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荒郊的殘破古寺,野墳纍纍,黃色泥土連茅草都不生長,看起來四野光禿禿的,附近十里沒有人煙,更別說香火了。
這一天,剛過了晌午。
古風走在前面,他說這寺裡住著一個老和尚,很可能可以提供司徒業的行蹤。
老和尚是誰?原來這老和尚是當年嶺南五虎嶺的盜魁屠明,渾號叫屠夫的便是他,五十年前黑自兩道,誰要提起他,莫不敬畏三分。
他為什麼來到這裡?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無人知道。
董卓英沒聽說過這個名號,他心中的疑問特別多。
遠遠的還沒有來到寺門,古風一眼已看出寺門已半倒,剝落不堪,寺門上的牌匾,也早已蝕化,字跡模糊已不可辨。
董卓英歎了口氣,向古風道:「那個人住在這裡?」
「不錯,屠明確是住在這兒。」
「這麼破爛住所……能住人麼?」
「為什麼不能?」
「屠明為何千里迢迢到這裡來呢?」
「傷心人別有懷抱,行事不求人知。」
「他有什麼傷心事?」
「聽說他以前犯了一件很大的錯誤,從此遠離人群,隱居避世,痛心懺悔。」
「是為了殺人殺得太多了?」
「也不盡然,是為了感情的事。」
董卓英聽他這麼說,不由默然,內心感觸良多,感情的事,是人生最難調理好的,也是最易傷人的。
二人到了門口。
寺內,一片沉寂蒼涼。
古風道:「卓英,咱們進去瞧瞧!」
董卓英搖搖頭道:「還是你先進去通報一聲較為妥當,就說我董卓英求見。」
古風道:「唔!也好!」
話落,他即走向寺內,一路上破瓦殘磚,蒼苔滿地,根本不像個有人住的地方。
古風終於走到最後一間較為完整的廂房前,廂房門階上沒有蕪草苔蘚,顯示有人住過的樣子。
古風在門口高聲叫道:「屠老前輩在嗎?」
空寺寂寂,靜無回音。
古風提高了聲調又道:「屠老前輩,晚輩古風和董卓英特來求見……」
風吹草搖,仍是沒有第二種聲音回答。
古風濃眉微軒,心忖:這老和尚難道是雲遊四海未歸,但階前落葉甚少,似是有人打掃過。
他心念至此,決心探個究竟,上前伸手向門上一推。
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便開了。
木榻上坐著一個老和尚,白色長眉緊閉,坐相莊嚴。
古風微感一怔,屠老前輩正在坐關,自己闖了進來,實在莽撞之至,只得又輕聲稟道:
「晚輩不知道老前輩正在坐關,只是因為董少俠有急事求見大師,晚輩才不得已帶他來,請大師恕罪。」
言辭委婉,字字清朗,想不到木榻上的人仍是沒有反應。
古風疑心頓起,急急一個箭步上前,靠近榻邊,仔細觀察老和尚的臉色,並用手輕探鼻息,才知道老和尚已歸返道天了。
於是他急速退出廂房,奔向寺門口。
董卓英見他急匆匆的奔來,心中一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古風,屠老前輩是不是在裡面?」
古風奔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在……裡面,只是……」
「只是怎麼樣?」
「只是他已經死了!」
董卓英大驚,道:「此話當真?」
古風喘著道:「當然是真的,我親眼所見,絕對假不了!」
董卓英大感失望,但俠義之心油然而生,接著又問道:「屠老前輩是被歹徒所害?」
「不知道,在下來不及仔細查看,就先趕了回來。」
「他屍身現在何處?」
「在廂房內。」
「走!咱們去看看!」
二人連袂飛馳,再回到廂房內,董卓英經過一翻察勘,證實老和尚是壽終正寢,返歸道天,不是被人所害。
