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一奇 正文 第八章 夢筆生花處 掌心變紫時
    祁靈這才深深了解這個鬼斧神工的石隙,是暗蘊玄機,巧奪造化,就憑方才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出世之念,祁靈如今思來,猶自心有余悸。

    一個深諳武功,內力修為已臻精境的人,設若不能攝護心神,輕易為外物而蒙蔽心智,不是外力過高,便是本身自行喪失防護能力,無論是前者或後者,都是足令祁靈在此時此地為之大驚失色的。

    所以,一俟回過心神,立即全力奔馳,連方才那一塊仿佛是當頭棒喝的石塊,是如何這樣適時而落?祁靈都無暇多作觀察。

    如此腳底風雲,兩脅生風,竭盡全力的奔馳了一會,前面光線忽然較之明朗許多,眼前現出一線綠意,在遠處隱現。

    祁靈這才知道,這一個長得出奇,而又怪得出奇的石隙,直到現在,才算走到了盡頭。

    心裡欣喜之意剛起,警覺又隨之而生,當時一吐丹田之氣,沉樁收勢,卷袖停身,站在那裡,留神向前面看去,前面那一線綠意,果然是茂林修竹之類,遠在彼處搖曳生風。

    祁靈乍到北岳之時,雖當勵夏,卻是少見叢綠濃蔭,而多見的是懸巖怪石,與西岳華山,南岳衡山,都有相去甚遠之別,如今一見石隙盡頭,露出茂林修竹濃綠搖曳的情景,祁靈便自然想道:“北岳秀士若不定居於彼處,是無此理。”

    石隙太狹,不易估計遠近,若以目前情形衡量,相去不出二十丈,便是這一個石隙的盡頭。

    祁靈稍一停頓,便飄然邁步,向前面走過去。

    二十丈距離,雖然祁靈如此緩步飄然,卻也只不過是一轉眼的工夫,便走了盡頭。

    祁靈如此當身石隙之口,除了感覺到進口處風如潮湧,令人立足艱難之外,便是驚訝這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眼前的情景,真是令人眼界大開,歎為觀止。

    祁靈此時抬頭上望,峭壁上聳,幾乎不可仰止,白雲飄涉其上,令人觀之頭暈目眩,而下俯而視,離隙口下垂五十八丈,卻是一個翠懷片,茂林修竹,間或還有奇花異卉點綴其間,竟是妙如仙境的一個小山谷。

    在恆山一片斷壁懸巖之中,突然會有如此一個忽籠綠翠的小山谷,奇妙之外,更予人有一種清心醒脾之感。

    祁靈沉樁駐足,抵住隙口如潮的陰風,卻自留神觀察山谷內情形。

    首先看到的,便是谷之北,有一個孤立迎天的石筍,矗立在幾行樹木之旁,石筍附近,攀滿石滕,開遍白花的竟是一座築石為牆,揭石為瓦的石屋,相隔如此遙遠,幾乎使人看不清楚,石滕的綠葉白花攀繞之內,還有這樣一座石屋。

    忽然祁靈一觸靈機,想起了淨和尚所說的“夢筆生花”四個字,莫非那一個朝天石筍,便是夢筆生花的標志?

    竟念一決之間,祁靈已經無暇打量周圍的一切,只稍一盤算這五十余丈高聳的石壁懸巖,如何才能安然下去。

    就在這一顧的瞬間,祁靈便決定但憑輕提丹田一口真氣,貼壁游牆,藉功而下,游龍術,壁虎功,不是武功之中最難者,祁靈輕功已臻如此境地,如此貼壁游牆,自然不是難事。

    雙腳一離隙口,腳跟沿著石壁一滑,但見一襲青衫,熨貼無紋,祁靈已經沿著石壁,巧施游龍術,疾落谷中。

    人一剛落谷裡,祁靈才覺得此進自己內心,突然感到無限惶然。

    如果前面那一棵朝天石筍是“夢筆生花”,這個石壁之下的小山谷,自然也就是生花谷。

    既然是北岳秀士寄跡之地,如今祁靈冒然入谷,北岳秀士會朦然無知否?設有暗算,此時自己深入殼中,那就正應上明槍易躲,而暗箭難防了。

    祁靈止不住一陣心情惶然,可是生花谷內卻是一片寧靜如恆,盡管在叢林修竹之中,紅花爭艷,、卻是靜得連個鳥叫的聲音都沒有。

    出奇的謐靜,雖然會給膽怯者更多膽怯,然而對於祁靈,卻漸漸沉斂下心神,安詳平和,一如這個小山谷一樣,站在那裡靜靜地回顧一周,然後才凝神盤算。

    除去谷之東有一叢竹篁搖曳,幌眼生花,而且相距過遠,無法看清楚竹林裡面而外,其他各處,都是翠綠嫣紅,看不到任何房屋,再就只有朝天石筍之旁,那一座攀滿石滕的石屋了。

    祁靈稍作看之後,展袖騰身,人化仙鶴展翅,勢去燕掠橫波,極其輕盈地,從綠蔭枝砂,展袖掠身,向那棵朝天石筍處落去。

    才不過是三個起落,已經快到石筍相隔七、八丈的地方,突然眼前銀星十數點,來勢如矢,聲不破空,直向祁靈立足之地打來。

    祁靈迎面聞到清香一陣,卻不揮袖迎擊,卻自“醉臥落花”,側身一仰,腳下故作蹌踉,閃開三尺。

    回頭再看方才站的那地方,身後的樹桿上,十數片純白色的花瓣,深深地嵌在樹皮之內。

    相隔八丈,能夠摘葉飛花,深嵌樹內,這等功力雖不是什麼絕世難聞的神功,卻也不是等閒武林所能做得到的事,不用猜測,這是生花谷,而方才正是北岳秀士聊表一手的警告。

    祁靈飄然上前幾步,舉手說道:“在下遵約而來,山徑不識,誤入谷中。主人既不待客,又何必避而不見?難道在下此行,也不值主人一顧麼?”

    言猶未了,只聽到對面石屋裡沒有人回答,卻有一聲幽幽地歎息。

    這一聲幽幽的歎息,入耳動心,祁靈霍然朗聲叫道:“前面如果是‘夢筆生花’,莫非就是須姑娘在歎息麼?”

    石屋裡果然有人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你既然知道是‘夢筆生花’,為何還要前來?”

    祁靈一聽,果然是須少藍姑娘的說話聲音,不覺欣然說道:“須姑娘!小生專程前來赴約,但願能先見到姑娘,所幸得知姑娘住在‘夢筆生花’,這不巧中尋得,可謂天從人願。

    姑娘!月來你可否能知道,前在嵩山所說之事,真相如何?”

    須姑娘幽幽地歎了一口聲,說道:“你還是回去吧!”

    祁靈一聽為之訝然,說道:“小生此行系應約而來,再則要證實當年嵩山血案,主凶為誰,豈能如此空手而回,須姑娘如果不願小生插手其間,干預閒事,則鐵杖大師之遺命不容小生罷手。”

    須少藍姑娘依然是幽幽地說道“北岳恆山,絕非你目前功力所能有所作為,你還是應該回去,免得自賠性命。”

    聽須姑娘如此幽幽道來,除掉有著些黯然意味之外,並沒有絲毫敵意。可是,須姑娘所說的話,卻又是欠缺友好語意。

    祁靈當時不禁有些忿然,暗自忖道:“我來恆山,何嘗與你無關?你倒是如此不屑我來。”

    忿意在心,便朗聲說道:“多謝姑娘美意!但是,姑娘家仇可以不報,而小生友人冤屈不能不雪,既然姑娘不屑小生此行之用意,就此相別,小生逕自尋找姚雪鋒,我要問個水落石出。”

    祁靈當時說著話,便掉頭轉身,向身後另一個方向走去,其實祁靈究竟前往何處尋找姚雪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說,眼前正是生花谷,但是在這谷內,除了“夢筆生花”那一幢小石屋之外,再也看不到有任何一點片瓦寸椽。

    祁靈如此忿然一掉身,石屋裡面的須少藍姑娘,又歎了一口氣,說道:“你生氣了麼?”

    祁靈聞言不由地又一頓身形,轉過身來,說道:“小生冒昧而來,姑娘未相責怪,已是萬幸,何敢無由生氣。”

    須少藍姑娘說道:“我知道,你已經在生氣,不必如此掩飾。

    其實,你遠道而來北岳,雖然未盡然就是為了我,但是,你能先來‘夢筆生花’,晤見於我,足見盛情關懷,我是應該感激你的。”

    祁靈不覺上前兩步,激動地說道:“須姑娘……”

    須少藍攔住話頭,接著說道:“你別氣我不出來見你,我是不能出來。”

    祁靈大驚說道:“姑娘言下之意‘夢筆生花’並非姑娘靜修之所,而是……”

    須少藍姑娘說道:“你既然來到北岳,既知道‘夢筆生花’所在,難道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內情麼?”

