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積善堂時,天色將黑,院內的柳樹已經栽好。胡玉飛直奔大堂。
眾人正說要去尋他。見他回來,臉上露出笑容。
胡沖道:「寧兒,辦得如何?」
胡玉飛把「蠶毒」往桌上一放說:「看,就是它。」
歐陽天剛驚叫道:「你的耳朵呢?」
這時,他們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耳朵上。
胡玉飛笑道:「現在,我們還是談一下對敵之策吧,耳朵是我跑掉的。」
眾人非讓他說出原因,胡玉飛才把被桃花老人收為徒的事說了一遍,卻沒有說「功夫」
有多麼厲害。眾人無語。
胡沖說:「怎麼我也沒聽說過桃花老人其名呢?」
龍相生道「也許他年事太高,百年前就不入江湖了吧?」
胡玉飛沒有繼續聽他們議論,在屋內踱了兩圈後說:「今晚護清教也許來襲,到時你們別出來,由我一人對付他們。」
歐陽天剛說:「那怎麼可以,我們又不是食生怕死之人。」
胡玉飛說:「你們若參戰,那毒氣就不好用啦。」
龍相生說:「萬一毒不起作用呢?」
胡玉飛笑道:「那時我自會叫你們,我一個人也應付不了他們呀。」
胡沖心事重重,只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問:「你行嗎?」
胡玉飛明白其父的意思,自信地說:「你們放心吧,一切由我做主,絕不會出什麼意外。」
眾人無言,只好依他。
胡玉飛把「蠶毒」切開,分成許多小塊,綁到柳樹上去。他在一旁做了一個試發功的動作,臉上露出輕輕的微笑。
烏雲吞沒了月亮,陰風兮兮,靜靜的夜有了一種古怪的聲音。一陣細而失的驚叫劃破夜空,周圍的樹木都似乎被嚇得痙攣了。
胡玉飛在屋子裡也是一抖。雖說他做好一切準備,但那聲音實在容易讓人想到有隻手搭在肩頭。
怪叫過後,積善堂大院內突然出現了幾個人。一個陰森森地說:「胡玉飛小兒,我們是勾魂使者,快來償命。」
胡玉飛開門走了出來,他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免得身子發顫。剛才說話人站在最前面湖玉飛一眼便認出來,他是羅奇。
胡玉飛笑道:「羅堂主深夜間堂,不知有何公幹?」
羅奇「嘿嘿」笑道:「你殺了護情教的人,就算完了嗎?你不懂得殺人償命嗎?」
胡玉飛說:「我不記得殺過人,好像在護清教裡殺過一條狗爾。」
徐元在一旁奸笑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殺了人就算完了嗎?這兩位是官府的捕快大爺,他們要拿你歸案,你還是乖乖地跟他們走吧!」
胡玉飛一驚,只見一個冷冰冰的刀客說:「胡玉飛,大清條律容不得你玷污,快認罪伏法吧。」
胡玉飛冷「哼」一聲問:「如果我不聽你們的呢?」
那捕快獰笑道:「小子,你膽敢說個『不』字,我們就讓這積善堂化為灰燼。」
胡玉飛笑道:「那也沒什麼,『積善堂』在我們心中,你是燒不壞的。不過,我倒想跟你們講個條件。」
「什麼條件?」羅奇問。
胡玉飛說:「如果我跟你們走;你們就要離開積善堂,不許再來挑釁。」
羅奇說:「好,徐元,你點了他。」
徐元身子一欺,要點胡玉飛的穴道。胡玉飛卻向後一退,走進柳樹環抱的場地上。羅奇等人也圍上來。
胡玉飛心中暗樂,腳向外一滑,身一轉,兩手如揉麵團,向「蠶毒」發功。那「蠶毒」
被內氣一沖,頓時成為毒氣,在胡玉飛的內勁控制下向羅奇等人撲去。他們幾個人的身手雖都不弱,卻想不到胡玉飛的後退是一個誘敵深人的詭計。他們都吸進了不少毒氣,但仍無所覺。
胡玉飛一怔,有些吃驚,這是怎麼回事,幾個小子怎麼不倒下呢?他正納悶,忽聽徐元說:「不妙,我們中毒啦。」
羅奇等都往後一躍,驚問:「怎麼中的毒?」
徐元說:「你們是否感到兩腎發熱?」
他們這對仔細體會,羅奇說:「不錯,那又怎樣?」