古風走過去掀開老和尚的袈裟,發覺衣襟下壓著一張白紙,不由訝道:「快看,這裡有一張紙條!」
董卓英道:「快抽出來看看!」
古風把白紙條抽出,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不少的字,隨即交給董卓英道:「你來唸唸看,老和尚留下什麼遺言?」
董卓英接過,念道——「余俗家姓屠名明,幼時生長武夷,五歲起即好弄槍弄棒,嗜武成癖,十二歲時橫行鄉里,路人側目。
弱冠後獨身前往嶺南,在五虎嶺佔山為寨,劫富濟貧,終以殺孽太多,致遭天譴,家中親人鮮得善終,兒時情侶亦背離別嫁,親恩愛情,兩無一是,遂於知命之年,大澈大悟,遠來此荒僻山野,皈依我佛,清修二十五年。
屆時當脫卻臭皮囊,還我真面目。
屆時倘有客人來訪,必為武林後起之秀,老衲別無所贈,留贈偈言四句:青中藏青,人在天外,塵裡飛石,外甥隨舅。」
董卓英念完了,古風聽懂了大半,只是後面那四句,混淆不清。
古風道:「老和尚這贈言,是什麼意思……」
說著,他又逕自接道:「卓英,你好好的推敲一下內中原因,老和尚好像是預知咱們會來似的。」
董卓英沉思了一會,心中有了概念,道:「屠老前輩,一生功過,都已過去,咱們先把他的遺體入土為安,然後再尋求答案!」
古風當然贊同。
就在寺中一塊高地上,挖了個大坑,掩埋了老和尚的屍體。
董卓英搬過一塊大青石條,豎埋墓前土中,運起金剛指功,龍蛇飛舞的刻上了「故武林怪傑屠明大師之墓」。
古風看了看,道:「你為何不刻上『五虎嶺』三個字?」
董卓英道:「屠老前輩生前已厭倦了那個山嶺生涯,何必死後還提它呢?」
古風點點頭,沒再表示意見。
董卓英最後在墓碑上,再寫上「歲次乙丑季秋」六個字。
瑣事停當,已是晚鴉噪林,紅霞滿天的薄暮時分。
二入席地而坐,先吃了點帶來的乾糧,寺中的古井,汲出來的井水,又清又涼,微帶甜味。
古風微喟了一聲,無限婉惜的道:「大好甘泉,棄在此荒僻之鄉,若是拿來釀酒,豈非勝過貴州茅台!,真是可惜!」
董卓英淡然一笑,沒說什麼。
二人吃完了乾糧,也為滄桑古寺,憑添一份淒切的氣氛。
隔了半晌,董卓英道:「古風,咱們來研究一下那四句偈言……」
古風道:「難解,在下想不通,還是你說吧!」
董卓英思索了好一陣,才道:青中藏青,必是一個藍字,因為藍字化解開來,豈非青中有青?」
古風點點頭道:「好像有道理!」
董卓英不去理會他,繼續說道:「人在天外,所謂天外飛鴻,飛鴻是靠什麼起飛,是靠羽毛,這或許是個羽字。」
古風歡呼道:「對,對極了,你說得對極了!」
董卓英道:「塵裡飛石,塵者土也,土中含有大小石頭,石頭到處有,本不足奇,但飛來的石頭,就不多見,你記不記得有個飛來峰的地方?」
「這個……這個……」
「峰即是石峰,這一句可能是個峰字。」
古風不禁連連點頭,表示讚許。
「最後一個字嘛……」
古風忙問道:「是什麼字?」
董卓英苦苦思索,也想不出來。
古風嘴裡不由連連念著「藍羽峰」三個字,但他念了十幾遍,仍只是「藍羽峰」三個字而已。
董卓英突然叫道:「有了,最末一個字是個後面的後字。」
古風喜道:「哦!怎麼說?」
董卓英道:「這一字最難猜,也最好猜,外甥隨舅,俗語說舅舅大於天,外甥隨著舅舅,不論行坐,必在其後,所以這一字定是個後字。」
古風忙從頭念了一遍,大叫道:「藍羽峰後,哎呀!老和尚真不得了呀!」
董卓英忙道:「你想到了什麼?」
古風興奮的叫道:「這意思是說,在嶺南群峰環繞中,有一座天然的奇峰,這個峰就叫藍羽峰……」
董卓英也道:「不錯,區區也想起來了,藍羽峰不但峰奇,而且景奇。」
古風得意的道:「這一點該是我先想起來的吧!」