    祁靈說道:“小生乍來恆山,遇到了淨和尚,才知道‘夢筆生花’所在,其他一切都是漠然無知。”

    須少藍姑娘歎道:“這就是了!‘夢筆生花’是生花谷內的囚籠……”

    祁靈霍然為之一震,緊接著問道:“姑娘身為北岳主人的門人,何以竟為‘夢筆生花’其中之囚?難道北岳秀士姚雪鋒,陰謀已暴露無余,摘下虛假面目,欲置姑娘於絕境麼?”

    須少藍姑娘幽傷無限地說道:“我不曉真情,不敢亂加揣測。”

    祁靈奇怪地問道:“難道姑娘對於自己何事被囚,也漠然無知麼?”

    須少藍姑娘稍停頓了一會,說道:“從嵩山歸來之日,我只說了一句話,我問恩師,當年嵩山之麓的血案,是否真的就是鐵杖和尚所為?”

    祁靈擊掌歎道:“是了!姚雪鋒老羞成怒,才將姑娘囚禁此間,姑娘此時應毋庸多疑,姚雪鋒雖與姑娘有授技之恩,卻也有殺母之恨,縱使師恩如海,卻無法抵擋親仇不共戴天。”

    須少藍姑娘似乎沒有昔日那種豪放與明快,但也沒有像祁靈那樣斷然肯定,只幽幽地說道:“我不能像你那樣肯定。”

    祁靈奇怪地問道:“據理推來,事實俱在,姑娘還有什麼不能相信之處?”

    須少藍姑娘說道:“十數年的撫育教養之恩,便是極難推翻的事實,若論此人是殺母主凶,不到事實擺到眼前,我是無法坦然相信的。”

    祁靈歎了一口氣說道:“姑娘之言,自然不無道理,只是目前囚禁此間,欠缺善意,此點至為明顯示,小生之意,先請姑娘出來,當諸北岳秀士之面,坦然以陳,看他究竟有何說法。”

    須少藍姑娘說道:“生花谷的‘夢筆生花’,豈是如此輕易可以出來的?”

    祁靈聞言上前說道:“小生不揣冒昧,願助一臂之力。”

    說著話便邁步走向那一間攀滿石滕的石屋走去,剛一邁動腳步,就聽到須少藍姑娘叱道:

    “站住!”

    這一聲嬌叱,顯然與方才那種幽幽道來,有截然不同之感,祁靈當時不禁為之一震,站在那裡,愕然而視。說不上話來。

    須少藍姑娘忽然又緩著語氣,說道:“你怎麼如此沒有一些警覺在心?生花谷是何等所在?‘夢筆生花’豈是如此輕易可以走近的麼?”

    祁靈這才松了一口氣,敢情方才自己冒然前行,姑娘情急之時,才喝聲阻止。但是,祁靈心裡又止不住暗暗地在懷疑著:“眼前‘夢筆生花’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石屋,縱是刀山油鍋,我小心提神,也足以去得,難道其中還有隱情麼?”

    須少藍姑娘人在石屋之中,卻能看到祁靈,見他如此默然不響地站在那裡,便說道:

    “你心裡一定有些不服之意,方才我若是不隨手發出一陣花瓣,此刻你難保不受傷損。”

    祁靈一聽少藍姑娘如此一說,雖然是好意,卻是有些令人難以忍受,當時便昂然說道:

    “姑娘盛意,小生心感,只是姑娘如此久困此間。絕非上策,小生願冒險一試,‘夢筆生花’果然如此厲害,小生只好抱憾而回……”

    剛一說到此處,就聽到身後遠遠地有人說道:“你以為還能夠讓你如此全身抱憾而歸麼?”

    祁靈心神一凜,霍然就地旋身,閃電當胸一拱雙手,說道:“在下來得魯莽,賢主人幸勿見責。”

    這一聲“賢主人”,稱呼得極為妥貼,祁靈本是專程赴約而來,在雙方未破顏相向之前,應當不出惡聲。但是,祁靈豈肯稱他一聲“老前輩”。

    所以,這一聲“賢主人”叫得對面北岳秀士哈哈笑道:“我是賢主人,你娃娃卻未必是好客人。”

    祁靈頓時朗聲說道:“在下專程前來赴約,縱非嘉賓亦為客位,北岳恆山,如此是待客之道麼?”

    北岳秀士這才從對面樹林叢中,緩緩向前走來,走到祁靈對面約有八尺的地方,站住身形,含著一絲冷笑,說道:“姓祁的娃娃!你來北岳,並非專為賣弄口舌而來,當初在少林寺中一約,只要你娃娃到北岳恆山,領受應有之罰。”

    祁靈勃然大怒,說道:“有道是‘來者不懼,懼者不來。’在下倒要領教北岳秀士究竟有多大能耐,敢如此小視天下人。”

    北岳秀士呵呵笑著,劍眉一掀。微微昂起頭來,說道:“你娃娃當初在少林寺中,露了一手五梅捧日鳳爪抓,我已經看得出,你是得到邋遢老鬼的不少家當。今日來到北岳生花谷,你自可盡量施展。”

    祁靈此時已經為北岳秀士那種狂妄的態度,所深深的激怒,昂然上前說道:“既然不在這口舌之上較量,就在此地,我要領教宇內二書生之一的絕招。”

    北岳秀士點頭稱是,注視著祁靈半晌,說道:“無論如何,你是邋遢老鬼的徒弟,算起來你是個晚輩,我要是出手傷了你,也落個以大欺小的罵名。祁娃娃!你先說,任你挑選,選你最具火候的功夫,彼此較量一場。”

    北岳秀士如此說來。祁靈更是氣憤填膺。

    人在怒氣勃發之際,最易喪失靈智,而習武之人,稍因氣息失勻,功力也必大受折扣,祁靈功力不是弱者,機智更屬上乘,人在激怒之時,卻能懸巖勒馬,立即閉目吸氣,先定心神。

    就在這時候,忽然身後石屋裡傳來須少藍姑娘的聲音,極其幽傷地說道:“師父!讓他先談談來意,好麼?”

    須少藍姑娘這一句話,頓時使祁靈心頭一動,暗自閃電想道:“自己功力能否一敵北岳秀士,尚在未可知之間。但是,方才聽到須姑娘說道。生花谷是一個危境,站在地利方面,於我不利多多,這一場較量,必須智取。”

    想到“智取”,祁靈忽然又想起南岳紫蓋鋒上,紫蓋隱儒所傳授未臻精境的“紫蓋掌”。

    雖然“紫蓋掌”未臻精境。但是,祁靈以為配以自己深厚的內力,當不遜於原來“紫蓋掌”力的威力。

    就在祁靈如此閃電一轉心頭之際,只聽得北岳秀士微有怒意的說道:“藍兒!此時不許你亂說話。”

    祁靈卻自心意一決,昂然回頭向著石屋說道:“須姑娘!請你放心,等這一陣較量過去,我們自然要談。”

    說著又轉頭向北岳秀士說道:“既然要我選擇,我要選擇掌力。”

    北岳秀士眼神一亮,劍眉上掀,露出一股敵意,說道:“怎麼!邋遢老鬼已經將三陽棉掌傾囊相授麼?不過……”

    此岳秀士仰頭來,冷呵呵地笑了一陣,說道:“當年三陽棉掌,的確是勝過我一掌。但是,如今即使邋遢老鬼親自前來,也未知上下,何況你娃娃。”

    祁靈鎮靜地笑道:“你也毋須色厲內荏,少時掌下較量,自有分曉。”

    北岳秀士站在那裡點點頭,說道:“你娃娃功力如何,能否與當年邋遢老鬼相提並論,倒是其次。倒是你娃娃這份氣概與膽識,絕不輸於當年丐道。你說,掌力如何比法。”

    祁靈此時心裡也深知這一場較量,自己是毫無把握。不過,祁靈自己相信,只要北岳秀士不動生花谷內的詭計,自己在短時間之內尚無落敗之慮。

    祁靈仍舊是極悠閒地說道:“較量掌力,十招之內見高下。

    不過,我有一點說明。”

    北岳秀士奇怪地看著祁靈,點點頭說道:“方才我已說過,任你選擇,你有任何說明,不妨趁著未動手之前,暢所欲言。”

    祁靈說道:“十招掌力,互較高下,我要賭一點東道。”

    北岳秀士霍然大笑說道:“不必賭東道了,十招之內,我若不能勝過你娃娃,任憑你提出任何條件,無不應允。”

    祁靈神情為之一振,當即說道:“一言九鼎,自無翻悔之理,如此在下就要攻招了。”