徐元跺腳道:「我們肯定中了蠶毒,此毒甚劇,我等命休也。趁毒尚未發作,把這小子除了去也算略作安慰吧。」
他身子騰地而起,在空中如魚似的翻了一個身,兩掌直刺胡玉飛。羅奇身子一旋,從右翼包圍,拳打胡玉飛的命門。官府捕快抽刀便砍,寒光立生。
胡玉飛一驚,急忙向後飛射,同時,施展他的「裂魂天音震八亥」神功。他剛運起神功,撲向他的人便覺腦中滾過一陣雷鳴,一道閃電在腦中劃過。幾個人頓覺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見啦。個個嚇得魂飛天外,以為墜入了地獄。
胡玉飛的功夫尚淺,若是桃花老人施展,他們便立時七孔流血而死。給然如此,他們也沒什麼好活了。蠶毒在他們身體內如火上澆了油,瘋狂般衝進了他們的血液,一個捕快大叫一聲,吐血而死。
羅奇嚇得一蹦,後悔自己大意,這下可完了,等他眼睛能看清東酉,他忽兒感到身子在向裡收縮,他想抬頭都沒有得成。
這些人內功深厚,目光比平常之人要敏銳得多,他們縱在夜裡,也能看清周圍的東西,羅奇見徐元滿臉是汗,心一下子沉進深淵。這回徹底完了,一生終於快結束了,可恨壞在一個小子的手裡,他的喉頭一陣發響,罵道:「姓胡的王八蛋,護清教不會放過你。定會要把你們積善堂連窩端。」還想說什麼,嘴剛張開,一頭倒地而亡。
徐元搖晃了幾下,蜷曲了手絕望地向空中一抓,也栽倒在那裡。另一個捕快一刀削斷一棵柳樹,栽下去,至死眼都瞪得如蛋。
胡玉飛站在一旁歎息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完了。」他沖後面的院子裡說:「出來吧,一切都完了。」
胡沖等人見胡玉飛一個就料理了來犯之敵,驚喜萬分,湧了出來。
這時月亮又露出臉來,銀灰色的光芒照在地上,多少有些淒慘的意味。胡玉飛有些覺得下手辣了。
積善堂上下幾十人、有說有笑,正忙著把死屍搬走,龍相生突道:「不對呀,護清教何以來幾個送死的呢?不管從哪個角度說,羅奇都是不配做這次行動的頭目的。」
胡沖點頭說:「有理,也許他們今晚可能還會來犯。」
歐陽天剛過:「不會吧,他們來不及呀?」胡玉飛沒有言語,此時他也感到奇怪。自己剛才只覺得殺的太多了,忘了思忖這個問題。他看了一下月亮說:「你們快避起來,也許他們的援兵馬上就到。」
龍相生一揮手說:「走,我們再去躲一會。」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你們沒有機會了,今晚,積善堂將永遠地從江湖上消失。你們這些人都將化作鬼魂。」
胡玉飛暗愧自己糊塗,自己才殺了他們四個人,就覺得有些不忍了,聽對方的口氣,似乎積善堂個個該殺還不能洩其恨,看來,自己對敵太慈了一點。不應該無緣無故地同情他們。他盡情把自己對敵手的恨發洩出去,突地又使出「裂魂天音震八亥」的功夫來。
他想給敵人一個猝不及防。突聽那人「咦」了一聲,嘿嘿笑道:「跟桃花老兒學的這點微未技能若傷了老夫,那不太可笑了嗎?」
胡玉飛大駭,怎麼剛學會的神功竟失靈了呢?他顫聲問:「你是什麼人?」
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按說你不配知道我是什麼人,看在桃花老兒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老夫『太乙上人』是也。」
他話一出口,眾人便覺腦袋嗡地一聲,隨之一個念頭便是「完了」。
「太乙上人」何映,是西崑崙毒神丁加尺的師傅,使毒之術不但妙絕塵寰,武功也出神入化,而且心狠手辣,是最著名的前代凶人。他下手從不留活口,積善堂眾人落在他手,那可要萬劫不復了。
胡玉飛道:「前輩,你既然認識我師傅,總得網開一面吧?再說,積善堂與你無過,你又何必替他們出手呢?」
