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仁蕙雖然身手不凡,但沒有對敵經驗,上來便全力以赴,百靈神劍如一條銀龍突然竄向衛車邦,寒光一閃,衛車邦一聲慘叫,屍體甩出丈遠。單仁蕙也退出幾丈外。官差們驚駭了。
單仁蕙的心「砰砰」直跳,原來就這麼簡單呀!她想不到自己會一出手便殺了敵人,心中既振奮又恐慌。
圍戰邱少清的三個人突然發起攻擊,邱少清連忙向右跳躍,緊接著向上一翻,長劍向發暗器的官差刺去。那官差十分滑溜,急忙就地一滾,右手甩出十幾枚毒針。
這突然之變,令邱少清實在無法躲開,猛覺身上有好幾處一麻,他一愣神,突黨左眼劇痛,邱少清頓時驚駭,那半邊天像突然塌了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了。一枚五毒梅花針正好射中他的左眼,可見對方的身手不俗。
邱少清被激怒了,成了狂夫,再也不顧及生死利害,拚命一劍向那官差劈去。那官差料不到邱少清會如此魯莽,隨手又是十幾枚毒針射向邱少清。這一回,邱少清連躲也不想躲了,心裡只想殺死對手,至於自己的死活,彷彿全忘記了。官差的毒針雖然有幾枚射中邱少清,可邱少清的劍也把他攔腰斬斷,血雨噴灑。其他幾個官差被邱少清的不要命的打法驚呆了,一見如此,倉惶而逃。
邱少清原想追上去再殺幾個解恨,怎奈眼痛太烈,只好捂著眼坐下來。他哧啦一下把衣衫撕下一塊,去擦試從眼裡流出來的黑血。
單仁蕙嚇得頭皮發麻,邱少清被射成這般模樣,她心裡又是傷心又是怨恨,急忙跑過去,拔掉邱少清身上的毒針。針雖甚小,但因淬過毒,見血後,都閃著紫藍的晶光。
邱少清一推她,道:「沒事,受了點小傷。」
單仁蕙「哼」了一聲,說:「還說是輕傷,眼裡流出的血都是黑的。」
邱少清的心一下子沉進深淵。完了,這輩子就算這樣交待了。眼睛啊!你永遠失去了,這是為什麼?!他忽覺整個世界涼了下來,久久說不出話。流血、眼淚,都不能讓眼睛看到光明了。
單仁蕙問:「毒不要緊吧?」
邱少清勉強苦笑一下,道:「也許死不了,只是……」
單仁蕙說:「你若用『百靈神劍連環式』,就不會被毒針射中了。我以為你比我更精通,所以沒有幫你,都怪我!」
邱少清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我並不精通『百靈神功』,在沒有遇到你們之前,我還不知那本小冊子上的字是什麼呢。我不識字,一個也不認得。你和你哥哥的武功都是自修的,我沒有教他什麼,倒是我跟你們學了不少東西。回去把這一切告訴你哥哥,不要讓他叫我師傅了。」
邱少清受此一挫,心境大變,沒有必要再有虛榮心了,誤人又誤己。
單仁蕙被邱少清的坦白驚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邱少清所以說出以前不願說的話,是因為,隨著瞎去一隻眼,他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也「瞎」去了,再保留著無用的虛偽沒有意思了。
毒慢慢侵襲著他的肉體,週身開始發冷,他盡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可臉上的顏色卻變了,由剛才的灰暗變成黑色,左眼很快腫漲了起來。
單仁蕙見邱少清變成如此可怕的模樣,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但她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邱少清道:「也許我不行了,你要是認得路,就自己回去吧。」
