然看得出那是一黑一白生得極為神駿的好馬,因為還隔得較遠,看不太仔細,但是,可以看到它那種四蹄騰空,昂首振鬣的神情,的確是異種奇驥,萬中選一的良駒。
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都停止了說話,兩個人都凝神緊盯著眼前疾奔而來的兩匹馬。
這種沉默,不到一會功夫,那兩匹黑白千裡駒,已經來到面前不遠不到十丈的地方,正在疾奔狂馳的兩匹馬,看到面前馬一樣,狀至柔馴,而且摩挲挨擦之間,極為親暱。
北岳秀士忽然大笑道:“冰如!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既然有人送來,我們要是不受,只怕還要落人譏笑,此馬既是千裡駒,此去南岳,為我減少不少時日,請啊!冰如!”
紫蓋隱儒當時心裡也有如是一想:“不論如何,這兩匹馬來得太突然,不過,管他來意如何,騎上跑他一程,倒是無可厚非之處,如果真是萬巧劍客的詭計,我們不但不能稍有畏懼,使宇內二書生的名聲,沉淪不復,更要明知故騎,看他詭計,豈奈我何?如果這兩匹馬是別位武林同道,在如此情形之下,騎它一程,諒也不甚為過。”
當時回頭對北岳秀土微微一笑,身形飄然而起,落於馬背,那匹白馬,本來是柔馴無比地站在那裡,紫蓋隱儒一經飄落到背上,倏地一個轉身,四蹄頓起,嗖地一聲,宛如脫弩之矢,向前一竄,遠遠兩三丈,狂奔而去。
北岳秀士一見,連忙叫道:“冰如小心!”
當時也立即飄身上馬,那裡黑馬也及時雙揚前蹄,猛然一個回身,向前急馳而去。
這兩神駒,一白一黑,一前一後,相隔數丈,揚起兩股黃塵,向前如飛跑去,這時候真可謂是:“追風趕月,閃電流星”,轉眼之間,跑了數裡之遙。
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兩人,都有同樣的心理,毫不阻止,只是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看看前面究竟有何花樣。
如此一味狂奔,將到盞熱茶的光景,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路,絲毫沒有異樣情況發生,北岳秀士在後面,笑著說道:“難道這真是兩匹無主神駒,天賜腳力麼?”
紫蓋隱儒輕輕地哼了一聲,還沒有來得及作答,忽然聽到遠遠地身後,也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
在這樣雙馬齊奔,蹄聲震地的情形之下,稍遠的聲音,不易聽見,可是宇內二書生是何等功力?只要稍一凝神,數十丈之內,飛花落葉,都難逃耳目,何況此時兩人都是全神貫注,小心提防之際,身後的蹄聲,焉有聽不出來之理?
當時,北岳秀土微微一笑,向前面說道:“冰如!真的來了!”
言猶未了,忽然隱約之間,聽到一聲低回的嘯聲。
這一聲低嘯,剛剛一落,正在疾馳的兩匹神駒,倏地各自一揚雙蹄,唏聿聿地昂首一聲長嘶,像是與身後那一聲長嘯,彼此呼應。
北岳秀土本是戒備在心,一見胯下駿馬,突然長嘶而起,他立即微微一點雙腳,長袖一拂之間,凌空拔起三丈多高,飄悠悠地遠落在五丈開外。
紫蓋隱儒卻是左手一扯絲韁,胯下力道一沉,將這匹揚蹄長嘶的白馬,硬生生地一個回旋,轉個面朝來路。
兩個人如此一飄身下馬,一回身轉面,一齊朝身後來路看去,只見來路不遠,有一匹渾身火雜雜的紅色瘦馬,正駝著一個白發蒼蒼的矮胖老人,緩緩地向這邊而來。
這匹紅馬雖然渾身沒有一根雜毛,可是比起這兩匹馬來,只顯得它羸瘦不堪,而且踢踢踏踏地走來,顯得有氣無力。
馬背那位白發矮胖老者,此刻是將整個身子馱在鞍上,那裡像是騎馬,簡直就是猴在馬背上,顯得如此狼狽不堪。
北岳秀士忍不住冷笑道:“冰如!你我不曾出現江湖,江湖上的好手,都臉生了。”
紫蓋隱儒這時候也翻身下馬,站在那裡,等到那匹紅馬走到近前,這才含笑說道:“這兩匹馬是尊駕所有麼?”
那白發矮胖的老者,沒有理會紫蓋隱儒的話,自顧自地從馬上慢慢地滑下來,走到那匹白馬之前,瞇著眼睛朝馬身上看了一看,慢慢地抬起頭來,向紫蓋隱儒反問道:“相公!你說這兩匹馬,是誰的呢?”
紫蓋隱儒的眼力何等凌厲,雖然那矮胖老者瞇著眼睛,向她說話,她已經察覺到這個矮胖的老家伙,不是等閒人物,紫蓋隱儒知道此時自己占理不到,便微笑說道:“這兩匹馬究竟是誰的,我們也不知道。”
那矮胖老頭忽然呵呵笑道;“二位相公既然不知道是誰的坐騎,你們為何要騎乘馳騁一番?”
紫蓋隱儒依然笑道:“如此說來,這兩匹龍種神駒,是尊駕所有了。”
矮胖老者呵呵笑道:“好說!好說!小老兒生平一無所有,唯一的財產,就是這三匹馬……”
紫蓋隱儒沒等他說完,便遞過絲韁,說道:“如此我二人深以為歉,擅自乘騎尊駕之物,幸忽見怪。”
那矮胖老者縮手不接絲韁,搖著頭笑道:“相公!你是說笑話,天下竟有這等便宜事,白騎了我的兩匹馬,跑了幾十裡路,如今竟如此一了百了,小老兒可不願意喲!”;紫蓋隱儒微笑著說道:“如此尊駕意下如何?我二人願意洗耳恭聽,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我們自然遵辦不誤。”
這矮胖老者笑呵呵地伸出兩個指頭,說道:“小老兒只有兩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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