董卓英笑道:「藍羽峰下有一條河流,當地人戲稱綠江,水面如鏡,清澈見底,江中綠草綠苔,和兩岸削壁懸崖的綠葉綠樹,相映成趣。
「整條江水都是綠綠的,而且山重嶺疊,奇峰異石,各擅勝場,其風景之美,意境之佳,已不是言語所能形容。
「同時,其中有一處叫做萬石林的,干奇百怪,什麼形狀的石頭都有,迤邐沿江而成,藍羽峰是其中最大的峰頭,聽說那座山嶺更為奧妙!」
古風嚮往的道:「咱們去看看好麼?」
董卓英點點頭:「區區也正有此意!」
於是,二人縱身離去。
七天後。
二人來到了慕名嚮往的藍羽峰。
經過了長途的跋涉,二人精神不懈,毫無倦意,逕奔後山。
藍羽峰的後山,跟前山可大不一樣,景致風光,引人入勝,更隱藏著另一種神秘玄虛的意境。
山形突兀,石洞到處可見,半隱半藏,深幽不知幾許。
董卓英登上名山,心情一時激動,不由引吭長嘯,發舒心中鬱積之氣。
這一聲長嘯,足足有半盞茶工夫,方才歇止。
想不到長嘯聲止,卻引來虎吼相應。
一時風起雲湧,滿山滿谷,到處響應著百獸之王的低沉吼鳴。
二人面面相覷,藍羽峰沒有見到三尺之童,卻先已逗來藍羽之虎相迎。
古風望著那無數的石洞,皺緊眉頭,道:「卓英,那老和尚把咱們引來藍羽峰,難道是要咱們來打虎麼?」
董卓英道:「不是打虎,是抓虎。」
「抓虎吁把老虎抓來有何用?」
「你再想想看!」
「在下看到老虎,腦袋先已發暈!」
「虧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此虎不是野虎,背後必是豢養有主,抓住它,何愁其主人不出面?」
「唔!有道理!」
「我看這樣好了!」董卓英劍眉一揚:「事不宜遲,咱們這就開始動手!」
二人一陣商量,便去捕捉那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影的猛虎。
董卓英居右,古風在左,向著山頂矮樹叢中陰影內前進。
董卓英藝高人膽大,縱身掠起,幾個起落,人便已到了矮樹叢林的邊緣。
說也奇怪,矮林中一片沉寂。
不但見不到虎影,連虎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董卓英靜聽一會,便領先進入林中,轉過一個比人高的巨石之後,觀察地面,發現地上殘留有虎爪痕跡。
他急忙打了個手勢,古風看了,急奔過來。
「有情況發現?」
董卓英點點頭道:「你看,那邊地上的腳印是什麼?總不會是野豬所留下來的吧?」
二人朝那邊看去。
古風高興得嗓子都變了調,壓低了聲音道:「好傢伙,是兩隻!」
「是兩隻猛虎,一大一小。」
「怎麼知道是一大一小?」
「從虎爪的痕跡中判別,著地有力,痕跡大而深的必是大老虎。」
「小的那只呢?」
「定是只幼虎。」
「那好極了,咱們抓著它,帶回去豢養!」古風不脫稚氣的臉孔,高興得泛紅暈,恨不得一下就能捉到。
董卓英附著他的耳朵道:「尊駕最好是慢點高興!」
「為什麼?」
「因為這兩隻老虎並不是無主之物,咱們也不是專為捕捉老虎而來的。」
像是被淋了一頭冷水,古風鼻子裡哼著道:「試試看,說不定它的主人同意轉讓也說不定。」
就在這時,一聲虎嘯,發自山巖後方,接著狂風自左近刮了起來,直把矮樹林梢的枝葉吹斷不少。
風從虎,風助虎威。
古風指著山巖下,驚叫道:「老虎來了!」
果然,一隻高大兇猛的白額老虎,徐徐的出現在二人眼前。
董卓英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這萬獸之王,果是不同凡響,小牛一般高大,隆起的虎背,顯示出它正當壯年。