單仁蕙不由流下淚來。她畢竟是個少女,哪經過這場面。
邱少清道:「你不要哭。我從小就是孤兒,後來加人了丐幫。世上的苦,我沒吃過的不多,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你的武功已學成了,只要聰明一點,就不會被輕易抓住。甭像我,憨而巴幾的跟人家硬拚。」
邱少清的這幾句話算是對自己的總結,但神情和語氣裡卻充滿了落寞和淒涼。
單仁蕙淚不能止,顫聲道:「我怎能一人離去呢?」
她雖然認為邱少清不該欺騙他們全家,但邱少清落到這步田地,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邱少清此時的心境極其灰暗,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的孤獨中去。他兩眼無神,慢慢說:
「你走吧,呆在這也無用,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單仁蕙往後退了幾步說:「我不打擾你,離你遠遠的行嗎?」
邱少清沒說什麼,坐正身子,提聚內家真氣與毒素進行殊死的較量。
邱少清的浩然之氣有化育萬物的力量,區區小毒,豈能奈何了他,時間不長,他臉上的黑氣便全部消盡,遺憾的是,他的左眼永遠看不見光明了。
邱少清如老僧入定,又坐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按一股常規,定能生慧,大定必有大意。達到邱少清這般境界,該能悟知天下才是,哪知天下事就那麼彆扭,偏偏他靈資不開,在聰明上和常人一般無二。
他沖單仁蕙一笑,淡淡地說:「我們走吧,下次但願別把右眼射瞎。」
前一段,在單家兄妹面前,好為人師,現在他沒了那份好心境,一去一還,成了獨眼龍,這代價夠大了。
單仁蕙想不出安慰邱少清的話,只好默不作聲。
他們並肩無言地走了一段,突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彷彿冤魂逃出了閻羅殿,縱是青天白日,也使人後背發涼。
邱少清止住身形,扭頭轉向發聲的地方,獨眼閃著無情的光輝。
單仁蕙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邱少清道:「我們去看看,大不了再瞎掉一隻眼,我就不信有什麼能嚇倒我!」
單仁蕙無話可說,只好跟他奔向發聲的地點。
太慘了,令人目不忍睹,地上一排躺著十幾個人,全被活扒了人皮,白骨森森,煞是駭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有。剛才嚎叫的可能是靠東頭的那個已經死了的人,有他被扒去了皮正在流血的屍體為證,其他屍體,血已經凝住了。這種暴行邱少清早有所聞,只是未曾得見,想不到世間會有這麼高明的扒皮術,歹毒之至令人髮指。
邱少清向四下看了一眼,喝道:「什麼人在此殘害生靈,滾出來!」
「嘿嘿……」一陣使耳朵發癢的怪笑,從石後面的暗角里走出五個人來,前面四個高大如牛,一臉橫向,手提鬼頭大刀,活像劊子手。他們的身後是個身穿皂衣,獐頭鼠目的高瘦白面老者,臉之白如塗了一層面似的,讓人害怕,眼睛似乎燃著綠火。
白面老者「嘿嘿」地衝著邱少清笑道:「小子,你也想脫下人皮,是嗎?」
邱少清冷冷地說:「你記性不好,聽清楚,我是想來剁去你扒人皮的爪子。」
那老者「哈哈」大笑:「老夫縱橫江湖近百年,還沒有人敢與我『白面閻君』雲聖月作對,你是頭一個,我不會讓你痛痛快快地死去。」
邱少清「哼」了一聲,問:「他們怎麼得罪了你,使你用這種毫無人性的酷刑對付他們?」