何映「嘿嘿」笑道:「小子,與凶人說理可見你並不聰明,對付惡人的唯一辦法是拳頭,三言兩語要打動我的心,除非等到開花。小子,我本來是和羅奇一同前來的,不巧碰上你師傅,敘談起來。我雖是惡人,卻還有你師傅這麼個朋友。他告訴我收了一個傳人,卻沒說是誰,讓我自己去辨認,想不到竟是你。我為了不讓老友傷心,看來只好放你一條生路,他們卻是活不成了,你也用不著替他們求情。我這次出山,是為了斗那個叫邱少清的小子的,卻找不到他,聽說他被三幻莊的人傷了眼睛,我好寂寞啊!記住,大丈夫只求自己的拳頭。」
伺映的話剛落,胡玉飛只見一團花影飛旋,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與哀嚎。連胡沖這等高手都沒來得及還手,便一命嗚呼啦。
轉眼之間,積善堂只剩下胡玉飛一個人活著。
他完全麻木啦,失神地站在那裡。
何映隨手彈出幾顆火球,積善堂成了一片火海。
胡玉飛一轉臉,看見一個高大威猛的花袍老者。胡玉飛的眼裡沒有恨,只有絕望的淚水,他實在恨不起來。
何映長歎一聲說:「胡玉飛,我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答應護清教在先,遇到你師傅在後,一諾之重,友人之情實難兩全,你要節哀自強,等到你自信能勝了老夫,再尋仇不遲。」
胡玉飛只是看了一眼,落下兩行淚來。
何映這次是真動了情感的,他看著胡玉飛的右耳處,心中有些發酸,桃花老兒的唯一傳人被我寒磣苦了,確是……他歎了一聲,飄然而去。
胡玉飛坐在一旁,久久無語。直到東方發白,他才站起來,費了好大勁,埋葬了親人。
在眾人墳前坐了許久,形影孤單地晃晃走下山。他要迎接新的暴風雨。
在積善堂覆滅的同時,武當派的眾高手也幾乎亡絕,五元道長死在申靈之手。正當他們再欲大屠掠時,何映趕到,不讓他們毀壞仙山,這樣武當山避免了一場更大的劫難,有兩名武當子弟得以生還。
何映命眾人前去少林,他自己卻不願再拋頭露面了。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聽護清教的差遣是種恥辱。
何映中途撤手,前去侵犯少林的人使由申靈指揮,這傢伙非常得意、若能掃平少林,功德無量也,他的是非觀與普通人正相反,破壞越大,殺人越多就越有大丈夫氣,霸王項羽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大火三月不絕,不是一樣名垂千古嗎?人只要有名,不管好壞都是了不起的。壞名越響,人們越恨越怕,就越覺得有趣。
他在路上興致勃勃地憧憬那美妙的時刻。既然陰陽可以互變,那麼,壞到極點不就是好了嗎?申靈為自己找到「巧妙」托詞而高興。
天下起了毛毛雨,路上行人亂紛紛。
愁緒剪不斷,理還亂。親情斷,偷主難,空活人間。斬仇敵,越天塹,前途似黑煙。
胡玉飛離開「積善堂」,不知該往哪裡走,不知該往哪裡去,漫無目的。他身上有許多泥漬,臉上倦容密佈,神情呆板,往日的英氣蕩然無存,幾乎成了一個乞丐!他沒了心緒,失去了思想。心止如水,或是驚濤駭浪,他自己也不清楚。
父親死了,同伴們死了,「積善堂」煙消雲散了。正義象徵的處所不見了。偏偏活下了自己。苟且偷生,還是鐵心復仇,他自己也沒有主張。復仇,自己孤身一個,單槍匹馬,面對慘無人性的「護清教」,談何容易?死了吧,一了百了。也許這是天意,命該如此?不是常講天理昭昭,法網恢恢嗎?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多麼動聽的語言啊,她欺騙了多少善良的人。
「護清教」是天下惡幫,惡人,燒殺姦淫壞事做絕,為甚不遭報應,不得懲罰。我們「積善堂」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救百姓於水火,樂施好善,可為甚偏遭滅門之災!
上蒼啊,你自享人間的奉果,卻不能主宰大地之公道!
