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岸邊,停下一隻船。從船上上走下十幾人,作告別狀。大海就在他們身邊,那麼深遠,他們感覺到了,但離別就在眼前。他們稍微沉默,相情之情在心中飛傳。
張三豐笑道:「吳道友,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還有相逢的機會,那時再續談。」
吳暢說:「見如一夢,散去亦然。但願後天時常圓,明月花期再見。」
張三豐哈哈大笑:「花期嗎,天緣地福陰陽錯,相會亦相憐,淚難干。」
吳暢吃了一驚,這語何意?他輕淡地一笑:「真人兄,請一亮謎底。」
張三豐搖了搖頭:「是是非非身後事,淒淒悵悵眼前人。明瞭不是一家好,休言何人奪陽春,萬里江山仍將在,再相聚時說緣因。」
吳暢無奈一笑:「後事難料,又怎知還會相聚,我們深處心。」
張三豐說:「是透雨,莫言雲。」
吳暢哈哈一笑:「一片紅,哪有海深。」
兩人同笑。沈萬山等人有些莫名其妙。
張三豐與沈萬山飄然而去。
吳暢沖胡仙說:「我們先送她們回家。然後再……」
胡仙冷然道:「她們好送的,都是在一個地方搶來的。」
「我們沒什麼然後。」
「你想自己去獨闖江湖?」
「難道不行嗎?天下就你一人是英雄,別人都是傻瓜蛋!你還是少操心吧,什麼事經你插手,那是非壞不可,連補救的辦法都沒有!」
吳暢心中一陣悲涼:「你把話也說得太絕了。我是好心的,並不想傷害你。」
「好心辦壞事也不可原諒,永遠不可原諒!」
吳暢長歎了一聲:「這樣也好,那你就得乖乖的聽我的了,我不會讓你去亂跑的。」
「你憑什麼管我!」她憤怒了,「我寧可死也不在你身邊留,我恨透了你!」
吳暢盯了她一陣,說:「你死不成的,就像你不能在憂患島上如意一樣。」
胡仙恨極了,一頭向吳暢撞去:「我變成厲鬼也不饒你!」
吳暢輕輕衝她一吹,她霎時軟了。他冷漠地說:「可惜我不會變成鬼的,你永遠報不了仇。」
彈琴人在一旁幽幽一歎,腹中怨腸深結。
她對吳暢強制胡仙留下不以為然,人各有天性,你何必強按人意?她覺得吳暢有些炫耀武力,這是目空一切,自東雨。雨是美的,它不會給人不潔的印象。吳暢的腦中一片空空,幾乎不知她們也在看雨。沉默了一會兒,吳暢忽地轉過頭來,對胡仙說:「你學武功吧,怎麼樣?」
「那誰教我呢?」
「我可以嗎?」
「我不要你教。你還能教出什麼好東西,我看見你心裡不舒服,你太醜陋。」
吳暢不由火起,真想給她一巴掌。他最聽不得別人說他醜陋。其實,他並不醜,但絕不風流瀟灑,這是他深感遺憾的。
彈琴人見胡仙這麼說吳暢,也深感不快。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她也想給她一巴掌。
「啪」地一聲,她果然打了過去。胡仙被打愣了,也被打痛了。
彈琴人冷冷地說:「你心中充滿惡言亂語,足見不是好東西,和你爹沒什麼兩樣。你們胡家還世代講『理』,坑死了多少人呢,罪孽深不可言。你還以為你是清白無辜呢……」
胡仙猛地哭起來,淚水如泉湧……
吳暢笑道:「哭一下吧,待會就好了。」
胡仙不再理他們,一言不發。
下午。雨停了,他們便到街上去。
漫步到西子湖邊,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就不免要流出眼淚來。
吳暢在水邊玩了一會兒,站了起來,走到彈琴人面前,笑道「別難過了,剛才我的話太猛,我們是朋友,你總該告訴我一點什麼。」
彈琴人忽然在想到什麼說:「你好像與我師傅有仇,這是怎麼回事呢?」
彈琴人恨道:「我找他許久了,到死我也忘不了那式劍招。他欠了別人的債,我要讓他償還。」
「怎麼個還法叱??」
「要他死!把他碎屍萬段我都不解恨!」
她幾乎成了一個怒人,吳暢從沒見過她發這麼大火。
「不能饒怒他嗎?他已是一個老頭了。」
「除非你殺了我,那樣萬事皆休!」
「沒有一點調和的餘地了?」
「絕對沒有!對他那樣的毫無人性的老鬼,讓他死已是格外開恩,該讓他下油鍋!」
吳暢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之間的怨仇就那麼深嗎!令我好生為難。」
「不光是我一個人與他有仇,他的仇人太多了。我找他報仇,一半是為了私恨,一半是為了公怨,他家的『理』太可惡了,殺人不見血,殺得也太多了。我要找他討還公道。」
吳暢呆在了那裡,是啊,胡家的「理」也太渾蛋了,害了幾代人,恐怕還要繼續害下去,這實在令人可怕。「理」的傳人留在世上確實是條禍要,可自己與兩個師兄又是他的傳人,那算了什麼呢,難道也要自己除去嗎?受他害的人恐怕已追地都是,想乾淨也辦不到了。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十分有趣,好壞絞在一起,讓你永遠難以分清了;即使分清了,也難以清除。咳!好好壞壞終難盡,滿眼都是折頭人。「也許你是對的,只是我有點兒……」
他說。
彈琴人冷笑一場:「如果你覺得我殺了你師傅讓你難看的話,你可以殺我。」
吳暢苦笑了:「我不犯殺人的癮,你不要把話說得那麼悲愴。」
胡仙不樂意,別人商量怎麼殺他爹,她受不了,怒道:「你們要講,到一邊去!殺人也要有理由,胡家怎麼了?『理學』連皇帝都讚賞,憑你們也配飛短流!殺人也要有本事,只怕你們未必有那麼大的能耐!」
彈琴人火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我要給你難看,馬上讓你抬不起頭來!我夠可以了,與你爹仇深似海,沒動你一根毫毛,你還要怎樣?你爹並沒把你當人看,對你也非常地冷酷,你護他的實在沒來由,他給過你笑臉嗎?至於皇帝讚賞是好東西,男盜女娼,他們什麼幹不出來!現在的皇帝幾十年前也不過一個無名和尚,沒什麼了一起的。你爹的那一套害人太多,連你也不放過。不殺他的還會害人,難道你願意做幫兇嗎?」
胡仙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他爹的無情是著名的,為自己計,殺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她總有些受不了,不能接受這樣的一件事實。她寧可承受無終無了的隱痛,不願承受一下子巨痛。她有許多怕,說不清為什麼。