「白面閻君」雲聖月哈哈大笑道:「這些都是與大清為敵的該死之人,用什麼辦法了結他們的命都不過份。你小子若想嘗嘗被扒皮的滋味,馬上就可開始。」
邱少清雖然在江湖上混了幾年,卻沒聽說過「白面閻君」這號人物,若真知道了,不知他會如何想?這雲聖月可算是黑道上屈指可數的人物,手段之毒辣,連他的朋友都不敢與他同桌吃飯。他投靠清廷也是近兩年的事,那還是聽了「同惡幫主」的勸告。邱少清不知對方的厲害,倒少了一層顧慮。
單仁蕙對清廷的官差、捕快有深深的敵意,聽了雲聖月的話,不由惡向膽邊生,斥責道:「你做此傷天害理之事;還有人性嗎?應該先扒下你的人皮才是。」
雲聖月眼一翻,「嘿嘿」地說:「我還沒找你,就忍不住了是嗎?老夫教你一套欲死欲仙的功夫。」
他話出人到,伸手向單仁蕙胸前抓去。雲聖月不愧是絕代高手,隨意出手,就令人難以防範。
單仁蕙就覺對方來勢之快,實在無暇還手,慌忙極力擰身旋躍,彈開一丈開外。
雲聖月一下沒有抓住單仁蕙,不由「咦」了一聲,他做夢也想不到一野小妞會有此等的身手:雖然自己沒有使出多少功力。他陰冷的目光掃了單仁位蕙幾下,慢慢靠過去。
單仁蕙有了剛才的那點感受,心裡稍微有了點底,忙把「百靈神功」提聚起來,準備應付雲聖月的猝然一擊。誰知雲聖月一直慢慢靠近單仁蕙,就是不再遠而擊之。單仁蕙受不了對方的氣勢威逼,只好往後退。
邱少清站在一旁,冷眼相觀,彷彿這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淡淡地說:「你不要怕,他沒有什麼,對付他動動腦筋就可。」
單仁蕙受了邱少清的提示,頓時放鬆了身體,盡量保持著自然、無意。
雲聖月見單仁蕙似乎渾然不覺之態,心中一陣冷笑,身形陡閃,如煙般從側面飄向她。
雲聖月的身法看起來極輕,又柔,彷彿充滿和風細雨、情人低訴的味道,而實則,如刀一般直插而入,這正是極上乘的「慢中寓快」身法。
單仁蕙和雲聖月比起來,不管在閱歷上,還是在功力上,都相差不少。雲聖月的這一擊,按理說是十拿九穩地成功,無奈單仁蕙的「百靈神功」不同於一般功夫,她已悟到它的真諦,掌握了自動應敵的法門,雖然她還沒有用它應過敵。
雲聖月的利爪剛要觸到她的身體,「百靈神功」使她本能感到了存在的危險,身子不由自主地如柳絮似的一飄,劍走捷徑,從極不可能的助部刺了出去。
單仁蕙發劍扎向雲聖月,不但快,而且大出雲聖月的意料,就在他手剛要抓到單仁蕙的瞬間,他如受了炮烙似的,極力向左側彈射,仍嫌稍晚,前襟被劍劃了一個口子,有半尺長。他雖沒受傷,卻輸了一招。這使雲聖月驚駭萬狀。縱橫江湖大半生也沒遇過這樣的情況,今天這是怎麼了?他覺得單仁蕙週身透著神秘,使他莫名其妙。他任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邱少清冷笑道:「老匹夫,今天你的劫數到了。」
雲聖月「哈哈」大笑:「小子,你以為她勝了一招半式就可以萬事大吉了?」
邱少清道:「至少她對付你已不成問題,我要為這些屈死的冤魂雪恨,讓惡人終有所報!」
雲聖月又是一陣大笑,他的兩眼裡燃著烈火,似乎要燒死邱少清才覺快意。
邱少清道:「小雲,對他這樣的吸血魔鬼,你不要留情,我們一同把這五個東西送入地獄!」
說完,他獨眼精光一閃,衝向那四個手提大刀的惡漢。
單仁蕙見邱少清動了手,柔軀一飄,使出「百靈神功」的上乘心法,一式「大羅幽香」,劍刺向雲聖月的咽喉。兩人幾乎同時而動,各展神威。雲聖月肚子氣得鼓鼓的,他以為不找他們兩人的事就算便宜了,誰知他們竟不自量力。他「哼」了一聲,鐵鑄般的手爪向上一舉,丹田部隨之微顫幾下,如巫師求神,使出了他的獨門武功「九谷索魂」,人彷彿變成好幾個,成疊成雙,使人眼花綴亂,分不清楚。