人是多麼經不起折磨啊,即使一個象胡玉飛這樣的壯漢,承受打擊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雨沸沸揚揚地下著,胡玉飛任雨肆無忌憚地淋。也許唯有在雨的慰扔下,他才能減輕些許心靈的痛苦。
而沒有停的意思,反而賣力地下個不停,愈來愈大。
胡玉飛走在山野裡。
前邊有一間破屋,胡玉飛沒有去的地方,也不知該往哪裡去,只好到破屋裡歇一會兒,待雨停天晴再浪跡吧。
胡玉飛剛踏進破屋,獨聽屋裡有人驚喜而親切地叫了聲:「胡公子。」他似猶未醒,下意識循聲望去,見是葉鳳、肖妮、清惠三人。明寧眼睛放亮,忽而又來了精神。
一個人,尤其是在舉目無親、悲痛欲絕的時候,偶遇熟人,且又是自己一心相許之人,高興之情是難以描述的。
胡玉飛眼下就是這種心情。自從在酒店相識,「護清教」分子之後,他與葉鳳從未再見上一面。江湖偌大,尋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胡玉飛又身為少堂上,許多日常的事又需要他親自處理,不常在江湖走動,既沒時間又沒機會。當時,龍大俠有意成全,想讓胡玉飛攜葉風問世界,漸漸結為秦晉之好。誰知,卻遭到既為師姐又為師傅的清惠道姑的極力反對。
在回眸相顧,戀戀不捨中他們分手。
胡玉飛心裡一直惦記著葉鳳,她舉手投足,嫣然一笑,都給他留下美好印象。他常常與她在夢中相會,傾敘離別之苦。太陽出來,卻是南柯一夢。他多麼想見到她啊,再看她那滿眼幽幽的目光,可一直苦幹沒有機會。
今天,天賜良緣,得以相逢。
「小鳳!」胡玉飛走上前去,欲擁抱她,突見一束白光向自己衝來,他步子一滯,見清惠道始正怒視自己。剛才那道白光也是她用拂塵隔離自己的。胡玉飛不再衝動,含情脈脈的目光在葉鳳臉上掃來掃去,葉鳳也報以同樣的目光。
「小鳳,近來身體可好?」
「嗯。」葉鳳點點頭。
「往後可要多加注意呀!」
「哎!」
「小鳳,退下。」清惠道姑看不得他們這樣卿卿我我的親呢勁兒,喝斥阻止。
葉鳳似有不願,但視線一觸及師姐的目光,就妥協了,怯怯地退到牆角。
這時,肖妮說話了:「胡公子,傳說『積善堂』被毀:可是真事?」
胡玉飛呆呆地點點頭。
「令堂大人?」
「被『護清教』殺害了。」
「唉,天作孽呀。」清惠道姑長歎一聲。
葉鳳沒說什麼,只是望著胡玉飛,眼裡流下串串淚珠,那裡面蓄含著悲痛與關切。
雨,浙浙瀝瀝地下著……
小屋裡很靜,整個山野都很靜。
在這種雨露滋潤,禾苗暗生的氛圍裡,正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光。
但胡玉飛卻不能如願。
這時,從雨霧中又衝進一個人來。來人進了屋子,拍打著身上的雨水,噴嚏連聲。
胡玉飛極不情願地把目光從葉鳳臉上收回,瞥了眼來人。見他年紀四十多歲,身材秀偉,銀盆大臉,只是目光迷茫,眼大無神。頭髮雜亂,滿臉滿身都是泥巴,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
葉鳳纖手拭去臉上的淚,一臉關切之色,柔聲地問:「胡公子,你欲往何處,又有何打算?」
「我還未想過。」
葉鳳還欲說些什麼,剛進來的中年男人好似不耐煩了,罵道:「一對狗男女。」
胡玉飛見此人出言不遜,毫無道理,便也怒火中燒,心想:奶奶的,我胡玉飛雖說背時,也不能是狗是貓都來欺負小爺。
胡玉飛手一指,也大聲回罵道:「哪來的賤種,驚擾這山野的寧靜。」
「好小兒,你有幾個腦袋,敢罵花大爺。」
清惠道始不聽則可,一聽心裡涼了半截。這真是「屋漏偏逢連雨天,船破偏遇頂頭風。」花人風是成名的天山劍客。二十年前,他攪得整個江湖不得安寧。都因他英俊風流,武功又好,意動了多少癡情少女心,許許多多的大戶人家閨秀,輾轉千里,千方百計想嫁給他,但都被花人風婉言拒絕。花人風喜歡冒險、他認為愛情要放浪些,就要有冒險精神。最後,他終於成功了。