忽然,他指著天上一片雲說:「有趣,它們在幹什麼?」
彈琴人淡淡地說:「它們自由自在,沒有怨恨,在輕快飛翔,飛向遠方。」
吳暢搖頭道:「它們也在爭吵,學人呢。」
「胡說。」彈琴人歎了一口氣,「也許你是對的。」
胡仙沒理會他們,轉身往回走。
吳暢這時小聲問彈琴人:「你報了仇以後,會摘下黑巾嗎?」
彈琴人又被觸到了痛處,搖了搖頭:「我說過的,今生今世,我不會摘下黑巾的。你永遠不可以看見我的……」說不下去了。
一個女人敘說自己傷心事,那是很悲的。
吳暢心中的某種希望徹底破滅了,他們只能成為朋友,頂多是極友好的朋友。
他感到心頭挺重,眼也些潮。生命的孤獨意識浪濤一樣襲擊了他。
胡仙已走很遠了。兩人連忙跟了上去。
在客棧的門口,他們碰上幾個橫鼻子豎眼的錦衣衛,吳暢一腳踢飛了一個,說:「你們要找我嗎?」
「是我要找你。」「獨眼龍」劉三變從客棧裡走出來,在大樹林裡他撿了一條命,現在又神氣地起來了。
吳暢笑道:「你小子要報仇嗎?」
「不,我是來給你送信的,有個人要見你。」
吳暢哈哈大笑起來:「錦衣衛蠍子蛤蟆一大窩,怎麼對我客氣起來了,你們不是要全力以赴要抓我嗎?」
劉三變知道吳暢的手段,心裡雖恨了極他,也只陪笑臉。若是能炒了吳暢,他絕不用刀剁。
「吳大俠您誤會了,此一時,彼一時,還提那些什麼,我對您可是敬佩無比的。」
吳暢樂得合不攏嘴。這就是身手高的好處了,若自己是一介書生,早已被他們活剝了,連根骨頭也難以找到。世界就是這樣的,誰的力量大,誰就是老子,就是神;其它一切都是龜孫。錦衣衛虎狼一群,見了我連恨字不敢言,這是多麼的絕妙的寫照!誰懂得了這些,雖然嚮往美好的寫照!誰懂得了這引起,誰就懂得了世界,雖然嚮往美好的善良人的願望,呆那是不易得到的,除非你手中足夠的力量。小到一個人,大到無邊的感慨,唯有在這種場合下最真切,吳暢的心中充滿了廣漠的悲涼之意。
片刻。吳暢淡笑道:「什麼人要見我?」
劉三變這點頭哈腰地說:「一個你絕不討厭的人,他不讓我事先告訴你,我不能違命,大俠不至於害怕不敢去嗎?」
劉三變苦著臉說:「大俠自然不會,誰不知您的俠名滿天下呢。」
吳暢轉臉對彈琴人說:「你們先回客棧,我去見一下那個我絕不討厭的人。」
「我們也去。」彈琴人態度十分地鮮明,口氣冷。
劉三變連忙搖手:「那不可以,他們是故人相會,外人不能去的,吳大俠,這要您作主。」
吳暢說:「你們別去了,我馬上就回來,他們別以為我一個人不敢去,沒好壞回事的。」
彈琴人見吳暢執意如此,只好作罷。
吳暢衝她一笑:「多留神,世道太不平嗎。」彈琴人點了點頭,望他遠去。
劉三變頭前帶彎抹角地走了一陣子,左右打量了一下沒人盯梢,進了一條胡同。
敲開一家院門,他們走了進去,院子不大,十分乾淨,北屋六開著,裡面坐著嚴肅的胡元。吳暢沒有驚訝,衝他點了點頭。他來時就有預感,不會是別人。
胡元一拍桌子:「逆徒,見了為師不跪下!」
吳楊笑道:「中國的教條太多了,我弄不清該按哪一條去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是一條;一過,還有『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也是一條,還有許多,我不列舉了,你們讓人為難不?」
胡元見他滿不當回事,氣得毛髮皆立;可權威失去了作用,發火又有什麼用呢。他長歎一聲,說:「好吧,你既然有些迷惑,我也不怪你。不過你以後另與朝廷作對了,只要你棄惡從善,朝廷會原諒你的過失的。皇恩浩蕩,你快迷途知返吧。」
吳暢笑道:「你不是被朝廷抄了家的欽犯嗎,怎麼又替朝廷說話了?」
「混帳東西!」
胡元怒道,「我從來是不反朝廷的,怎會是欽犯!那是受了賊人的陷害了,現在皇上又給我平反昭雪了,我又是堂堂正正的皇家的大臣了。」
吳暢點了點頭:「陞官了,倒也可賀,不過代價也太高了,那大院子歸還你了嗎?可惜人一去,終難回!」
胡元道:「少說廢話,古來忠臣多磨難。有此一回,更見紅心。」
吳暢「咳」了一聲:「誰能保證沒有第二回呢。」
「有一千回我也不怕!對朝廷我永遠是忠心耿耿的,寧可朝廷負我,我絕不負朝廷的。
沒有朝廷,理學何以發揚光大?沒有忠臣,何以有國?你不要執迷不悟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只有為朝廷效力,你還可光宗耀祖,萬人敬仰。」
吳暢仍然搖頭:「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別費心機了。榮華富貴不在我眼裡,更沒有什麼人可讓我稱臣。我是一片雲,來去不由人,你又要失望了,我很報歉。」
胡元眼晨頓時閃出凶光,露出猙獰的面目來:「小子,你可知中了我的埋伏?」
吳暢笑道:「別忘了我是你的弟子,對你的為人十分地清楚。你的那點我早已看破了,欲用『半日迷魂香』收拾我,是不可能成功的。」
胡元的瞼色鐵青,陰冷地問:「你要下定決心與朝廷作對?」
「我向來不與人別人作對的,只有人家找我的麻煩,但我從來怕什麼麻煩的,哪怕天大的。」
胡元「哼」了一聲:「你的罪孽深了,誰都不會放過你的,你絕沒有好下場!」
吳暢「嘿嘿」笑了:「我至少要比你的下場好,你極力向朝廷獻媚,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呢,你若不是救了這條獨眼龍,走他的門子,朝廷會給你昭雪嗎?巴結別人的日子是不好過的。」
「放屁!」胡元的臉扭曲了,神色邪異,「我是忠於朝廷的,自然要救朝廷的人,自己受了點委曲算什麼!只要於君於國有利,我肝腦塗地也再所不惜。」
吳暢笑道:「你是大忠臣,若別人不這麼看,就悲了,你對他們用處有限,早晚會被吃掉的,我看還是早點脫身,做個隱士去算了。」
胡元「嘿嘿」一陣冷笑:「我做什麼還要你教嗎?小子。你若不回頭,絕走不出這院子。」
吳暢冷笑一聲:「你總是太自信,而每次都毀於自信上,誤人誤已,你也該醒了一下了。」
他剛欲下令動手,劉三變在一旁忽地道:「吳大俠,你不投靠朝廷也可,只要你保證今後永遠不要與朝廷作對,我們也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大俠請三思,不要一錯再錯。」
