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柳溪的源頭,是一泓活水,從數十丈峭壁上,飛瀉而下,就如千條銀線織成的錦緞,臨到地時,飛落在一個龜形河石之下,濺起飛珠,凝成水霧,再落到溪裡,聚成一個深潭。這就是萬山腳下梅城十景之一:千絲銀瀑。
千絲銀瀑在奇不在壯,尤其秋冬之際,溪畔幾十株垂柳,霜重葉落,只剩下一片飄動的紅色柳絲,配上千絲銀瀑,相互輝映,形成人間一絕。
千絲銀瀑的臨近,有三間茅屋,傍崖構築,臨風翼然,點綴了銀瀑紅柳,盡入畫中。
這天,冬日朝陽,從崖上疏落的樹林中,篩下一片金黃,也為這寒冬之晨,灑下溫暖。
茅屋之中,是間廳堂,供桌上斜插著兩枝紅梅,當中懸掛著「一筆虎」的中堂,落款卻是一個娟秀的「梅」字,與那氣勢磅礡的「一筆虎」,形成強烈的對比。
竹交椅上,坐著一位清瘦微鬚的老人,左手在搓轉著兩枚鐵膽,右手捻著顎下疏朗的鬚髯。垂眉闔目,跌入沉思之中。
竹交椅的兩旁,垂手站立著兩位青年,每個人肩上掛著青布包袱,藍布長衫,攔腰緊著一條黑布帶子,前襟曳起,斜角掖在腰帶裡,露出裡面的藍布褲、白布襪,紮著黑色的帶子,腳下是一雙八耳麻鞋。
這一身打扮,是要走遠路的樣子,但是顯得一身土氣。如果要注意這兩位青年的眉宇之間,有一股掩蓋不住的英挺之氣。
坐在竹交椅上的老人忽然睜開眼睛說道:「江湖上,何止是刀光劍影,而且是處處陷阱,稍一不慎,把持不住,就落得身敗名裂。闖江湖,固然是需要經驗,更需要有智慧,有定力。小彬!本來我們父子在這萬山之麓,逍遙山水之間,求個安逸,但是,邦國淪亡,安逸不得。」
站在右手的趙小彬連忙應道:「爹!兒子明白。」
「本來派你兄弟二人前往北京城,救文相爺脫險,我的心意還是在於不忍令忠臣慘死。可是如今情形大變,千斤重壓肩頭,你這一入江湖,終身是個江湖客,而又要時時以文相爺囑咐為念,在這個分際之間,可錯不得一點腳步。」
「兒子謹記在心,時刻不忘。」
「你這次訪友,不在那些名門大派。少林、武當,不談國事久矣,難能說動他們。因此你要多在江湖幫會中去下工夫。你休要小看那些不入流的幫會,不乏忠肝義膽之士。所謂十室之內,必有忠信。」
「兒子知道。」
「千萬記住不要把你的目的掛在嘴上,爭取人心是一種艱難的事。尤其不要囂張浮躁,隨時不要忘了你是武林中劍神的兒子。」
趙雨昂已經有二十年沒有提過自己當年在江湖上的綽號,今天為自己兩個兒子送行,叮嚀囑咐,真情流露,說出「劍神」二字。
二十年前,提到「劍神」,不論黑白兩道,都有一份肅然。因為劍神趙雨昂不但劍術精絕,而且品格超人。只是他隱退得太早、太突然,神龍一現,留給武林中不少人的懷念與猜疑。
今天一時的提起,觸及無限的感慨。往事如煙,何堪回首!
「爹!」站在左邊的趙仲彬忍不住叫了一聲!
趙雨昂才從往事中驚覺過來,點點頭說道:「仲彬!雖然你不能和你哥哥一樣,訪友於五湖四海,暗中糾合群力,結合人民,但是,朝遠一些看,殊途同歸,結果都是一樣的。你是尋師習藝……」
「爹!」
「你會覺得奇怪,劍神的兒子,為什麼還要投拜別人門下?習武也是一種投緣,照你的秉賦,將來你在武功上的成就,一定要超出你哥哥許多,因此,你必須要有奇遇,獲得奇人的青睞,習得稱絕當世的武藝,到那時候,你們二人同心協力,貢獻就大了。」
趙仲彬馴服地點著頭說道:「爹!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趙雨昂道聲:「很好」,他抬起右手,朝後招了招手。從後面出來一名四十來歲粗黑濃須的漢子,手裡捧著長短兩個包袱,恭恭敬敬地遞到趙雨昂面前。所謂長短兩個包袱,長的也不過一尺多,而短的則是半尺左右。
趙雨昂拿過包袱,交給趙小彬。
小彬單腿跪地,雙手接受。趙雨昂說道:「不打開來看,你也知道,而且你也使用過的,這裡面是魚腸劍。」
「謝謝爹。」
「魚腸劍是趙家傳家之寶,你是長子,交給你是一項責任,不能辱沒這柄劍,就如同不能辱沒趙家的名聲。」
「兒子記在心裡。」
趙雨昂又拿起另一個短包袱,交給左手的趙仲彬:「打開看看。」
仲彬也是跪著接受,解開包袱,裡面是一個盒子,掀開盒子,裡面紅絲絨襯底,當中擺了一個比雞蛋小、比雞蛋圓的銀色鋼珠。
趙雨昂取出鋼珠,托在掌中說道:「這個鋼珠有個正式的名稱,叫做劍丸,這裡藏的是一柄特殊的劍。」
他用手一撳,嘶地一聲,從鋼珠裡彈展而出一柄寬約一指,薄如柳葉,長有兩尺的劍,圓形的鋼珠變成了護手,後面還有細細的握把。
趙雨昂說道:「劍丸不是稀世奇珍,但是,也是難得一見的兵刃,內力練到火候,貫注劍身,力可貫穿鋼鐵,鋒能斷金切玉。如果內修功力不夠,這柄彈出來的劍,毫無用處。仲彬此行旨在尋訪明師,劍丸對你來說,是最適合的兵刃。」