兩隻像燈籠似的虎眼,閃閃生光,頭如笆斗,寬闊的大虎嘴,張開宋有如血盆大口,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
古風怔住了,他沒想到這隻老虎是如此威猛壯大。
驀地,古風抬手指向那巨虎的身後,道:「卓英,你快看……」
「什麼?」
「不得了,那後面又來了一隻老虎!」
董卓英隨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又走出了另一隻白額虎。
這一隻老虎的軀體,比前面那一隻要小得多,虎紋花白相間,毛皮同樣美麗光澤,它搖尾走過來,停靠在巨虎身旁。
古風一怔之下,倒抽了一口氣,道:「現在看你的了!」
董卓英道:「別緊張,讓區區試試看!」
那只巨虎似已通靈,聽見二人的對話,低低地吼了一聲,一雙巨眼,一瞬不瞬地對董卓英看。
董卓英見那老虎,背毛微聳,虎爪向地上連抓兩下,忙喝道:「古風,快退!」
話聲未歇,白額巨虎兩隻前爪,猛地向地上一按,前弓後箭,形如飛矢,從半空中猛向董卓英撲過來。
董卓英縱身一跳,便閃在老虎背後。
巨虎一撲不中,掠過一丈有餘,急把前爪搭在地上,向後一掀,虎身快速地旋轉了過來面向著董卓英。
董卓英不與它正面相對,腳尖微點,又到了巨虎身旁。
那巨虎見撲不著董卓英,霹靂般大吼一聲,聲震山巖,豎起鐵棒也似的尾巴,向董卓英立身之處閃電般就是一翦。
董卓英早已有防,橫身一飄,又避了開去。
要知道老虎抓人,多是一撲、一掀、一翦三種招式,如果這三招使完,仍未達目的,氣勢便弱了一半。
這時。那巨虎見撲不倒對方,又怒又吼,轉了個彎,將身體向董卓英處轉過來,兩隻虎眼怒視對方。
董卓英見它如此,突然引頸發出一聲長嘯。
那巨虎果被激怒,也厲吼起來,凶性大發,血盆大口一張,後腿連續猛爬地面沙石,迅速挖了兩個坑。
然後,它突地竄起,龐大的虎身,帶起勁風呼呼,直朝董卓英再次猛撲,兩隻巨爪端的厲害非凡。
董卓英估量好了地形,右腳在原地口;點,人已後退了一丈五六,正好站立在一塊青石之上。
巨虎一躍之下,勢竭力衰,前爪恰好在青石前著了地。
董卓英乘勢將虎頭一把揪住,用力向地下按,直把虎嘴壓在地面上動彈不得,方才停止按壓。
巨虎極力掙扎,低吼連連。
董卓英盡力揪著,一點也不放鬆,那還容得它掙扎,一面舉起左拳,朝它肚腹猛擊了一拳。
這一拳打將出去,巨虎已虎威盡失,負著痛,雖仍在不斷低吼,但已不若剛才那般不可一世了。
古風高興得直鼓掌,歡聲叫好。
那另一隻幼虎,見巨虎被困,低吼連聲,作勢欲撲。
就在這時,自山巖後,突地響起一聲低沉的蒼老聲音,喝道:「小羽,不准亂動!」
董卓英和古風聞聲同時回頭看去,只見山風拂袖,樹影搖動中,卓立著一位面目冷漠,長髯及胸的老者。
那老者什麼時候來到?站在那裡已有多久?董卓英和古風都未注意到,可見得他是位高人。
董卓英鬆手放了那只巨虎,巨虎轉身奔回到老者身旁蹲趴在地,輕輕的搖尾且低聲吼叫著。
老者喝道:「大羽,別吵!」
那巨虎果真聽話,立即閉上虎嘴,只瞪著一雙虎眼骨碌碌注視著。
他是誰?二人滿腹狐疑,難道就是屠明老和尚所指要找的人?那老者終於開了口:「二位來此有何貴幹?」
董卓英拱手施禮,道:「在下二人是依照屠老前輩的指示而來?」
「哪一位屠老前輩?」
「五十年前在嶺南五虎嶺的屠明老前輩。」
「啊!是他?他怎麼樣了?」
「屠老前輩已去世了。」
「是你們親眼所見?」
「是的。」
「他有遺言麼?」
「有。」
董卓英伸手入懷,從衣襟裡掏出那張白紙箋,五指輕彈,白紙箋宛如一朵白雪,飄向那老者。
那老者伸出二指,輕輕挾住紙箋,低頭迅速看了一遍。