吳暢的眼裡閃出歡悅的光:「據我所知,錦衣衛是不知道世上有什麼既往不咎的,你們何以有濃重的興趣對我施以『寬大』?」
劉三變笑道:「這個,大俠當不難理解,凡事都有例外嗎。我們不想看著你四下躲藏。」
吳暢哈哈大笑起來:「我就在這裡,也是躲藏?你們別做夢了,我要干的永遠不會罷休,不要干的也永遠不會低頭,能改變我的只有我自己。你們在我眼裡什麼也不是,猶如風一樣無足輕重。你們要妨礙我,那倒霉的只能是你們自己,我永遠不會敗的。」
劉三變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這麼說,你瞎子吃秤砣——鐵了心了?」
「這用不著你提醒。」
吳暢非常輕鬆。
劉三變身子一閃,不見影了。
胡元忽地變了聲調,神色改了樣兒,那從不為別人笑的臉上撒下幾十年第一道溫和的曙光:「徒兒,你怎麼變得這樣倔了,連師傅的話也不聽了。我在你身上可是花了無數的心血的,希望你能光照千秋了。誰知你……你就是心裡不願意投靠朝廷,師傅開口求你了,你也得給師傅個面子呀!當著外人的面,你一口回絕了為師,讓師傅的面子都丟光了,你心何忍?」
吳暢燦然笑了。他的心情霎時如雨睛空,那麼高遠清爽:「師傅,你都修行了幾十年了,自己又標榜『性如水』,怎麼忽兒熱衷於虛名了?事實才是重要的呢。我不是不想給你面子的,可我若給了你面子,我自己就喪失了,可你不是希望這樣的,你喜歡我『光照千秋』嗎?這矛盾不好解決了,所以我很為難……」
胡元搖頭說:「沒有什麼折哀的,我素來喜歡分明,猶如陽光般清晰。」
胡元臉色冷黑:「這麼說,你一點也不念師徒之情?絕恩絕義?」
吳暢笑道:「萬法不留,有情也空。你修行數十栽,該明白什麼是情?」
胡元勃然變色:「小子,我還要你教訓嗎?」
「是的。」吳暢神色一正,「師者傳道也,自古不傳情,不曉此中秀,別想空又空。有人正找你討債呢,你應付這個都未必能行,自顧不暇,還講什麼報效朝廷呢?」
「誰找我討債?」他眼裡射出一道疑懼之光。
「憂患島上給你難看的那位姑娘。」
胡元身子一顫,「哼」了一聲,神色變幻不定似乎他從來沒碰上這麼棘手的事,幾乎讓他一籌莫展。他忽地揚頭一笑:「那賤婢……你不投靠朝廷也成,就替我把她除去吧。」
「你到底和她有什麼仇?」
「她是個瘋子,我與她什麼仇也沒有。」
「她找的是你,我對付她是不合適的。何況我們也是朋友,下不了手……」
胡元急道:「我若告訴你與她有什麼仇呢?」
吳暢的臉上閃過道亮光:「我從來不替別人殺人的。你告訴我更糟,說不定我會厭棄……」
胡元的眼裡頓時飛起紅云:「我瞎了眼睛,花了幾十年心血調教了一條狼,當為師戒啊!」
他飛身一閃,不知去向。與此同時,萬道灰「箭」頓時射向吳暢。頃刻間,塵霧瀰漫了院子。
吳暢沒有動,只用手輕輕一撥,一股紅色的勁氣立刻形成一股兒旋風把毒霧捲上了高空,欲傷周圍的鄰居都辦不到。
突然,數十星點飛出來,彷彿欲為吳暢身邊的「小行星」。吳暢搖身一晃,似乎一抹殘雲而去。他的身法快似閃電,火雷子炸響時院內空。一百多捕快圍著院了也沒見吳暢從哪裡走的,白等。胡元的心在流血,悔羞交加。
劉三變陰冷地笑道:「原來他並不把你放在眼裡,何必多此一舉呢?」
胡元「哼」了一聲:「不試一下,又如何知道?」
劉三變的眼裡飛出急躁不耐的目光:「你還有別的辦法對付他嗎?越毒越好。」
胡元自信地說:「辦法多得是,只要我們想收拾他,沒有不成功的。你放心吧。」
胡元臉上又飛起令人莫名其妙的笑意。
劉三變對他似乎還沒有完全喪失信心,或者是不相信世上有不能被錦衣衛殺掉的人,對他的話多半持樂觀態度,似笑非笑。
吳暢回到客棧,彈琴人輕聲問:「什麼人?」
吳暢深情地盯了她一眼:「你要找的人。」
彈琴人漠然無語。心裡卻拿定了主意,這次絕不能讓他再逃了,上天入地也要追下去。
她的心裡起了波濤,眼裡的殺機愈濃。
吳暢轉身坐在窗前,倒了杯茶自飲。窗外又上了雲,似乎還要下雨,多象紛壇的人生。
吳暢兩眼盯著一片雲彩,思想飛到了雲端之上。那裡的水是乾淨的,不妨洗個澡。他被這個頑皮的想法逗笑了。
雨終於下了,細細的,彷彿許多煙落下來,窗外的世界又是一片迷。
彈琴人站在一旁久久無語。
胡仙亦不說話,眼睛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似乎有說不盡的趣味,讓她百看不厭,萬市不倦,唯有紅艷艷一片。通過她的手指看到週身的血滾動,感覺是奇怪的。
忽然,店小二送來一個紙條,吳暢接過來。彈琴人欲看,吳暢猛地把它彈到一邊去。
「寫的什麼?」她問。
吳暢輕笑一聲:「讓我們完蛋。真是費盡心機,紙條上塗了劇毒,一種只有古書才有記載的毒,一種類似於『醭』的東西。它能順著人的呼吸進入人的身體,殺人於無形。」
「你把毒給毀去了嗎?」彈琴人有些擔心。
吳暢笑道:「你對我也不放心嗎?」
「我怕你的思想開小差,不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吳暢搖了搖頭,笑而無語。
彈琴人把背朝向他,坐在床邊不吱聲了。
吳暢回到自己的房間。茶杯沖它苦笑了一下,猛地把它扔了出去,自言自語:「我什麼不能放下呢。」他睡下了。
麗日下的杭州是美的,街上的人們神色也好。吳暢不時地衝他們傻笑,他們都連忙走開,以為碰上了一個神經病呢。
出城門的時候,遇上了麻煩,錦衣衛的人認出了他們。「抓住他們。」有人一喊,不少捕快撲了上去。但他們很快又下去了,有幾個還撒腿就跑。手腳不利索的,被彈琴人教訓了一頓。
想抓他們的捕快確實不少,抓住他們的希望卻少之又少。劉三變有些坐不住了,他的獨眼放射出兩倍的凶光:「用普通的辦法看來是不行了。你還有什麼高招?」
胡元幽然道:「別急,總有辦法收拾他的。真不行就發動整個江湖來對付他。沒有除不去的釘子,他死定了。」
劉三變不買帳了:「說得輕巧,整個江湖那麼好發動,誰會聽你的?」
胡元心中怒氣泛起,又強壓下了:「事在人為嗎。別忘了我們打著皇帝的旗幟呢。」
劉三變輕「哼」了一聲,一邊玩鳥去了。
胡元心高氣做,最受不了別人的冷淡。看著劉三變的背影,咬牙切齒,聽命於人是多麼倒霉呀!他覺得自己上了賊船,嘴裡一千個不承認。那麼心呢,他已沒有心。
吳暢與彈琴人、胡仙在江湖上走動了兩天,有些犯愁了。胡仙還是那麼不可改造,視他們如敵人,這可怎麼辦呢?