「去吧!今日一別,再見面將不知是何年何月。要為邦國有所貢獻,總是要有些犧牲。文相爺毀家勤王,最後連自己的生命,都毫不保留地奉獻給了大宋臣民,比起他來,我們父子暫別的親情,就微不足道了。」
小彬、仲彬跪在地上,拜別了父親。站起來以後,小彬和仲彬互相對看了一眼,沒有移動腳步。
趙雨昂皺著眉頭,看著他們兄弟二人問道:「有話要講嗎?」
小彬又看了仲彬一眼,終於鼓起勇氣說道:「爹!關於娘……」
趙雨昂臉上顏色一變,嘴唇緊閉著,神色變得十分嚴肅。小彬連忙說道:「爹!兒子不是有意冒犯。在我們弟兄開始曉人事的時候,我們曾經哭著向爹要娘,爹忍著淚沒有告訴我們。十年前,我們又問過一次,爹說……」
趙雨昂面孔板得紋風不透,沉聲說道:「還記得爹說的話嗎?」
小彬連忙說道:「爹!我們當然記得。」
仲彬在一旁接著說道:「爹說,娘現在不但活在人世間,而且活得很好。還有一位妹妹陪伴在娘的身邊。」
「小彬把下面的話再說下去。」
「是!爹!最後爹說不要問為什麼,娘離開萬山千絲銀瀑是有原因的,但是,現在不是說的時候。爹說,母子連心,我們弟兄想及娘,是人的天性。但是,現在不是見面的時候。不要問為什麼!」
「現在你們不要問我,問我也是十年前的答覆,不是說明白的時候。」
「爹!那要到什麼時候呢?難道我弟兄去看看生身之母也不能嗎?」
「小彬!」
趙雨昂的一聲沉重的叱喝,小彬低頭不敢再說什麼。停了一會兒,趙雨昂長歎一聲說道:「小彬、仲彬!不要再問為什麼!除非你們不相信爹,爹是絕情的人嗎?天下可有做爹的要阻止孩子見娘的道理?二十年,千絲銀瀑的隱居生活,父代母職,難道你們還不能相信爹的為人嗎?」
小彬和仲彬立即返身跪下,齊聲說道:「爹!請原諒兒子只是出於一點思母之心。」
趙雨昂歎道:「起來!我當然瞭解……」
他忽然臉上顏色一變,傾著耳朵聽了一下,立即說道:「小彬!離開京城之日,可曾有人跟蹤?」
趙小彬搖搖頭道:「按說是應該沒有。因為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而且再三演練……」
趙雨昂立即說道:「不!兵馬司土牢突然出現的人,顯然是你們計劃外的狀況。元人雖然比不上本國文化,但是,他們能以逐草而生的遊牧民族,崛起邊塞,縱橫中原,是有他的長處的。兵馬司表面上看起來只有一名兵勇,實際上早有暗樁。你們和文相爺談的話,顯然是被他們竊聽了,他們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彬驚道:「爹的意思,谷外來人是元人的鷹爪?」
仲彬禁不住問道:「爹!如此說來,他們早已盯上了我們?為什麼不在半路上截殺?」
趙雨昂說道:「孩子!元人精於騎射,打獵是他們當家的本領。當他要獵一頭大的獵物,他是不會打草驚蛇的。」
小彬啊了一聲,低頭說道:「我們疏忽了!兒子感到慚愧!」
趙雨昂笑笑安慰著說道:「沒有什麼。經驗的獲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樣也好,一則對你是一次考驗,再則二十年千絲銀瀑也住膩了,也該換個地方了。」
小彬仍然心有愧意地說道:「爹!是兒子無能。」
趙雨昂說道:「走吧!這是一次經驗,經驗是要靠慢慢累積起來的,你們都還年輕,多吸取經驗,即使付出代價,也是值得的。阿戇!」
那個中年粗黑漢子雷鳴也似的應「有」,叉手站在趙雨昂面前。
「阿戇!你先去看看,來的是什麼人。千絲銀瀑是個乾淨的地方,不能在這裡攪起腥風血雨。大煞風景。」
阿戇退了兩步,一轉身,猛地騰身一竄,宛如猛虎下崗,一路起伏跳躍,轉眼消失在谷口。
趙雨昂帶著兩個兒子,緩緩地走下山崖,沿著石中小徑,趙雨昂每走兩步,都要回頭看看。
仲彬忍不住問道:「爹!你看什麼?」
趙雨昂長歎著說道:「千絲銀瀑住了不止二十年,這溪水、這岩石、這林木、這茅廬……連這石縫的小草,我都覺得是那樣的熟悉。一旦離開,我能效太上之忘情嗎?」
小彬問道:「爹!你要離開嗎?為什麼呢?」
趙雨昂說道:「如果今天來的是元人,不論今天結果如何,千絲銀瀑再也不能安寧了。如果失去了安寧,千絲銀瀑就失去了一切可愛處。」
小彬囁嚅地說道:「兒子慚愧!連累了爹!」
趙雨昂笑笑伸手拍著小彬的肩膀,說道:「不要跟爹說慚愧!隱居了二十年的劍神,再度現身江湖,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嗎?」
仲彬興奮地叫道:「爹!你要重現江湖嗎?」
