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秀士姚雪峰和丐道人相約互比三劍,當他第二劍揮動藍色劍芒,罩向對面虯松,霎時間一棵虯松枝干絲毫未傷,而滿樹松針,遍落一地,樹上半節未存。
無論就寶劍的威力,以及北岳秀士的內力而言,都堪稱武林罕見,足誇空前。使得站在一旁的丐道人,脫口高聲叫好。
就在這一聲“好”字余音未絕之際,北岳秀士姚雪峰倏地一掉身,右手幾乎是全力一揮,力演一招“山崩石裂”,再煉青虹挾著勁風一陣,藍芒無數,直向祁靈迎頭罩去。
這一招太出乎祁靈之意外,他斷沒有想到北岳秀士會突然對他遽下毒手。就在這一瞬間,祁靈已經確定這位風流瀟灑外貌英俊望去不過卅左右的北岳秀士,就是陷鐵杖僧十數年蒙冤未雪,含恨而逝的人,所以,才殺自己以滅口。
心裡此時雖然是明了異常,但是,藍色劍芒已如狂風暴雨而至。慢說祁靈此時不諳武術招式,就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只怕也難逃北岳秀士這樣突然發難遽下毒手。
在祁靈自忖難脫的瞬間,說時遲,那時快,身旁丐道人驚怒而叫,三尺八寸長的七星紫虹軟劍,橫穿而入,力拒青虹短劍,硬迎這樣臨頭一招。
當時金鐵交鳴,清越悠長宛如龍吟。隨著一聲長嘯,北岳秀士姚雪峰借著這互相一震之力,回肘收劍旋身,一身寶藍色長衫,蕩開一陣旋風,帶動那些悠悠白雲,從五,六丈高的半空,一掠而過,飄然落向下山的迷瀠雲霧裡,不知去向。只剩下他臨去之時的嘯聲,余音裊裊的不絕於群峰幽壑之間。
丐道人在揮劍上迎,硬擋一招之後,一聲冷哼,力沉下盤,穩住欲動的身形。
半晌,丐道人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慢慢地收回七星紫虹軟劍,霍然他回過頭來。翹著鼻子瞇著眼睛,看了祁靈一眼。
祁靈本已瞑目待斃,沒料到生死邊緣,得慶安然。竟把方才那一絲禁不住而生的懼意,早就忘卻干淨。此時一見丐道人回頭看他,立即恭謹地落地一躬,垂手說道:“老道爺救命之恩,晚輩永志不忘。”
丐道人冷冷地問道:“娃娃!你在劍鋒之下,死裡逃生,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懼意?”
祁靈躬身說道:“晚輩雖有懼意,顧念生死自有定數,況有老道爺持劍站在一旁,雖有天崩地裂,晚輩又有何懼?”
丐道人微微地頷首,忽又掉轉頭去,向著玉皇頂廟後說道:“差一點被你這老和尚惹出禍來了,你倒是落個袖手旁觀。現在人也走了,事也揭明白了,你老和尚還躲著不露面,還打算干什麼?”
丐道人如此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陣,就聽到玉皇廟後面傳來一聲“阿彌陀佛”低沉的佛號。
隨著佛號聲落,一條灰衣人影,翩然而起,從玉皇頂廟後,凌空展袖,落到丐道人和祁靈之間。
祁靈一見驚喜不置,脫口叫道:“老前輩!原來你並未離泰山。”
閒雲老和尚合掌先向丐道人打過問訊,且自回過身來向祁靈說道:”祁施主!當代武林絕世高人當面,你還不趕快拜師行禮麼?”
祁靈人本聰明絕頂,此時又是福至心靈,頓時了解閒雲老和尚的用意,不等老和尚示意,立即搶上前去,對丐道人當面拜跪於地,口稱:“弟子祁靈拜見恩師。”
丐道人也不伸手攙扶,也不點頭示意,卻自一跺腳向閒雲老和尚說道:“老和尚!你這是耍的什麼圈套?”
閒雲老和尚微笑合掌,說道:“這一塊未曾琢磨的璞玉,資質稟賦,確是百年難得一遇。
道友數十年前就有物色門人,承繼衣缽,毋使絕技湮沒名山,空余嗟歎之念,為何今日又故作矯情?”
丐道人聞言仰頭一陣哈哈大笑,指著閒雲老和尚說道:“老和尚!一個出家禮佛的人,不要這樣口頭尖刻。”
閒雲老和尚微笑說道:“道友愛才之意,早已流露無遺,老僧雖再愚懵,也能察出一二。
姚雪峰臨去一招,神物利器加上驚人內力,何啻於孤注一擲?道友一發千鈞之際,冒兩敗俱傷之危,七星紫虹慨然出手。揮劍行功之際,若無憐才愛惜之意,豈能如此?”
丐道人撫掌笑道:“好啊!老和尚對我道人知之極深,不愧是我道人唯一知交。老和尚!
如果你不打誑語,還能道出我道人此刻的心事否?”
閒雲老和尚搖頭說道:“老道友!閒雲能不惜擅破謊戒,兩試祁靈,乃至引導他到玉皇頂來碰碰運氣,看他能否獲得道友青睞,用心如此,尚有何吝慳可言!不需你老道友說話在先,老僧已將本門獨創絕技相傳。老道友尚有何說?”
丐道人也搖頭笑道:“事本是你的,人也是你的,如今一起攬到我道人頭上來,老和尚你能否多送一點麼?少林絕技不傳外人,算是送給我道人,諒來無傷。”
閒雲老和尚低頭合掌,輕輕地喧了一聲佛號。
丐道人忽然一沉臉色,說道:“北岳那位老人妖,膽敢令他那位糊塗徒兒來泰山踩察你的蹤跡,可恃之心,不言而喻。再看方才那老人妖輕試三劍的情形看來,我道人就是傾囊相授,只怕也沖不上北岳頂峰一步,老和尚!你道我道人不應當為這娃娃設想麼?”
閒雲老和尚低喧佛號,說道:“道友無乃太謙,‘神州一丐道,字內二書生’,就算是北岳秀士名列宇內二書生,尚在神州丐道之後。方才老僧說是一冒兩敗俱傷之危,系指前者有心而後者無意,若真正各較絕技;就憑道友內翕玄天罡氣,其堅逾精鋼,其柔若無物,神州無敵。……”
丐道人搖頭笑道:“老和尚休要瞎亂捧人,但聞少林神技神州無敵,我這邋遢道人幾曾為人聽聞?罷!罷!你若是吝慳如是,我道人這個徒弟,只好不收。”
閒雲老和尚且不去理會丐道人,伸手攙起祁靈,說道:“祁施主!能得神州丐道說一聲徒弟,你這一生受用無窮。老僧無以為敬,些小物事,聊表我心。”
說著便從身上取出銅錢大小的金鈸,一疊卅六枚,交到祁靈手中說道:“以前四招凌空躲閃的身式,算是酬謝施主為鐵杖僧之一諾,跋涉關山之勞苦;這卅六枚金星飛鈸,算是道賀施主能夠身列神州丐道門牆。”
轉而又向丐道人說道:“金星飛鈸是老僧未蒙選任掌門之前,私自練來解悶之物,出手梅花飛舞,左右上下難防。出家人自不應攜暗器,贈與令徒,當不嫌禮輕。”
丐道人此時倒是一正顏色,對祁靈說道:“金星飛鈸為暗器之絕,等閒難得一見,娃娃你還不謝過老和尚的賞賜麼?”
祁靈果然上前拜謝,閒雲老和尚忽然大袖一拂,祁靈但覺渾身一麻,一個翻身倒地。
丐道人望著老和尚微微一笑,說道:“老和尚有何要言,要和我道人單獨相談。”
閒雲老和尚愁聲說道:“此子稟賦優異,先後服過七陽丸,百靈丹,加上千年鱔精之血,老僧能盡力之處。莫不竭盡所能。
目前已經遽增三、五十年潛修之內力,雖則當諸目前武林,足堪擠身第一等高手,但是,欲習得道友絕藝,能與北岳書生一爭長短,尚不是近日可以為功。”
丐道人聞言,闔上眼睛,喃喃地說道:“七陽丸、百靈丹、千年鱔血,老和尚你確是盡了心力。”
閒雲老和尚接著說道:“技擊之道,天資聰穎之人,三日傳心法,便有所成。但是內力修為,靠藥力補助只能如此限度,道友技冠神州,學究天人,如何一舉而沖破生死玄關,打通任督二脈。在短短太陰一周之內,造就武林奇才。”
丐道人霍然一睜那一雙塵垢模糊,似睡非睡的眼睛,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現出兩道紫稜,脫口說道:“老和尚!你要我道人以本身真力相濟,激發藥力,沖破生死玄關,但是誰能保得彼此無傷?”
說著話忽又一斂眼神,低聲慨然說道:“我道人年已過百,游戲人間亦已厭倦,縱使內力一時虛脫,元神傷損,也於心無憾。倒是這娃娃,天生奇才,前途無限,若是如此內腑震蕩,急血攻心,經脈倒流,豈非暴殆天物了麼?”
閒雲老和尚合掌當胸,微微一笑說道:“人道神州丐道秉性無情,難能為之一動,今日看來,人言未能盡信。剛收的徒弟,便疼惜如是,將來護犢偏袒,那還了得。”
丐道人皺著眉說道:“老和尚!少林當代掌門的尊嚴,還和我道人說著玩笑?揠苗助長,豈是真心授藝之舉?”