他們走到一塊石頭上坐下。吳暢問:「你想找什麼人嗎?」
「當然。」胡仙說,「我要找你打跑的人。」
吳暢說:「他就那麼讓你動心?」
「胡說!」她嚴正地說,「我對誰都不會動心。我要找他是有理由的。」
吳暢笑道:「你的理由是你爹教的,不是你內心自動產生的。你本是一個出色的姑娘,幹嗎不用一下自己的腦子,什麼都聽你爹的?你不聽他的也不會有事。這個我敢擔保,出了事我負一切責任。我不聽他的,這不很好嗎?」
胡仙冷笑道:「人若都像你,那遍地都是忘恩負義之人了。你沒有羞恥心,我為你難過。」
吳暢笑了:「我們兩人都為對方難過,這是幹什麼呢。你快點醒來吧。」
胡仙「哼」道:「別以為自己什麼都高人一等,其實可憐得很,我厭棄你這種人!自以為自己是菩薩,救苦救難,其實什麼也不是。再裝模作樣做人,你連自己都丟了。」
她是真怒的,話自然格外尖刻。
吳暢衝她傻笑了一下,未發一言。他是否如她所說,成天丑怩作態,他也搞不清楚。活得很累倒是真的,暈天黑地的日子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他。這妞子的嘴比刀子還爽,這是他意外的發現。被人罵幾句也不錯,否則以為自己是完人了。退一步講,這也是無法子的事,在荒天野地還要與她對罵嗎?
他嘿嘿地笑了起來,臉上的肌肉卻是僵的,彷彿這笑聲是下角料,對其它部應構不成任何影響。隨著自發的笑,他眼前的土地似乎翻動了起來。土浪花猶似莽原上的秋草在疾風中競相折腰,一股從地深處散發出的力量攫住了他。天高,地闊,草青,人悵,什麼也改變不了模樣。笑到後來,聲音忽發悲愴,他有些欲哭了。
胡仙很冷漠,一副看不上他的樣子。在她眼裡,吳暢的一切作為都是假的,包括臉上翹起的微笑。人在極端中,才容易感到報復的愉快。
彈琴人有些香吳暢叫屈,但也覺得他有點兒讓人說不出的邪逆,什麼都太隨便,就什麼都沒有了。她覺得吳暢對師傅的態度就有些過分,雖然這種過分對她十分有利。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中,她弄不清自己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人若以自己的眼睛看人,那都不是東西;以人的眼睛看人,都是「東西」。其間的分別沒多少人願意體察的。
三個人都不言語,如三朵不相識的閒雲。
忽然,地裡跑出來一隻兔子,停在了路上。它兩隻眼睛驚疑地盯著他們。
吳暢的心猛地泛起快樂的浪花,說:「胡大小姐,我並不是多麼喜歡你跟著我,只是我有點兒擔心……這樣吧,我們賭一下運氣。路上那隻兔子說不定是哪路神仙,我們等它離去。它若向南去,你就自由了,從此後我再也不問你的事,成神作鬼任由你;它若向北去,你必須再和我處一段時間;向東向西,留去由你自抉。這可以了吧?現在就看你的命運了。」
胡仙眼兒一亮,頓時又低下了頭。她雖然渴望遠走高飛,但若現在就讓她一人獨行,她還有些怕。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微妙,欲得的東西快要到手時總有些怕的,深怕得到手的東西不是自己想像的那個樣子,而是非驢非馬的怪胎。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胡仙沒有後退的餘地。現在她要考慮的是這種賭法有多少合理的成分。
「你保證不做鬼嗎?」她冷冷地問。
「黃天厚土,我起誓,一切全看你的命運。」
胡仙點了點頭,但她還是不放心。
「你會獸語嗎?」
「那玩藝兒誰會,你問兔子它有什麼語言。」
兔子動了,是向南。吳暢「咳」了一聲,這樣也好,既然天意如此,那就讓她去吧。他心裡多少是有些悲哀的,彷彿被人家拋棄了。
胡仙的身子顫抖了起來,連呼吸都加快了,激動、驚懼、留戀……她心裡水花飛揚。
她感到一隻手伸向了她,是春風,秋氣?
彈琴人發出了一聲幽歎,歎別人,還是歎自己?遍地裡的綠茵茵的葉子這時都成了閃光的圓圈,似風鈴,在野曠中奏起雄厚的但誰也不理解的曲子。幻覺總是這麼美的。
忽然,天空中衝下一隻鷹來,利爪無情抓向兔子。野兔一聲怪叫,扭頭就向北飛躥。
吳暢哈哈大笑:「天意,天意。老鷹哥夠朋友,及時示警,免了一災。」
胡仙呆了,也無話可說。看來吳暢沒有搗鬼,這一切真是上天的安排。他總不能從雲深不知處裡叫來一隻鷹吧?她只有認命。
吳暢說:「你在安心幾天,也許很快有轉機。我看見一個瀟灑的影兒正向你招手。」
「胡扯!」胡仙瞪了他一眼,「沒有人會向我招手的,有我也不去。影子不是人,你的幻覺也太多了。」
吳暢不以為然地說:「一人一個影,一影跟一人。有影還會沒人,肯定你心中有什麼人。」
胡仙惱了:「你再空口污人清白,我……」
吳暢連忙說:「你別火,我再也不說了。」
他們起身而去。
在江湖上走動,有時是非常無聊的,吳暢現在就有了這種感受。彈琴人亦是焦躁不安,她覺得離開杭州是個錯誤,該留下尋找胡元。
現在離那老賊越發遠了,何時再能找到他呢?吳暢看出了她的煩悶,大致也能猜出她的心理,於是笑道:「別急,什麼都是緣分,時候不到,尋也難見,時候一到,他會上門。」
彈琴人沒吱聲,她已懶得開口。
吳暢感到死氣沉沉的,有些不快,說:「前面有座山莊,我們去投宿去吧。」
三個人到了山莊的近前,看清了是「伏虎山莊」。吳暢說:「這家的主人挺好客的,我們說不定能飽餐一頓,睡個好覺。」
這時,一聲怪笑傳來:「那個想報仇的的丫頭過來,老夫與你了斷。姓吳的小子不許來。」
彈琴人一愣,馬上明白了過來,是胡元叫她。太好了,他找上了門來,這次絕不能放過他。她縱身就走。
吳暢大叫:「小心點,注意他的劍……」
彈琴人沒有回聲,她完全進入了將要復仇的快意中去。她有些激動,更多的是刺激、驚異。
吳暢望著她消失掉,歎了一口氣。