他的妻子是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美麗如花,高貴如仙。據說,為了得到少女的愛,他苦苦死活蠻纏,用盡各種計謀,求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成功。從那,他攜嬌妻離開中原,回到天山,埋劍雪山,安居樂業,再不去管江湖恩怨,再不涉足江湖。
有一天,住處來了一位知己朋友。夫妻倆盛情款待。花人風愛自己的妻子,對妻子的忠貞堅信不疑。所以每次款待朋友時,他都讓妻子作陪,唯恐冷了遠方來客。誰知,朋友不講忠義,色膽包天,在一天深夜,趁花人風酒醉沉睡之際,騙走花人風橋妻。
花人風清晨起來,見沒了妻子,呆了,傻了,因情生變,樂極生悲,氣極發瘋。從此,花人風得了「失心瘋」,再不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劍客了。
花人風是性情中人,心中死結終不能解。他恨那個朋友,罵自己瞎了眼,交了這個狼心大肺的傢伙。但他更恨自己的妻子。俗話說:女不浪,男不上。自己的女人若心平氣靜,不為任何慾望所動,絕不會上當受騙,即使好人用強,女人也應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恨透了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發誓要追殺妻子。又俠劍復出江湖,殺人中原。就這樣,許多漂亮,貌似他妻子的女子,不明不白在他的劍下做了亡命鬼。因此,武林中人給了他個綽號「花人瘋(風)」。
這不,無巧不巧,他一踏進破屋,就撞見葉風與胡玉飛兩情依依的場景,瘋勁又迷失了心智。
清惠道始走上前去,打了個問詢,說:「花大俠請息怒。」
花人瘋全不顧人情道理,怒道:「臭女人,少管閒事。」說罷,掄手就往清惠道姑臉上扇去。
清惠很是生氣,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亦不躲閃,操劍砍向花人瘋手臂,花人瘋好似未看見一般,翻手一彈,「嗆嘟」一聲,清惠就感覺一股無比大勁撞擊劍身她虎口一麻,再也把握不住劍柄,劍脫手而出,直插木樑,刺入半尺多深。就這一手,足見花人瘋功力深厚。
清惠愣怔了。
但花人瘋並未停手,他的掌依然朝道姑臉上扇去,清惠想躲己是不及,「乒」,一巴掌,清惠一個趔趄,跌倒在牆角。
胡玉飛不幹了。欺人太甚。他送步進招,閃身欺上,舉掌砍擊花人瘋肋骨。花人瘋「嘿嘿」一笑,移形換位躲開了。胡玉飛一招落空,轉身驕指,欲點花人瘋「命門穴」,哪知,他快人家更快,間不容髮際,花人瘋已連點了胡玉飛「肩井」、「期門」、「章門」三大要穴。胡玉飛出擊的手舉在空中,整個人麻木了。
「小兒,與我作對,找死!」
花人瘋有些洋洋得意。
葉鳳,肖妮見狀,大吃一驚。這人瘋瘋顛顛,武功卻十分了得。但兩人也顧不了許多,一遞眼神,同時出擊。
兩支利劍挾著光影,一上一下,齊齊攻上。——躲了上躲不了下,避開下避不開上。花人瘋偏偏不避不躲,紋絲不動,似有故意賣弄之嫌。就在兩支劍刃觸及身體之際,他動了。
花人瘋滑步前衝,勢如奔雷。兩女發招無功,劍劍落空,大叫不好,想抽身閃射已是不及,只覺「膻中穴」一麻,兩人都怔在那裡,手中長劍丟落在地。
花人瘋呵呵大笑,失心的笑,放縱的笑。
這個社會上,不知道有多少男女戀人,一旦男的有新歡或女人移情別戀,一怒之下,發生情殺案件,而造成了可怕的後果。
能犧牲愛情而成全別人的人,在目前社會上又能找出幾個?可是為愛而殺人者,卻比比皆是。為愛而殺人者,是多麼不該!
