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餐渴飲,奔走有七八天,進入了貴州省界。他們走的完全是山路,其間就只在安順休息了兩天,購置了馬匹,仍然西行。
這天,他們行經一處山坳。看見前面發亮,初以為是山那邊有人放火燒山,走到盡頭,便是山腳,四人跳下馬來,飛步上了山頭往下一看,見那邊乃是一片平地,四面都是竹林圍繞,正當中生著一堆大火,千百士著人,手持刀矛弓箭,向火圍住。他們個個耳帶銀環,頭插鳥羽。男首領身上穿的是前明的衣冠,卻赤著一雙白足,長眉大目,背插雙槍,腰懸弓箭,身材容貌均算雄偉;女首領高髻雲鬢,面色微紅,眉間隱落威光,身穿短黃衣服,長約及膝,滿繡金花,腰圍虎皮裙,腳穿草鞋,背後插著十來把飛叉,腰懸華囊,看不出中藏何物。
紀雯在江湖跑得比較久些,知道這些人,是屬當地土著一支,比較猛烈,生食穴居,力同虎豹。看樣子,那男女首領,頗似漢人。當場並沒有殺人吃人的準備,好似跳月初罷,遇見陰天因火。
四人心中一動,忙向何筆使了個眼色,四個人繞道下山,抄在那男女首領身後,聽他們說些什麼?四人身法捷如猿猴,輕如飛鳥,當然不會被人發現。只一展開身形便繞過那男女首領之後,隱入一片竹林之內。側耳一聽,就聽那女的埋怨道:「沒見過你這等膿包,捉幾個人也費了這麼大的事?」
那男的道:「都是因為仙王有過交待,我們也不能隨便殺人呀!」
女的道:「仙王在洞裡,都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出過洞一口。仙王又沒有受過他們的供養,怎麼會有神光去保佑他們?」
男的道:「仙王的事,難道還不知道,誰敢違背。」
女的道:「你看我這些東西,都穿舊了,自從漢客們知道這裡的仙王吃人,又加上那孽龍拉拉,不問男女到手便死,不給人一點活路,誰也不朝這條路上走了。」
男的道:「我非怕事,上回遇見那窮和尚,你忘了嗎?如是個使劍的劍仙豈不是死?」
女的道:「原來你是怕死呀!我看你是被嚇破膽了,他如果是劍仙,那該千刀萬剮的孽龍拉拉怎麼不除去,卻來欺負我們,他們既然有人敢進入仙王洞,該不會把仙王下的神蛋偷了兩個來嚇人吧!」
紀雯聽他們這一說,心中一動,便將身旁帶的兩粒石卵取出,暗握掌中,悄聲向肖蘭道:
「土著人雖穿這特製皮軟甲,不畏刀箭,你可……」下面的話,不知說些什麼,肖蘭匆匆而去。
紀雯倏地一個燕子穿雲,右手橫劍,左手一揚,那石卵抖手發出,人也平空縱起十來丈高。向人叢中縱去。
她口中喝道:「無知蠢人,膽敢胡亂殺人。」
她喝聲未了。就聽那女的高聲喊到:「這個人就是偷仙王寶蛋的賊,來此嚇人,不能放她走,快捉起來。」她這一聲喊,眾人呼應著,殺了上來。喊殺之聲,震動山谷。
紀雯見狀,知難善罷,將手中劍一揮,一個旋風急轉之勢,劍光過處,只聽一片丁當之聲,近身眾人手中兵刃,立時被打飛了大半。同時那男女首領,也自撲到。那女的當先,手持兩柄長槍,當胸刺到,紀雯剛橫劍擋開,男的手中雙槍又到,紀雯兩次擋開。雖覺二人力猛,但並未放在心上。正待施展身手,誰想那女的左手虛點一槍,右手槍竟脫手飛了過來。