胡仙的臉色這時冷了下來。她鄙視吳暢幫助別人對付自己師傅,這是人所不齒的行為,不能原諒:即使對方不是她父親,她一樣這麼看。她覺得吳暢很可憐,尤晶怪不得鄙棄他,真是偉大的舉動。她心裡又泛起了溫柔的快樂。吳暢不知她到底想什麼,但見她忽冷忽熱,絕對與自己相干。當然,她的樂也絕對與自己的悲才有關。與人同樂她是不會幹的,尤其不會與自己同樂。
彈琴人尋聲而去,急迫一陣,到了一片荒。胡元停下衝她一笑,扭身振臂,猛又向西飛掠。她彈身狂追。
兩人一前一後狂奔了一時辰,不知到了哪裡,連彈琴人也追迷了,胡元才站住。
彈琴人急促地喘息了一陣,等胡元開口。
胡元表情古怪,似笑非笑,沉默了許久,才說:「你想找我的麻煩,是不是?」
彈琴人切齒道:「我要你的狗命!」
胡元哈哈太笑:「丫頭,你火氣不小。樣子丑了,心也狠了可我卻沒有變,也許劍法更奇絕。你能接得下?」
彈琴人冰冷地說:「你已逃走過一次了,這次你死定了。」
胡元嘿嘿笑道:「我是逃過一次,可不是被你打的。老夫無心戀戰,才走的。」
彈琴人心中的仇恨終於積累到了爆發的程度,手中琴一揚,猶如金鳳展翅,飛撲胡元。
她身如急電,恨以神刀,手中幻起三道琴影,分擊胡元三處要穴。
胡元與她交過鋒,雖不怕她,但也不敢大意。他深知對方身法靈動,功力極深。稍有不慎,說不定就會吃虧。他反腕一振,長劍宛若一條毒龍,直奔彈琴人的眼睛,劍法詭異之極,陰寒之氣襲人。
彈琴人手中琴向下一劃,一式「認祖歸宗」,搗向胡元的丹田;胡元大吃一驚,急忙虛腹實胸,長劍一招「怪龍尋洞」,斜刺彈琴人的下巴……
兩人各使渾身解數,拼在一起。剎那間,劍氣琴影兩閃動,人來人去不留情,一縷青絲瀉女恨,兩隻怪眼似賊星,殺來殺去血氣濃。
彈琴人低估了胡元。她以為上次憂患島交手已摸了他的底,哪想到摸的不是實底,胡元遠比預想可怕。不過胡元也絕不輕鬆,他覺得彈琴人的功力深厚得豈有此理。
兩個人拚鬥了有半個時辰,衣衫都濕透了,也沒有分出勝負。按說,胡元該比彈琴人稍強;怎奈彈琴人殺氣沖天,鬥志太盛,彌補了自身的缺陷。這樣兩人就半斤八兩了。
不過鬥久了,彈琴人就不妙了,這種劣勢現在開始顯露出來。她有些氣力不濟了。
胡元以劍拄地,冷眼相觀,他要找個好機會下手,彈琴人後退了幾步,也略作調息。
胡元見機會來了,人劍合一,猛地刺過去。彈琴人無法斜閃,仰身就倒。
胡元長劍走空,欲回身再戳,一道金光猛地射向了他的左肋。他驚叫了一聲,急身斜躍。這時,灰影一閃,柳寒煙飛洩當場。
「胡元,你個老匹夫,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胡元大驚失色,忙道:「原來是柳兄,別來無恙。」
柳寒煙冷森森一笑:「見你的鬼去吧!」
他身形一彈,猶如蝦兒縱起,雪白的劍尖向一胡元直拍過去。胡元本想舉劍相迎,陡見對方神勇異常,知道自己沒法接下了。與彈琴人的大戰,耗損了他不少真力。無奈,他身子一扭,飛身就逃。
柳寒煙催身就追。兩人如驚馬,在原野上撒歡了。
彈琴人亦欲追,忽覺無力,只好放棄了。
她呆站在那裡許久,向西而去,沒回「伏虎山莊」。她心中涼涼的,悲多於苦。她恨,也有些絕望。她清楚,以自己目前的手段,除掉胡元當困難的,除非自己奇遇,而這恐怕是不可能的。向吳暢開口求援,她又做不到,她不想在一男人身邊可憐巴巴。
一路西行。傍晚時分,她到一座鎮子。鎮不大,靠北面有一座「尼姑祠」。她向尼姑祠走去。尼姑祠也不大,堂卻挺乾淨。她走進祠堂,見老年尼姑正坐那裡數念珠。
彈琴人道:「大師,我在這裡住一晚行嗎?」
老尼姑搖頭說:「不行,我們這不收外人。」
彈琴人笑道:「我不是外人,和你一樣,也是女的。」
老尼姑說:「無論男女,非我們祠堂的人不能住。」
彈琴人一笑:「如果非住不可呢?」
老尼姑歎了一聲:「那隨你的便,沒人趕你。」
彈琴人微微一笑,走到西邊的裡去。突然,一隻手閃電般伸向了她,點中了她的「期門穴」,她一下子掉進了陷阱裡。
「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她驚駭地問。
左雲哈哈地笑起來:「我是男人,要捉個女人。」
彈琴人大急:「你想怎樣?」
左雲說:「我想撕掉你臉上的黑巾。」
彈琴人駭然欲死:「你若撕下黑巾,我死後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
左雲見她如此怕別人見她的面目,便打消了撕下黑巾的念頭,說:「你幹麼要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
「難道還會有別的原因。」她冷然道。
左雲說:「可你卻見了我的面目。」
「你的面目並不太難看,何必怕人見呢。」
「你的面目難看?」
「我不想談論這事。」她瞥見了劍,說,「你是有名的大俠,應該有點悲痛之心。」
左雲笑道:「我的心已經夠了,只點了你一處呢。不過我還想再軟些,恢復你的自由,但你要向我作個保證。」
「什麼保證?」
左雲沉吟了:「你離開後,不許說我來過這裡,能做到嗎?」
彈琴人笑道:「我離開這裡之後,連我來過這裡也會忘了,又怎會說你呢?」
「這樣最好,不過你要發誓才行。」
彈琴人低頭略想兒,發了一個毒誓。
左雲揮手解了她的穴道。
驀然,彈琴人香指急戳,猛地點向左雲。
這出左雲所料之下,唯有急撤。他的動作快極了,彷彿鬼換位,閃到一邊去。
彈琴人駭然失色。驟然出手,竟然點不中,那他的輕功也就可怕了。她呆住了。
左雲在旁邊冷笑一聲:「令我失望。」
彈琴人說:「我向你保證的一切,並沒有保證不向你下手。」
左雲大笑起來:「好!可你的動作慢了一點,否則現在該輪到我向你保證了。」
彈琴人笑了,聲音很輕、很輕,唯動別人:「你的輕功真是不可思議,可稱舉世無雙。」
左雲點頭道:「你的眼力和我的一樣。」他覺得自己沒有妄自菲薄的理由。
彈琴人輕吟一聲:「以劍術著稱於世,何以輕功更勝於劍術」?