花人風為愛而瘋,而殺人。是傻瓜,或是聰明,每個人都有兩種選擇,但當一件事臨到自己頭上時,又都會選擇花人風的道路。
花人瘋見不得別人相親相愛,看到別人親呢,就醋勁大發,傷心欲絕。此刻,他想到自己的妻子,也許他正被別人摟在懷裡,醉泥在夢鄉……
殺,殺死這些狗男女,不守人倫,傷風敗俗,食之才解恨。
他舉掌向葉鳳「百會穴」拍去。生死攸關之際,一道白光射至,勁頭直對花人瘋「玉枕穴」。花人瘋欲置葉鳳於死地而後快,忽覺腦後勁風爽然,驚絕欲死,不敢怠慢,頭一歪,身子斜射一邊。
目標失去,白光頓斂。眾人這才看清,從門外飛來的暗器,原來只是一根短短的白髮。
白髮傷人,足見內功深不可測。
隨著一聲長嘯,門外又衝進一個人來。眾人這才看清,是太乙上人何映。
花人瘋見是何映,像老鼠見貓,老實了。欲想張口大罵的嘴,也合上了。
神經失常的人,也有懼怕的,何映就是花人瘋的剋星。
有一次,就像現在這種境況,花人瘋處在癲狂狀態,也是欲殺死一對愛意濃濃的伴侶,恰巧被何映撞上。何映出手點了花人瘋的四大要穴,令他全身僵硬,時間不長花人瘋感到似有千萬隻螻蟻鑽心,從骨子裡往外透,遍身奇癢天比。花人瘋承受不了,呼天扯地,聲聲求饒,何映教導了他一番,就放他走了。何映只能暫時壓抑一下花人風興奮的神經,不能根治。適才,花人瘋看見何映來了,退到一邊,再不言語。
何映給胡玉飛解了穴道,卻不去管葉鳳、肖妮。他認為葉風等人與胡玉飛陌如路人,自己出現嚇退花人病,就給了她們天大恩惠。此人正邪難分,他做好事時,往往憑一時的情緒。何映想說些什麼,見胡玉飛把頭轉向一邊,似不願理睬自己,張張嘴又閉上了。
何映心裡明白;胡玉飛還沒有從悲痛中解脫出來,還記恨著自己。
太乙上人何映思想上也是矛盾的,一會兒他覺得無辜殺人,罪犯天殺,良心混滅,應該遭報應,一會兒又認為,這個杜會弱肉強食,武功低下之人活在世上受大欺凌,不如死了乾脆。自己打發了他們,正是拯救他們於苦海。
惡人自有惡人的邏輯,他們認為自己幹得都是天經地義的,這是他一廂情願。螞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人活著標準不一樣,質量不一樣,生死是個人的選擇,於何映毫無關聯。
他心裡之所以生有矛盾,說白了還是為自己「開脫」。但他心裡,總覺有愧於桃花老人,有愧於胡玉飛一家。他是答應過桃花老人的,好好關照胡玉飛,但未能辦到,還是受了「護清教」調遣,幫了清廷鷹犬的忙。
懷著這份內疚與慚愧,幾天來他都跟著胡玉飛,以便暗中援手保護,也好減輕一些心中的愧疚。一報一還,亦算作平衡了桃花老人的心願。
但這些,胡玉飛是不知道的。
清惠見年輕人都不願搭理「太乙上人」,覺得於理不通,好歹何映也是前輩異人,人家又援手救了自己,不言謝於道理講不過去,於是便走上前,恭敬地說:「多謝上人搭救,在下感激不盡。」
何映卻很冷淡地揮揮手:「我救胡玉飛,不是想救你們,趕巧了。」
清惠自找沒趣,站在那裡再不說話。
何映朝花人瘋一擺手,說:「咱們走吧。」
花人瘋像個三歲頑童,很聽話地點點頭。
何映看看胡玉飛,還是一臉的冷寞,只好說了句:「胡公子珍重!」
兩個人衝進雨霧,眨眼消失了。
清惠看看天色漸暗,雨還未有停的意思,感到此地不宜久留,就說:「小鳳、肖妮,天色已晚,此地又很荒僻,我看不是久留之地。我們還是快走吧。」
葉鳳點點頭。
肖妮說:「我們與胡公子結伴而行吧。」
清惠衝她瞪眼,生氣地說:「糊塗,男女授受不親,三個道姑與男子結伴,外人說三道四,如何承受得了!」
「那……我留下來陪胡公子吧。」葉鳳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師姐。
清惠不為所動,堅定地說:「不行。荒山野嶺,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子呆在一起,更令人猜測!」
誰敢說,清惠在口口聲聲維護傳統禮儀的幌子下,沒有個人妒嫉。她也是女人,雖是一派掌門,畢竟血肉之軀,女人生理所需的東西,她何曾不日夜渴望。但她是掌門,生長的環境及文化的熏陶,使她擺脫不了人為的枷鎖,終日裡只好苦伴青燈,吃齋向壁了。
自己不能得到享受的東西,亦不想讓別人享受。
葉鳳不便再說什麼。
肖妮也不吭聲。
清惠督促道:「我們快走吧!」
葉風看看胡玉飛,胡玉飛滿臉淒愁,目光幽幽,正盯著自己。她心裡一熱、又差點流下淚來。
「胡公子,請您多多保重!」
胡玉飛點點頭。
清惠到了門口,又轉過身來,雙手一拱,說:「胡公子,後會有期。」
說完,一個箭步衝向雨霧,接著肖妮也走了。葉風看著胡玉飛,想說什麼,終於沒說,一閃身也走了。
胡玉飛跑到門口,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
胡玉飛望著細雨、眼睛裡蒙上一層層雲影。正出神間,忽見外面走來幾個人,他們也躲進破屋子。這些人有說有鬧,話題馬上就跑到胡玉飛身上。
一個乞丐說:「堂主,這不是積善堂的胡玉飛嗎?」
那紫衫大漢「嗯」了一聲說:「不錯,給我拿下他。」
幾個乞丐上前抓住胡玉飛,向後一別,用細繩捆住他的手腕。
胡玉飛一臉迷茫,竟然毫無反抗。
紫衫大漢覺得奇怪,這小子不是瘋了,不然何以這麼老實?