閒雲老和尚喧了一聲佛號,正顏說道:“傳聞武林之中,有‘開頂授藝’之功與‘易精換血’之法,老僧愧無此能,乃相托於道友。以道友言下之意。實有此能,只是惟恐行之不當,有害無益。果然如此,老僧尚可相助一臂之力。”
說著話,從身上取出一個布包,抖出紫色玉如意,捧在手裡說道:“只要道友暢行神功,老僧願以如意精氣,或疏或堵,可保道友與令徒無傷。”
丐道人眼睛又為之一亮,盯在紫色玉如意上,看了半晌,才點點頭說道:“老和尚肯動用少林鎮山之寶,我道人甘願冒此險舉。開頂大法,我道人雖諳其道,但是生平未曾一試,今日能得老和尚以少林掌門之尊,為我道人護法。尚有何言?不過……”
丐道人說到此處,忽又搖搖頭說道:“老和尚何故如此性急,令人不解。如果循序漸進,此子隨我道人在玉皇頂上磨練三年,北岳老妖尚不足一懼。”
閒雲老和尚歎道:“北岳秀士如果不在此時突然現身東岳,如果不露神奇三劍,老僧又何至如此?鐵杖僧蒙冤十數載孽由自取,姑不置論。但是,少林寺清譽如果損在一旦,老僧死不能贖其罪矣。”
丐道人點頭說道:“以北岳秀土這老人妖一身了得之武功,與他數十年馳騁武林赫赫之名聲,再挾持懵然無知的須少藍姑娘,不僅少林寺的清譽玷污不小,只怕連你老和尚這個掌門人的位置也難保有。”
閒雲老和尚歎道:“四大皆空,人我一體,對掌門職位有何戀棧。只是少林本院良莠不齊,趁此而起,少林寺危矣。此事老僧不宜出頭,道友更是懶於插手其間,親管身外之事。
孰料天賜良才,這位祁小施主的稟賦、悟力、耐性、品德,確是百年難遇……”
丐道人聽到此地忍不住呵呵笑道:“好了!好了!因為這娃娃是天賦奇才,所以,你老和尚才找到我道人頭上來。”
閒雲老和尚緊接著說道:“道友與老僧私交甚篤,與少林寺交誼亦屬不惡。”
丐道人搖手笑道:“老和尚看中我道人,我也不敢置身事外。
何況我道人已動收徒之念,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我道人邋遢一生,有一位干淨徒弟,此生無憾。”
說到此處,七星紫虹天下無雙的軟劍,掖進腰間,右手一挽,將祁靈托起,轉而向閒雲老和尚說道:“玉皇頂之上,有一方青石。”
閒雲老和尚合掌謝道:“泰山絕頂,傳授心法,神州丐道收徒之日,他年佳話傳誦武林。”
丐道人忽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正顏說道:“冷泉巖前,日觀峰上,老和尚處處設有禁制,十年面壁尚脫不了徒眾糾纏。我道人一旦人定行功,試行開頂授藝之法,少不得有人趁隙而來。
……”
閒雲老和尚應聲和南,朗朗說道:“老僧一柄紫如意為道友師徒內護心神,外防魔侵,力之所及,絕不藏私。”
丐道人高贊了一聲說道:“一代掌門,如此聽人驅使,我道人當謹記於心,日後我道人當……”
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但見他右手托著祁靈,空著左手,飄然起步,腳不沾塵,仿佛離地兩尺,穩如行雲流水,疾若閃電飄風。轉眼十丈,停身在玉皇廟後之絕頂,緩緩地放下祁靈。
此時但見閒雲老和尚微展灰衣,手抱紫如意,滿臉莊嚴之色,繞著玉皇頂悠然地環行一周,然後落身到丐道人身邊,默然不作一聲,只是屹立青石邊緣,迎風眺首,凝神斂氣。
丐道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說道:“崩泰山而色不變,開頂授藝之法當以抱元守一為第一要務。我道人行年滿百,未曾一試,如今行來,‘險’之一字,在所難免,老和尚若察覺到我道人眼射稜光,皮作赭紅,筋脈鼓起,當勿遲疑,紫如意輕擊我道人百匯當頂,以挽救這娃娃生命。”
丐道人如此若無其事,面帶微笑道來,聽得閒雲老和尚不禁為之微微一顫,當時連頭都未回,只是低喧一聲佛號,輕輕說道:“佛佑善良,吉人天相。”
丐道人微笑說道:“開頂授藝之法,內力貫穿百匯而下,循十二經,環八奇脈,每一吐,脈行三寸;每一吸,血行三寸,每一吐納之間,脈行六寸。一晝夜,凡一萬三干五百息,脈行五十周天,反復三晝夜,從督脈沖向任脈,破玄關,大功告成。此其間分毫不能有誤,誤則傷經害脈,輕則殘廢終身,重則斷送性命。我道人僅於當年得聆先師口述一遍,如今冒然行之,難保無差,老和尚紫玉如意下勿存婦人之仁,誤卻大事。”
丐道人說此話時,一改平日那種游戲人間玩世不恭的態度,聖潔無比,詞正顏嚴。
閒雲老和尚斜捧紫如意,單掌立胸,闔目垂眉,低聲說道:“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丐道人此時忽然仰天長吐了一口氣,微微抬起雙臂,略略地揮動兩下,便環抱胸前,慢慢曲腿蹲身,趺坐在青石正中,氣息調勻,微不可聞。忽然,左掌一伸,扶起躺在地上的祁靈,左手迎面一拂,祁靈打了一個冷顫,霍然醒轉過來,兩眼剛睜開,丐道人便輕輕說道:
“端正身形,五心朝天趺坐。收斂心神,澄清雜念,眼簾內視,舌尖舐抵上顎,輕施四肢,調勻氣息。”
丐道人如此一字一句輕輕道來,對祁靈似乎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制力,祁靈連自己如何忽而昏迷,忽而清醒,都沒有來得及想到,便依照丐道人所說的話,按句逐步,如法炮制。
心中雜念剛除,心神入定,立即有一股熱氣,從頂門緩緩地湧進身內,祁靈頓時便有當初在日觀峰下懸巖吊索,仰飲鱔血的情形,略有相似之意,渾身經脈微微感到熱氣充塞,遍體生津。
不到一盞熱茶光景,祁靈慢慢陷入昏迷狀態,耳邊裡聽到人聲細微,但又清晰異常在說道:“清心雜念,無我無物。”
反覆地就只是這兩句話八個字,不斷地響在耳畔,祁靈就在這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情形之下,趺坐在那裡,倒真的做到了“清心雜念,無我無物”的境地。
閒雲老和尚背向丐道人師徒而立,闔目垂眉,宛如一尊佛像,屹立不動。
這種屹立人定的功力,靜觀萬物,遠近俱都了然,老和尚不愧是少林當代掌門人,這一個“定”字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臻於化境。
從夕陽西墜,天幕低垂,到朝曦下落,驕陽當頂。日起月落,烏墜兔升,如此更番替換,泰山玉皇頂上,已經兩易明晦,不覺又是暮靄蒼茫,霧氣翕然。
忽然,從霧氣深氣,玉皇頂下,傳來一聲尖銳破空的嘯聲,由遠而近直奔玉皇頂而來。
閒雲老和尚霍然一睜雙眼,右手微抬紫如意順在手中,微伸忽縮,倏地一劃弧形,出手無風無息,頓時一股無形韌力,綿綿揮出,立即將這一聲破空而來的嘯聲,硬阻了回去,仿佛是有一堵無形的牆,圍堵了玉皇頂這一塊青石的周圍,嘯聲破空而來,遇阻轉折而回。
霎時間,嘯聲頓杳,忽然腳下排雲破霧,衣衿翻騰,一條人影疾如流星閃電,直沖而上,撲向玉皇頂上而來,閒雲老和尚回身一旋,紫如意右旋一揮,單演一式“獨拒千裡”,相隔兩丈,向來人推去。
來人身形太快,老和尚如此旋身一推,他已經撲到青石邊緣,就在這一瞬間,身形一沾又起,雙袖交揮,狂飆一陣,但見藍影如潮,倏地騰空上飄三、四丈,人在空中哈哈笑了一聲,隨著飄然下落之勢,傳來聲音,說道:“老和尚!你束下不嚴,在此逃避耳目,豈能了事?只怕從此你要被逐少林,貽羞空門。
我不為難你,讓你生受你們少林寺的規律制裁,到時候,我會前來觀禮。哈!哈!哈!”
這人飄然下落之勢,極其緩慢,冉冉下落,有若御風,長袖飛舞之間,談笑自若,態度從容。當他向閒雲老和尚輕描淡寫地冷諷熱嘲一頓,說到結尾一陣哈哈之聲,也不過才落身到十丈遠近。
這種飄然下落,悠悠蕩蕩,雖然是輕功中的上乘功夫,但是,在閒雲老和尚眼裡尚不是驚人的難事。倒是,人在悠然下落,卻若無其事的傳音說話,而且話音不散,十丈之外,鏗鏘在耳,老和尚不禁為之震驚。像這種緩慢地下落,分明是提了一口真氣,如果開口出聲發話,分神洩氣身形自然下沉,他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呢?
老和尚就在這一分神之際,巖下人影杏然,雲霧翻騰余波未已,忽然一點寒星微帶著嘯聲,破空而上。閒雲老和尚心有警覺,那裡還敢大意?右手紫如意微屈一收,左手大袖吐勢一招,那一點寒星,落在手中。
伸開手掌一看,一張白箋,疊成端方四正,上書:“書付神州丐道,北岳秀士姚雪峰謹邀。”
閒雲老和尚拿著這封書箋,緩緩轉過身去,只見丐道人圓睜兩眼,但是神光萎縮,神情疲憊,頭上汗珠滾滾,如泉水遍流。
在丐道人掌下的祁靈,卻是變成伏身地上,仿佛氣息俱無,四肢癱瘓。
閒雲老和尚這一驚非同小可,搶上前一步,如紫意疾點一招,指向祁靈“命門”,隨著自己腳踩子午,挫腰沉樁,斂氣凝神,兩只眼睛盯著祁靈,一動不動。
不到一會功夫,紫如意指下的祁靈,先自“命門”之處起,一股熱氣,冉冉上升。但見紫如意上潤澤明晦不一,隨著伏在石上的祁靈的臉色,變化不定。
忽然,一股潛力從旁邊直湧而來,只聽得丐道人在身後笑道:“沒有十成把握,冒然從事,何異於草菅人命,要不是老和尚適時揮下紫如意,娃娃命固垂危,我道人也要落個心火內焦,燒斷半身經脈。”
閒雲老和尚趁勢收了紫如意,轉過身來,一正顏色說道:“丐道友神功無敵,內力無雙,開頂授藝即使三日無成,也不致走火入經,招致自焚,難道心有所分,神不凝,氣不聚,所招致的結果麼?”