左雲笑了,滿臉的肌肉都生出絨毛一樣的輝光來,但笑的核心亦即眸子的深處,卻有淡的陰影,那陰影似乎可以破壞一切發生在他臉上的笑的價值。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又有什麼辦法?不過三樣也好,離不敗之地。」
彈琴人說:「大俠有如此身手,,當可領袖武林,但不知修習的什麼法門。」
左雲說:「你若還能做個保證,我仍然樂於告訴你個秘密。」
「那簡單之極,我會信守的。」她又做了一個保證,並發了誓。
左雲神秘地一笑,說:「當今之中,有三件聖物。」
兩本秘笈,一面『石鏡』。我得其一,你該知道是什麼了吧?」
「《碧月逍遙錄》」彈琴人。
「哈哈……」左雲甚樂,「不錯。我的輕功高明,正是得力於它。」
彈琴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的輕功是否已寶錄上所說的最高境界?」
左云「咳」了一聲:「難哪!『碧月逍遙功』有五式,上面說得十分明白,旁邊還有行氣圖,可按照上面的要求去練。卻也能完成三式,後兩式根本沒法修行。」
彈琴人小聲問:「是招式不明嗎?」
左雲笑道:「我知道你動了好奇心,也想學,那我就不妨告訴你個大概。『逍遙功』起式無招無式,旁邊一個圓,內畫陰陽,一片混沌狀,名曰『渾然天成』;第二式:「御氣空身』,圖畫雙掌飄搖擺動;第三式:「清虛歸極』,旁邊一個影,似乎表示空靈;第四式:
「化光而去』,人光不分;第五式:「廣字清歌』,似有若無,田圖如淡支清風,抓捏不住。為這正式輕功,我絞盡了腦汁,也只練成『清虛歸極』、『化光而去』的境界看來是沒希望了。」彈琴人輕出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你是幸運的,天下又有幾個人能練成『清虛歸極』呢?」
左雲笑道:「可我不滿足。」
這時,老尼姑站了,說:「左施主,你不要在這裡纏了。她不會跟你走的。」
「那我就在這裡出家算了。」
「想出家到和尚廟去,這裡是尼姑庵。」
「大師,在您眼裡,是不該有男女之分的,何況對男人來說,男扮婦妝也不是太難的事。」
老尼姑有些火了,聲嚴厲色地說:「左施主,你也是個成名的人物,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左雲笑道:「大師,成全一個要比送走一個人更見佛人更見佛心、道心、善心。」
老尼姑清朗地一笑,說:「有時趕走一個人也是成全,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左雲不住地搖頭,賴著不走。
彈琴人見他也是個不受歡迎的,心裡挺樂。世上的人若全都倒霉,那她也就不太可悲了。
老尼姑沒了咒念,忽兒靈機一動,到東間屋裡拿出一面鑼來,「通通」地來。
鑼聲急促而響亮,傳之悠遠。
左雲與彈琴人嚇了一跳,這不要他們的命嗎?左雲忙道:「別敲了,有話好商量。」
「我的鑼不商量。」又是驚人的響。
鎮子裡的人聽到了鑼聲,被驚動了,以為尼姑祠裡去了強盜,男女老少操起家什,就向尼姑祠奔來。轉眼間,尼姑祠裡站滿了人。
左雲見事情這般槽,與彈琴人一同溜了。他不想與村民械鬥,那太沒意思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丟人。
他們出了尼姑祠,天已經黑了。兩人直奔客棧。在一家小店住下,左雲走進彈琴人的房間,笑道:「你一定奇怪我何以去尼姑祠吧?」
「是的。那個地方你不該去的。」
左雲悵然地說:「我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被小尼姑迷上了,真渾。」
彈琴人沒有接腔,有些發呆。
左雲又道:「我是個很少動兒女私情的人,到了這個年紀,竟突地被摸不清頭緒兒女情沖暈了,真是不可思議。這幾天我一直試圖忘掉那個小尼姑,可怎麼也做。她的影子猶如畫兒進了我的頭腦裡,弄不去了。」
彈琴人仍然無語,她最厭聽人談情,更不想在晚上與一個男人什麼兒女情。她心裡煩,而且問,不知怎麼才能平靜下去。
腦中靈光一閃,她忽兒笑道:「左大俠,普天之下,就你一個人會『逍遙功』?」
左雲搖頭說:「不,中律門主薛不凡也會。不知他練得怎麼樣?」
彈琴人笑道:「這就奇了。『逍遙錄』為你所得,他怎麼也會呢?」
左雲歎了一聲:「你道我的經歷,也就不覺奇了。他有會的條件。」
忽然,西面客房裡一聲慘叫,把兩人驚了一跳。他們奔過去,見客房的門口躺著一人,太陽穴上插著一匕首,血在向外流。
匕首有三寸長,較窄,明晃晃的,上面有三個字:中律門。不用問,中律門下的手。
左雲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中律門已向不願人伙的天下武林人大開殺戒了,不知要有多少正直之士死於非命。他眼前虛影一閃,地上躺的人彷彿變成了他。這對他無疑是一種折磨。彈琴人也知道怎麼回事,說:「恨不今生為男人。」
左雲的臉一陣發燒,低下了頭,不過他心不服的,你是男人又怎樣呢?說不定也會和這人一樣死在利匕之下。我是個男人吧,也不是沒骨氣,還不照樣要低頭?人感慨好發雄難做。他相信這是沒人能否定的真理。
客店裡亂起來,人們聚在死者周圍,說三道四。忽然,一個冷森的聲音傳來:「你們快點滾回各自的房裡去,不然我全都把你們送上西天。」
他的話比洪水滾來還靈,圍著的人頓時跑了個乾淨。
左雲在一旁有些猶豫,是藏還是出呢?
躲,顯得自己太軟弱,怕死;不躲,麻煩馬上就來,猶如夜來天就黑一樣快。
他正在彷徨,那人發現了他。
「左雲,我正在找你,想不到在這晨碰上了。很好,你今晚上要有個交待。」
左雲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心頓時一沉,「萬妙老祖」李彤可不是好惹的,這下麻煩了。
他哈哈一笑:「我並不欠你的帳,交待什麼?」
「走連個招呼也不打,這至少是失禮吧?」
「我去的時候也不打,這至少不是失禮了吧?」
暗處的李彤冷冷地一笑,內氣充沛之極:「假如我的看法與你不同,那就麻煩。」
左雲說:「我向來不怕麻煩,我的劍也不怕麻煩,不知你對此有何看法。」
李彤道:「我從不當場產生想法,幾天之前我就你選擇了去處。」
左雲沒有理他,心下暗思,這老傢伙號稱「萬妙」,所有的「妙」都被佔去了,那自己豈非不妙?他到底什麼最妙呢?這難住了左雲。
這並非左雲孤僻。而實則李彤「妙」知情者太少,所以他無從想起李彤的拿手戲。
而李彤對左雲的情況瞭如指掌,這樣,一開始左雲處在不得的地位上。
彈琴人卻忽地替他打了氣:「左大俠,你的輕功蓋世無雙。他替價錢選擇的去處只能是一廂情願,你證明給他,你是不可輕視的。」
左雲苦笑了一聲,仍沒有言語。彈琴人的話也不是沒道理,但他卻不敢樂觀。人老輪深,誰知他的武功深到什麼程度呢?
在他片刻沉默中,彈琴人忽覺他不如吳暢硬氣。他對什麼人都不在乎,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你比他成名早,經驗足,怕什麼呢?