古風暗暗注視對方,只覺得那老者最初是平靜地念著,到後來卻雙睛微合,似是回憶著往事。
那老者看完紙箋,道:「二位既已找來藍羽峰,意欲何為?」
董卓英略顯激動的道:「在下專程趕來,是想找尋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司徒業的。」
「哦!請問小友是……」
「在下董卓英。」
「那邊朋友呢?」
「他叫古風,是在下的朋友。」
「小友要找司徒業,請問有何事找他,能見告嗎?」
「這個……」
「小友不願說?」
「在下暫時不便奉告!」
「為什麼?」
「在下認為時機尚未成熟,有必要保留。」
「老夫所居的藍羽峰,十五年來甚少訪客,即使是附近的獵戶,也因懼怕大羽和小羽,不敢擅入禁區,二位遠道而來,應以實情相告為宜。」
「在下生平不喜作假,前輩如有疑問,就請直說好了!」
「好。」那老者面無表情的道:「老夫現在就有一個問題,請據實回答。」
「請說!」
「二位對老夫的瞭解有多少?」
「一無所知。」
那老者忽然冷笑道:「老夫多年來豢養大羽和小羽,武林中朋友賜予一個雅號,稱為『伏虎尊者』,不過,這雅號老夫並不欣賞,十五年來已甚少用它!」
二人見他面容忽冷忽熱,都沒有接著說話。
「伏虎尊者」可能是多年來與虎相伴,疏離世人,性情乖僻了些。
只見他又沉凝著雙眼,手撫虎毛,無限愛憐的說道:「人世間盡多的滄桑變化,倒不如藍羽峰上一片清淨無爭,二位以為如何?」
古風不由接口道:「這麼說來,尊者已十五年沒下山了?」
「伏虎尊者」一片迷惘之色,道:「老夫已記不得在此渡過多少寒暑了!」
「尊者對人世間已毫無留戀?」
「傷心人別有懷抱,留戀它則甚?」
「前輩在此與清風明月為伍,兩虎作伴,往日創傷,該是早已平復?」
「問得好!老夫的創傷只有一個人可以平復,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是誰?」
「屠明。」
「屠老前輩?兩位前輩到底是什麼關係?彼此傷心—一—」
董卓英急急攔住,沒讓古風繼續說下去,道:「古風,你胡扯些什麼!」
「伏虎尊者」歎了一口長氣,緩緩地道:「小友,不要心急,讓他把話說完也好,人生若夢,何必急在一時!」
古風靦腆地道:「老前輩別見怪,在下就是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沒關係,老夫已多年沒有和人長談了,盤餐市遠,無物款客,二位遠來,也是有緣人。」
「尊者和屠明大師當年必是舊交了?」
「豈止是舊交,而且是密友。」
「是否還有別人?」
「有的,當時一共八個人。」
「那些人現在何處?」
「其中除了四位尚在人世,另四人已撒手人寰了!」
「司徒業就是其中之一,是嗎?」
「不錯,三人中,柳錚在河北滄州柳家莊,還有一位麻衣鳩婦李九幽也還在人世,她現隱居在南海紫薇洞天中。」
「麻衣鳩婦李九幽前輩必然是位女中英豪,尊者能說得詳細點嗎?」
呼了口氣,「伏虎尊者」道:「好!老夫告訴你,反正事過境遷,再不說出來,恐怕就沒人知道了。
「五十年前,就在一個中秋月夜的晚上,在嶺南七星峰頂絕雲坪上,咱們八個人,其中七男一女,志趣相投,共同在坪上倡議組織天南派,誓同生死,準備問鼎中原,向中原各大門派挑戰……」
古風聽得兩眼瞪得老大,失聲道:「前輩們真有這麼大勇氣?」
「咱們八人的勇氣是足足有餘,只欠缺了最重要的一點……」
「欠缺的一定是沒有周詳的計劃?」
「伏虎尊者」倏然掃了董卓英一眼,說道:「不是沒有周詳的計劃,小友,你何妨補充說說看!」