丐道人臉上微微一紅,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慚愧!慚愧!”
閒雲老和尚也覺得方才自己這兩句“神不凝,氣不聚”說得有些過份,只要內力稍有根基的人,一旦行功調息,神人合一,返虛入渾,內視清明,絕不會有神不凝氣不聚的現象,像神州丐道這種精絕人微的功力,尤其又是在重要關頭,豈能有如此現象發生?
老和尚一時佛心蒙蔽,脫口叱聲,旋又立即合掌稽首,接著說道:“老僧靈台未淨,忿念未除,言出不當,丐道友當能不在意。”
丐道人霍然收起笑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兩晝夜,我道人動用了師門采補之功,采補朝陽夜露,日月光華,培養內蘊,估計三震娃娃百匯,立可完成開頂神功,而內輸功力,再從命門迎擊一掌,兩儀二極,往返沖擊,破生死玄關,通任督二脈,則大功卻可告成。”
閒雲老和尚驚問道:“依老僧看來,祁施主生死玄關只需一成真力,即可……”
丐道人搖手說道:“若以我道人自忖而言,兩度沖破生死玄關,也余力充溢,何至臨到緊要關頭,真力不僅不繼,且導致心火人經,差一點前功盡棄?”
閒雲老和尚低喧一聲佛號,說道:“丐道友采天地之靈氣,百年修為之內力,得其潤飾,自然充溢自疑;但是,心火入經,非突然驚詫不致如此,老僧斗膽冒昧而陳,以丐道友精深之內力,一旦行功,何能受外力所驚動,老僧縱使力薄無能……”
神州丐道人忽又一掃臉上陰霾,揚聲呵呵笑道:“老和尚無相禪功已經臻於化境,護法之功,豈可抹煞?但是,北岳秀士這個老人妖太過於厲害,此人心計與功力,較之以前,也不知道精進多少倍。”
閒雲老和尚一聽,不由地臉上一陣發燒,合掌說道:“老僧愧無能力,阻住北岳秀士相擾道友,致使道友凝神行功,受到驚動。”
丐道人搖手說道:“老和尚休要引咎自責,少林無相禪功,我道人也只耳聞恩師提及,老和尚為了維護我師徒安全,施展出少林秘技,惠莫大焉。”
閒雲老和尚倏地一震,搶著問道:“道友凝神行功,何以能認出老僧施展無相禪功?難道在老僧防范之先,北岳秀士已經趁虛而入,做過手腳了麼?”
丐道人說道:“這個老人妖詭計多端,不是老和尚忠厚心地所能預料。他以嘯聲在先,引發老和尚無相禪功,人卻從另一方向,偷襲一掌陰靈掌力,若不是我道人能挨得住這一掌,心脈早斷,撒手黃泉。”
閒雲老和尚聞言變色,跺腳而歎。
丐道人笑著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人妖這一掌偷襲,使我道人進一步了解北岳秀士的功力沖諸來日,我這一掌挨得值得,如今祁娃娃玄關已破,二脈皆通,老和尚泰山行藏已露,難得再有清靜,不如就此歸去,以防有變。”
閒雲老和尚知道方才北岳秀士所說的話,丐道人都已經聽見,長歎一聲說道:“老僧對這掌門人位子,已是久無戀棧之意。”
丐道人緊接著說道:“少林寺為武林北斗泰山,不容敗毀或生變。”
閒雲老和尚低喧佛號,望了躺在青石上的祁靈一眼。
丐道人接著說道:“祁娃娃隨我遠走天涯,早則十天半月,遲則一月以後,我道人自會遣他前往嵩山少林本院。”
閒雲老和尚默默地遞過北岳秀士臨去所留的字箋,收起紫如意,低低地說道:“冷泉巖前結廬面壁十數年,躲避了十數年,仍須親見同室操戈,老僧無德無能,愧對祖師爺恩典。”
丐道人站在身後忽然大笑說道:“出家人本是四大皆空,但是,一旦涉身武林,就是靈台生塵,恩怨與俱,誰能逃得了這個圈子?少林一派雖是空門,無奈身為武林一脈,就與常人無異。老和尚!你不能脫身紅塵,就要暫收菩薩心腸,而行金剛手段,才能重振少林盛譽。
老和尚!你休怪我道人直言犯忌,一面念經禮佛,一面仗劍舞刀,本是各行兩端,豈能兼顧?”
閒雲老和尚也不聲辯,默默聽完丐道人這一番直言無隱的說話之後,只慢慢向山下走去。
丐道人站在身後說道:“少林寺的安危,已與我道人身受一掌之仇,結為一體,我道人能不置身事外,定不畏縮不前,今日一別,來日再見。”
這一聲“再見”說罷,閒雲老和尚回轉身時,只見丐道人已經攜起祁靈,朝另一個方向,冒著千仞懸巖,萬尋峭壁,飄然而去,轉瞬杳然。
老和尚默念方才道人那一番話,倒是感慨萬千,武之要義,本是健身防身,益壽延年,出家人習得武技在身也是無可厚非之事。但是,一經立足江湖,傳成派別,則與一般江湖道在形勢上已無差異,如果不能免俗而勾心斗角,進而爭權奪勢,則等而下之了。
閒雲老和尚如此一轉念之間,斷然下定決心,既然自己不能遁隱深山與世無爭,潛修性命,就應當繼起少林寺歷代相傳,使其在正道之上,光大無疆。
意念決定,老和尚飄然展開身形,電射奔騰,流星趕月,從玉皇頂,直落而下,沿途起落,片刻之間,停在冷泉巖前。
流泉數折,虯松幾株,圍繞著茅捨兩三間,淡雅清幽如舊,十數年潛隱此間,如今閒雲老和尚面對而立,要揮手而去,一絲惜別之情,遽然而生。嗟歎一回,忽然從身上取出紫如意,脫手一擲,電射而出,直落茅捨之中,老和尚忽又運動金剛大力掌法,劈開巖石,錯列其間,掉首回頭,便朝山下而去。
從東岳泰山,到中岳嵩山,橫斷中原數省,相去何止數千裡?老和尚倒無疾奔趕路之意,一襲僧衣,滿身風塵,托缽沿途,徜佯歲月。老和尚在預料之中,此次回到少室峰下,定然要掀起這一個古老的叢林,空前未有的紛爭,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閒,已非易事,趁此機會托缽雲游,暫時落個自在之身,誰也沒有料到這位鶴發童顏,步履矯健的老和尚,就是當前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本院的掌門方丈。
百余年少林寺武功盛譽,如日中天,武林之中,能有人一見方丈掌門人的,為數寥寥,只為禪房深似海,等閒豈能進得了少林本院?空門禪院,一變如此,也難怪閒雲老和尚感觸萬端,寧願深入泰山冷泉巖前,結廬潛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武林各大門派,亦復如此,縱使武功盛譽如少林寺者,也依然一段秘辛,說來難言。
此系閒言,按下不表。且說閒雲老和尚沿途流連匝月,這天才抵達嵩山少室峰下。
少室峰風光依舊,少林禪院金碧輝煌,巍峨聳然,依然肅穆莊嚴,令人見而起敬。
閒雲老和尚遠遠地站在山門之外,遙望著睽別十數年的少林寺,依舊望之儼然,內心禁不住感慨不已,站在那裡,合掌垂眉,低低喧了一聲佛號。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照,滿寺金黃,氣象益發顯得萬千,寺前松林,歸鳥陣陣,滿篩樹影,無限蔭涼,雖是初夏天氣,卻有春寒料峭的余韻。
閒雲老和尚佛號喧罷,剛一抬起頭來,忽然聽到“哨”地一聲,鍾聲落地,悠遠飄搖,余音裊裊,緊接著“哨、哨、哨”一連敲了一十九下。
老和尚一聽,不覺自語說道:“寺中警覺如舊,清規仍存,如果能夠清除一二佛門敗孽,少林寺不僅依然享譽武林,更要清皈佛祖,不許再惹紅塵,閒雲也就能在佛祖面前,懺贖失察罪懲了。”
少林寺內一十九下金鍾響罷,忽又玉磐悠揚,隱約三響,少室峰下群山回應,裊裊余韻,憑添這黃昏的晚景淒涼。
閒雲老和尚知道這十九下聚集金鍾,是召集寺眾,出門迎接掌門人的信號,老和尚也頓時收斂起心神,端正步伐,緩緩地向山門走去。
此時,已經關閉的山門,霍然大開,身披袈挲,手執法器的僧眾,魚貫而出,雁序排列,站在山門兩邊,低頭拱立,寂靜無聲。
最後,走出八個小沙彌。分列山門當口兩旁,隨著出來身穿鵝黃袈裟的老和尚站在當中,合掌朗喧:“戒恃院,達摩院首座弟子。恭迎掌門人佛駕。”
喧聲一了,僧眾齊誦佛號,和南之聲,不絕於耳,少林寺前一片禪和。
閒雲老和尚緩緩走到近前,合掌低聲說道:“老僧帶罪面壁,今日轉回本院,不敢勞動各代弟子大禮相迎。”
戒恃院首座本空閃身一旁,低聲說道:“代理掌門師伯,以掌門人當初敕令在身,未能出寺相迎,命弟子先向掌門人謝罪。”
閒雲老和尚只輕輕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沒有說話。山門兩旁侍立的八位小沙彌,立即獻上大紅袈裟,披在閒雲老和尚身上。頓時法器齊鳴,佛號不絕,數百僧眾隨著閒雲老和尚緩緩地走進山門。
閒雲老和尚剛一走到第三進大雄寶殿,迎面站著一個壯年僧人。昂然毫不為禮,攔住眾人去路。
閒雲老和尚一眼就看出這位壯年僧人,正是數上東岳,強要傳授少年秘技而不得的了淨和尚。閒雲老和尚當時心裡一動,頓時停下腳步,還沒有說話,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說道:
“三代弟子了淨,不聽鍾聲聚結,不出山門迎駕,欺師滅祖之罪已犯,戒恃院派人拿下聽候發落。”
喝聲未了,立即身後衣袂飄風,兩位灰衣僧人從兩旁電閃而前,雙手同演十二擒龍手中的“鎖拿孽龍”,各取了淨和尚左右手腕脈門。
少林寺自信規律嚴謹,居然有人膽敢冒犯掌門,僧眾莫不大感意外,戒恃院執法僧人閃身出手,眼看了淨就要備嘗觸犯的懲戒。可是,更沒有想到這位了淨和尚膽敢冒然犯罪在先,而又拒捕於後。
十二擒龍手,是少林大擒拿手中的秘技,寺中精於此道的僧人不多,但是戒恃院的僧人,個個都是精於此一絕技,當時這一招雙演“鎖拿孽龍”,勢如奔虎,快若閃電,正撲向了淨和尚的時候,忽然了淨和尚一縮身形,暴短三尺,戒恃院兩個和尚雙手同時落空,了淨和尚卻趁勢一頓腳下,流水行雲,飄然後退一丈開外。
罪犯掌門,復又動手拒捕,已經觸犯規律之極,少林寺有史以來,還沒有這種事情發生,不僅站在殿下的僧眾,齊感驚惶詫異,連動手執法的兩位戒恃院的僧人,也愕然站在那裡,瞠然不知所以。
大雄寶殿之前,眾僧的驚愕是瞬間的,立即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師沉聲說道:“了淨已經罪無可赦。”
這一聲“罪無可赦”剛一出口,嗖、嗖,身後頓然掠起四條人影,灰雲四朵,疾掠而前,分由四象,撲向殿中的了淨和尚。
這四個人一經撲出,僧眾立即看出是戒恃院中的四位高手,分明四象連環,動手拿人。
幾乎是與這四位僧人撲出的同時,只聽到一聲:“暫請各人住手。”
這一句話,說來聲音不大,可是在這靜蕩蕩的大雄寶殿之前,數百僧眾個個都聽得清清楚楚入耳分明。
那四位戒恃院的僧人凌空收勢,半途落地停身,可是依然分四面,把了淨和尚團團圍住。
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師站在閒雲老和尚身側,合掌說道:“了淨欺師滅祖戒律難容,請掌門人傳法諭拿人。”
閒雲老和尚低低喧了一聲佛號,緩聲說道:“自開山祖以來,欺師犯上,尚屬空前。了淨何敢如此?其中定有原因。”
老和尚原是低聲和戒恃院本空大師說著,言猶未了,就聽得大雄寶殿上了淨高聲叫道:
“自開山祖師以來,縱容門下,先奸後殺,使空門蒙羞,本派玷辱,罪之已極,請戒恃院按戒律規定,先將掌門人去位,再依法論處,以服人心,以謝佛祖……”
戒恃院本空大師斷然大喝:“孽障大膽!”
閒雲老和尚喧了一聲佛號,朗聲說道:“清規戒律,上自掌門,下至末代弟子,俱應遵守,老僧自愧當年失察,引咎深山面壁十余年,如今雖則鐵杖僧死於江湖,老僧理應無顏再回本院……”
戒恃院本空大師合掌上前,躬身說道:“了淨犯上,清規難容,掌門人請息怒忿之氣,弟子按律拿人,以正清規。”
本空大師的意思,阻止閒雲老和尚不要以掌門人之尊,與了淨作當眾之辯,而有傷尊嚴。
閒雲老和尚卻不以為意,說道:“了淨只此一舉,少林寺百余清規戒律,已危岌搖搖;而堂堂大雄寶殿,竟為外人所趁,為了淨助勢。姑不論立意如何,只此一舉,少林寺百余年來盛譽,亦已搖搖欲墜,老僧若不趁此時機,說明此事因果,關系老僧個人去留事小,關系本院存亡之事大。”
當閒雲老和尚說到“為外人所趁”大家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同時隨著老和尚向大雄寶殿上看去,這一看之下,殿前數百僧眾,頓時驚愁失色,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原來在大雄寶殿當中正粱之間,飄飄蕩蕩地貼著一張小紙條。
少林寺本院建築雄偉,傲視天下叢林,大雄寶殿當中的佛像,高達兩三丈,殿裡正中的大梁,離地何止七、八丈高?在這樣空蕩蕩的大殿裡,居然能到七、八丈高的正梁上貼張紙條,這份輕功,已足夠壓倒少林寺的幾代弟子,而貼這張紙條的人,能深入少林寺,在大雄寶殿裡貼上這張紙條,一旦傳出武林,少林寺百余年來的盛譽,便蕩然無存,難怪掌門人痛陳利害,不顧本身得失了。
了淨和尚趁大家都在仰面驚惶之際,冷冷地說道:“縱容門下,事實俱在,苦主尋上門來,不容置辯,整頓清規應自此時開始,否則少林寺清譽蕩然之時。”
了淨和尚如此一再頂撞,顯然已有所恃,本空已是洞悉他的用意,暗歎本門不幸,出此少見之敗類,大師估計戒恃院四名高手圍住了淨,諒他無法逃走,便暫時不理他,倒是貼在大雄寶殿正梁之上的紙條,不知是何人所為,所為何事?
本空大師估計憑空上拔七、八丈高,在場的僧眾,尚少有人能有此等功力,當時便邁步走向大雄寶殿,准備親自摘下這張字條。但是,凌空八丈,本空大師自己也無此把握,他也深自了解,這張紙條如果不能一摘而下,少林寺就栽了。所以,本空大師邁步上前,心情是沉重異常。
正是本空大師邁步上前之際,忽然聽到閒雲老和尚說道:“了因!去摘下這張字條。”
本空大師聞聲一愕,止步回身,只見那八個小沙彌之中的一個,應聲出列,向大雄寶殿上走去。了因只是寺中的三代弟子,侍應在掌門人之座下,雖然功力在三代弟子中列為翹楚之輩,但是,凌空拔起七、八丈。斷然難能,閒雲老和尚指名要了因出手,難怪本空大師要愕然止步了。
了因小沙彌走到大殿之中,抬頭察看時,只見閒雲老和尚抬手一揮說道:“就從那邊上去。”
說著話,用手一抬,但見小沙彌毫未作勢的一縱,嗖地一聲,電射直沖而起,輕易地一式平凡的“一鶴沖天”,拔起八丈高,抬手一掠,那張紙條,落人手中,頃又一個翻身,飄然落地。
當了因小沙彌將紙條送到閒雲老和尚手中的同時,殿外驚歎之聲未絕,就聽到有人呵呵笑道:“好俊的無相禪功,老和尚你獨得其秘。”
這“無相禪功”四字一出,殿外僧眾都不禁為之一震。無相禪功為少林七十二種秘技之中,久已傳聞失傳的絕技,為何這人此時說出這“無相禪功”四字!
再看大殿後面並肩走出一僧一俗兩個人。
僧人身穿大紅袈裟,身材高大,滿頭雪白,臉頰紅潤,左手拿著一卷黃絹,右手捏著一串漆黑的念珠,那正是閒雲老和尚同門師兄,老和尚面壁東岳之時,代理掌門的閒靈老和尚。
俗家卻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中年秀士,一襲青衫,舉止瀟灑,面如冠玉,英俊非凡,只是兩眼神光懾人,此刻正含著冷笑,望著閒雲老和尚,那正是名震武林的宇內二書生之一的北岳秀士姚雪峰。
北岳秀士此時和閒靈老和尚並肩站在一起,冷呵呵地笑道:“老和尚!你縱容門下,破壞清規,逃避十余年,血債未償;竟又獨占本門絕技,看來不僅我不能容你,就是你本門弟子,也未能相容於你。”
閒雲老和尚沒有理會北岳秀士的譏諷,先向閒靈老和尚合掌稽首說道:“閒雲拜見掌門師兄。”
閒靈老和尚沉聲說道:“老僧受命代理掌門,師弟在未恢掌門職位之前,老僧要遵照祖師爺所訂規律,清理門風。”
說罷,立即喝道:“戒恃院本空速拿下叛僧閒雲,到長老堂前論處。”
閒靈老和尚本是受掌門閒雲之命,代理掌門,如今職位未卸,權威自在,如此喝令拿人,本空大師明知其間夾雜有微妙的恩怨關系,但是,卻不能不應命拿人。
當時合掌應聲,轉面向閒雲老和尚施禮說道:“請師叔恕罪。”
說著話便走上前兩步,面向閒雲老和尚而立。
眼前情勢頓形緊張,殿前數百憎眾,連本空大師在內,都知道閒雲老和尚是歷代掌門人當中,功力最為精湛,內力最為深厚的一位,而且方才抬手虛空送小沙彌高竄八丈,掠取紙條,這一招“無相禪功”,衡諸當前還沒有人能精諳此一絕技。老和尚只要稍一不服閒靈老和尚的無理拘拿,本空大師只有徒喚負負,若要堅持動手,大雄寶殿立即就要形成腥風血雨。
殿上殿下,數百僧眾連大氣都不敢出,摒息靜氣,甚至內心惶惶,不知一轉瞬之間,會有如何後果。
閒雲老和尚眼望著本空大師拱立面前,闔目長歎說道:“我少林一派自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以來,歷代遞傳至今,歷代弟子均能堅操自守恪遵清規,閒雲今日願以一待罪之身,聽候師兄發落。”
老和尚說完這幾句話,殿上閒靈老和尚兩眼暴射精光,至此才稍收斂,略一回視身旁北岳秀士,便接著朗聲說道:“本空還不拿下。”
本空大師應聲抬手,忽又停住,說道:“師叔請恕弟子法諭在身,事非由己了。”
閒雲老和尚閉目不言,眼見得方才合掌恭迎的掌門人,此刻就要為殿下之囚。
殿下僧眾,多不忍目睹此一同室操戈的慘狀,且有心抱不平胸有氣憤的,但是,格於寺規,大家只好暗中嗟歎,有口難言,像少林一派當代掌門,是何等尊嚴,為武林所崇敬,如今竟為同門師兄,以代理掌門的職位,拘之殿下,豈止是閒雲老和尚一個人的榮辱,更是少林一派從此衰敗的征象。
正是殿下僧眾,低聲齊喧佛號,悠揚乍起之際,突然凌空一聲斷喝:“住手!”