她不知吳暢與左雲不同。吳暢是感覺好,樂天派,不深沉;左雲是城府深,顧慮多,心中無數。吳暢目空一切,沖也就衝過去;左雲在沖之前卻要左右旁顧,計算得失,銳氣不足。當然,左雲在武學上怕也比不上吳暢。他哪有吳暢偷來的雜七雜八的一攬子東西呢?
「你過來吧。」李彤向他招手了。也許是死神。
左雲冷道:「你何不過來呢?並非我要找你,是你有求於我。」
李彤笑起來:「左雲,若是我有求於你,那你自了吧。動起手來唯有我『妙』,那也乏趣。」
左雲冷笑了兩聲,沒有再說話。他打定了主意不去找李彤,想佔有一點兒主動。
李彤自然明白左雲的心理,「哈哈……」笑起來,笑聲象飛動的鴿子撲向左雲的臉面。
笑聲一止,李彤赫然站在了離左雲丈遠的地方。他彷彿是被笑聲托來的。
左雲一驚:「這是你的一『妙』?」
「不錯,你絕不會是第二次見到。」
左雲心中發虛,這種「陽笑傳體」神功是道家「清虛派」的無上絕技,人在笑裡行,一點笑裡行,一點也不比他目前達到的境界差。由此看來,今晚是凶多吉少。他定了下心神,說:「難得你也出來了。不過為別人賣命總不光彩。」
李彤哈哈一笑:「中律門裡也有笨蛋,我豈能坐視不問至於為誰賣命,那是另一說。可喜的是,我沒有為誰賣命的感覺。」
「也許會待你就有了,這不稀奇」。
李彤瞥了他一眼:「左雲,你也是個成名的人物。」清聲也不錯,怎麼不信守呢!人說你一諾千金,這不是欺世盜名嗎?」
左雲輕笑道:「我的諾言對君子才有用,對小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李彤冷道:「薛不凡難道不是君子?他對你並沒有嚴加控制,也很相信你。」
左雲氣笑了:「我已逃脫了他的控制,用不著他相信了。」
「你錯了,控制現在才開始呢。你的劍術不錯,輕功更佳全都使出來吧。老夫有一『妙』足可收拾你了。」
左雲知他並非虛言,頓時提氣布身,凝神欲動。他不清楚李彤的「妙術」有多麼高明,但知道自己的輕功是多麼精彩。為今之計,唯有先發制人,後發制人必被人制。他思定,陡然催身。長劍如蚊龍一擺,攪起數十劍花直刺過去。劍氣森芒,這正是他的輕易不出手的保命絕——星羅棋布。
在李彤眼裡,他的劍術並無多少奇峻之處,然而他的輕功太好,兩下一配合,就小看不得了。李彤只覺寒氣加身,打了冷戰,擰身急退。
一合乍分,李彤退出一丈。
左雲得勢不讓,長劍一搖,劃出數道劍弧斜去,要把李彤分成幾段。
李彤「哈哈」大笑起來,而且長笑不止。左雲霎時毛骨悚然,彷彿自己的身邊到處都是李彤的影子,每個影子都向他伸出了手,無數的手要把淹沒了c驚駭之下,他只有長劍口旋,劃起明銳的劍氣護身,以求自保。
李彤催氣猛笑,左雲似乎被變成了「水」的李彤包圍了,他幾乎盡失了退的餘地。沒有辦法,他唯有舞劍守己,求生。
片刻。左雲有些倦了,舞劍的手開始變得沉重。而李彤的笑聲卻更加悠長了,彷彿長河大浪,一浪推著一浪洶湧而來,他並非是笑而不動,而是笑托他動,左雲的身邊隨時都會出現他的索命的手掌。
左雲有些怕了,也有些吃不住勁了。這樣下去,有敗無勝。他心中一橫,拼聚全部氣勁,與劍合一,猶似飛龍,直刺李彤的面門。當然,他刺的只能是一個影子,至於是不是實在的李彤,他不管了。現在要緊的是衝出困境。
他的這一招還真奏了效。李彤的笑聲一弱,他霎時感到衝開了一條路,心情為之一暢。
而李彤十分沉穩,擺身一閃,又催笑而上。
左雲再不敢與他糾纏,飛身就逃。身形乍起,忽地白影一閃,一股巨大的氣勁向他襲去。無奈,他只有長劍繞圈,化解突如其來的勁力。一合即分,他閃到兩丈開外。
偷襲他的竟是太玄天姥,這讓他心驚肉跳了!若兩個老男女合鬥他一人,那今晚就栽定了。他握劍的手有些發抖。怕?
「哈哈……」他古怪地笑了兩聲,「你們兩人要聯手?」
太玄天姥冷冷地說「能讓我們對付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我是不讓你逃。今晚夜色不錯,你逃了那還有什麼勁呢。」
左雲說:「今晚是不錯,但我覺得你們更應該珍惜晚景,而不是到這來與我廝殺。」
「沒有人願意打鬥的。你只要有了了斷,一切爭殺不就煙消雲散了嗎?」
左雲冷笑道:「這確是個辦法,但只是不全面,還可以考慮你們的了斷嗎?」
李彤冷「哼」一聲:「左雲,入了老山林,龍也要低頭。你處境不妙,還是聰明一點。」
左雲冷漠地說:「練武之人沒敗的。你們還是少費心機。」
李彤「嘿嘿」地笑起來,接著是狂海揚波,怒浪濺灑。笑聲像風箏般的直向上抬頭。左雲無奈,只有再拚命迎敵。他的劍已沒有剛才那麼明亮,灰濛濛的象冬天早晨的霧氣。
彈琴人這時心有所動了。這麼見死不乎有些不忍,但她懷疑幫助左雲的價值。
遲疑了一陣,她終於決定助他一臂之力。ˍ
趁李彤笑聲稍弱時,她飛撲而上,他的頭顱。李彤大吃一驚,急忙撤身換式,一記「天罡掌」擊了過去,彈琴人的琴被擊歪,李彤伸手就點她的穴道。
左雲見有機,飛身而去。太玄天姥這次沒有堵他,左雲嚇了一身冷汗,逃之夭天。彈琴人心中一悔,動作緩了一點,被點中右臂「天府穴」,半個身子立刻木了。
李彤冷笑一聲:「誰讓你多事呢。」
彈琴人無話可說,心中愴然之極。
「還戴著塊面中,是見不得人嗎?」
彈琴人身子一抖,幾乎要哭了,這不是自取其辱嗎!她料不到援手救人落個這樣的下場。
李彤盯了她兩眼,說,「你怕見人,我非得讓你見一個。看你是塊什麼料!」
彈琴人怕極了,恨道,「你若揭下它,我永遠不會放地過你的!」
李彤笑了,「就你這樣的角色。也想嚇唬我嗎?可笑不自量。」他伸手就揭她的面巾。
彈琴人驚叫一聲,嚇昏了過去。
太玄天姥伸手按住李彤的手,一彈她的眉心,她轉醒過來,李彤只好後退了一步。
太玄天姥說:「你有秘密,我們不想揭破;可你壞了我們的事。這又怎麼說呢?」
彈琴人脫口而出,「剛才我是不由自主的。」
太玄天姥笑了,「答得好。你不用心,我們可以不怪你,不過你以後要記住,你是個需要別人可憐才能活下頭的人做事不要僅靠衝動,換了個心狠的,將是另一個結局。」
彈琴人的心彷彿被刀劃破了,痛得她週身痙攣。她想大叫大喊。終於沒有開口,可自己是階下囚,有什麼資格喊呢?難道還要他們再可憐一次?她心酸地低下了頭。
忽兒,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是自己怕死嗎?不然怎麼不敢硬起來呢?自己的人格有了污點,還是為了那艱難的紙復仇在委屈求全?