單仁蕙只好劃起劍束千條,守住自己的門戶,然後再尋隙取敵。
雲聖月雖然有絕對的優勢,但克制不了單仁蕙的自動劍法,他就無從下手。這樣一來,兩人竟鬥了個平手。
邱少清卻如虎啖羊群一般,揮動鐵劍,東砍西削,三下五除二,四個惡人便身首異處,死屍滾倒一旁。
雲聖月見自己的手下被邱少清殺死,頓時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如鷹隼從天而降,飛撲邱少清。雲聖月的這一招是含恨出手,速度之快達到不可思議的程度,邱少清根本無法躲避。好在邱少清從心裡就沒打算躲,他早已看出雲聖月比他高出不少,要想取勝,只有用非常之法去冒險,別無它途。雲聖月志在必得,想一掌把邱少清毀了,功力提到了十成。他以為,不管邱少清如何躲都逃不了他的手心,但他料不到邱少清根本不躲,這就是邱少清的非常之法。
邱少清以大無畏的沉靜立在那兒,如冷漠的山石,直到雲聖月的掌要擊到他面門,才向後退了一點,用前胸接下了雲聖月的剛猛無比的內家掌力。與此同時,邱少清的鐵劍一下子穿透雲聖月的胸膛。鮮血狂噴,鐵劍留在雲聖月體內,邱少清也被擊飛有四、五丈外。
這就是邱少清「一掌換一劍」的打法。
雲聖月忽然發覺邱少清的劍貫透了他的身體,幾乎嚇瘋了。他可不願就這麼死,有許多好事他還沒做呢!他驚嚎道:「啊!我中劍了,劍在我身上,啊!……啊!死神,死神!你不能靠近我!走開,死神!劍,該死的劍!我不能就這麼死了,不能啊!……」
單仁蕙被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一時不知如何處置。
邱少清覺得天地翻了個,五臟六腑都搬了家,眼睛裡沒有了明晰的圖像,一片模糊。他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單仁蕙忽地衝到他近前,急切地問:「哥哥,怎麼樣呀?!」
邱少清沒有開口,這點氣力他也付不起了。
雲聖月晃蕩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兩眼瞪著,呻吟了一會兒,死了。雲聖月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草草地死在一個無名小子的手上。
過了一會兒,邱少清艱難地睜開眼,道:「小雲,把那幾個被扒皮的人埋了吧,在光天化屍之下暴屍,想來令人心傷!」
單仁蕙默然無語,只好把那幾具死屍拖進一個大坑裡,用掌力震塌崖頭的土,把他們掩埋了。
邱少清斷斷續續地說:「你快些走吧……我可能……不行了,不要管我……」
單仁蕙急道:「你又說些什麼呀?」她立了起來,正四下相望,忽見後面奔來幾個人,她立時慌了手腳,忙把包袱背上,抱起邱少清就往林子裡跑。奔出有百多丈遠,她攀上一塊巨石,隱在一邊看那些來人的動靜。
十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在雲聖月旁驚叫起來,「誰有這麼大本領,能殺了我們雲大師。」
一個人拔出雲聖月胸前的劍說:「這是把普通的劍。」
另一個人忽道:「血跡,那個殺死雲大師的人肯定也負傷了。」
「快追!」一個頭目道。
十幾個人順著血跡追向單仁蕙。
單仁蕙心頭大顫,顧不了許多,抱起邱少清便跑。慌不擇路,東跑西繞,進了一個大石坑,沒地方去了。她剛要返回去,忽見石坑的東北角有一個石洞,好像很深,她便加思索地衝進去。
這是一個天然古石洞,四壁成蒼黑色,陰暗的地方長滿了青苔。洞裡有股悶味,似乎是個死洞。
單仁蕙顧不上細看,一味往裡跑,愈往裡愈黑,她只好放慢速度。雖然她的目力非常人所能比,但終究是黑處比不上明處方便。她向前摸了十幾丈,忽聽洞外有人道:「血跡。定是跑洞裡去了。」