    祁靈此時倒真是凝神貫注,提足全力,他要試試北岳秀士究竟有多高的功力,自己自從離別恩師出道以來,還沒有真正遇到勁敵,今天對手是名傳武林的宇內二書生之一,自然是一個勁敵。

    祁靈功行全身,勁貫右臂,霍然向內一圈,發掌送招,一式推波逐浪,極其平凡的招式,直向經岳秀土當胸推去。

    神州丐道一生功力,都是寓神奇於平凡之中,越是平凡的招式,越是變化多端,暗藏威力。祁靈這一招推波逐浪,正是神州丐道對敵發招之正統,只要對方稍有輕視與疏忽之意,這一掌之後,便是一掄暴雨狂風的攻勢。掌中套掌,式中化式,不容對方有還手的余地。

    因為今天祁靈與北岳秀士有約在先,十招分高下,如果北岳秀士識不得這一招“推波逐浪”的奧妙,緊隨而至的掌式,何止十招。

    北岳秀士眼見一招推來,竟然沒有一絲疏忽與輕視之意,身形不閃不讓,左掌當胸,微伸半屈,迎著祁靈送來的一招,右掌卻自橫翻斜削,帶起一股陰靈掌力,直撞祁靈偏宮。

    祁靈一掌方出,一見對方有備,立即雙足一錯,閃開陰靈掌力,身入白雲出岫,右掌半途變推為劈,輕靈而發,卸招攻勢,都在一折身游走之間,反擊過去。

    這一折身閃讓攻招,運用得天衣無縫,勁道十成,只要北岳秀士右手收招稍遲,右臂“曲池”,便橫遭一擊。

    北岳秀士竟是從容不迫地,拖掌回身,招式不變,只是人作旋風一轉,橫掃出去。

    祁靈大驚,立即挫腕收勁,左掌從脅底巧翻,以攻代守,連拿帶拍,擊向北岳秀土“笑腰”。

    兩個人如此一站即分,轉瞬三招過去,各攻三掌,各露險象。

    祁靈心晨立即警覺到,北岳秀士果然不凡,雖然三掌過去,未分高下,可是對方身形未離方圓一尺之地,較之自己游身進掌,顯然要高出半籌。

    北岳秀士心裡也有如此警覺,三掌過去,自己未占到便宜,這娃娃已經探得丐道所傳,不可輕視。十招之數,也不過是轉眼之間,萬一十招未分勝負,如何自圓其說。

    雙方彼此一頓之際,北岳秀士微哼一聲,右掌半提,雙眼遽睜,陰靈掌力提足十成,要在一掌之下,立奏功效。

    祁靈幾乎是與北岳秀士同時舉掌,他知道北岳秀士作勢如此,定是全力而為,他才將紫蓋掌力挾著自己內力,貫於掌心,頓時手掌變紫,平胸抬肘,立足沉樁,眼見得就要雙掌硬搏。突然,北岳秀士大喝而退,引身到兩丈開外,張著眼睛,盯著祁靈的手掌喝問道:“祁娃娃!你使是什麼掌法?是何人傳授與你的?”

    北岳秀士這一個舉動,祁靈始而一驚,繼而收掌撤勢,微微笑道:“較量掌法當中,也要說明掌法的出處麼?”

    北岳秀士此時情緒頗為激動,走上前來,站在祁靈面前說道:“神州丐道三陽棉掌,絕不能手掌變紫,你是丐道的門人,為何學得這種掌法?”

    祁靈一見北岳秀士此時似乎已經沒有了敵對之意,只是急急地在追究這紫蓋掌力的來源。

    當時忍不住在想,是否應該此時此地,將紫蓋隱的行蹤,吐露出來。

    北岳秀士臉色異常黯淡,激動的情緒,一變而為幽傷無限,隱痛無邊,注視著祁靈那只泛紫的右掌,口中不住喃喃地說道:“紫蓋掌力!這分明是紫蓋掌力,可是如今人歸何處?”

    祁靈一見北岳秀士在頃刻之間,情緒轉變如此激烈,而且哀傷思念之情。流露無遺,知道他是思念起昔日情逾手足的師弟。

    大凡一個人在真情流露之時,也是本性清明之際,北岳秀士能夠一見紫蓋掌法,便思念起同門師弟,足見他雖然行惡武林多少年,卻是靈性未泯,良知仍在。

    祁靈內心一動,倒是想趁時將南岳紫蓋鋒翠柳谷的情形,說出其中詳情。

    北岳秀士適於此時,長歎一口氣,說道:“你如此避而不談,想必是有難言之隱。祁娃娃!我只要你將傳授你這種掌法的人,住在何處告訴我,你提出任何條件,我都可以接愛。”

    祁靈搖搖頭說道:“如果我真的有難之言隱,你任何條件,也換取不了我的半句真言。”

    北岳秀士欣然作喜,說道:“如此說來,你是可以坦誠相告了。祁娃娃!你說,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盡力而為。”

    祁靈正顏說道:“那豈不是交換條件麼?”

    北岳秀士歎道:“算我敗在你手下,實現我敗北的諾言,為你做兩件事,使我心安。”

    說到此處,北岳秀士天長噓一口氣,然後說道:“昔日我曾經自我許下諾言,任何人能告訴我有關這人的行蹤下落,我要為他全力做兩件事。”

    說著轉頭向祁靈說道:“祁娃娃!你當不以為我是以條件交換了吧。”

    祁靈點點頭,緩緩地問道:“你既然如此思念伊人,為何當初又要分別,而且分別之後,竟然連下落都不曾知曉?”

    北岳秀士痛苦無限地,急轉旋身,突然仰天長嘯,出聲淒涼悲愴,回音四起,歷久未絕。

    半晌,北岳秀士才轉過身來,臉上猶自帶著淚痕,黯然地說道:“數十年來,你娃娃是第一個如此問到這件事,我願意從頭說來,細敘內情。但是……”

    北岳秀士神情略見萎頓,強作笑顏的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待回頭再說,此刻我要先答應為你娃娃做兩件事,然後我才能夠心安理得,敘述隱情。”

    祁靈幾見北岳秀士如此真情激動,不覺一絲同情之心,油然而起。而且,北岳秀士的言談之間,也不似昔日在泰山之頂,以及在少林寺中,那樣令人憎惡。

    祁靈當時便慨然說道:“既然如此,在下有兩點相求。但是,首先說明!絕非基於要挾,亦非以戰勝者自居,而是尊駕甘心情願。”

    北岳秀士淡淡笑道:“年輕人不要如此多疑,你盡管說,此刻你在生花谷內,是一位有求必應的人。”

    祁靈點頭,肅然莊顏說道:“十數年前,嵩山之麓,先奸後殺之案,少林鐵杖大師身蒙其冤,我相信尊駕必知其詳,可否一告?凶手為誰?用意為何?”

    北岳秀士苦笑一下,問道:“你何不索性指明。懷疑是我所為?”

    祁靈昂然說道:“凡事按理推論,但是,推論事則可,推論人則不當。鐵杖大師已經如此蒙冤十數載,我不能又冒然使別人蒙冤。所以,事情未明真相之前,自然不敢妄加論斷。

    不過;我相信尊駕深知其事,必無疑問。”

    北岳秀士微歎點頭,說道:“好一個推論事則可,推論人不當。自古以來,推論二字已經累人不淺。”

    說著話,稍一停頓,便又接著說道:“這件事,我不但是深知其詳,而且我是身歷其境,我已經有言在先,自然我要將這件事告訴你。”

    祁靈突然心裡若有所感。抱拳當胸,拱手說道:“尊駕如此慨然允諾,在下感佩無涯。”

    北岳秀士搖搖頭,笑了一笑,說道:“你這第二件事?”

    祁靈略一遲疑便朗聲說道:“第二件事在下自覺有些越分,尊駕即使不能允諾,在下毫無怨尤之處。”

    北岳秀士不耐說道:“年輕人不要如此吞吞吐吐。”

    祁靈回頭對身後石屋看了一眼,說道:“在下可否請尊駕將‘夢筆生花’之內的須姑娘,釋放出屋?”

    北岳秀士輕輕地“啊”了一聲。

    祁靈接著朗聲說道:“當年嵩山之麓,奸殺血案,須姑娘是為事主。尊駕十數年前,撫養授藝至今,無非也是要她能夠快意親仇,今日既然要敘述昔日詳情,須姑娘豈可不聽?”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既要敘述昔日詳情,她怎可不聽?”