她弄不清這一切,痛苦不已。
太玄天姥突地動了慈懷心腸,走上前摸了一會柔美的長髮。她想起了溫華,不知他是否遇上了尷尬。
李彤忽地笑了:「你若喜歡她,就認她做乾女兒吧。這樣也許是最有趣的事了。」
太玄天姥頓時一樂,說:「果真!」丫頭,你願意做我的乾女兒嗎?」
彈琴人哀怨的心境還沒有平靜下來,沒有吱聲。不過她仍然感到了一種溫暖。
李彤見她遲疑,忽道:「不認也不行。我來作證,你已是她的乾女兒了。」
太玄天姥笑道:「你別這凶巴巴的。嚇著了我的乾女兒,我可不饒你。」
李彤連忙點頭:「不敢,我也喜歡得深。」
兩個人笑了起來,剛才的不快全沒影了。
彈琴人受感染,心情又開朗起來;她的歎息仍是淡涼的,寂寞的。
太玄天姥握往她的手,忽地叫道:「就憑手就知乾女兒肯定是絕色美女!你這麼憂傷,心裡有什麼不快呢?」
彈琴人輕輕搖了搖頭,她差不多要哭了。
太玄天姥這時忽地一揮手,解了她的穴道:「有什麼事告訴我吧,也許我能替你分憂解難。世上還是有值得高興事的。」
彈琴人說:「我要去找一個壞蛋,找他討債。」
太玄天姥說:「你對付得了他嗎?」
「他的輕功很好,功力也深,不易對付;但我不怕他,總有一天我要報仇的。」
太玄天姥歎了一聲:「孩子,仇是報不完的。你還是看開一些吧,事後方知萬事空。」
「可我永遠也忘不了仇恨的。我活著的目的也許就是為了討債。」
李彤道:「這是不對的。你應該多的目的,仇恨可以不放下,別的也可以拿起來嗎。」
「他是個強大的敵人,我不能分心多用。」
李彤哈哈地笑了:「這就是你執迷的地方。凡事『無心』才妙,欲報仇的人必須把仇恨放下,才可能報得了仇,否則自己身心憔悴,或身先死,那報仇就遙遙無期了。」
彈琴人有些不解地問:「一個人內心充滿了仇恨,又怎麼可能忘記呢?」
李彤淡笑道:「愛與恨是一樣的,你可以把恨變成愛嗎?然後再把愛埋藏在心底,這樣就不會急功近利了,自然就能把仇恨放一下,古人云,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是有道理的。」
他的話與白說沒什麼兩樣,彈琴人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在這種情形中,她不可能是個好學生。太玄天姥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手指,和藹地說「要想消滅外面的敵人。必先除去自己心裡的敵人。這一點你若做到了,什麼都好辦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是該明白這些的。」
「我做不到,我怕……」
「怕什麼呢?」想通了,世上是沒有什麼可怕的東西的。若想不通,也許別人大笑一聲會把你嚇死。這一切全在你自己了。」
「我能和別人一樣嗎?」
「當然能,不管你是什麼人都可以。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呢,何況像你這麼可愛的孩子,你是什麼都可做的,關鍵在你是否克服了心裡的敵人。拾起頭來吧,一切會好的。」
「可我……也許別人瞧不起我。」
太玄天姥晚笑了,「那這全怪你,因為你是死一個膽怯的,有你瞧不起自己在先,才有別人瞧不起你在後。你匿是挺起了胸膛,那別人是什麼也不會說的,懂得自己遠比懂得別人重要。」
「假如一個人心了傷害,他可以接受別人的……東西嗎?」太玄天姥快活地笑起來:
「接受別人的愛也可呀!退縮是什麼也不會懂昨得的,唯有披荊斬棘的人才可能看見金風窩。」
彈琴人低下頭,似乎在回憶什麼。
李彤笑道:「傻丫頭,肯定有個男人看上你了,由於別的什麼原因,你不敢接近他,是個是?我老人家就是懂女孩子心思呢。」
彈琴人的頭更低了,什麼也沒說。沉默就是承認,兩個過了百歲的老人哪個不懂得這個的,太玄天姥樂了起來。
「傻丫頭,別管什麼原因,只要看上他,而他也看上你,那就成,兩人合心,勝過有黃金。是最妙不過的了。」
彈琴人似乎被說動了心,輕輕地微微吟了一聲。
李彤似嫌太玄天姥沒有說清,補充道:「你乾媽是老經驗,說得對。不管你是瞎子,還是瘸子,都不是怕。有人愛才是最重要的,男人的口味不同。」他目光如電,掃了太玄天姥一眼,即使在夜裡,他也能看清她的神色細微的變化。
太玄天姥笑罵道:「你別老不正經了,一說就下橋,沒有領著你,非掉進河裡不可。」
李彤嘻笑說:「所以我讓你領著呀。其實我說的都是實話有的男人愛女人的眼睛,只要女人的眼睛美,其它一概不問:有的男人愛女人的皮膚,只要女人的皮膚妖美細嫩,是個瞎子也不在乎的。這正是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就憑乾女兒的這皮膚,無論你的臉是個什麼樣。都會讓男人們動心……愛慕?」
太玄天姥忽道:「你原來還是有這麼多的彎子,怎麼沒跟我說過?」
「我們嗎,心有靈犀一點通,就用不著說了,若不是為了開導她。也許我早就把這些忘了。」
太玄天姥一笑:「人老臉皮厚嗎。」
「哎,這是沒法子的事,厚了好御寒嗎。」
「太玄天姥向她投去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十分溫柔的一瞥,竟是風情萬種,不減當年。」
彈琴人自然發現了他們間的眉目傳情,心境頓時拓寬了。一種久違了的生命激情又泛起上了她的胸間。她隱約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泰通透如水似地注入了心田,香酥溫溫。
「我會記住你們的話,我走了。」她溫順地說。
太玄天姥拉著她的手,說:「你會記住我們嗎?」
彈琴人點了點頭:「會的,我會永遠記住你們。」
太玄天姥「咳」了一聲,「我知道要分手的,可不知為什麼,我有些捨不得你離去,我很少感到一個人有這麼可親的。」
李彤笑道:「不明白嗎?是我恢復了你溫和親切的天性,不然你仍是冷冰冰的。」
「你少插嘴吧,我的老哥哥。咳,有種很好的感覺給你弄丟了,我要說……」
彈琴人甜甜地笑了:「我們還會見面的,我會永遠感謝兩位前輩,永遠……」
兩個老人快樂地笑起來。
彈琴人向他們深施了一禮,縱身而逝。
她很快與夜融合了。不知她的心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