這一聲斷喝,宛如平地焦雷晴天霹靂,震得殿下僧眾,耳內嗡嗡直鳴,心神為之震動。
數百僧眾幾乎是不約而同,心裡都在驚詫地閃電一轉:“這是何人?能有如此功力?又膽敢在大雄寶殿之上,如此朗聲斷喝?如果這人是寺中弟子,也太忒膽大;如果此人是寺外之人,他又是何人,能插手少林派內之事。”
殿下僧眾如此在心裡閃電一轉,殿上閒靈老和尚和北岳秀士姚雪峰,何嘗不是遽然一驚?
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人膽敢在少林寺出事,而且是當著全寺僧眾俱在此間之時,插手管上閒事,必有驚人的功力,至少,此人膽色可謂舉世無雙。
殿上殿下如此各轉念頭,還沒有來得及抬頭向上看時,只聽到一陣衣袂飄風,一條人影宛如隕星墜地電射而下,站在閒雲老和尚身旁,神情自若,氣宇昂藏,視殿上怒目遽張的閒靈老和尚和北岳秀士如無物。但是,最使殿下少林寺三代弟子武林精英的僧眾所驚詫不已的,來人竟是一位年未及冠的年青相公。
這位年青相公當殿一落,青衫飄拂,玉樹臨風,星目神光送射,劍眉微挑,不怒而威。
北岳秀士一見之下頓時脫口微有驚意地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你呀!”
閒雲老和尚闔著雙眼,此時微微睜開,也微微地一震,低喧一聲佛號,說道:“祁施主!”
本空大師礙於職責所在,當時立即叱道:“施主如此擅闖少林大殿,用意何為。”
年青相公顧盼之間,對大雄寶殿上下打量一回,朗聲說道:“神州丐道門人江都祁靈,為貴寺鐵杖大師方外之友,大師十余年沉冤待雪,在下為友仗義,專程前來,行動舉止雖屬魯莽,用心立意卻至光明,貴寺方丈礙於清規,阻於顏面,既不肯為門下弟子雪冤,進而甘心受辱,在下不忍鐵杖大師死後含冤,更不忍令少林一派自起爭端……”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地,閒雲老和尚在旁邊忍不住插口說道:“祁施主休要陷老僧於不赦之律。”
祁靈叫道:“老前輩忍辱之心,未濟於事,何況晚輩此來,與老前輩無涉,一切罪過。
晚輩自願承擔。”
當祁靈飄身下落之際,閒靈老和尚確曾為之一動,繼而一聽“神州兮道門人”的字號,兩道長眉不覺微微一皺,轉而一念,立即叱道:“數十年來,尚無人膽敢在少林寺內挑釁,慢說施主是神州丐道門人,縱使令師前來也不能如此視少林為無物,達摩護法僧人何在?”
當時閃身而出四位黃衣袈裟的中年僧人合掌聽命。
閒靈老和尚喝道:“拿下來,待神州丐道親自前來理論。”
祁靈哈哈一笑,指著閒靈老和尚說道:“老和尚!出家人貪心未戢,仍有權位之爭,空自吃齋禮佛,你勾引外賊,陷害掌門,雖與我這局外人無關,卻是天理難容。”
此時四個黃衣袈裟的和尚,已自搶身到近前,旋風一轉,四只手閃電齊掄,圍攻四面,同出一招。
這四個和尚都是達摩院中的高手,也正因為祁靈口稱是神州丐道的門人,未敢存心輕視,這才合力圍攻,勁風四起,身形四合,這一招四行擒拿,端的是聲勢不同凡響,威勢凌人。
祁靈輕叫一聲:“起!”
人像脫弓之矢,閃電沖天,一拔七丈有余,展袖飄身,悠然下落之際,凌空說道:“我與鐵杖僧知交,與各位無怨,在下不便還手。”
話一說完,人已飄落到四人圍攻的圈外,安閒飄逸的站在那裡,搖頭說道:“在下與貴寺遠近無怨,只身來此,豈有挑釁之理?若論在下有擅闖貴寺之嫌,且容在下先將鐵杖大師生前沉冤昭雪之後,再向貴寺方丈謝罪,諸位若一味逼迫,大雄寶殿之前流血橫屍,斷非智者所為,在下言盡於此,各位大和尚三思。”
祁靈這一番話說得人情人理,且又不亢不卑,聽在在場僧眾耳裡,也都暗自點頭。鐵杖大師十余年之事。寺僧多少均有所聞,雖然難能盡信,無奈從無人膽敢為之稍作辯白,連掌門人也引咎面壁,夫復何言?
但是,十數年後,掌門人返回寺內,代理掌門卻趁此時重提往事,欲加之罪,此事顯得突然,眾僧未免不起疑竇。如今,祁靈如此再三強調鐵杖僧昔日沉冤莫白。無形中觸動眾人心思。
祁靈不等眾僧反應,先自遙向閒雲老和尚落地一躬,拱立說道:“貴寺內部之事,晚輩斗膽也不敢插足其間。但是,鐵杖大師,臨終之托,弟子必須忠於其事。”
說罷,便昂然向大殿當中走去,殿上的閒靈老和尚原先看見祁靈一躍八丈,乃確信是神州丐道門人無疑,後來聽他竟有暗地挑動僧眾之意,頓時急怒攻心,尤其達摩院四僧一招落空,便停手不前,分明受了祁靈那一番話的影響。
有道是:有事心虛,閒靈老和尚一見達摩四僧停手不攻,讓祁靈直上殿來,他竟一時忘記代理掌門的尊嚴,不知道叱喝僧眾,攔阻祁靈,竟而一擄大袖,微曲右臂,大力金剛掌,行攻待發。
站在一旁的北岳秀士伸手一攔,說道:“大師不必動怒,這娃娃如果是憑理而宋,我令他自知理屈而回;他若是倚仗邋遢老鬼臨時開頂傳授的幾手功夫,想在少林寺撒野,又何勞大師動手?合寺上下斷難相容他。”
北岳秀士這幾句話說得刁壞已極,把祁靈輕輕撥向寺內僧眾對立的一邊,端的稱得是老奸巨猾之輩。
祁靈何等精靈?焉有聽不出語氣用意之理?當時停下腳步,微微一笑說道:“在下是說理而來,為死友仗義,尊駕如何能使在下理屈?”
北岳秀士冷冷地點點頭,朗聲說道:“鐵杖僧十數年前奸殺害命,事實俱在,連他的業師閒雲老和尚都不能有一言相辯,你獨何能聲言冤屈?十數年前你娃娃幾歲?能如此膽大妄言,推翻舊案?”
北岳秀士說來咄咄迫人,聽來也確是理由俱在。
祁靈微笑自若,朗聲說道:“閒雲老前輩為少林一代掌門,當代高僧,不願為門下弟子作口舌之辯,用心之深,與修養之高,豈是你這等人所能管窺蠡測於一斑?”
論年齡,北岳秀士較之閒雲老和尚還大,只是他駐顏有術,英俊依舊而已,像祁靈這樣損他,北岳秀士臉上真有些掛不住,當時冷哼一聲,正待發作,祁靈又接著說道:“十數年前奸殺害命,雖是事實俱在,卻無人能證實此一事實為鐵杖大師所為,是你北岳秀士在場目睹?或是有其他人在場目睹?”
北岳秀士沒等到祁靈說完,便呵呵冷笑一陣,指著祁靈說道:“娃娃!你乳臭末干,懂得什麼?十數年前嵩山之麓,先奸後殺,雖無旁人目睹,卻有事主相認,被害婦人親生女兒,較之旁人佐證如何?娃娃!你應該羞慚而走,念你年幼無知,少林寺想也懶於追究你擅闖之罪。”
祁靈毫不動聲色地說道:“事主為誰?”
北岳秀士輕鄙一笑,不屑地說道:“你明知故問,用心可鄙。”
祁靈依然如故,沉靜不為所動,說道:“你的意下就是令徒須少藍姑娘?請問須姑娘在十數年前,年方幾歲?”
此話方一出口,北岳秀士一震,臉上神色一變,祁靈接著說道:“兩三歲稚童能熟記鐵杖大師容貌,能詳道鐵杖大師名號,不是有人教導,就是天生奇才,令人難以自圓其說罷,以在下之意,鐵杖大師蒙冤關鍵亦在此,尊駕尚有何言?”
祁靈這一番話,針對著北岳秀士的話說來人木三分,滴水不進,全殿僧眾為之訝然而動容,恍然而惋惜;合掌垂眉站立一旁的閒雲老和尚不自覺地低喧一聲佛號,微又寂然無聲,殿上的閒靈老和尚錯愕惶然之情,流露在眼神之中;北岳秀士始而驚愕,繼而羞愧,終而勃然。
霍然邁步上前,直逼向祁靈而來。
祁靈輕笑自然,微昂著頭,笑著說道:“神州一丐道,宇內二書生,北岳秀士名震當今,如今卻要在我這樣一個入世未深,末學後進之前,施展蓋世絕技,倒是武林一宗奇譚。”
北岳秀士聞言,停下腳步,臉上顏色稍霽,說道:“你怕了麼?娃娃!念你無知還是讓你走吧!”