單仁蕙心頭一緊,不經意地手按在一塊石頭上,她忽覺石頭異樣,用力向前一推,「吱」地一聲,石洞開了一個口,她也不管裡面有無什麼東西,一下子闖進去,然後又合上石門。她的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算落下來,長歎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地坐下來。
她向東邊一看,竟有光亮,驚得差點叫起來。向東走了幾步,這才看清,原來這是千丈絕壁當腰的一個小石屋,下臨百丈之淵,左右光滑如刀,根本沒有出去的路。她失望地靠在石壁上。
這時,石洞裡外面突然傳出一陣叫罵聲:「奶奶的,明明進了石洞,洞又沒出口,他能插翅還是入地了!」
另一個人道:「這洞裡肯定還有暗道,不然,那人絕不會無影無蹤的。」
一個忽道:「這石頭有點怪,會不會是暗洞的機關?」
單仁蕙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她連忙跑過去,把機關從裡面扣死。外面的人弄了好一會,沒有推開,恨恨地道:「奶奶的,便宜了他。」
隨之,便無聲了。
邱少清少氣無力地說:「你把我扶到洞口去,我要看看外面的天色。」
單仁蕙依言而行,把他抱到石洞口,讓他坐下。
這時,外面烏雲翻滾,天色暗了下來.不一會兒,一道閃電劃過,驚雷一聲,傾盆大雨瀉了下來。一股清新之氣拂著邱少清憔悴無比的面孔,他慢慢聚集被震散的功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竟連著陰了起來,下個不停。三天過去了,邱少清不吃不喝,就一直坐在那裡。
單仁蕙心煩意亂,坐臥不寧。她在思念遠方的親人,怕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怨天不尤人,怎麼老下個不停呢?
有時也怪邱少清多事,不然,說不定此時一家人早已團聚了。
單仁蕙在小石屋內走動起來,不時地用手推推這兒,扳扳那兒。她用腳一蹬石壁的凸處,「嘩啦」一聲,又露出一個暗口。她一聲驚叫,差點嚇死。
原來,暗洞裡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的老婦人,形容枯槁,兩眼發藍,指甲有一尺多長。老婦人身子的東邊,是一盤頭髮和一個脫落下的指甲。
單仁蕙只覺週身發緊,通體冰涼,不住地抖顫。
那老婦人幽幽地歎了一聲,道:「天意啊,天意!我本不想出洞,卻非出洞不可。」
單仁蕙怯怯地問:「你坐在這多少年了?」
老婦人怪眼一翻,斥道:「住嘴!你打擾了老身的清修,還敢胡言亂語。」
單仁蕙低頭閉口不敢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老婦人忽又柔聲道:「這是天意,我也不怪你。我在此修行整整六十個年頭了,悠悠歲月,一閃而過。我本來是和老頭子一塊幾修練的,十年前他仙去了。」老婦人的語氣沉重,似有悲涼之意。
單仁蕙想問又不敢問,兩眼注視著老婦人身旁的頭髮。
老婦人淡淡地說:「這頭髮是我老頭子留下的。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沒有屍體,是不是?」
單仁蕙點點頭。
老婦人說:「這是練功的結果。我們是西藏寧瑪心髓派的,也就是紅教的門徒,修習的是『大圓滿心髓』。此心法分兩步修習,是成佛的捷徑。第一步『立斷』,屬於修定,第二步『頓超』,屬於修光。修成『大圓滿心髓』,會有三種結果。最低層次的結果是:面如童子,身輕體健,亦即返老還童。第二層次的結果是:得虹霓法身。就是說,人們看你是人,但其體如虹霓,永遠抓不到你,死時骨肉皆化,僅留指甲與頭髮,或者臨命終時,身體縮小,堅硬如鐵。第三層次的結果是:色身進入法界,永生不死。我家老頭子只修到第二層次便匆匆走了。」