紀雯將身一側躲過。那女的又將背後飛叉,疾如連珠打到。
紀雯存心賣弄,胸中暗運真氣,等飛叉到來。不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橫手推出一掌,一股勁力震得那射來的飛叉倒射了回去。那女的驟不及防,差點被那叉柄擊中。那叉掠肩而過,飛出二十餘丈,落在竹林之內。竹林中碗口粗的巨竹被撞折了好幾根,方才落地。
女的見紀雯不但未傷,似沒事人一般,不禁大為驚異。
紀雯有心戲弄,並不和他們真的廝殺,腳尖一點,便是幾丈高,只管朝那人群裡平著劍背打去,等男女首領追到,交手一兩個照面,她又復縱起。
這時的肖蘭、西門柔兩人,見土著勢眾,同喝一聲,飛身縱下,揮劍朝兩名小頭領刺到。
兩人的武功劍法,自然厲害。女首領見自已鬥不過她們,手下的人,又被紀雯兔起鶻落,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大半怯於先聲,紛紛畏避,不敢力戰。此時又聽傳來號角聲,都又放下兵器。
就在這時,忽見又是一隊土著人飛躍而來,領頭的竟是何筆。
原來,就在西門柔和肖蘭縱下助戰之際,忽見來路上又出現了一隊土著人。何筆為了阻止他們,這才縱上山去攔住了他們。不料那領頭的一看到何筆,竟然大聲叫道:「自家人,別動手!」
何筆愕然道:「咱們是自家人?」
那人道:「是呀!你是雲龍山的少山主,咱們當然是自家人了。」
何筆驚疑道:「你說什麼?我是雲龍山的少山主?」
那人笑道:「我已經注意你好幾天了,你是否姓何,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何筆?」
何筆道:「是呀!你怎麼認識我的?」
那人道:「你的樣子一點沒變,幾年前,咱們在川北見過的呀!」
何筆尋思了一陣,又把對方仔細打量了一陣,忽然撲上前去。抱住了那人,高興道:
「你是哈奴。」
那人也高興地笑道:「少山主,你終於認出我來了。」他們終於相認了。
何筆惦記著紀雯她們,忙向那人道:「前面已打了起來,咱們會阻止他們。」
原來,何筆本應該姓朱,他乃是大明最後一位皇帝崇禎帝的嫡孫。自幼被乾坤手肖隱帶返中原,住在廣元永濟寺。從三歲起,就給他用藥水洗澡,教授他武功,一共用了十二年功夫,才命他出道江湖,作為歷練。
當年他和師傅約定五年之後,回返苗疆,現在早已滿五年,雲龍山山主,早已派人沿途等待,料不到卻在這裡等著了。
這位叫哈奴的,乃是銀峒土著的族長,名叫哈大錘。
他有一個姐姐,大家都稱她叫金花娘,本領比他高得多,最受族人愛戴,起初以劫殺漢人和生吃野獸為生。自從二十年前,金花娘遇見了一個生長在苗疆的漢人,名叫顧野,他乃是前明東林黨人顧憲成之後。現流落苗疆。金花娘和顧野兩下一見面,不用人幫,連打了三日三夜,打完了歇,歇完了又打,打來打去卻打出感情來了,兩人俱起了愛心,釋兵修好結為了夫婦。金花娘姐弟命全銀峒族人,都推顧野為首。自從顧野做了土著的王,才漸漸禁止他們劫殺行人、生吃野獸,又教他們使用刀矛弓箭,打獵種地,訂立規章,賞罰分明。雖然有時仍不免劫掠商販行客的貨物,卻很少傷人。哈大錘一聽山那邊戰鬥,方知去已無及,就命人吹起了號角向遠方達意,然後才飛步往前。