趙雨昂說道:「別再分神,今天來的不是弱者。」
三個人已經來到谷口,前面不遠,並肩站著三個人,一式緊身衣靠,手裡各提著包袱,阿戇正在攔住他們,不讓他們前進。
只聽得阿戇大聲說道:「這個地方是我們家主人隱居的地方。不許你們進去就不許你們進去。」
三個人之中有人輕鄙地笑道:「就憑你這樣的粗坯,能夠攔住我們不讓進去嗎?」
阿戇一聽對方惡言相罵,一時倒沉靜下來,歪著頭問道:「你開口罵人?要打架?」
站在右首的是個年紀三十上下的精壯漢子,左手提著長長的包裹,右手指著阿戇,笑嘻嘻地說道:「對嘍!要打架,非得把看門狗揍了,主人才會露臉。你說是吧!」
這個「吧」字剛一出口,只見他一晃肩膀,人影一閃,快得有如一陣旋風,剛一撲過來,只聽「啪」地一聲,阿戇左頰挨了一個耳光。
那人身形一旋而回,指著阿戇笑道:「這不是打架,因為打架你還不夠料。這只是給你們主人一點羞辱。」
趙小彬立即卸下肩上的包袱,剛要邁步,趙雨昂叫住他說道:「現在還用不著出去,阿戇名叫戇,人並不戇,他這一掌對方要付出代價的。」
父子三人還是站在谷口,掩身在一堵亂石之後。
遠遠地看到阿戇抬起手來,擦去嘴角的血漬,一步一步朝著那漢子走過去。
那漢子冷呵呵地笑道:「一個耳光不過癮,還要挨個雙的!」
當中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人,叱喝道:「老三!不要大意!」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漢子的笑容,還沒有消失,阿戇突然發難,向前衝上一大步,雙腳一落樁,右拳呼地一聲,乾淨利落一招簡單不過的「黑虎偷心」,直搗出去。
對方要閃讓是來不及了。勉強一側身,右手想將阿戇的拳頭卸開。
太遲了。只聽得「砰」地一聲,阿戇的拳頭結實地落在對方的左肩。對方的身體被震翻了一個身,樁步浮動,看樣子他是在努力地落樁沉步,沒想到一拳擊中,勁道如湧,就在他翻身的瞬間,人整個飛了起來,「叭」地一聲大震,摔在地上,幾經掙扎,想爬起來,但是,終於雙手一鬆,人仰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
這一拳顯然出乎在場的人,除了趙雨昂,大家都感覺到意外。
小彬先說道:「阿戇的內力竟然有這樣的渾厚!真叫人想不到。」
趙雨昂說道:「阿戇的內力是天賦的,由於這些年他練的是外五門的功夫,橫練鐵布衫,使他原本的內力,相得益彰。」
仲彬突然叫道:「爹!對方動了兵器,阿戇可是空著一雙手的。」
果然對方解開了包袱,從裡面取出一柄奇形的刀,刀頭雲形帶鉤,刀背上扣著三個大小不一樣的鈴鐺,刀刃的前半截成鋸齒狀,刀長兩尺左右,護腕的地方,上下參差兩個帶鉤的套手。
這是一柄少見的奇形兵刃。
趙雨昂看到對方取出這樣的兵刃,臉上顏色微微一變,兩道眉鋒不覺皺了起來,說道:「走吧!」
趙雨昂率領著小彬、仲彬,剛一轉出亂石堆,對方捧刀入懷,便不理阿戇了,眼睛對趙雨昂父子一打量,便說道:「你們早就應該出來了,讓這樣一個粗漢子,就能打發我們上路嗎?」
人在說著話,突然,一仰頭,尖嘯一聲,奇形兵刃換入右手,鈴鐺一陣亂響。
這時候趙雨昂立即說道:「小彬!接下阿戇!快!」
趙小彬應了一聲「是」,扔包袱、取寶劍、彈腿騰身、亮劍出鞘,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裡,穿身掠過阿戇面前,而在這一瞬間,刀光、鈴聲,閃電而至。
趙小彬右手一搪阿戇的胸,兩人驀地向後一個滾翻,落地轉身,再拔起時,已經拉開了七八尺遠。
趙雨昂就在這個同時,來到小彬身旁,伸手握住他的肩,極為讚許地說道:「好極了!孩子!你怎麼知道收劍不出,藏身而退呢?」
小彬說道:「爹平日的教誨,非仇無恨,不可動輒出劍傷人損及對方的兵器。方才拔劍,只是以防萬一。」
趙雨昂點點頭說道:「很好!這樣讓你出去,使我放心不少。如果方纔你的魚腸劍傷到了對方的鈴刀,會給你往後的日子,惹來很大的麻煩。」
他的話,說的聲音不大,但是,對方聽得清清楚楚。鈴刀收回,沉聲問道:「尊駕既然認識鈴刀,瞭解鈴刀的威名,為什麼還不束手就縛?」
趙雨昂微微地笑道:「尊駕這幾句話,說得不高明。方纔我只是教訓兒子,在江湖上行走,對於鈴刀要保存一分禮讓之心。我為什麼要束手就縛?」
對方仍然繃緊著臉說道:「我再說一遍,你既然知道鈴刀的名稱,就應該知道鈴刀規矩,就應該束手就縛。」
趙雨昂仍然保持著微笑,淡淡地說道:「就是因為我知道鈴刀的規矩,鈴刀的門人,從不與沒有仇恨的人為敵。我和我的兩個孩子,隱居在此地達二十年之久,不但與鈴刀的主人沒有過節,更談不上仇恨。」