董卓英倒抽了一口冷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指定要自己補充說明,難道有什麼用意?想到這裡,他口中卻不由把心中最好的答案說了出來,道:「依在下的判斷,前輩們所欠缺的是團結心。」
「伏虎尊者」頓時苦笑道:「一針見血!說得一點也不錯。」
董卓英意味深長的道:「人心最可怕的就是私慾,私慾蔽公,爾虞我詐,最後必然是走上失敗的路子。」
「伏虎尊者」猛點頭道:「精闢之論,發人猛省!」
古風道:「尊者何不進一步詳予說明?」
「不必了,往者已矣,說出來徒傷人意,不說也罷!」
「那司徒業人在哪裡?」
「老夫知道他有個落腳處。」
「在什麼地方?」
「河北滄州柳家莊。」
董卓英大為感激,急於想趕去滄州,便抱拳道:「多謝老前輩賜告,唐突之處,請尊者見諒,在下這就告退。」
離開了藍羽峰,二人兼程趕路,馬不停蹄。
這一日,行到了山東省邊界的一個小城鎮。
當晚二人剛馳馬入市,便有一名店小二上來牽住馬頭,說道:「這位是董少俠吧?請來小店歇馬。」
董卓英大是一怔,奇道:「小二哥認識在下?」
店小二笑道:「小的在這兒等了半天啦!」
於是不由分說,牽著馬在前引路,到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進入房間後,一看窗明几淨,佈置雅潔,連茶水都準備好了。
董卓英心裡大是疑惑,問小二道:「小二哥,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店小二笑道:「董少俠名震江湖,咱們山東人是最敬重漢子的,誰還能不知道麼?」
古風傻愣愣地在房內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出什麼,跑過去一把抓住店小二,單臂一提,店小二雙足懸空,手腳亂撐,急叫道:「古少俠,請高抬貴手!」
古風一怔,喝道:「你也知道我姓古?快說,是誰主使?」
店小二哭道:「古大爺,你就饒了小的吧!」
董卓英道:「古風,放了他,既來之,則安之,咱們有吃有住,何樂不為。」
古風坦然一笑,放下店小二。
店小二干恩萬謝的離去後,不久就送來豐富的菜餚酒食,董古二人飽餐一頓。
次晨,掌櫃的送上一盤程儀,打恭作揖的請二人收下。
董卓英見問他也不會得到結果,懶得和掌櫃的嚕嗦,拒絕了程儀,躍上馬背疾馳而去,掌櫃的只得目送他們離去。
沿途上,到處聽得人聲喧嚷,眾說紛紜。
董卓英耳尖,聽到其中提到「滄州英雄宴」五個字。
提到滄州,必與柳家莊有關,既然與柳家莊扯上了關係,那自然必與自己此行有關,董卓英心中暗暗想著。
一打聽之下,這才知道正是柳家莊莊主柳錚,東邀北五省黑白道上的好漢,在柳家莊的翠柳池畔,舉行五年一度的英雄宴。
董卓英以往也曾聽過,這五年一會的英雄宴,是北五省武林中的大事。
被邀的人,都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想不到自己無巧不成書的趕上這場熱鬧,那司徒業必也在其中。
古風望著他笑,笑得好不開心。
董卓英瞪了他一眼,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在下笑你的運氣好!」
「你我運氣還有分別?」
「當然有分別,要不要在下說給你聽聽?」
「好了,古大俠,你留點精神趕路吧!」
「不行,非說不可。」
「那你就請吧!」
「咱們這次到滄州,為的是找莊主柳錚是不是?」
「這還要你說!」
「柳錚交遊遍天下,到了柳錚的家,柳錚的朋友就是咱們的朋友,是不是?」古風一副頑皮的口吻。
董卓英一怔,沒有體會出他話中的含義。