山下那些人聽到號角,立即停手,三女也就只好停手了。哈大錘很快跑下山來,把經過情形向顧野說了。
顧野一聽是雲龍山的少山主來了,立即拜伏在地。何筆雖然不懂其禮,但他見對方對他如此尊敬,也忙同三女,還致以禮。
顧氏夫妻,益發欣慰,便命吹角喚眾,宰牛殺豬置酒款待。金花娘方才親見紀雯的本領,十分敬佩,便拉她在火堆旁山石上坐下,兩人談得十分投機。她們談到了孽龍拉拉,紀雯認為是另一個土著首領的名字,忙道:「孽龍拉拉是人是怪,有什麼厲害?」
金花娘道:「厲害著呢!此事說來話長。這裡也不是待客的地方,前邊麻煩最多,諸位就是想走,也不行。反正得住些日子才能走,且到家再說吧!」
此刻,旭日已升。顧野招呼出來一夥人,哈大錘手執一根三尺餘長的紅旗當先,何筆等人在後,後面人緊緊跟隨,行了有二十多里,經過了好幾個轉折,山徑越來越窄,漸漸到了一個山谷之中,谷徑旋回盤曲,甚為險惡,有些地方只能單騎獨行。偶一回顧,身後相隨的眾人已看不見一個,已為山角擋住,及至路徑稍為寬直,也只見十幾個人。何筆心中不覺大為奇怪。忽而聽到蘆笙皮鼓,在前面吹打起來,八方應合,山谷皆鳴,真是熱鬧,只是不見有人。
何筆知將到達銀峒,把手一抬一勒馬韁,和顧野夫婦並騎,緩緩前進。何筆在無意之間,看到顧野夫婦面現隱憂。自知所住地方除了地勢險要之外,並非一般土著人喜居之地。但因自己是客,不便詢問。
正行之間,前路越發寬敞,顧野夫婦已馳出很遠了,漸漸到了盡頭。只見這裡兩面都是寸草不生、油光滑亮、高有十丈的峭壁。地下三五成叢,長了許多矮松和一種類似枯枝的植物,極易燃燒。空隙之處,多半用一縷灰麻,繞成一個個大有丈許的圓圈,用木釘將它何住,圈中石土,看去頗為松浮。他們的馬行到此,忽然不受驅勒,竟自曲曲彎彎繞行前進。
何筆見那馬所行之處,俱是麻圈以外,猜知圈中必是陷阱無疑。那馬必是經過訓練知道避讓繞越,難怪顧野夫婦讓他們騎馬,原來如此。
一般土著所在地,乃是平日祭告天地跳月之所,最需要寬敞平整才好。可是這個地方本就不大,還置上許多陷阱,如說是用來禦敵,又不該把埋伏設在居住的重地。勝了還好,萬一失敗,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何筆和三女俱是一般心意,以為顧野夫婦,仍是妄作聰明,弄巧成拙,白費心機。
正在竊笑問,忽見盡頭處一座大石壁當中,忽然裂開一個大孔,一塊兩丈來方圓的巨石平空往上懸了起來。不一會,便出現一個同樣大的圓洞。顧野夫婦回頭帶笑,將手一招,逕直往洞中馳去。何筆和三女微笑點頭,進洞一看,裡面竟是異常空曠,別有一個世界。一片平地,地平如鏡。當中一有十多丈寬的馳道,直達裡面不知多深。兩旁火炬林立,照耀全洞,甚是光明。原來那火炬乃是平地豎著炬竿,高約兩丈,竿頂一個五爪形的鐵爪,外有鐵環套束,爪中各抓有碗口大小一束木條。那木條俱經一種山油浸過,能夠燃燒,炬竿下也有幾束同樣的木條,想是準備隨時添用。而且,每隔兩根火炬,必有一個人站立,大約是引火的。
再回顧剛才懸上去的那塊大石,原來是封洞的。石頂上釘有鐵環,由一個大鐵爪抓住,爪上有鏈,旁置鐵鏈絞車。