「至於方纔我的夥伴出手傷人,那是尊駕夥伴出手在先,總不致於為了這樣一點拳腳之爭,就要我父子束手就縛吧!」
對方突然冷笑說道:「你裝得很像!你應該問問你兩個兒子,他們到哪裡去?做了些什麼事?」
趙雨昂此時臉色一變,語氣也變得嚴正地問道:「尊駕此行,與小兒有關嗎?」
對方冷冷地說道:「你還沒有答覆我的問題。」
趙雨昂朗聲說道:「小兒最近到北京城兵馬司的土牢裡,去營救一位世人敬仰的大忠臣。」
「是你的親戚朋友?」
「非親非故。」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要趟這灘渾水?」
「尊駕把話說差了,這不叫做趟渾水,忠良人人敬愛,做為一個武林俠義之士,冒死去救一位忠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你們忘了插手管這件事,是與什麼人為敵?」
「你說呢?總不致於與你們鈴刀馳名的玄武門為敵吧?」
「這回你說對了,你的兒子替鈴刀惹上了麻煩。」
「哦!我明白了!」趙雨昂的語氣一變而為極度的譏誚。「原來你們玄武門鈴刀子弟,做了韃子的鷹爪,替韃子辦事,難怪你們會如此的囂張。只是我要為你們玄武門可惜!恐怕從此以後,鈴刀在江湖上非但得不到人們的尊敬,還要成為大家唾棄的對象!」
趙雨昂在痛斥一頓以後,緩下語氣,繼續說道:「朋友!從你鈴刀掛上三個鈴鐺的情形看來,你的地位已經相當的高,我要來勸你幾句話。如果是你們掌門人的意思,我以為身為弟子者,應該冒責進諫;如是你們背著師門,偷偷失足,趕緊回頭,為時未晚,不要讓玄武門鈴刀的聲譽,近百年的基礎,毀於一旦。因為,我們不能效死盡忠,已經夠慚愧的了。如果再寡廉鮮恥做韃子的鷹爪,那是羞辱祖先的事。」
對方一直靜靜地聽著,最後才沉聲問道:「你的話說完了嗎?」
「忠言永遠逆耳的。」
「是你們束手就縛呢?還是要做最後的掙扎!」
趙雨昂歎道:「如果你不是冒充鈴刀門人,我要為玄武門感到悲哀。一個在武林中受到大家尊重的門派,由於後繼者的不肖,落成人們唾棄的下三濫。小彬!我不鼓勵你濫殺無辜,但是對於可殺之人,我們是代天行道。」
他的言猶未了,對方突然牌下一個盤步,鈴鐺一陣亂響,刀聲帶嘯,直撲趙雨昂。
趙小彬手中魚腸短劍,挽起一層劍幕,穿身攔住去路,對方收刀、挫腰、停勢,眼光停在趙小彬手中的魚腸劍上,突然又向趙雨昂問道:「你兒子手裡的短劍是……」
「魚腸劍。是一柄可以斷金削玉的利物神兵。」
「魚腸劍據說曾經為當年劍神趙雨昂所持有,尊駕莫非就是當年在江湖上名重一時的劍神?」
「劍神已經在二十年前退出江湖,從此已經沒有這個名號。」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回去覆命了。冒犯了尊駕,抱歉得很,但願後會有期!」
他這裡剛一拱拱手,趙雨昂斬釘截鐵地說道:「對不起!你現在不能走!」
對方「咦」了一聲,說道:「朋友!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們衝著魚腸劍,不管你是不是劍神,我們撒手就是,夠有面子的啦!你還要怎麼?」
趙雨昂說道:「我要弄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能說我說,不能說你也白問。」
「你們真是元人韃子派來的嗎?」
對方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乾脆我說清楚一些。你兒子到兵馬司救人,被暗樁盯上了,雖然被放倒了一個,消息早已傳到孛羅耳裡……」
「孛羅?是誰?」
「元朝第一個大紅人,算是當朝宰相吧!別以為人家韃子笨,可厲害極了。不許殺害,只許盯梢,要把主其事的根摸清楚。純是個人孤忠義憤,還是有計劃、有組織的做法,要弄清楚……」
「於是,你們就盯到這裡?」
「就像驛馬鋪兵一樣,我們輪到最後一站。」
「沒有取得我們的首級,能回去交差嗎?」
「那倒不要緊,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你們純是個人激於孤忠義憤,就可以交差。當然如果能帶走你們的首級,那是更好。不過,我看到魚腸劍出鞘……」
「你怕了?是嗎?」趙小彬從旁插了一句。
「怕?你錯了!人在江湖,生死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看到一柄劍,就怕得回頭走,我還在江湖上混什麼?不如回家種上一畝三分地,到頭來死在床上算了!」