單仁惠驚疑地睜大眼睛,似有不信之意。
老婦人道:「我著相欺,天誅地滅!有些事,俗人是看不透的。當年我立下誓言,若六十年內有人間入暗室,我便再入江湖,否則,永謝人世。想不到,眼看六十年就要滿了,被你撞破機緣,修不死之法,看來今生無望了。」她的聲音透出無奈的意味。
單仁蕙忙道歉說:「我們實不知您老人家在此靜修,還請前輩原諒!」
老婦人走出暗洞,看了一眼邱少清說:「他對靜坐倒感興趣。」
單仁蕙道:「他受了傷,在運功自療。」
老婦人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老婦人道:「把石門打開,我要出去了。」
單仁蕙連忙打開門。有了老婦人做伴,她心裡踏實多了。她走近邱少清說:「我們走吧?外面的雨看來要停了。」
邱少清慢慢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他向老婦人施了一禮,道:「打擾前輩了。」
老婦人彷彿不喜歡邱少清,沒有應聲,邱少清略呈尷尬。
單仁蕙拉了他一下,似乎是她沒理他一般,向他賠禮。邱少清搖了搖頭。
他們剛到洞口,那十幾個人一齊圍了上來。
劉刀看見邱少清,頓時紅了眼睛,上次的仇他一刻也沒有忘記。他對身旁的一個冷傲的文士說:「冷大俠,我們追殺的就是這一男一女兩個逆賊,待我先料理這小子,小美人留給您享用。」
那雅士冷「哼」一聲,沒有言語。
劉刀跨步向前,「嘿嘿」笑道:「小子,上次的帳我還沒跟你清算呢!今天你恐怕是插翅難飛了。」
邱少清冷漠地說:「我看你最好別結那筆帳,一算,你准欠我的。」
劉刀輕蔑地說:「小子,上次你突然偷襲,被你佔了便宜,這次看你用什麼招?」
邱少清冷笑兩聲,諷刺道:「我的法兒就是你永遠猜不出的那個,就像上次你想不到會成為一條落水狗一樣。」
劉刀大吼一聲,身子一閃,舉掌劈向邱少清。
老婦人「嘿嘿」一笑,伸手抓住劉刀的手,反腕一擰,輕輕一帶,劉刀一頭欺向邱少清的胯下。
邱少清笑道:「你該知道我的法了吧?」
劉刀身子一翻,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一式「黑虎掏心」搗向邱少清。
單仁蕙長劍突地一抖,劉刀的拳頭正好擊在劍刀下,拳頭幾乎被分成兩半,鮮血直流。
邱少清哈哈大笑:「原來你只會丟人現眼的功夫?」
劉刀的肺快要氣炸了,臉上的肌肉「嘟嘟」抖個不停,眼睛更紅了,伸手抽出腰間佩刀,一式「力分界河」劈向邱少清。
老婦人隨手輕輕用指頭一彈,「鏘」地一聲,劉刀手中的刀一斜,削掉自己左邊的耳朵,幾乎連手臂都要砍上。
劉刀連連被戲弄,知道遇上了高手。但他不明白的是,單仁蕙這樣孱弱的女子何以會使劍了呢?難道有神仙相助,我在刀上浸淫了幾十年,竟不知她在劍上的造詣精深,這如何解?難道是這老太婆傳給她絕技不成?
劉刀雖然失去一隻耳朵,卻不敢潑口大罵,怕再吃苦頭,只好向那狂做的中年人投以求助的目光。
那人見事已至此,不能再袖手旁觀,便淡淡地說:「請問前輩怎樣稱呼?」
老婦人笑道:「你還不配問。」
那人並不惱,笑道:「是嗎?我冷丁想不出有什麼人我不配問?」
「白衣亡魂」冷丁在江湖上可是顯赫一時的人物,他就是護清教「一黑」、「二白」小的其中「一白」,武功之高,令人膛目結舌。
冷丁想以自己的名頭警告一下老婦人,告訴她說話要留點餘地,不要因大話說過頭,招致不利。
哪知老婦人根本沒有聽說過他這號人物。她坐關靜修六十載,冷丁名傳四方才不過三十年,她哪裡會知道他呢?