    說著便向“夢筆生花”的石屋,朗聲叫道:“藍兒!你出來。”

    石屋之內須少藍姑娘,應聲而出,只見她輕移慢步,從石屋裡姍姍而來。

    祁靈奇怪,當初須少藍姑娘再三警告,“夢筆生花”險境重重,不能輕蹈其境,在祁靈的心裡,自然是認為北岳秀士在“夢筆生花”周圍,設置有許多機關埋伏毒物禁制,可是如今北岳秀士只不過是叫了一聲,須少藍姑娘便安然而出,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祁靈心裡自是懷疑,但是須少藍姑娘姍姍而行,離了石屋約莫有三丈遠近,這才展身一撲,撲向北岳秀士面前,含淚淒然地說道:“謝師父赦恕了徒兒。”

    北岳秀士此時臉上寒冷如冰,神色極其壯嚴,右手一伸,攔住了須少藍姑娘前撲的身形,說道:“藍兒!你為了詢問當年親仇債主,才被我囚禁於‘夢筆生花’中。今天,也是為了要說明當年這一段詳情經過,又釋你而回,但願你能了解為師的用心,才不辜負‘夢筆生花’中的二十余日。”

    須少藍姑娘含淚說道:“藍兒知道!”

    北岳秀士點點頭說道:“知道就好了,你去如椽巖下,准備香茗,我和祁小友少時還要長談。”

    有道是:“敬人者,人恆敬之”,北岳秀士這一聲“祁小友”代替了他原來所稱的“祁娃娃”,祁靈立即還之以禮,拱手躬身說道:“老前輩休要煩神,晚輩只要敬聆昔日這一段公案,於願已足,何敢叨擾。”

    北岳秀士笑道:“北岳恆山生花谷如椽巖,從未接待賓客,今日我敬佩祁小友有過人之膽識,磊落之胸襟,才邀之如椽巖下待茶,祁小友就無須過謙。”

    祁靈連稱不敢。

    北岳秀士正色說道:“祁小友休要以為是我客套之詞,這是我內衷之言,自泰山玉皇頂起,歷經少林寺而北岳生花谷,你一直認為昔日嵩山血案,是我蓄意而為。所不知者,只是在證實我為何如此而已矣。祁小友!你說是否?”

    祁靈倒是沒有想到,北岳秀士會突然如此直言無隱。當時便也點頭應道:“老前輩前來泰山與少林寺所為,令人無法不作如此猜測。”

    北岳秀士大笑說道:“連少林閒雲老和尚都是如此認為,你那丐道師父也是如此認為,何況是你?可是,沒有想到你今天居然憑著自己一念之間的決定,竟然信任我的為人,這份胸襟和膽識,不僅我姚雪峰佩服,傳至當前武林,誰能不為之敬佩?”

    北岳秀士這一番話,說得祁靈心情為之大震。心裡暗自思忖道:“我對姚雪峰的印象,的確為之轉變許多,究竟為什麼一變如此?”

    人對人的印象,一經確定,便極難轉變。祁靈到生花谷之後,面對北岳秀士,略經交談,便一變為是,是越乎常情的現象,就毋怪乎北岳秀士姚雪峰要認為祁靈是胸襟開豁,膽識過人,因而深佩不已。

    祁靈如此深思沉吟之際,北岳秀士微笑說道:“祁小友!若不是你膽識如此過人,胸襟如此開豁,加上你秉賦奇特,天縱奇才,我今日也未盡然就願意把昔日這一段公案隱情,說與你聽。”

    祁靈霍然停步,驚問道:“如此說來,老前輩果然與這一段公案有牽連了?”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豈是有牽連,十數年來,我一直身受其害,晝夜難安?”

    祁靈一聽,當時為之黯然,心裡想道:“看來這嵩山血案,仍舊是他所為,可是,他為何又是如此自遁其詞?”

    這件事,確使祁靈大惑不解,而且頭緒紛亂,一時竟無法分開是非。

    北岳秀士突然說道:“祁小友不必多自揣測,前面已經到了如椽巖。一方面我這件事說來話長,再則,你也還要說明這種……”

    他說到此處,指著祁靈的右手,說道:“這種掌法的根源,還要請小友敘說明白,如椽巖下雖無聽松濤,聞鳴泉之雅境,但是青石如鏡,百花似錦,祁小友如能當作品茗清談,當不覺時光之易逝。”

    祁靈順著北岳秀士的手,向前看去,果然前面有一堵怪石如笏,朝夕而立,高達五丈有余,上面綠草如須,披蓋如屋。

    巖下青石一方,廣達十余丈,平坦無痕,光滑如鏡。

    青石之上,擺設了兩個蒲團草墊,當中陳以小幾,茶具俱作瑪錙血紅,耀人眼目,襯以翠綠茶盤,越發鮮明悅目。

    青石之下,百花疏落,深紅、淡黃、奼紫、粉白……點綴其間,像是井然有序,卻是出於自然。

    須少藍姑娘一襲白裳,侍立青石之旁,此情此景,令人幾疑身置書境。

    此時,祁靈內心深處,有著兩種極為深刻的感想:其一,北岳恆山能有如此嫣紅翠綠的景色,北岳秀士化了不少心血,他能刻意致力於如此美好景色,享受自然,其人斷非凶惡不堪,荒淫無止的壞人。可是,他為何換和於紫蓋隱儒在先,行凶殺人於後,令人費解。

    其二,北岳秀士看來對須少藍姑娘之鍾愛,並不下於紫蓋隱儒之對叢慕白姑娘。可是,北岳秀士雖然鍾愛須姑娘,仍舊保持著有師徒應有之分寸,不像紫蓋隱儒可以任意接摟女弟子入懷。

    想到這裡,衡山紫蓋峰上的情景,又重現眼前,祁靈不禁長歎出聲。

    北岳秀士舉手讓祁靈於青石客位上坐定,似乎也有感慨萬千地說道:“人皆有傷心之痛,與難言之隱,我姚雪峰空有一身蓋世武功,卻在終日為生命耽憂,為往事傷懷,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知道,連最親近的徒弟,也毫不知情,十數年朝朝夕夕如斯。祁小友!你覺得世界上還有比我姚雪峰更為痛苦的人否?”

    北岳秀士一坐上青石,便感慨萬千地說出這樣的話,不僅祁靈大感意外,連侍立在青石之下的須少藍姑娘,想來也是第一次聽到北岳秀士如此說話,不覺黯然叫道:“師父!”

    北岳秀士含著一絲苦笑,對青石之下的須少藍姑娘說道:“藍兒!你上來。”

    須少藍應聲而起,飄然落到北岳秀士身側,垂手侍立。

    北岳秀士沉聲說道:“藍兒!你將青虹短劍取出來。”

    須少藍遽地一驚,一雙秀目不由地向祁靈看了一眼,緩緩地拔出腰間的青虹短劍,雙手捧著遞到北岳秀士面前,輕輕地叫道:“師父!你……”

    北岳秀士笑道:“藍兒!十數天的‘夢筆生花’囚禁面壁生活,竟然使你變了,當年的須少藍姑娘,仗劍橫行之時,那像今天這樣優柔膽怯啊!”

    須少藍姑娘垂下頭,默默含羞,不作一語。

    祁靈坐在一旁,對於北岳秀士招呼須少藍拔劍出鞘,毫不感到意外,倒是須少藍姑娘變得如此楚楚可憐,倒是大出祁靈意外。

    真是像北岳秀士所說,祁靈當初所見到的須少藍姑娘,是何等驕縱跋扈,如今卻一變而為如此嫻靜可親的姑娘,祁靈自是感到大為意外。

    北岳秀士並沒有接過青虹劍,只是向須少藍姑娘立道:“祁小友是如椽巖的嘉賓,豈能兵刃相見?藍兒!用不著你耽心,師父無理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須小藍姑娘嚶應一聲,羞得滿臉通紅,此刻連祁靈都已察覺到方才須少藍姑娘,唯恐北岳秀士要她拔劍出手,敵對祁靈。

    關心伊人,才一時脫口而出叫著“師父”。

    祁靈心裡不禁為之微微一震,轉過頭去,對須少藍姑娘看了一眼,正好須少藍姑娘也是微掉螓首略轉秀目,向祁靈看來,兩人目光不期而遇,各自心頭一震,倏地復又掉頭分開。

    北岳秀士看在眼裡,仿佛是觸動他的心底往事,不由地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藍兒!”