祁靈霍然仰面哈哈大笑道:“在下若如此掉首就走,宇內二書生之一的北岳秀士不能一展身手,豈非在場諸人失此眼福麼?”
北岳秀士對於祁靈這種刻意嘲弄,倒是弄得心裡有些緊張,若論北岳秀士的存心,早就想一舉手擊斃祁靈,以除心腹大患。
但是,他也深恐此舉,更啟家人之離寶貴,不是他受情勢所為。
如今祁靈若無其事地輕意嘲弄,北岳秀士自然而然認為祁靈其有恃而來,當時便冷笑說道:“娃娃!就是你那位邋遢老鬼的師父前來,也未盡然能在我再煉青虹之下,走上十招,你也妄談瞻仰我的絕技麼?”
祁靈搖頭笑道:“北岳秀士!看你色厲內荏,分明為泰山五皇頂一劍之差,如今心有余悸,不過今天不必害怕,我師父遨游天下,沒有閒情來到嵩山,你要在我身上找回當初一劍之羞,良機不可失。”
祁靈如此一語道破北岳秀士的心病,而且毫不留情的揭開泰山玉皇頂上敗走一劍的秘密,北岳秀士頓時一陣紅暈泛上臉來,不覺老羞成怒,雙眼帶煞,舌綻春雷,右手閃電疾抬,已經提足七成真力,正要揮出一招陰靈掌力。但是,就在這舉手待發的瞬間,忽然一個念頭閃電一轉:“這娃娃在玉皇頂上,已經獲得丐道人開頂授藝,功力必已不凡,丐道人對我知之甚深,這娃娃今日竟無所懼,必有所恃,萬一自己失手輸招,宇內二書生的聲譽,便蕩然無存。”
北岳秀士算計過多,奸詐太深,一再顧慮“必有所恃”,竟使已經抬起來的右手,蓄足七成真力,遲遲未發出去。
就在這時候,突然身後閃出一人,當前一打問詢,朗聲說道:“前輩暫息盛怒!這位施主膽敢在少林寺內猖狂,少林寺容他不得。”
說著話一個旋身,灰色僧人轉起一陣勁風,忽又哼聲一停腳,指著祁靈說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面對高手如雲,你還不束手受縛?難道還想逃出這座大雄寶殿?”
祁靈早就看清楚來人是乘隙脫出戒恃院僧人包圍的了淨和尚,此刻竟越過北岳秀士的身旁,走向前來。
祁靈不覺大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欺師滅祖破壞清規的了淨和尚,像你這種藐視本門戒律,不諳佛門禮教的人,也配站在少林寺大雄寶殿之上說話,我不屑理你,少不得自有貴寺執事大和尚給你應得之罪。”
了淨和尚在少林寺中算是不弱的高手,他心懷叵測,暗藏詭計,鼓動了閒靈老和尚,挑起同門之爭,眼見得心宅仁慈不忍置辯的閒雲老和尚要中他的陰謀,半途出來了一個祁靈,平地阻擱了既成之事,了淨早就把祁靈恨到了極點。
同時,他心裡盤算,一個月前,祁靈還是一個不諳武功的書生,雖然他自稱是神州丐道的門人,難道在一個月之內能夠盡得丐道人所學?
而且,了淨和尚看到祁靈對北岳秀士毫無懼意,他不認為祁靈是心有所恃,而是以為祁靈武功淺薄不知厲害的原故。所以,了淨一見北岳秀士幾次想出手又中止,自己便趁勢挺身而出。
沒想到祁靈迎頭給他就是一頓臭罵,殿下僧眾雖然不知道了淨在泰山糾纏閒雲老和尚傳授少林絕技的事。但是,像這種全寺僧人俱在,那裡輪到了淨出來講話?何況戒恃院四位僧人拿他在先,這個行為正是祁靈所說的“欺師滅祖,破壞清規。”
了淨和尚被祁靈罵得一頓火起,怒吼連聲。腳下頓化流星趕月,一點直竄而前,雙臂挺直如棒,呼、呼兩聲,式如雙龍出水,又似怒海騰蛟,掠起兩股勁風,向祁靈上盤攻出一招兩式。
祁靈一上眼立即認出,這是少林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蛻化而來,揮臂連掃帶絞,疾起杖法中的“寶杖降魔”和“掃蕩魔氛”。
祁靈熟讀鐵杖僧的手抄秘笈,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更是爛熟在心,可是,祁靈當時不封不架,腳底生風,衣角化雲,極其輕盈地閃開了淨的當面搶攻,輕笑說道:“念你在泰山引導我到冷泉巖前,引路之功不可沒,讓你兩招。”
了淨一招出手,兩式落空,不但沒有驚覺到自己的功力不如人,反而惹起怒火如焚,一蹬雙腳,嚀地一聲,直起兩丈,雙臂趁下落之勢,當頭劈下。這一著看去簡單,但是祁靈知道這是一百另八招的狠著“九天雷鳴”,尤其了淨是以雙臂代杖,在凌厲如電的聲勢中,還有著無比的靈活變化。
祁靈一偏頭,右肩斜撞,翻身巧演一式“臥看巧雲”,腳下連演“靈鵲渡橋”,這兩招極其平凡的招式,配合得恰到妙處,剛剛以一瞬之差,閃過了淨凌空一擊。
祁靈剛一閃過,人卻顯得從容自得毫不匆忙,貼地一旋,流水行雲樣地滑到閒雲老和尚面前,一收腿,挺身而立後又立即落地一躬,說道:“老前輩要以菩薩心腸,來行霹靂手段,重振少林盛譽,力保清規無損,當自此人開始,晚輩臨行之前,家師曾命晚輩送還老前輩一物。”
說著話右手從懷中取出長約一尺余的一個包袱,雙手捧遞,閒雲老和尚低喧佛號,說道:
“賢師徒之盛意,老僧尊敬不如從命,只是此心已灰,厭倦武林……”
祁靈連忙接著說道:“一俟老前輩塵緣應了之時,家師自會前來謁教於老前輩。”
閒雲老和尚歎道:“令師世之奇人……”
言獻未了,祁靈身後一陣勁風,貼身已到,原來了淨一見祁靈站在閒雲老和尚面前談起話來,當時又是氣又是顧忌,氣的是:祁靈竟然對自己的攻勢,視若無物;顧忌的是:閒雲老和尚畢竟是掌門之尊,這份自然而生的威嚴,使得了淨忐忑不前。
就在這一停頓之間,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傳音入密”的蟻語蚊聲。
“你想除去這姓祁小娃娃麼?盡管上前去,硬劈他一掌。”
了淨心裡不禁為之一動,倏地一回頭,只見北岳秀士姚雪峰,正含著一絲陰笑,望著他示意。
了淨霍然而悟,微微一劈首,欺身直上,貼近祁靈數尺的地方,倏地一翻右掌,震腕疾送,一式“力劈天柱”,提足十成真力,劈空而下,向祁靈夾背劈來。
了淨和尚震腕劈掌的瞬間,頓時覺得自己命門一顫,內力立即洶湧如潮,直達石臂,這一掌劈出去,也不知道遽然增加了多少勁道。了淨和尚知道自己一掌七成力道,等閒人等也難接下,如今遽然增加了如潮湧至的內力,對方即使是鐵鑄的,也要被自己一掌劈成鐵餅。
祁靈和閒雲老和尚說話,也是成心氣氣了淨和尚,人雖在講話,心神未分,一直注意著了淨的動靜,當了淨突然一掌劈空而來,便自一個翻身,嘴裡說道:“兩招讓過,在下可要還手了。”
人在說話,右掌由下而上,輕飄飄地推出五成掌力。
雙方掌風一激,蓬地一震,大雄寶殿回聲如雷,余音歷久不絕。
祁靈當時身形一震,差一點向後一仰,不由地大驚,他真沒有想到了淨和尚竟有如此雄渾深沉的掌力,其實他還沒有想到,要不是他服過七陽丸,用過百靈丹,飲過數滴千年鱔精的血,再經過神州丐道的開頂授藝,這一掌就無法承受下來。
祁靈趁時打量了淨,仿佛受了極大的震動,站在那裡圓睜著雙眼,露著驚詫的光芒,胸前起伏不停。
祁靈沒有想到了淨是有人暗中助力,一陣詫異之後,頓時怒氣填膺,右臂疾伸,五指梅花屈伸,閃電探向了淨前胸。
就在祁靈探手前抓的一瞬間,只聽得北岳秀士怪叫一聲:“五梅捧日鳳爪抓!老鬼的家當都傳授了。”
北岳秀士驚歎未了,祁靈的手指尚未觸及了淨和尚左肩琵琶鎖骨,了淨和尚便如中痛擊,一顫而號,萎頓於地不起。
祁靈突然一停右手,喝道:“在下手不傷人,但願你回頭是岸,接受少林戒律應得之罪……”
祁靈話剛說到此地,了淨和尚蹲在地上的身形忽地凌空而起,竟然被北岳秀士攔腰一把挾住,並且指著祁靈說道:“娃娃!
你上門欺人,少林寺會找你算賬,這和尚傷在你五梅捧日鳳爪抓之下,別人醫治無方,我不忍見佛門弟子無端受刨如此,攜回治療,你娃娃的無禮冒犯,少不得我要找你老鬼師父算賬。”
祁靈站在那裡不動,只是朗聲呵呵笑道:“秀士!你請吧!