「那你為什麼這樣甩手就走?」
「曾經有人交待我,不要與持有魚腸劍的人放手對招。」
「是誰這樣交待你?誰?」趙雨昂有些激動,緊追著問。
那人搖搖頭,認真地說道:「我不能告訴你。」
「如果我一定要你告訴我呢?」
「你不會那樣做的。逼迫一個人做一件他不能做的事,你會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後果。」
趙雨昂低頭沉吟了。
「我可以走了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
「又要逼迫了是不是?」
「我是向你請教!」
「哦!請教?那就問吧!」
「三位真的都是玄武門的人嗎?」
「假不了。這鈴刀還沒有人敢惹麻煩冒充。」
「玄武門是個名聲不錯的門派,門規嚴,不惹是非,報復手段極烈,為什麼會成為韃子的鷹爪?」
「這是我們玄武門的事,與你沒有關係,何必要問?」
「現在我已經問了。」
「我不會答覆你的。」
「我可以請教你尊姓大名嗎?」
「不必啦!我們還不算是敵人,當然也不是朋友,何必留個名姓?就如同我,知道你姓趙,你的兒子持有魚腸劍,至於你是不是劍神,也就不必多問。你如果要記,就記住我持有的鈴刀是三個鈴鐺,兩大一小,也就夠了。」
趙雨昂拱拱手說道:「好吧!再見了!我想,我們後會有期的。」
那人點點頭,審查了一下被阿戇拳頭擊碎肩骨的同伴,便率同他們逕自走了。
趙小彬忍不住問道:「爹!你不是說,殺壞人就是代天行道嗎?」
趙雨昂緩緩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壞人。」
趙仲彬插嘴問道:「爹!他們做了元韃子的鷹爪,還不是壞人嗎?」
趙雨昂搖搖頭說道;「給韃子做事的人,也分好幾等,有一等人,趨炎附勢、寡廉鮮恥;有一等人,迫於無奈、礙於生活。我們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文相爺那樣,大忠大賢,畢竟少數。前一種人可殺,後一種人可恕。還有一等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聲「糟了!」只見谷內冒起黑煙。父子三人帶著阿戇,全力撲向谷裡,轉過亂石堆,只見千絲銀瀑之旁,那幾間臨巖翼然的茅屋,已經火舌四起,籠罩在一片煙火之中。
趙雨昂奮力一躍,騰身而起,這一式「直搏扶搖」,沖天拱起好幾丈高,斜地裡向前落去,如此一連幾個全力狂奔的騰空前竄,趕到茅屋之前,已經屋倒牆頹,就是能夠救滅,也只是剩下一片灰燼了。
趙雨昂站在火場之旁,熊熊的火,映到他臉上一片紅,也映到他眼睛裡一片淚光。
小彬兄弟和阿戇也趕到身邊,仲彬攔住阿戇衝向火場,小彬忍不住說道:「爹!方纔那三個人是壞人,不該讓他們走掉。」
趙雨昂沒有說話,茅屋的火勢,已經接近餘燼了,只剩下幾堵石頭砌的牆,在那裡冒煙。他繞著火場,慢慢地在走,那份沉默,使人感到有一種痛苦的煎熬。
阿戇已經跳在餘燼裡,用木棍子撥著冒煙的梁木,在尋找什麼呢?在這樣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之後,在那樣的灰燼裡,恐怕也只能尋找一點往事的回憶了。
突然,趙雨昂說道:「小彬!去將那枚金錢鏢取回來。」
離火場三丈開外,一棵松樹的枝幹上,斜斜地切入一枚金錢鏢。趙小彬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托在手掌裡,回到趙雨昂的面前。
趙雨昂用手指拈起來,仔細地看了看。這是一枚特製的金錢鏢。此一枚比制錢要小,裡面的方孔卻又比一枚制錢的要大,菲薄、明亮,四周沒有開口,正面刻著兩枝搖曳生姿的竹子,反面刻著一管簫。刻功精緻,出自名家之手。他反覆地看了很久,自語地說道:「怎麼會是她呢?」
趙小彬問道:「爹認識這枚金錢鏢的主人?」
趙雨昂說道:「認識,而且還有不淺的交情。二十多年以前,紫竹簫史是一位傳奇性的人物,雖然是一位婦道,卻是脾氣火爆,性急如雷,而且嫉惡如仇。」
趙仲彬插嘴問道:「爹說她是位女的?」
趙雨昂說道:「是一位巾幗不讓鬚眉,而且充滿陽剛之氣的女人。她仗著手中一管紫竹洞簫,鑣囊中三十六枚金錢鏢,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號。但是很快就退出了江湖,有人說她嫁了人,有人說她遇到一位高手,折斷了她的紫竹洞簫,因此她收心隱退。究竟是什麼原因,沒有人知道。」