    須少藍姑娘趕緊收斂心神,應了一聲。

    北岳秀士指著身後說道:“你用青虹劍,挑開我的青衫,露開身後‘鳳眼’穴道。”

    須少藍姑娘不知道北岳秀士為何突然要她用劍挑開衣衫,露出“鳳眼”?一時站在那裡,遲遲不敢動手。

    同時,須少藍姑娘手上那柄再煉青虹,是一柄利器神兵,青藝一動,冷鋒刺膚,稍有一點不慎,在劃破衣衫之際,傷及鳳眼,那還了得。

    須少藍如此略一遲疑,北岳秀士回手摘過青虹劍,反手一擲,青芒脫手直向背後那一牆怪石上飛去。

    只聽得錚的一聲,青芒斂處,只見青虹劍的劍柄,直沒於石中,露出一尺多長的劍尖,迎著陽光,耀眼生輝。

    祁靈和須少藍都不知道北岳秀士突然如此擲劍出手,究竟為了何事。

    兩人都在訝然不置之際,北岳秀士突然身形不動,但見他青衫飄拂,人起空中,在三丈多高的半空,像是迎風舞鶴,山壑悠雲,極其美妙的在那一堵怪石之前,盤旋了一圈。

    頃刻又微嘯出聲,怪石之上,青芒頓隱,北岳秀士又飄然手仗青虹劍,落到青石之上。

    在北岳秀士擲劍出手,以至飄身飛舞,落地而回,如此一轉眼的功夫,祁靈一直留神注意,但是,看不出也猜不透北岳秀士用意何在。

    北岳秀士此時面對祁靈,含著苦笑說道:“祁小友!你的功力已經深得丐道之真傳,但是,江湖上的經歷,仍嫌不足,武林中多少千奇百怪,無法想像的事,不但是祁小友你未曾一見,甚至說你未曾一聞。”

    說著話,緩緩地轉過身去,將背對著祁靈。

    北岳秀士如此掉轉身形,頓時使祁靈為之大驚,須少藍姑娘更是花容失色,掩面不迭,驚呼出聲。

    原來北岳秀士擲劍出手,騰空飛舞之際,已經將背上的一襲青衫,以及裡面的內衣,整整齊齊的劃去一個圓圈,露出潔白如玉的背脊。

    在這一塊潔白如玉的背脊當中,正當“鳳眼”穴上,插著一只約莫有一兩寸長的鐵梭,半截露在肉外,半截插在肉裡。

    在“鳳眼”穴的周圍,已經黑了碗口大小的一圈,看去肉已腐爛,照這半截鐵梭的顏色看來,黑黝黝,烏嘟嘟,分明是深藏巨毒。

    照附近肌肉腐爛的情形,已經為時甚久。

    這一個突然的事,使得聰明剔透的祁靈,也為之瞠然不知所以。

    北岳秀士名列宇內二書生,武林三大奇人之一,武功之高,少有敵手,為何竟會遭受別人暗算?

    身後“鳳眼”穴,為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旦深中暗器,尤其又是喂毒的暗器,縱使北岳秀士武功高超,內力深厚,當時逼住毒氣,護住心神,可以苟全生命於一時,斷不能支持長久時間,更不能像北北岳秀士這樣任意行功,毫無其事一般。

    北岳秀士復又緩緩地轉過身來,向祁靈說道:“祁小友!照你看來,我這只毒梭,中了多久?”

    祁靈正是為這件事奇怪懷疑,那裡敢隨便猜測,當時搖頭莊顏說道:“晚輩不敢胡亂猜測。”

    北岳秀士轉面向須少藍姑娘問道:“藍兒!你隨為師上北岳,已經有多少時日?”

    須少藍姑娘驚魂未定,囁嚅說道:“自藍兒能記憶之時起,已經十數寒暑。”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已經十五更易寒暑,祁小友!我這只毒梭,已經在背上插了整整十五年歲月。”

    祁靈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只毒梭,中在要穴之上。

    留了十五年,豈非駭人聽聞的不稽之談麼??

    北岳秀士緊接著說道:“當年嵩山之麓,發生那宗奸殺血案之時,我就中上這只毒梭。”

    當北岳秀士說出這只毒梭是在十數年前,在嵩山之麓,發生那一場先奸後殺的血案時所中,祁靈當時驚異之情,無可抑止。

    須少藍姑娘此時想是觸動昔日親仇孝思,珠淚如湧,哀慟萬分。

    北岳秀士卻沉著顏色說道:“藍兒!你如此不能抑止哀傷,將來何以尋訪仇家,遍走天下?”

    祁靈知道昔日嵩山血案,必定更有曲折離奇,出乎想像的情節,與自己當初所想者,必是斷然不同,因此默默無聲,凝望著北岳秀士,靜聽下文。

    北岳秀士眼看須少藍姑娘抑止住衰傷之後,便自緩緩地坐在草蒲圍上,閉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會,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十五年前,我因一失之差,滿懷傷情,便從此浪跡天涯,一則尋找一個人,再則寄情山水,稍抒抑郁。有一天晚上,路過嵩山之麓,忽然聽到一聲低微的慘呼。”

    須少藍姑娘聽到此處,不由地失聲而哭,但是立即用手掩住口鼻,強自抑止。

    北岳秀士稍一停頓,便接著說道:“當時一股好奇心之驅使,急展身形,循聲而去,剛一落定身形,便看到屋內,赫然屍體橫陳,血流滿地。我正是感到奇怪,嵩山為少林本院所在之地,這是何人竟要在嵩山之麓,做出血案,豈不是有意向少林挑戰麼,就在我詫異未了之時,人影一閃,屋內燈下出現了一位和尚。”

    祁靈脫口說道:“那一定是少林寺的鐵杖大師。”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正是鐵杖和尚,他一進得室來,始而一驚,繼而勃然大怒,當時使自房內掠身而出,上屋追蹤。”

    祁靈插口說道:“當時他沒有發覺老前輩麼?”

    北岳秀士搖搖頭說道:“我去得早一步,藏身的地方正是遮掩良好,鐵杖和尚沒看到我。

    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鐵杖和尚起身追敵之際,一點黑影,掠過他的衣襟下擺,半襲衣角,飄然落地。”

    祁靈緊接著問道:“此點晚輩稍有不解,晚輩深知鐵杖大師功力極高,深夜飛花落葉,都難逃耳目,如此暗器來襲,都渾然無覺麼?”

    北岳秀士歎一口氣說道:“棋高一著,便不可相提並論,鐵杖僧武功雖高,充其量是當前武林強者,而高出他的人,尚不知凡幾。”

    祁靈覺得北岳秀士這句話,說的倒是實情,就拿北岳秀士而言,鐵杖大師已經斷非敵手。

    北岳秀士接著說道:“我當時見這和尚憤然追敵,反而被對方做了手腳,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奇怪,我正准備掠身過去,察看這是何人戲弄這位和尚,突然身後兩縷勁風,破空微嘯而至。”

    須少藍姑娘聽到此處,不由地一震,眼睛轉向北岳秀士背上看去。

    北岳秀士笑道:“這兩宗暗器,手法雖然高明,尚不足傷我。

    當時,我飄身一旋,吐袖拂去暗器,循聲直追,向西越過圍牆,迎面站著一個黑衣人。”

    祁靈急忙說道:“那一定就是這次血案的凶手,老前輩可曾看到他的面貌麼?”

    北岳秀士搖搖頭說道:“一身寬大的黑衣,連頭帶臉一齊罩住,什麼也看不清楚,我正要走過去,他卻在對面指著我說說道,久聞你陰靈掌力,冠蓋武林,你我硬對一掌之後,再說其他。”

    須少藍姑娘驚詫地問道:“師父!他怎麼見面就指出陰靈掌?

    難道他早就看到了師父?”

    祁靈接著說道:“老前輩名列宇內二書生,武林之中,鮮有不識,這陰靈掌自然也是人皆盡知了,但不知老前輩當時接受了他這種公然挑戰沒有?”

    北岳秀士說道:“像這種指名挑戰,我豈能不接受?何況當時我也正是想知道在嵩山腳下做案的人是誰,所以我毫不遲凝地點頭應可,誰知道這一掌,卻害得我痛苦至今。”

    祁靈大驚,說道:“老前輩陰靈掌力獨步當今,與紫蓋掌、三陽棉掌,同譽為武林掌力之最,對方他是何人,竟能在掌上壓倒老前輩?”

    北岳秀士苦笑了一下說道:“陰靈掌不敢自詡獨步當今,當不致如此輕易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手下,對方樁步下沉,出掌硬接,雙掌一貼之際,我發覺對方掌力不弱,但是陰靈掌力只要提到七成,還是立即震斷心脈而死。”

    祁靈“啊”了一聲,此時他真不敢任意猜測後果如何了。

    北岳秀士接著說道:“就在我漸提真力,暗增掌功之際,突然,身後有幾縷勁風破空而來,逕襲我的後背。”

    須少藍姑娘咬牙說道:“原來他們是有意暗算於師父。”

    北岳秀士歎道:“雖然他們是有意暗算,但是,仍然要怪我一時疏忽,當時一聽身後有人偷襲,便知道是中了他人聲東擊西之計,立即准備閃身撤勢,閃開身後的暗器,就在這時候,對方突然掌力大增,猛震過來,我要撤掌閃身,必然要被對方因勢利導致傷內腑。”’祁靈急著問道:“老前輩如此背腹受敵,應該如何處置?”