須少藍姑娘不在你身旁,我這筆賬就無法算清,不用你找我恩師,在下祁靈少不得要前往北岳,重新算清十數年前栽誣到鐵杖大師頭上那筆老賬,而且這筆賬自有須姑娘要加算利息親自討還的,至於少林寺和尚的事,用不著你北岳秀士挑撥,是非曲直,早在人心,你走,我不攔你。”
祁靈說完這一頓話,北岳秀士冷笑地哼了一聲,低頭看了一下挾脅下的了淨和尚,忽然一沉臉色。大袖微拂,人起數丈,半空中竟自然發言說道:“佛門淨地,我不願意血濺大殿,容你多活一個時期,告訴你那位邋遢老鬼師父,北岳恆山生花谷如椽嚴前,我等你師徒一個月,逾時不到,休怪我秀士柬告天下武林,唾棄你師徒二人。”
北岳秀士這一段話說得不短,人在空中悠悠而言,雖然人去無蹤。話音卻是字句分明清晰入耳,這一份功力,不僅是大雄寶殿之前數百僧眾為之驚愕,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以及祁靈也都為之暗自心驚。
輕功進到踏虛蹈空的地步,並非太難之事,但是。像北岳秀士姚雪峰這樣,臨去悠悠,發話自如,那是值得驚人的。
祁靈目送北岳秀士姚雪峰之後,心裡沉甸甸地壓下憂郁,覺得師尊臨行叮囑之言,對北岳秀士估計太深,如今果如所言,不僅覺得方才頗為冒險,就是北岳之會,也是困難重重。
祁靈當時長噓一口氣,轉過身來,躬身對閒雲老和尚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不才張狂無禮。權宜之計,事非得已,尚請老前輩曉諭貴寺執事人等,勿以晚輩之行為忤。”
祁靈話說到此道,佛殿上沉聲震耳,有人大喝:“少林一派,自傳至今尚無人敢如此猖狂,老僧忝列掌門之位,聲譽攸關,職責所在,不容視若無睹。”
叱喝至此,突又轉面向閒雲老和尚厲聲喝道:“閒雲師弟!
老僧命你全力拿下這位擅闖佛殿的施主,待他師父來時,再作道理。”
祁靈倒沒有想到閒靈老和尚技窮之際,仍圖以代理掌門的職位指使閒雲老和尚擒拿自己,佛門弟子如此奸詐,少林高僧如此恬顏,令人慨歎無恨。
祁靈倒沒有想到閒雲老和尚於受命之際,如何處置,倒是在暗自歎息,武林正道日漸衰微,良莠之不齊,實是原因之一,只此一念之間,使祁靈日後威鎮五岳,名傳神州,此系後話,按下不表。
就在祁靈如此一頓之際,聽到一聲祥和無邊,感人至深的“南無阿彌陀佛”!祁靈心神一震,閃間一邊,但見閒雲老和尚解開手上的包袱,緩緩露出少林鎮山之寶紫玉如意。
如意一出,殿上殿下,眾僧齊念佛號,俯伏於地,一片和南,無邊肅穆。
閒雲老和尚睜開眼睛,緩緩而又沉重地說道:“老僧無德無能,有辱祖師付托……”
祁靈在一旁忍不住跺腳叫道:“老前輩!老方丈!原諒我祁靈放肆無禮,容我插一句話,少林寺重振清規,聲譽再起,是即日可期。但是,此時此刻,祁靈卻不能留在此間,老前輩你說一句話,祁靈即時離開就此拜別。”
閒雲老和尚轉身說道:“祁施主人中之龍,前程無限,對少林本派,惠益良多,老僧未能免俗,但是不敢言謝,留待來日吧!上復令師,請他日後有暇,移駕嵩山本院,老僧尚要請益就教。”
祁靈垂手應畢,忽地抱拳當胸,單足落地一個盤旋,朗聲說了一句:“祁靈放肆了!”
人在說話聲中,就勢一旋而起,衣不生風,人不作勢,直拔凌空,矯若游龍,就在大雄寶殿前,驚鴻一瞥,去得蹤跡杳然,撇下寺內的閒雲老掌門,請出鎮山之寶紫如意,來整頓清規的事,他走得不知去向。
祁靈不願意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親睹閒雲老和尚重振清規的種種切切,當他眼看老和尚亮出自己奉師父命送來的紫玉如意,便知道老和尚已經接受了恩師神州丐道人的勸告,要以數年時光,重入紅塵,重振少林聲譽,毋使數十年武林泰山北斗,毀之於一旦。
祁靈告別閒雲老和尚,越出大雄寶殿之後,勢如奔馬,疾如流星,一口氣,連跑數十裡,早就把偌大的少林禪院,撇在身後。
好在此時天已昏黑,夜幕早垂,嵩山腳下,人煙稀少,祁靈放開腳步一路奔騰,也惹不著別人的注意。
雖然夜幕低垂,卻是星月交輝,朦朧月色,田間隴上,一片灰白,夜露如水,也頗有涼意,祁靈雖然此時滿身絕頂武功,一月之間躍登一流高手,但是,他這一脈書生的本質,卻是依然未除,只此深夜寂寂,一路奔騰之後,等到他停下腳來,忽然頓生感慨,仰頭長太息。
原以為習得一身絕頂武功。就能仗義天下,掃盡不平,誰知道武林之與士林,同出一轍,事情並不如自己預料中如此簡單,怪不得少林寺閒雲老和尚居然要澈底超然出世,不沾是非。
祁靈畢竟年輕氣盛,豪氣天生,一聲歎息說罷,俄又慨然說道:“仗義江湖三尺劍,行俠武林一雙拳,我祁靈從現在起,要憑一雙肉掌,一柄七星紫虹,管盡人間不平之事。”
祁靈自言自語剛一說到此處,忽然覺得不對,雖他經驗毫無,但是內外功俱承受丐道人開頂授藝,火候早成,耳目聰敏,在如此深夜,五十步以內,落葉飛花也難逃他的耳朵。可是,方才他自語未了,卻聽到一聲輕微的嗤笑之聲,雖然是如此輕微,祁靈卻聽得清晰異常。
藝高人膽大,祁靈毫不為意,昂然抬頭向三、四丈遠的一棵樹上說道:“朋友!有何好笑之處?你是不屑祁靈方才之言,或是認為我祁靈有些迂闊?既有高見何不請來一談?”
說完話,樹上聲息俱無,朦朧月色之下,樹蔭如晦,看不出半點人影。
祁靈聞聲知警,斷定這人藏身在幾棵柳樹上,雖然看不清身形,他已經運足眼神,看到樹蔭深道,有一條人影。
祁靈也不移動腳步,只是站在那裡,負手而望,朗聲笑道:“尊駕如非敵對,何不請來相見?若是敵對,更應斗在當面,祁靈在此靜候尊駕。”
對面仍舊是靜寂無聲,祁靈從地上拾起一片樹葉,說道:“在下乍出江湖,末學後進。
尊駕不屑出而相見,才嗤之以鼻。
如此在下少不得要薄施小技,一則獻丑。再則催請尊駕現身相見。”
抬手微彈,嘶地一聲,那片樹葉去勢如矢。飛向三、四丈遠的樹蔭。
摘葉飛花,傷人於數丈之外,雖說是“略施小技”,卻是一種至深的內力表現,祁靈傷人無意,趕對面那人現身倒是真情。
所以,樹葉脫手飛出,立即一揚頭,凌空拔起三、四丈,高聲叫道:“朋友!躲躲藏藏不是丈夫行為,祁靈在此候教。”
正是祁靈凌空發聲,余音未落之時,也正是那一片樹葉,飛入樹蔭深處的一瞬,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嘎地一聲,樹葉微分,樹頂微晃,一條人影如鳥之展翅,一振而起,衣衫飛舞,裙裾飄拂,越過樹蔭,向前落去。
祁靈不覺脫口叫了一聲“呀!”便從半空中飄然而下,站在那裡沒有動。
在祁靈擲出樹葉與騰身上拔的時候,就准備一俟那人出身樹蔭,便在空中掠身追趕上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在樹蔭中飄然而起衣裾迎風的,卻分明看出是一位身材婀娜的姑娘。
祁靈在落身下地之後,心裡止不住奇怪,在蒿山之麓,深夜荒郊,一位女夜行人出現,豈非怪聞?既然是一位女夜行人,祁靈自然就歇氣停身,按勢不進了。
祁靈如此愕然停身,卻聽到對方一聲嗤笑,一如方才一般,只不過這次聲音好大,而且接著說道:“怎麼?仗義江湖,行俠天下的祁大俠,不敢來麼?”
聲音雖然冷冷說來,而且還帶著不屑之意,但是,在這深夜。依然不失為銀鈴串空,珠盤錯落,是一個很美的聲音。
這聲音祁靈乍聽之下,耳熟異常,略一思索,便開口叫道:“是須姑娘!”
那邊果然是須少藍姑娘應聲說道:“泰山玉皇頂上的舊識,但憑這一面之交,祁大俠能賞臉面談麼?”
祁靈一聽果然是須少藍姑娘,忽然一吸氣,正待擰身趕上前去,但是,一絲警覺襲上心頭:“北岳秀士離開嵩山不久,此刻須少藍突然出現此間,想是師徒有意阻攔於我。”
意念一變,立即穩下身形,功行全身,勁蓄雙臂,腳下卻自飄然流水行雲,向前走去,嘴裡說道:“須姑娘來得正巧,在下正有一事要向姑娘請教。”
人說著話,腳下已經悠然站到須少藍姑娘相隔不遠的地方,祁靈第一眼便留神看到沒有北岳秀士在場,只是須少藍姑娘迎風而立,倩影孤單的站在那裡。
祁靈知道像北岳秀士這等名列武林高手的人,至少還顧到顏面與令譽,不會躲藏起來,突施暗算,當時便將周身功力散去,緊接著向須姑娘說道:“須姑娘!你為何沒有隨令師到中岳少林禪院一行?”
須姑娘冷笑不屑地說道:“我如果到了少林寺,就可以看到你那手了不起的五梅捧日鳳爪抓,開了我的眼界是不是?”
祁靈驚問道:“聽姑娘說話語氣,令師在大雄寶殿與在下口頭對質的一場,姑娘是在現場,只不過沒有現身。”
須少藍姑娘說道:“我師父世之高人,不同你一般見識,若是換過姑娘的意思,祁大俠!