這時一個乞丐說:「堂主,積善堂果然徒有虛名,連胡玉飛都這般無用,那些人的身手可想而知了。」
「不一定吧。」一個威嚴的聲音說。
紫衫漢子一怔,見兩個人站在門前,赫然是天門二俠。他們在積善堂出事的晚上有事離開了,所以倖免於難。
胡玉飛看見二人,淚水潸然而下,猶如泉湧。天門二俠也是百感交集,說不出話。積善堂冰消瓦解,對他倆刺激也不小,好像無家可歸之人一般。
胡玉飛心頭的憂鬱一掃而光,神思頓時清晰起來,腦中再不像以前,彷彿有團霧充塞其間。他知道自己不再迷失,像個夢遊者了。微微一用力,震斷綁著他手腕的繩子。
衛天風氣憤地說:「王大成,你也是江湖成名人物,身為丐幫掌主,怎能自甘墮落,做護清教的幫兇,殘害武林正義之士呢?」
紫衫人「哼」了一聲說:「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古人云,識時務者為俊傑。護清教如日中天,聲勢浩大,誰能與之抗衡?他們背後有官府撐腰,我們能鬥過他們嗎?我們還不想死,所以要聽他們的。」
於月道:「王大成,你們丐幫到底幹了多少壞事?」
王大成笑道:「丐幫所做所為,沒有一點錯,全是天經地義的。試問,一個人想活下去有什麼錯呢?可要活下去就得去殺別人,那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胡玉飛說:「像正大成這樣無恥小輩,我們與他理論什麼,走吧。」
王大成嘿嘿一笑:「走,哪裡去?你們三個漏網之魚,能逃了今天,逃不了明天,還是乖乖跟我走吧,刁教主也許見你們之後,頓起悲們之心給你們一條生路。」
衛無風大怒:」王大成,你狗膽包天竟說出這樣混帳話,那我只好教訓你一頓了。」
他旋掌繞上,向王大成拍去。衛天風的功力深厚,這一掌之力可開碑斷石。
王大成導稱「大力金剛掌」,也是以功見長。他見衛天風來勢迅猛,身形一斜,舉掌迎上去。「啪」地一聲,兩掌相交,各自退出兩步,心下佩服對方。
衛天風向下一蹲,驕指點王大成左腿「風市穴」。衛天風身法巧妙,出手無情,若被點中,王大成馬上就得癱在那裡,於是急忙一式「乞丐拳」中的「破籃打水」向外一抖,彈開衛天風的手臂。
哪知衛天風極有心計,他出手雖然為點穴,實是為趁對方彎腰時取其眼睛。他見機會一到,忙不迭地「雙龍奪珠」戳過去。王大成立覺不妙,一招「獅子擺頭」極力躲過,衛天風飛起一腿,正踢在王大成的膝蓋上。王人成大叫一聲,向後便倒,衛天風在一旁冷眼相觀。
另外幾個乞丐見衛天風拳腳厲害,不敢上去助拳,只好把王大成扶起。
王大成的膝竟骨折。臉色鐵青,雖然疼痛異常,卻咬牙沒哼一聲。
衛天風笑道:「你還有點漢子氣,只是太下作了。」
王大成冷笑道:「你自命不凡,為何不去與護清教的人分個高低呢?」
於月道:「時候沒到,我們暫時寬容他們幾天。」
王大成不語。
胡玉飛冷笑問:「你還要不要讓我們留下?」
王大成只好把臉轉向一邊。
胡玉飛與天門二俠邊走邊談。
於月說:「憑我們的力量是鬥不過護清教的,我們不如先去尋找邱少清,和他連成一夥,對付護清教就有希望了。」
胡玉飛道「人傳他雙目失明,不知真假,如果有其事,天傷英材呀!」
衛天風說:「邱少清只要還活著,他絕不會放過傷他眼睛的人,總有一天他會報仇的。」
胡玉飛點點頭……
刺骨的寒風,冰冷的雪,無情地侵蝕著邱少清的肌體,濛濛白氣要凍結他那顆絕望的心。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永恆的長夜。他的牙都要咬碎,他恨那三個鬼一樣的人,但他知道再也沒能力去復仇了。他想到了死,永遠地成為一塊冰石。他心如枯槁,在雪地上爬了一會兒,尋到一個可以避風的地方,盤腿打坐,他想以此來忘卻一切。
邱少清的心境已灰暗到了徹底絕望的程度,腦中一念不存,所以,坐下沒多久,便進了忘我的超然境界。
他成了一木、一石,心中再也沒有了煩惱,他感到了歡樂和解脫。其實,這些都是他的一種感覺,並沒有明確意念。