    北岳秀士歎道:“這件事應該你們引為殷嚨,兩害並來,取其輕者,若論當時情形,當面掌力內震,至多能震傷我內髒,尚不及致命。而身後暗器不明,設若是喂毒暗器,見血封喉,當場便要倒斃。”

    祁靈緊接著說道:“老前輩權衡輕重……”

    北岳秀士苦笑說道:“這正是你們應該記取的教訓,千均一發,便要當機立斷,尤其不能意氣用事,當時我惱怒對方用心卑劣,且不管身後暗器如何,遽提十足掌力,全力反擊過去。”

    祁靈說道:“十成陰靈掌力,無人能擋,對方恐怕要立斃掌下。”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震飛十丈。濺血橫屍。”

    須少藍姑娘緊張地問道:“師父!那身後的暗器呢?”

    北岳秀士苦笑道:“如今‘鳳眼’穴上那一只鐵梭,便是當時的結果。當時,身後一中暗器,立即渾身一顫,從身後經脈,逐漸麻向四周,我知道是中了喂毒暗器,當時立即行功閉住全身穴道,護住心脈。可是,就在這時候,身後有人貼住我的背心。”

    祁靈說道:“此人必然是立意要挾於老前輩。”

    北岳秀士點頭說道:“來人把劍抵住後心,首先說明我中的暗器是一種無名毒梭,除了他之外,天下找不到解藥。然後他說出兩件事,第一要我帶走屋內孤女,日後要她仇視少林,設法動搖少林根本,第二,他要我交出一塊玉玦.”

    祁靈大驚,接口說道:“那一塊玉玦,是否就是昔日一目大師所留的五塊玉玦其中的一塊?”

    北岳秀士點點頭,說道:“昔日一目大師,分藏五岳的玉玦,北岳的一塊,正是為我尋到的。”

    祁靈正准備問北岳秀士是否接受了當時的要挾,話到口邊,仍然縮而不言,他覺得這樣問話,太過於不敬。

    北岳秀士卻自己說道:“來人更說,他願每半年派人送解藥一次,送到北岳生花谷前,維持到少林寺內哄自起,名聲大墜,當前掌門人正式退全,讓與下一掌門為止。解藥不到,則逐漸腐爛,爛至前心慢慢腐蝕而死。但是,只要解藥藥力有效期間,一切如同常人。”

    須少藍姑娘咬牙切齒地說道:“可惡的賊子!如此手段卑劣,令人不齒!師父!你當時拒絕了沒有?”

    北岳秀士苦笑著說道:“藍兒!你覺得為師能屈服於威脅之下麼?”

    須少藍姑娘咬牙說道:“師父名振武林,豈能為宵小所屈?”

    祁靈在一旁說道:“以晚輩看來,老前輩必然另有遠久打算,不在乎受屈於一時。”

    北岳秀士長歎一聲說道:“祁小友!你是聰明絕頂的人,不讓我難堪,其實我這長久的打算,十五年已頻絕望邊緣。而且,十五年來受盡凌辱與誤解,如今騎虎難下,欲罷不能。”

    祁靈恭身答道:“老前輩當時若不答應,須姑娘焉有今日?

    至於誤解之處,日久自見人心,倒是晚輩有兩點疑問,老前輩可否憑記憶所得,稍加說明。”

    北岳秀士點點頭,臉上露出欽佩之意。

    祁靈說道:“昔日與老前輩對敵,以及後來乘機挾的人,老前輩可否記得面貌,以及道出武功的師承?另外每半年送解藥一次,何人送來?”

    北岳秀士搖頭說道:“既不知道面貌,又不知道其師承,我曾經遍走各地,訪問以鐵梭為暗器的黑白兩道任一派別,毫無所獲。半年一次的送解藥,情形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須少藍姑娘忽然失聲器道:“師父!你隱瞞了我十五年,為何到最後,還要對我說是少林鐵杖僧人所為?”

    北岳秀士黯然說道:“為師當時含垢忍辱,在尋找線索報仇,一則傳授你的功力,即使不幸為師在生之年,不能報仇,也盼日後藍兒能雙報親仇與師恨。藍兒你記得否?為師曾經言道,若有不幸,藍兒可至‘夢筆生花’石筍尖端,尋找一封秘笈,那就是我的遺言,也是今日所說的這一段秘辛。”

    須少藍姑娘含淚點點頭。

    北岳秀士說道:“一十五年我遍訪仇人無著,但是,每半年送解藥來,卻是嚴厲要挾,他說少林寺名聲已受大損,我卻絲毫沒有動靜,半年之內再不逼使少林掌門更換,便不再送藥。不但不再送解藥,而且要趁我毒發之時,下手於藍兒。”

    說到此處,北岳秀士突然轉面向祁靈說道:“忍垢十五年,好漫長的歲月,我若是毫無所獲死去,而且累及藍兒,於心未甘。所以,我才開始尋戰於少林,祁小友!你說我此行有可原之處否?”

    祁靈由衷地說道:“既知老前輩內情,當然是情有可原,只是少林……”

    剛一說到此處,忽然聽到一陣幽幽地竹篁之聲,起自很遠的地方。

    北岳秀士霍然而起,臉上顏色一變,對須少藍姑娘說道:“藍兒!你去內室,取一件長衫來。”

    須少藍應聲轉過身後那一堵怪石,北岳秀士突然對祁靈說道:“祁小友!我今天將心中一切隱秘,坦然說出,小友天縱奇才,且對鐵杖僧有雪冤之諾。小友如能兼為我報仇雪恨,能夠善視藍兒,我死亦無憾了。”

    祁靈惶然說道:“老前輩為何突作此語?”

    北岳秀士歎道:“祁小友定能干裡尋仇,吾願足矣!不過……”

    北岳秀土說到此處,頓時也有無限英雄氣短之意,望著祁靈說道:“對方刁滑異常,每次送藥來人,均有防備,恐怕會毫無所獲,設若不幸毫無所獲,祁小友請忽忘方才所托之言。”

    祁靈急著說道:“老前輩!無須如此孤注一擲,亦如平常一樣,接過解藥再作道理。”

    北岳秀士搖頭說道:“每次送藥方式奇特,用心謹細,只怕不易奏功。”

    正說著須少藍姑娘已經取來長衫一件,北岳秀士罩在外面,依然舉止瀟灑,談笑自然。

    飄然離開青石,回頭才對須少藍姑娘說道:“藍兒!祁小友為人胸襟磊落,正大光明,而且武功前途,未可限量,藍兒應以兄事之。”

    須少藍姑娘一聽師父這話,像是決別留言,不由她一陣心酸,差一點流出淚珠,淒然叫道:“師父!”

    北岳秀士轉而又向祁靈說道:“祁小友!得君一諾,永世不移。小友!你能為我點頭一下否?”

    祁靈也不覺為之動容,黯然說道:“老前輩但請放心,晚輩如能稍盡綿薄,決盡力以赴。”

    北岳秀士輕輕一笑,極其飄逸瀟灑地,衣衫微拂,閃身到樹叢花影之中,幾經起落便隱而不見。

    北岳秀土如此飄然而去,看在祁靈的眼裡,直如同從容赴義一樣,從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當時心裡一動,轉身便向須少藍姑娘問道:“須姑娘!你知道令師每次去接解藥,都在何處?”

    須少藍直線時站在那裡,如醉如癡,祁靈如此一問,姑娘茫然回頭,望著祁靈。

    祁靈一見姑娘這等模樣,也不禁這她頓生同情之心,親仇師恨,雙重負擔壓在心頭換過任何人,都難以忍受。何況姑娘自幼生長恆山,少經人世間是非黑白,心靈純淨,情感下樸真,更是受不了這等哀傷相侵。

    祁靈歎了一口氣,緩聲向須姑娘說道:“姑娘!你在此稍候,我到前面去去就來。”

    當下撇下須少藍姑娘,佛袖凌空,沿途點足於樹梢花叢之上,起落騰挪,疾如閃電,照著北岳秀士方才所去的方向全力施展輕功,追趕下去。

    祁靈知道生花谷內,必然都是奇徑怪路,若要從樹叢花影之間,穿身前進,迷途困徑,進退兩難。所以,索性全力施輕功,小試登萍渡水的攝氣藉物飛行,從枝頭向前掠進。

    約莫疾馳了一盞茶時光,霍然前面雙峰高聳,擋住跟前。雙峰之間,有一條極狹的去路,蜿蜒而上,想必是生花谷的進口。

    祁靈一眼看到北岳秀士,長衫飄拂地站在左邊山峰之上。對面山峰上,也站著一個人,背著夕陽而且相距過遠,看不清楚面容。

    兩個人雖然站在兩個山峰,中間相隔倒是不寬,最多不過五、六丈寬的一條出路。

    祁靈唯恐驚動對面那人,就在這一瞥之間,猛地一吸丹田之氣,雙臂後掠,人像一條靈蛇歸壑,去勢疾如一陣閃電掠去,平空五尺高低,橫向北岳秀士的山峰腳下掩身而去。

    祁靈剛一落下身形,就聽到北岳秀士說道:“個中情形,非你所了解,貴上住地何處,姚雪峰專程前往拜見,說明根由。”

    對面那人冷冰冰地說道:“十五年來,你毫無進展,若不是我家主人另有要事,豈容得你拖到一十五年之久?老實說,少林寺你已無能為力,要你多余。每半年還要千裡迢迢送來解藥,我家主人已無此耐性。”

    北岳秀士忽然哈哈笑道:“你家主人無此耐心,你可知道我姚雪峰也無此耐心麼?”