老婦人聽他口氣,便猜出他可能是響噹噹的人物,不然,何以自報家門?但她豈會把冷丁放在眼裡!「嘿嘿」笑道:「什麼冷釘熱釘,在我眼裡都是廢釘。」
「白衣亡魂」冷丁自出道以來也沒受過這樣的奚落,被一個老而朽的女人冷嘲熱諷,實在是奇恥大辱,雖然他心中惱恨,卻並不魯莽。很明顯,他也沒有把握出手可勝。
可怕的敵人你一眼看不透,總是令人覺得莫測高深。老女人給他的就是這種感覺。
冷了輕笑兩聲,和氣地說:「前輩,我們是為官府的緝拿人犯,這兩個人都是朝廷欽犯,還望您以國家為重,不要涉足其中。」
冷丁的話不硬不軟,恰到好處,既給老婦人施加了壓力,又不失客氣。可老婦人好久不人世了,什麼官府,國家,這一切都不在她心裡。
老婦人坐關時,還是昏庸無能的明朝天啟帝在位,她不知何以眼前的人都有一條長長的辮子。
她冷冷地說:「什麼官府、狗府;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他們和我在一起,就容不得你們傷他。不和我在一起時,悉聽尊便。」
冷丁語塞,一時拿不定主意,是退讓等待機會呢,還是就此動手?
邱少清哈哈笑道:「你們這些狗奴才,若再不狂吠,大爺可要飄然而去了。」
冷丁膽邊生出一股鼓漲的惡氣,一言不發,奮力撲過去。他號稱「白衣亡魂」,身輕如雲,快似閃電,抓拿並舉。意欲馬多功成。這一次,冷丁幾乎使了全力。
可老婦人的速度也不慢,她剛說過有她在時,不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此時豈能坐視不問?她長臂一展,劃出一個螺旋形,一掌擊出,如山似濤的暗勁壓向冷丁。
這一掌實在駭人,冷丁無奈,只好搖身頓射,飛出洞外。
外面的地很濕,冷丁落在其上,竟毫無壓印之痕,眾人不由「嘖嘖」稱奇。
邱少清大搖大擺地向外走去。
劉刀在一旁見有機可乘,飛縱而上,一式「飛蛾撲火」,刀扎向邱少清的後左肋。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老婦人的長臂忽地從極不可能的地方折過來,用手面擊向劉刀的額頭。這實在出乎劉刀的意料,他的心思全在報仇上了,等老婦人的掌到他額前,想躲卻來不及了,「啪」地一聲,劉刀嗷嚎慘叫一聲,腦漿進濺,死屍甩出一丈多遠。
眾官差嚇得急忙後退。
老婦人出手殺了劉刀,搖首歎息了一聲,和單仁蕙走出洞去。
冷丁的臉青黃變幻不定,他在思謀取勝之法。可他覺得老婦人的身手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這不能不使他格外謹慎。高手較技,稍有差錯便有生命之危。
老婦人連看都沒看冷丁,便昂首南去。邱少清和單仁惠隨後跟上。
冷丁在那裡恨得直咬牙。他一生小心,從不打無把握之仗,與其充勇大戰,不如故作高深。他擠出幾絲笑容,看著邱少清等人揚長而去,毫無辦法。
他們三人走了有十幾里路,老婦人突然停下來說:「我有事要去西藏,我們就此分手吧。」
邱少清施了一禮說:「謝謝前輩相救之恩。」
老婦人冷冷地點點頭,轉身而去。
邱少清因為自己幫助別人從不願留什麼名姓,故而也沒問老婦人的高名大姓。
單仁蕙思母心切,催促邱少清快走。邱少清搖搖頭說:「我們若是這麼回去,豈不等於公佈了你父母的藏身之地,給他們帶來了禍患嗎?」
單仁蕙一下怔住了,對呀,他們若是以後尾隨,豈不等於引狼入室嗎?她連忙問:「那該怎麼辦呢?」
邱少清說:「我們不如繞個道,甩掉他們,多待幾日再回去不遲。」
單仁蕙只有依著邱少清。
兩人展身而動,迅如飛鳥,向南方狂掠,穿山越嶺,也不問什麼地方。這樣奔行了三十多里,進入了莽莽山林,才轉向西北方向。
單仁惠似乎還嫌走得不遠,擔心地問:「這能甩掉他們嗎?」
邱少清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也許能。不過,最好我們在山林裡呆兩天,等他們找不到我們的蹤影再走。」
單仁蕙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