趙小彬問道:「爹跟她有過節嗎?」
趙雨昂說道:「談不上過節,有一次一個偶然機會裡,她說她要用九枚金錢鏢,來試試劍神的劍法到底高明到什麼程度。」
「結果呢?」
「紫竹簫史向來有『迎門三不過』的聲譽……」
「爹!什麼叫迎門三不過?」
「她的金錢鏢打得奇準、極快,很少有人能躲得過她的連續三枚金錢鏢。那次她要用九枚金錢鏢來考驗我,在她來說,已經高估我的份量,在我來說,無緣無故,要考驗我的劍法做什麼?」
「當時爹生氣了?」
「沒有,不過年輕氣盛,坦然接受。要是擱在這時候,我不會無端接受這種挑戰的。」
「九枚金錢鏢考驗的結果呢?」
「她的鏢據說是用手指彈出來的,她本人練過『彈指神通』,因此,彈出來的鏢,勁道大、速度快,尤其連續打來,是十分厲害的。我用魚腸劍連磕飛七枚,才心驚她的功力驚人,如此稍一分神,八九兩枚金錢鏢接踵而至,揮劍掃開第八枚,第九枚已經來到面前,千鈞一髮的瞬間,我用劍柄順勢一點,勉強磕開了最後一枚,但是,力道使得不沉不穩。金錢鏢斜地裡飛向我自己的腰際,劃破了我的衣服,正好碰到藏在身上的劍丸,否則,難免皮肉受傷。」
「爹!這也算不得是什麼仇恨!」
「本來就不是仇恨,雙方以武會友,沒有理由要記住這件事而當作仇恨的。何況較技的結果,應該是我輸了這一場。」
「那她為什麼要放火燒我們房子呢?」
「這種事有兩種狀況,其一,是別人冒用她的金錢鏢,是一種下流的栽贓的手法。如果是這樣,那是很糟的事,我們早已經落在別人的計劃之中。其二,紫竹簫史受了別人的挑撥,派人前來放火尋釁。」
「沒有第三種狀況嗎?」
「那就不是我們所能推想得出的了,所以,我們要去拜訪她。」
「爹!你是說二弟和我,暫時放下其他的路程,隨爹去探訪紫竹簫史。」
「你們兩個人所肩負的責任,都是長遠的事業,不是急於一時。我要特別叮囑你們,驅逐韃虜,要有三五十年的打算,不急不浮,才是成功的要件。」
趙仲彬這時候不覺跳了起來,說道:「能跟爹一道去行走江湖,真好!」
趙雨昂不由地露出笑容,隨又忍不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看到已經長大了的孩子,對他仍然有那麼濃厚的父子親情,是值得欣慰的。可是想到另一方面,近二十年來,除了千絲銀瀑,他沒有帶領孩子共同地去領略過山水樂趣,也沒有帶領孩子歷練江湖風險。如今讓兩個溫室裡成長的花朵嫩枝,去迎接江湖上不可預期的風雨,做父親的難免有一份內心的歉疚!
他不覺順口又向小彬問道:「小彬!你呢?」
趙小彬這個比他弟弟大一歲的人,顯然比他弟弟成熟得多,他認真地說道:「爹!自從和二弟去了一趟北京城,自認為江湖上並不是想像中那麼難闖,可是,從今天所發生的事看來,江湖上需要學的事,真是太多了,而且稍有不慎,就會招致無窮的麻煩。
想到自己今後所要負的責任,雖然爹說,那是要有三五十年打算的長期大業,不能急躁,我還是感到十分的惶恐。所以說,能夠多跟隨在爹的身旁,多學一天,就多增加一分成功的把握。」
趙雨昂一直在仔細地聽著兒子說話,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良久才點點頭說道:「小彬!你的話說得很對。做大事的人,就是時時刻刻保持戒慎恐懼之心,時時刻刻存有虛懷若谷之心。江湖上雖然風險處處,只要做到這兩點,就可以走遍天下。」
他一回頭叫道:「阿戇!」
阿戇正滿面淚痕地在火燼裡翻尋,此刻一聽趙雨昂叫他,立即過來。
「阿戇!千絲銀瀑的臨風小築,當初是你一手辛辛苦苦建築起來的,你此刻的心情,我非常瞭解。但是,不要難過,人家能燒,我們就能建。」
「是的!主人!」
「我要帶著他們兄弟倆,去訪問一位江湖上的舊識。三五個月之後,我就回來。希望我回來能看到臨風小築又恢復了舊時模樣。」
「是的!主人!」
「在這一段期間,說不定有人來找麻煩。你把一切推在我身上,一切你都不知道。阿戇!能忍自安,相信你懂得我的意思。」
「是的!主人!」
「小彬、仲彬!你們過去給阿戇行個禮,稱一聲戇叔。」
小彬兄弟果然過去行禮,口稱「戇叔」。
阿戇驚惶地還禮,直問道:「主人!這是做什麼?」
「阿戇!他們兩個是你一手帶大的,如今叫你一聲戇叔,不算過分。這也是給他們一種教育,將來出道江湖,尊重別人,是立身的根本。我們走了!」
「再見!主人!」
趙雨昂父子三人,就這樣幾乎是了無牽掛地,去找紫竹簫史。
紫竹簫史住在何處?沒有人能知道。就因為她在江湖上神龍一現,便杳無芳蹤,關於她的傳說,不一而足。但沒有人後來見過她,當然更不知道她的住處。
趙雨昂父子決心要找紫竹簫史,去到哪裡找起?