    那人微露不屑的語氣,說道:“你沒有耐心,又將怎樣?我要提醒你,明天是你半年到期之日,明天以後,開始腐蝕,你可以嘗到心肝五髒腐蝕的滋味。”

    北岳秀士微嘯聲起,渾身長衫無風自動,鼓舞飛揚。祁靈看到,知道北岳秀士正在提氣行動,說不定就要出手拿人。

    祁靈知道來人如此刁滑,必然有其所恃,唯恐被他逃逸,既未獲到解藥,又讓他白白逃去,豈非一舉數失麼?正待起身趁機相助,忽然聽到對面那人冷笑道:“你不要妄自行功,如今沒有解藥,再妄自行功,徒然增加死期早至。”

    祁靈再也不能忍耐,觸手之間,忽然想起在泰山皇頂上,閒雲才和尚曾經贈與三十六面金星飛鈸,此時不困更待何時?

    當即朗聲叫道:“老前輩!請稍抑怒氣,待晚輩拿住此人,治以狂妄之罪。”

    祁靈聲發人起,沖天凌空一拔,一式“孤鶴唳空”,上沖五、六丈高,但見他半空中略一轉側,突然縱身旁閃出金光數點,閃爍如星,去勢似電,微帶著嘯聲,直朝對面山峰那人罩去。

    祁靈的突然出現,不僅北岳秀士感到意外,更使對面那人感到極大的詫異,尤其祁靈凌空躍起,高達六丈,從上而下,發出暗器,無論是聲勢、技巧、勁道,無一不是臻於化境。

    對面那人當時一語不發,一矮身形,沿著山峰,向下滾落而下。

    可是,祁靈學自閒雲老和尚的金星飛鈸,出手梅花飛舞,而且去勢盤旋不定,已經功力臻於精境,閃電飛行,少有人脫出這飛鈸之危。

    那人剛一撲地滾身,五枚金星飛鈸突然轉側而下,當先一枚,早就嵌入那人小腿。那人哎喲一聲未了,接連又是四枚,跟蹤而下,分別深嵌在那人下盤。

    饒是來人功力如何了得,五枚金星飛鈸著身,腿筋為之遽折,頓時也倒地不起。

    來人剛一倒地,祁靈人在空中余勢未衰,就勢一翻,遽化“雁落平沙”,疾落而下,撲向對面山峰,剛一落足,復又挺身而起,緊接著向那人撲去。

    祁靈凌空發出金星飛鈸,緊隨著就疾撲而前,動作之快,只在一瞬之間。可是,就當祁靈如此閃電前撲的時候,從北岳秀士所站的山峰腳下,突然又掠出一條人影,比祁靈更快一著,只見半空人影一閃,竟搶在祁靈的前面,身形一落之際,右手疾伸,從地下那人手中,奪下一物。

    祁靈以一步之差,剛一落定身形,便看清來人是誰,頓時大喜過望,搶上前一步,行禮說道:“恩師來了!徒兒祁靈拜見。”

    神州丐道笑瞇瞇地伸手扯起祁靈,說道:“你是人家約來人,我更是人家請來的呀!你不相信,問問主人看。”

    正說著,北岳秀士從對面飄然而至,站在一旁含笑說道:“丐道友!你這一來,我姚雪峰可栽了。來了這麼久,我竟然漠然無知,傳出武林,我這生花谷已經是掃地無顏。”

    神州丐道笑著說道:“秀士!你用不著客套啊!送解藥的篁聲響時,你已經知道生花谷來了我這不速之客。”

    北岳秀士大笑說道:“老道!你是我在泰山玉皇頂上柬邀而來的嘉賓,何謂不速之客?”

    說著兩個人都相對呵呵大笑起來。

    祁靈站在一旁,心裡明白,恩師來到生花谷,已經很久,方才北岳秀士所講的一番話,恩師已經聽得只字分明,如此才將前嫌盡釋,就從恩師改口稱為“秀士”,這點上看來,這兩位武林奇人,已經毫無芥蒂。

    成為一位武林高人,談何容易,不僅武功高,德操高,更要涵量大,只要浪子回頭,無不視為一體。從丐道對北岳秀士的情形看來,化惡為善,才是行俠武林仗義江湖的本旨,若是一味砍砍殺殺,失之暴戾,則“俠”之一字,盡失其意矣!

    這件事,對祁靈是一個極好的身教,給他留以極深的印象,影響其爾後之行道江湖,至深且鉅。

    神州丐道忽然收起嘻笑,正顏說道:“我道人一生自認是不冤枉好人,不放松壞人。但是,對於你秀士,我已經深自感到慚愧。”

    北岳秀士含笑說道:“老道!休要如此一本正經說話,反而失去你的真性。姚雪峰若不是當初縱天山南下中原之時,一時失足,留下污點,又何至一直為人誤解至今,孽本由自作,又怨得何人?”

    神州丐道笑道:“怎麼?又懷念你那位師弟了麼?”

    北岳秀士紅暈上臉,說道:“老道休要取笑……”

    神州丐道又是正顏說道:“她隱居不出,何嘗不懷念著你,只因為昔日一些誤會,使得你們各自分飛,如果能夠知道你十五年來的冤屈,自然重逢有日。”

    北岳秀士驚喜著問道:“老道!你是說我們重逢有望?”

    神州丐道笑道:“包在我師徒二人身上。”

    北岳秀士忽然長歎出聲說道:“遲了!老道!明日起,毒梭上次解藥限期已到,開始腐蝕前心,我還能見到她麼?我又何能讓她見我這等模樣,而增加她無端的煩惱!此生已矣!

    能讓你老道知道姚雪峰的為人,吾願足矣!至於身後之事,我已經跟令徒祁小友托付明白,衷心無憾。”

    這一段話,聽在祁靈耳朵裡,首先感到北岳秀士有死別的哀傷,繼而感到,北岳秀士和紫蓋隱儒這一對師兄弟,情感深厚,無可比擬。

    一想到紫蓋隱儒,祁靈便想到紫蓋峰上,那一段師徒相擁的往事。又想起叢慕白姑娘對自己的一段深情,以及叢姑娘在華山楓林山莊,一怒傷心而別……幾重思潮,頓湧眼前,真是令人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

    神州丐道卻在此時依舊是笑呵呵的說道:“秀士!你為何說這等喪氣話?區區一只毒梭,我道人就不信無法可治,當年你是礙於顏面,諱疾忌醫,拖了十五年,不僅累及你的身體,也累及你的聲譽。其實你要是早些說明,恐怕嵩山血案,已經真相大白了。”

    北岳秀士說道:“是我顧慮太多,再者投鼠忌器,誤我一十五年。老道!你說你知道他……許冰如,他在何處?”

    神州丐道笑道:“此事不用著急,且先看看這位送解藥來的人,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位可尋的線索,只要得到一些蛛絲馬跡,不但武林之中,幾件大冤案,可以一清,也可以免去武林一場浩劫。秀士!你知道五塊已得其三,設若五塊齊歸,後果何能想像?”

    祁靈一聽“五塊齊歸”四個字,頓時想起華山楓林山莊的往事,連忙朝腳下那人看去,想是方才被丐道隔空點穴所制住,此刻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祁靈伸手撕開頭上的黑頭巾,一看之下,驚叫出聲。

    神州丐道一聽祁靈驚叫,也頓時臉上顏色一變,頓足說道:“糟透了!我道人打了一輩子雁,到頭來讓雁啄瞎了眼睛。”

    北岳秀士失驚問道:“祁小友!有何意外麼?”

    神州丐道卻皺著眉,向祁靈問道:“是中毒死了麼?”

    祁靈放下手中的頭巾,說道:“滿臉泛烏,渾身僵硬,是中毒死的。”

    神州丐道跌腳而歎,一反過去那種嬉笑無拘的游戲態度。

    北岳秀士一進沒有弄清楚原因,愕然站在那裡,怔怔地望著神州丐道。

    神州丐道長歎一聲說道:“這人心機之巧,御下之嚴,設計之周密,為我道人所僅見。

    勁敵!勁敵!”