平時練功,只要一人佳境,腦中便閃現出一種山水畫,淡淡的,有幾絲雲虹,偶爾也有清清的流泉,成簇的花團。
這次與往日的內景不同,腦中漆黑,無限廣漠,漸漸連自己也淡化成空,成為一種無法敘說的東西。
這樣,他一坐便是二十個晝夜。
忽地,他身子一動,肌體在一股狂風沙的襲捲下,人整個兒成了被風吹動的金色流沙,這流沙成束,如少女頭上飄起的長髮,遮天蔽日,正當那流沙捲起他向蒼穹飛去之際,猛地一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在他身邊。
他一驚,腦中的景象立時消失。細聽了一會兒,好像他身邊有個人,忙問:「誰?」
「是我,一個受傷的人。」
說話的竟是欲入主玉宮的白勝非。他的臉色慘白,胸前中了一劍,血染紅了大半片衣襟。他躺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邱少清,問:「你怎麼會一個人坐在這兒?」
邱少清沒有回答他,反問:「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白勝非歎了一聲說:「我是被人追到這兒來的。」
邱少清淡淡地說:「追你的人是一個很厲害的高手嗎?」
白勝非停了一會說:「是的,那是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高手,他叫江俊生,是一個極俊美的少年,不過,人太狠了點。他和我一樣,也想入主玉官,故而要搶我得到手的玉牌。我學會了玉牌上的武功,以為除了玉宮的高手,別人根本不配與我過招,那料想遇上江俊生,我竟然被他迫得用自己的劍刺傷自己。我扔劍而逃。江俊生原是可以追上我的,可他說什麼要學諸葛亮七擒孟獲,讓我心悅誠服地送上玉牌,這樣我才能逃到這來。」
邱少清問:「玉牌有什麼好處?」
白勝非說:「沒有一點兒好處,得玉牌者死。」
邱少清說:「那你為何不扔了它呢?」
白勝非道:「既然得到了它,就得讓它有一個合適的去處,否則也是死。」
邱少清淡然道:「那就把玉牌給我吧,讓我替你死。」
白勝非道:「你為什麼要替我死?」
邱少清說:「你留戀人生,感到快樂,而我雙目失明,什麼也沒有,只有孤獨。可我又不願自殺。若我得到玉牌,你可免死,我得到解脫,何樂而不為呢?」
白勝非說:「你這麼年輕,我怎能忍心讓你代我去死呢?」
邱少清道:「這是我自願的,又不是強迫的,何必婆婆媽媽?我們各取所需,你得以生存,我棄身成仁,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若是白勝非不被江俊生追殺,他斷然不會把玉牌交給邱少清,現在他的夢徹底破滅了,認為自己一絲希望兒也沒有,與其讓人殺死,不如找個人替死好了。邱少清的話正中其下懷,他當然樂意了。
他掏出玉牌,又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說:「江俊生,你縱聰明,也別想從我手中得去玉牌,你的欲擒放縱之計見鬼去吧。」
他終於把玉牌交到邱少清手上,彷彿卸下身上的千斤重擔。
邱少清接過後,摸索了一陣,說:「上面寫的什麼?」
白勝非說:「是劍式與劍訣;行功心法。」
邱少清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問:「什麼內容?」
白勝非苦笑了一下,說:「這上面的武功甚怪,你是學不到的,大體上是講劍氣之術:
行劍如風,來去要輕;
點點成星斗,劃起似日虹;
擺搖花千樹,刺削極近零;
不動似已動,靜也要爾命。
行功心法講究氣走千孔、安護結鼎;
不在一處,金玉渾成;
緣是法本,悟大悟窮;
不更靈根,丟棄生命。」邱少清半懂不懂地聽了一會兒,說:「這些東西果然難學,好了,我們就此分手吧。」
白勝非道:「少俠,多珍重。」
邱少清笑了一聲,沒有接腔,他一心等著別人來殺他,還講什麼珍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