原來趙雨昂心裡有一個打算。當年紫竹簫史以九枚金錢鏢向趙雨昂挑戰之後,劍神坦然認輸,但是紫竹簫史卻並不開心,換句話說她並不以為自己是贏家,她認為最後那一枚金錢鏢,劍神祇是一種「有意的疏忽」,否則,他有足夠的能力磕飛那枚金錢鏢。
紫竹簫史在臨走之前,只說了一句:「劍神果然不凡!」
趙雨昂微有赧意地說了兩個字:「慚愧!」
紫竹簫史人已經離開現場,還說了一句:「有機會再要領教劍神的劍法。」
趙雨昂還來不及應話,對方人已經走遠了。
只要想起這句話,就可以瞭解紫竹簫史有一種「沒有了結」的心情。如今這枚金錢鏢真的是紫竹簫史所有,那是尋釁的訊號,既然她有心尋釁,自然會再找到頭上來。
如果那枚金錢鏢是別人假冒的,那是人家成心找岔上門,更是少不得擺脫不開。
因此,劍神趙雨昂帶著二子,飄然離開千絲銀瀑,雖說是找紫竹簫史,卻沒有一個目的地,變成了隨遇而安的遊客。
換句話說,他在等待紫竹簫史給他的導引和暗示。
離開萬山的第二天,要到最近的梅城,至少還有七八十里地,趙雨昂父子緩緩地走在群山環抱裡,已經發覺有人盯上了。
趙雨昂就地靠著一棵老松樹,面向著前面坐下。
小彬和仲彬雙雙站在身後兩邊,面朝著來人。
來人身材瘦小,穿一身土黃色的長衣,攔腰繫著一根白色的寬腰帶,白色長褲、紮著同色的襪子,外套一雙薄底雲頭快靴。頭戴一頂尖頂寬邊遮陽草笠,將整個臉遮去。徒著一雙手,令人扎眼的是腰際左邊掛了一個細長的錦囊,上面繡的花紋看不清楚。右邊掛著一個手掌大小的皮囊,正面可以看見繡的是一個通寶金錢。
這是一條羊腸山徑,除非從旁邊石堆草叢繞過去,否則就非要跨越趙雨昂的身上不可。
來人一步一步自然地走過來,沒有繞道的意思。
趙小彬有些著急了,他覺得父親這樣的靠樹一坐,雙腿一伸一躬,分明是一種挑釁的架式。在趙小彬的心裡,這樣的逼人挑釁行為,是有失風度的。他忍不住剛叫一聲:「爹!」
那人的右腳剛剛跨過趙雨昂拱起來的雙腿,突然腳尖方向一變,飛快地點向趙雨昂的左膝。
趙雨昂拱起的雙腿倏地一分,忽又一合。
在這一分一合之際,不但讓開來人的一踢,而且凌厲地一夾,眼看著來人的右腳就要殘廢。
說時遲,那時快,來人原式不動,右腿彈起,人像極了一支勁射而出的脫弦之箭,向前衝出兩丈有餘。
趙仲彬在一旁有幾分按捺不住,暴喝一聲:「朋友!你向哪裡走?」
人向前面一撲,雙臂伸出,五指箕張,抓向對方那頂尖頂寬邊的遮陽草笠。
對方真氣一洩,身形一落,就很難能躲過趙仲彬如此適時的一抓。
孰料對方就在身形落地瞬間,右手一抬,尖頂寬邊遮陽草笠拿在手中,一翻一旋,挾著呼嘯的風聲,迎向趙仲彬的雙手。
趙雨昂大驚,還沒有叫出聲來,趙小彬的魚腸短劍脫手飛擲,正好穿中那頂遮陽草笠,就那麼短短的一瞬,趙仲彬急收雙手,呀地一聲,血光飛起,右手虎口手背,連帶地削掉一塊帶肉連皮。
魚腸劍落在地上,趙小彬顧不得去拾劍,搶步衝上前,握住仲彬的右手,厲聲喝道:「是好漢不要逃走!」
來人以最快的速度將那頂穿了一個洞的尖頂遮陽草笠,又戴在頭上,只輕輕地冷笑了一聲。轉身昂頭,沿著山道小徑向前走去。
趙小彬放開仲彬的手,搶上前追過去叫道:「朋友!傷人之後,就這樣甩手就走麼?」
對方沒有答話,驀地一揚手,反腕朝著身後,打來三枚金錢鏢。
趙小彬微微一遲疑,一閃身、一伸手,讓過前面兩枚,第二枚卻被他用拇指食指牢牢地夾住。
趙仲彬按住創口,忘記了疼痛,不禁叫道:「哥!真有你的!」
趙小彬苦笑一聲,還沒有說話,只見對方身形一拔而起,突然展開極高的輕功「連雲三縱」,兔起鶻落,轉眼十幾丈,人已經隱進了山林裡。
趙小彬要追,但是一步之差,已經追不上了。
他對著那逝去的人影發怔,「連雲三縱」的輕功,是個極具火候的躡空輕身術,來人一縱之間,遠達數丈,這是駭人聽聞的。武林中有這種傳說,練輕功到極致,可以躡空騰身,一拔、一挺、一滑,可以前竄十丈。這種幾近神話的功夫,只有傳說,沒有人見過。
可是方才來人能在「連雲三縱」的瞬間,三個起落,遠達十餘丈,若非親眼看見,豈不是無稽之談。
趙仲彬叫道:「大哥!」
趙小彬這才一回神,苦笑道:「二弟!你以為我能空手入對方的暗器,你錯了,你且看吧!」
攤開手掌,是一個小小的紙包,解開紙包,裡面包的只是一小片竹片,上面用火燒成一管洞簫的圖形,而紙上卻寫著兩行字。
趙小彬不敢稍怠,立即雙手送給父親。
趙雨昂接著一看,紙上寫著兩行字:「欲訪君子,且找小人。」
趙雨昂默默地沉吟良久,才抬起頭來說道:「小彬!我們恐怕要分頭趕路,分道揚鑣了!」
趙小彬大感意外,連忙問道:「爹的意思是……」
趙雨昂說道:「這個人的出現,使我十分意外。原先我還總以為千絲銀瀑住處的被焚,不一定是紫竹簫史所為,可是,照方纔的情形看來,我這種想法錯了!」
趙仲彬問道:「方纔那人爹已經認出,是紫竹簫史派來的人,所以爹斷定是紫竹簫史所做所為?」