    神州丐道連說兩聲“勁敵”,使北岳秀士如墜五裡霧中。

    神州丐道說道:“此人謀求橫掃武林,獨霸天下,遍尋一目大師的五玦,不惜以靈敏十年時光,徐徐圖之,其深謀遠慮之處,已經令人歎服。但是,在他五玦未盡得手之前,他不欲打草驚蛇,引為武林眾矢之的,所以,他處處不露痕跡,所派手下人出現江湖行事,隨時以死滅跡,以免透露消息。”

    神州丐道說到此處,舉起右手,右手正拈著一支小箭,箭頭帶黑,中有凹洞,藏有毒藥。

    神州丐道搖右手說道:“我已經防止他隨手自戕,才疾奔而來,奪過小箭,制住穴道,沒有料到他腹內早服有毒藥,一經制住穴道,立即毒發攻心,落個死無對證。”

    北岳秀士也禁不住長歎出聲,眼望著地下的屍體,心裡也深深覺得這人用心之深,與御下之嚴,毋怪乎丐道要深歎為勁敵了,一俟這人得到五玦,練成不世之奇功,武林浩劫到矣!

    祁靈站在一旁,把華山楓林山莊發生的事,也敘述了一遍。

    神州丐道忽又呵呵笑道:“華山派獨孤叟已往邊陲,少林寺的閒雲老和尚,恐怕也無法不出來走走,只要大家都能夠出頭,好在五塊未盡得手,遲早總有追根挖底的時候。”

    說著又向北岳秀士笑道:“秀士!你不是急於要知道那位許師弟的下落麼?走!走!回到你那如椽巖的石屋裡,款待我師徒一番,讓我徒弟告訴你一個詳細始末。”

    北岳秀士畢竟是武林高人,明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毒發腐心,仍然落得神情自若,當時也笑著說道:“當著自己徒弟的面,也如此要挾吃喝,豈不令你徒弟訕笑麼?走!走!生花谷別無佳餚,百花佳釀尚有幾壇,夠你老道一醉。”

    兩人呵呵一笑,飄身而起,直向生花谷內而去。祁靈隨在身後,心裡一直在思忖著,紫蓋隱儒傳掌未竟全功,而自己卻一怒離開南岳的事,是否應該向恩師說明。

    三個人的功力,都是指顧之間,行程十裡。不一會便回到如椽巖前的青石上,只見須少藍姑娘仍舊是癡癡地站在那裡。

    神州丐道笑著過去輕輕地拍了一掌,說道:“姑娘!親仇待報,徒然悲傷也無濟於事,先去弄一壇百花佳釀來,幫你師父招待客人。”

    北岳秀士這才知道,神州丐道方才趁自己離開的時候,怕須姑娘悲憤之際,莽然而去,惹下意外,點閉了她的穴道,心裡感激頓生。

    不由得說道:“藍兒!快去弄一壇酒來,准備一些下酒菜餚,謝謝神州丐道老前輩,報仇之事,有他出頭,還愁什麼?”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好啊!看來這一頓酒是不吃的好。”

    須少藍姑娘雖然摸不清頭緒,但是,她認識神州丐道。一聽師父如此一說,便行禮謝了一謝,趕到後面,去准備酒菜。

    北岳秀士目送須少藍姑娘走到巖後,便歎息著說道:“藍兒身世可憐,十五年長在北岳,我太姑息,所以個性驕縱,心地欠寬。雖然在最近,我將她囚在‘夢筆生花’,要她明心見性,還我樸真。但是,後果如何,尚難預料。”

    說到這裡,北岳秀士轉面向祁靈說道:“藍兒將來報仇雪恨,仍要多仗祁小友。我撫養她十五年,未能尋得仇人,如果小友能竟我志,姚雪峰死亦無憾了。”

    祁靈一聽,北岳秀士再次“托孤”,心情沉重,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神州丐道倒是接著,哈哈大笑說道:“秀士!休要如此喪氣,你死不了!也死不得。”

    北岳秀士雖然此時心情沉重,但是,一聽丐道如此哈哈而笑,也自放開心懷,說道:

    “老道!你說我死不了,那是希望能有稀世奇珍,治我毒創,至於說我死不得,是何道理?”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說道:“雖然說我這個徒弟,大家都看中了他,要讓後一輩的挑起這份重任。華山脈已經將玉玦交給了他,少林寺說不得也有所表示,反正不傷自己元氣,借重別人之手,要我這徒弟一身負起尋找魔窟,掃蕩魔氣的責任。我道人自然落個當仁不讓,所以你秀士也要想來一個置身事外……”

    神州丐道一口氣說到此處,北岳秀士雙手亂搖,說道:“老道!你不要亂扯,我相信華山、少林兩派,沒有置身事外的意思!至於我,是因為身中毒梭,恐怕無能效力。”

    神州丐道攔住他說道:“你聽我道人說得太遠,我說你死不得原因,那是因為你已經兩地相思十五年,設若你一死,陰陽路隔,豈不是情天難補,恨海難填麼?”

    北岳秀士一聽丐道人一頓牢騷發了之後,復又說到這件事上來,當時滿臉飛紅,說道:

    “老道!當著後輩的面前,你也說笑。”

    神州丐道一正顏色說道:“我道人說法的句句真話,你和許冰如天山一對連理,只為當年小生誤會,兩地相思一十五年,這是假的麼?如今誤會冰釋,自然要效葛鮑雙修,同參證道了。所以,我說你秀士既不會死,也死不得。”

    神州丐道話甫說完,祁靈坐在一旁突然站起身來,極其驚詫的說道:“恩師你方才說到姚老前輩與南岳許老前輩他們是……”

    神州丐道笑道:“他們是天山一對師兄妹,結成連理。紫蓋隱儒只是易釵為弁的姚夫人,數十年前武林傳為佳話,你自然不知道了。”

    神州丐道此言一出,祁靈宛如晴天霹靂,焦雷擊頂,一時間竟止步住渾身顫抖,冷汗遍體交流。

    祁靈做夢也沒有想到紫蓋隱儒是易釵為弁的姚夫人,這就難怪北岳秀士對於紫蓋隱儒刻骨相思,念念不忘。師兄弟之間,情感再融洽,也不能到如此地步,原來他們是師兄妹而結成連理的武林伉麗神仙眷屬。

    紫蓋隱儒既然是姚夫人,那對於叢慕白姑娘,擁抑人懷有何不可?

    一時間祁靈的思潮澎湃,百感交集,他想到自己意念不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僅污辱了紫蓋隱儒的品格,更辜負了叢慕白姑娘的一片真情。

    尤其叢慕白姑娘到達華山楓林山莊,一片癡心,表露無遺。

    結果使她傷心至極,腸斷心灰,絕裾耐雙,而且此去天涯海角,不僅下落不知,且有生死難明之虞。

    思念至此,但覺自己自私、愚蠢、卑劣、薄幸,再想到北岳秀士如此真情至意,更是愧也何如。

    祁靈如此愧悔交集,慚恨俱來,頓時覺熱血沸騰,眼冒金星。

    北岳秀士一見祁靈如此模樣,大為詫驚,立即搶上前一步,右手舒掌,掌心緊貼命門,輕喝一聲:“祁小友!注意祛除百念,收斂心神。”

    祁靈正是心神分馳,搖搖欲倒之際,北岳秀土如此一掌貼來,不由地渾身一個冷戰,頓時心智為之精明,兩行淚泉,淒然湧出。

    神州丐道站在一旁,笑呵呵地說道:“我這徒弟上不得台盤,剛剛聽到眾人倚重,便心神分馳為是,你還想掃除魔窟,威鎮五岳麼?”

    北岳秀士知道神州丐道雖然嘻笑不拘,卻是極其愛惜羽毛,因此,言下之意,對於祁靈如此失常行徑,表示不快。

    但是,北岳秀士知道祁靈心裡必然有著無邊苦痛,才會如此舉止失常,究竟是何事使祁靈如此失常?

    北岳秀士自然會想到方才神州丐道正是提到紫蓋隱儒的事,祁靈便立即神色遽變,難道祁靈與她有關麼?

    北岳秀土幾經思索之後,便向神州丐道笑著說道:“祁小友至情至性之人,不到傷心處,不致如此。”

    祁靈此時恢復正常,知道自己方才容有失當之處,當下便向神州丐道行禮說道:“弟子衡山之行,有辱師命!尚請恩師按律處置,以安弟子之心。”

    神州丐道遽然變色,沉聲說道:“什麼?你開罪了紫蓋隱儒麼?”

    北岳秀士一聽遽驚而起,緊接著問道:“祁小友!你是說紫蓋隱儒她在南岳衡山麼?”

    祁靈正待從頭說起,忽然生花谷外,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悠揚的佛號,在那裡飄蕩著:

    “阿一彌一陀一佛!”——

    kknd掃描kkndOCR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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