只怕你已經沒有辦法再如此自我陶然說什麼要仗義武林,行俠天下了。”
祁靈似乎沒有聽到須姑娘的冷言譏諷,倒是急急地追問道:“須姑娘,你仍舊肯定斷然認為鐵杖大師是昔日殺害令堂大人的首惡元凶麼?”
須少藍姑娘突然厲叱道:“姓祁的!你住口!十幾年前鐵杖賊禿傷天害理所作所為,姑娘親在當面,還有何說?”
祁靈一點也不生氣,點頭說道:“須姑娘今年貴庚?”
須少藍姑娘冷笑一聲說道:“你不要詭計重施,少林寺大雄寶殿上我聽得清楚,當時姑娘雖然年幼懵瞳無知,恩師言語自無差池,恩師撫養我十數載,恩同再造,他的話能騙我麼?”
祁靈歎道:“須姑娘!你聰明一世,只有這一點也難怪你糊塗……”
言猶未了,須姑娘嬌叱一聲說道:“你敢罵我糊塗?”
說著話,玉掌一揚,照著祁靈臉頰就是一掌。
兩人相隔不遠,祁靈既未行動,又未警惕,須少藍姑娘這一掌既來得突然,又是出手如閃電,只聽得“叭”的一脆響,祁靈的左頰上,看看實實地挨了一掌,頓時五條手指紅印,只打得祁靈嘴角流血,片刻臉腫多高。
須少藍姑娘一時倒也沒有想到祁靈束手不動,硬挨一掌,當時倒是一怔,說道:“你……
你怎麼不閃讓?”
祁靈挨了一掌,打得眼冒金星,不由地心頭火起,一聽到須姑娘如此一問,忽然靈機一動,舉手摸過左邊臉頰說道:“姑娘!有很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就如同你相信鐵杖大師是你殺母仇人一樣,那是一念之差的誤會。”
須少藍姑娘一聽提到鐵杖僧,臉上顏色遽變,咬牙說道:“鐵杖賊禿與你有何利害關系?
你這樣為他洗刷?”
祁靈說道:“我為鐵杖大師只不過是洗刷沉冤,但是,對姑娘而言,卻是不忍令姑娘誤認仇人,而讓真凶逍遙在外,使令堂在天之靈,難以心安。”
須姑娘說道:“難道我相信你的巧言令色,而不相信自己恩師的話麼?”
祁靈上前一步懇聲說道:“須姑娘!在下深知疏不間親,無法使姑娘相信在下所言。不過,在下但請姑娘相信一句話,十數年前,嵩山之麓的命案,雖然不能由在下一言,而輕輕洗刷鐵杖大師沉冤,也請姑娘不要相信令師一言,便斷然認定是鐵杖大師所為。”
須少藍姑娘沉下臉色正要說話時,看看祁靈那半邊墳腫多高的臉,不覺軟下口氣,說道:
“難道你要我就此罷休?”
祁靈說道:“親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如此罷休?鐵杖大師與在下只不過是一方外之友,他已圓寂多時,在下尚誓言為他刷清蒙冤,何況姑娘是血海親仇?”
祁靈說到此地,稍稍停頓了一下,望了須姑娘一眼,接著說道:“在下不敢勉強姑娘相信我一面之言,但願從此分手,請姑娘暫停尋釁於少林閒雲老和尚,一個月以後,在下專程前往恆山,此事若無水落石出,只算在下認事不清,從此撒手不管鐵杖大師的冤屈與否,姑娘以為如何?”
須少藍姑娘低頭想了一會,忽然抬起頭說道:“我師父既然與你有約,少林閒雲老和尚的賬,自然留到日後再算,今夜我到此處,只是憑吊故居,即刻便要趕上我恩師,陣返恆山,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祁靈應聲說道:“須姑娘能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再結怨少林,在下由衷欽佩。”
須少藍姑娘忽然又冷笑一聲說道:“本來我就要趕上恩師,轉回恆山北岳。但是,憑吊故居之後,怨恨少林賊禿之心頓起,忍不住又回少林寺,帶了一點信物,也好羞辱他們一番。”
祁靈說道:“姑娘無端取走少林寺的信物,斷難為少林僧人所容,姑娘只身在此,如何如此不智?”
須姑娘勃然叱道:“若不是我師父囑咐我忍耐再三,我早就在少林寺內開了殺戒,帶走他一點信物,只算是給他們一點警告,他們若不知趣,我要從此使少林寺不得安寧。”
祁靈沉吟了一會,說道:“須姑娘,不是在下多事,要多問姑娘,即以姑娘而言,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在鐵杖大師身上;如今鐵杖大師圓寂在江湖,姑娘將此仇轉恨在閒雲老方丈身上,已是足矣,又必牽涉到整個少林寺?日前令師作客寺中,與那位代理掌門人相處甚得,姑娘此舉,恐為令師所不許。”
須姑娘冷笑一聲說道:“北岳之人,從不知有‘相處甚得’四字,要有此情形,那只是另有用心而已。”
祁靈不由地冷仃仃地打了一個寒噤,不是他驚懼,而是他覺得這位看來生得端莊的嫻靜的姑娘,竟有如此陰險奸詐的心腸,令人心寒齒冷,難道北岳的人,都是這樣陰險奸詐麼?
祁靈轉而一念,須少藍姑娘方才摑了他一掌,一時悔意遽生,大有好生不忍之意,又為何如此軟心腸?
面對著這位冷面如冰,個性詭詐而又變化不了的須姑娘,祁靈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人?把方才企圖說服她的存心,漸漸地冷下來。
正是祁靈驚愕於須少藍姑娘那種悖於人情的說話,心神分馳之時,忽然聽到須少藍姑娘昂首嬌叱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祁靈驀地一驚,一回心神,立即聽到一陣衣袂飄風,轉眼幾條人影嗖嗖閃電掠空而至,落地無聲,草木無驚,只是一錯眼間,就將須少藍姑娘和祁靈團團圍住。
祁靈一落眼看出是少林寺的僧人,尤其此時個個手持禪杖,神色肅穆,屹立如山,圍住四面,祁靈便知道是怎麼樣一回事了。
回看須少藍姑娘,站在那裡若無其事地昂頭問道:“僧人!深夜拿刀持杖,攔截於人,你們沒有一點清規麼?”
姑娘這兩句話問得夠尖刻,當面那位和尚右手拄著撣杖,左手立胸!高喧佛號,朗聲說道:“貧僧系嵩山少林本院羅漢堂前護法僧人……”
須姑娘沒等到和尚說完,便緊接著說道:“姑娘早就知道,除了你們少林寺的僧人,誰能如此拿刀執杖,深夜攔人?”
姑娘此話一出,四位和尚齊聲喧了一聲佛號,當中那位和尚又說道:“女施主不可信口傷人!貧僧系奉羅漢堂道座之命,分頭追尋一件失物。”
須少藍姑娘不稍停頓,立即冷笑說道:“少林寺名滿天下,傲視武林,竟會遺失了東西,這倒是天下奇聞,傳人武林倒不失為一宗閒談笑料。”
姑娘盲猶未了,和尚已按撩不住,喝道:“這人不夠光明,趁本寺內部多事之際,暗中取走,若論光明手段,貧僧可以斷言,他逃不出少林本院一步。”
須少藍姑娘忽然仰面冷笑一陣,忽又收斂住笑聲,叱喝道:“此處相距嵩山你們少林寺已有二十余裡,你們圍住我作什麼?”
那和尚昂然應道:“嵩山之麓周圍二十余裡都是杳無人蹤,正巧二位在此,故而貧僧前來一問。”
祁靈聽了半天,已經深深覺得須少藍姑娘那種冷峻奸詐,故意陰損少林僧人,實在有些過份,當時便接口問道:“請問大和尚貴寺遺失的是一件何種名貴東西?”
那僧人聞言向祁靈一打問訊,說道:“祁施主,請恕貧僧無禮,實則由於此物關本寺聲譽甚鉅,否則本堂首座也不會令貧僧等深夜追蹤這位女施主。”
祁靈奇怪地看了一眼說道:“大和尚已經確定是這位姑娘所取麼?”
祁靈言下之意,和尚既然知道是須少藍姑娘所取,為何乍來之時,又多費許多口舌?
那和尚自然也能聽出他的語氣,當時低喧一聲佛號,望著須姑娘說道:“北岳秀士來到少林本院之時,這位女施主就隱身寺中羅漢堂匾額之後,少林本院雖不敢自誇是天羅地網,像這樣子白藏入一個人,焉能漠然無知?可是因為這位女施主是隨北岳秀士而來,而北岳秀士又是代理掌門禮邀之客,本院巡守,只好據情實報,未便采取嚴格處置。”
祁靈搖頭說道:“貴寺竟自容許外人藏於內院匾額之上,不智之行動,太過欠當。”
須姑娘冷笑說道:“少林寺內來往自如,誰敢攔阻於我?”
那和尚歎道:“女施主!你趁大雄寶殿情勢緊張,眾僧激動之際,趁穆摘走羅漢堂內一樽佛像,不僅有欠光明,更有瀆神明,女施主如能及時交還貧僧,少林寺自怨疏忽監守,對施主毫無芥蒂之意。”
須姑娘冷哼了一聲,說道:“我若不還呢?”
那和尚高念一聲“阿彌陀佛”說道:“貧僧格於本院聲譽,只好……”
須姑娘突然秀目圓睜,嬌叱人雲,說道:“鐵杖賊禿奸殺人命,這倒不關你們聲譽,一幀佛像倒是如此關系重大,告訴你!
姑娘今天要攜走這樽佛像,你敢如何?”
那四位和尚聞言齊頓禪杖,各自上前一步,逼緊圈住,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瞬間,忽然聽到祁靈一聲斷喝:“住手!”
就在這一聲斷喝聲中,祁靈欺身如電,探手如龍爪,閃電抓向須少藍姑娘的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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