小彬立即說道:「爹!我有一個疑問。紫竹簫史的功力,自然是十分了得,她的手下不見得就是當今武林的高手,照方纔那種『連雲三縱』,簡直就是蹈空飛人的功力,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莫非就是紫竹簫史本人親自前來?所以她才故意地將遮陽草笠壓得很低,不讓人看到她的真面目。」
趙雨昂大讚一聲「很好」,說道:「你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你對事情看得很細。但是,你的結論錯了,來人不是紫竹簫史。」
「原來爹已經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
「來人的穿著打扮,特別是腰間的兵刃和暗器,都容易讓人覺得她就是紫竹簫史本人,但是,仲彬伸手摘她的遮陽草笠,引起她反手用草笠傷人,這一瞬間,我看到半片臉。」
「爹認出了是誰了?」
「那半片臉有一塊長長的紫紅色的胎記,有這種胎記的人不多,有這種胎記的武林女客,更少,所以,我一眼就看到這一點,也肯定這一點。」
「她是誰?這樣年紀輕輕的就有這麼精湛的功力!」
「這就是我想了很久、想不透的地方。」
「爹!她是江湖上一個有名的女人,是嗎?」
「對!大江南北,特別是沿江碼頭大鎮,沒有人不知道排幫總舵把子華志方有一位了得的獨生女兒,鴛鴦臉鐵心羅剎華小真。」
「啊!爹!你方才說,來人臉上有一塊紫紅色的胎記,就是這位華小真鴛鴦臉綽號的由來嗎?一個女孩家臉上有了這樣的缺陷,那多可惜呀!」
「事實上沒有人能真正看到她的臉。」
「她有自卑!」
「平素她臉上有一層面紗,就像今天這頂遮陽草笠一樣,遮去了臉龐。」
「從來沒有人看見過她的臉?」
「據說看到她的臉的人,都逃不過她的劍下濺血橫屍,鐵心羅剎的名號大概就是這麼叫出來的。」
「爹!這位排幫總舵把子華老大的千金,與紫竹蕭史有什麼關係呢?」
「這就是我再三想不透的事。排幫在江淮一帶,是個大幫派,介乎黑白之間,江湖上舉足輕重。現任總舵把子華志方,還是個很正派的人物,近年來,排幫在江湖上不惹是非,不擴地盤,很守本分。只是他唯一的掌珠,這位鐵心羅剎,性傲心高,從來不把人放在眼裡,她斷不肯為紫竹簫史送信捎書的。」
「爹從不離開千絲銀瀑,對於江湖上的事情,卻是瞭如指掌。」
「這就是阿戇的功勞,他做千絲銀瀑二十年的耳目。」
「爹!你老人家到底想通了沒有呢?」
「沒有。我沒有辦法將排幫總舵把子和紫竹簫史扯在一起。就是因為沒有想通這點,所以,我決定讓你去拜訪排幫總舵,我帶著你弟弟去會見紫竹簫史。」
「爹!紫竹簫史的住處是……」
「她這張信箋,就是告訴我們說她住在何處。」
「爹!兒子看不懂。」
「這只是一點隱晦藏意罷了。欲訪君子,君子者意指竹直之意,也就是紫竹自喻。至於先找小人,小人總是理屈,屈者亦可作曲解。莫干山以竹盛名,據說,莫干有一處九曲坳,獨產紫竹,有一座供奉觀音菩薩的白衣庵。這應該是可以一試的地方。」
「如果不是呢?」
「南海普陀有九曲潮音洞,洞外有幾叢特別的紫竹。」
「爹!就為了幾間茅屋,要跑這樣的萬水千山嗎?」
趙雨昂搖頭了,他的臉色很沉重,站起來,繞著松樹走了幾圈。突然站住,望著小彬、仲彬說道:「千絲銀瀑的幾間茅屋,無端如此被焚,固然是叫人生氣,但是我卻絲毫沒有報復之心。如果是,我不致於隱居長達二十年。再說,紫竹簫史有心找我再作較量,斷不致派人縱火逼我出山。還有,排幫雖然縱橫江淮,卻很少與武林人士結怨,總舵把子的獨生女兒,如此千里迢迢來到萬山,只是為了放火,或者是為了送信?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是講不通的。因此,我以為這些講不通的事,看來無關,實則彼此之間,似乎是有著某種關聯。」
「是哪種關聯呢?」
「這就是我們要萬水千山尋找紫竹簫史的原因。」
「爹!兒子這次前往排幫總舵,爹可有什麼教誨麼?」
「今天是正月十三,俗稱燈節,五月初五端午,我們在太湖之濱黿頭渚見面。」
「兒子記得了!」
「你這次到排幫總舵,當然不能堂而皇之登門投帖,因為你還沒有闖出萬兒,你見不到總舵把子,也見不到鴛鴦臉鐵心羅剎,所以,你一切都只能見機行事。」
「是!」
「記住我一句要緊的話,幾間茅屋不值得我們這樣大費周章,主要的是要瞭解原因。你還記得我說過的,排幫是江淮一帶舉足輕重的幫派,如果能讓他們與我們同心,這是一件了不起的收穫!」
趙小彬大為興奮,連聲說道:「爹請放心,兒子一定不讓爹失望。」
趙仲彬在一旁說道:「大哥!五月初五,黿頭渚我們為你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