古風意味深長的拖著語音道:「氣浮滄海,顏映青山,摘星追月,技驚天人,以閣下的英才,還怕不一戰成名?」
董卓英搖搖頭道:「你知不知道北五省有幾個老魔頭不大好鬥?」
「知己知彼,在下的信心很樂觀。」
「就你所知,你能舉出幾個?」
「武林中大門派,歷史悠久,淵源有自……」
「老的你不必多提,人盡皆知,只說近二十年來崛起的英雄人物。」
「太原帥家父子,遼東黑白雙星,嵩陽玉哪吒,辰州言老怪……」
「這幾人的確是不凡的高手人物。」
「還有河朔的譚一腿,號稱『繩掛一條鞭,賽過活神仙』的譚公望。」
「譚公望也確是一號人物。」
「還有洮南鬼母紫觀音,汾陽甘大耳。」
「甘大耳?」董卓英沉吟著道:「不是聽說甘大耳,曾經在百靈廟的山溝中了仇人的埋伏,身受重傷,病發而亡了麼?」
「重傷是事實,身亡倒沒有。」
「那他還能來參加英雄宴?」
「不但能來參加,而且可能還會帶兩個資質極佳的徒弟,外號冷熱玉麒麟的來參加!」
古風一副萬事通的樣子說。
董卓英輕喟了一聲,道:「後起之秀,可謂得天獨厚。」
古風思索了一下,道:「還有一位,就是那一指擎天司徒業。」
董卓英心頭一動,目芒大閃。
古風撫掌笑道:「你現在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吧!請君好自為之。」
董卓英哼了一聲,道:「過度自信,小心失敗也大,走吧!別胡扯了!」
二人勒緊馬韁,縱蹄疾馳,迅速離開魚台城。
想不到離開魚台後,沿途所投宿的客棧,受到的接待和禮遇,如此一連三日,都是這般隆重。
第四天,董卓英在途中思得一計,道:「古風,這卜天沿途至多怪異,咱們來一個脫袍換騎,喬裝改扮如何?」
古風大喜道:「好計謀!」
二人立即去買了二套衣褲換上,打扮成主僕模樣。
董卓英假髮假須,頭戴小帽,身著長衫,手持長煙管,騎著一匹驢子,古風改穿一件青色長褲,煞像一名小僕。
二人相互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日傍晚到了鄲城,細雨濛濛,行人稀少。
只見大道旁站著兩名店夥計,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董卓英心知他們正在等候自己,心中暗笑,逕去投店。
掌櫃的心焦氣躁,沒有等到要接待的人,隨便給他們兩個偏房。
古、董二人不聲不響的住下。
半夜裡,忽然大道上一陣馬蹄聲響,蹄聲急驟,疾馳而來。
董卓英暗中窺探,只聽得人聲喧嘩,大廳上來了位雄赳赳的漢子。
掌櫃的一見到那名漢子,態度顯得異常恭謹,道:「柳管事,董少俠半路轉了彎,不知去了哪裡?」
柳管事怒責道:「接人都接丟了,莊主怪罪下來,你的腦袋可不保。」
掌櫃的嚇得直發抖,囁嚅著說道:「小的派了人去接,沒有接到,小的也沒辦法!」
「放屁!」柳管事叱道:「派人去接,就不能派遠一點,現在把人弄丟了,你負得了全責?」
「小的實在是盡心盡力了!」
「嘴巴還硬得很,他奶奶的!」
右手巨靈掌暴伸,順勢一耳光刮了過去。
掌櫃的不及提防,左臉頰登即紅腫一片,雙膝一軟,摔倒在地。
掌櫃的倒在地上,不住叩頭道:「請柳管事恕罪,小的下次一定小心!」
柳管事不屑地道:「老小子,沒有下一次了。」說完,轉身上馬,帶著掌櫃的滿腹驚訝一陣風似的馳走。
董卓英默不作聲,回到房中。
古風好夢方酣,也不去打擾他,便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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