眾人進洞之後,大石也落了下來,將洞口封住。此刻,忽聽蘆笙之聲。走近一看,顧野夫妻已然住馬不進,剛才在後失蹤的那些人仍由哈大錘為首,忽從最前面的地底出現,鼓樂歡呼而來,等他們進去之後,那些人也到了顧野身後,哈大錘一聲號令,便自分開,向兩分散去。
顧野來後請四人下馬,道:「前路尚遠不便騎馬。」於是,他們就同顧野夫妻及哈大錘成一排往前走去。忽聽前面傳來波濤之聲。凝神一看,再往前數十丈,火炬由稀而無,遠處黑影中似有無數大小白影,由上面數十百丈處倒掛下來。
紀雯心中暗忖:如此幽深奇偉的大洞,不知還藏有瀑布,路上並無水痕,這麼大的水量,偏又不見歸納流出之所,莫非洞之盡頭處,還有與外流通的大溶洞嗎?方自沉思,猛覺腳底一空,定神往下看去,竟然是哈大錘率領眾人出現的地方。下面是一個數十丈寬,五六尺長的穴口,那穴也甚深廣,一面是空的,一面卻是人工挖成,半木半石的走道,斜行往下,難怪馬匹不能下去。
何筆四人,仍由顧氏夫婦和哈大錘挽手同下。穴底一樣的火炬輝煌,下有二三十丈,才得到底,面積比上面雖小的多,也有數十畝方圓,四壁洞穴,密如蜂房。沿途不少族人,聽說是雲龍山的少山主到了,無不俯首拜謁,只不見一個女的。大家走到了盡頭,穴壁上忽然出現兩扇紅門,才見到有兩排手持短矛,腰懸弓矢的女人。
顧野夫妻到此,方揖讓眾人入門。到了門前一看,裡面也是一間極為寬大的地穴,用木板圍成了數十間房屋。
不但陳設華麗,所有漢人用具應有盡有,而且精美,真似富貴人家的宅邸。
他們隨著顧野夫妻,經過了二三間屋,才到了迎賓之所。當中仍按習俗設了一座大火池,屋頂早已吊好宰殺乾淨的一牛一羊,肉已烤得半熟,四溢飄香,火池旁邊陳列著二十多個木墩,墩旁掛著刀叉用具。另有數十名年輕女人,捧著山芋、酒食之類俯身侍應。顧野夫妻光向火池一拜,口中哺哺默祝,這才舉手揖客就坐。
何筆先代三女向主人道了謝,然後也跟著坐下來。
顧野笑道:「我知道漢人,都不喜吃生肉,我夫妻雖居此地,頗曉漢俗,等我開刀祭了火神之後,大家只管隨意吃食,各憑自己不要勉強。」說罷,便從木墩旁摘下一把長鉤,一把尺半又薄又快的小刀,站起身來,用鉤向牛頭上一搭,那邊倒吊的一頭肥牛便被鉤往蕩了過來。
顧野鉤牛的手法很快,左手鉤住牛,右手小刀在牛頭上一旋,便片下一大塊已熟的牛肉來。他口中默祝了兩句,將肉擲在火裡,算是祭完了神。
隨請客人開割,何筆也在墩上取了鉤刀,照樣鉤住了牛,先片下三大塊敬了主人。等顧野夫妻接過吃了,然後再撿那焦熟肥嫩之處削了些巴掌大的薄片,沾了鹽水,又向侍女手中取了三塊山芋一併交給紀雯等三女,由她們夾著吃,這才自己下手。
吃喝了一陣之後,金花娘起身,照樣又拿烤羊開刀同吃。何筆和紀霎等人,對於這種吃法雖不習慣,但因早已餓了,也吃的甚香。只見那一隻烤牛、一隻烤羊在火池上蕩來蕩去,真可謂是刀起肉飛、酒到杯舞。不消頃刻工夫,牛羊已被吃去了一半。還加上那些山芋、酒和山泉,大家吃喝得十分盡興,這才一一停下了刀叉。
顧野夫妻見大家已經吃飽,忙即雙雙起身用土語向哈大錘說了幾句,哈大錘帶著忿色而去。
顧野將那剩餘的牛羊肉及酒食賞給了那服侍的眾女。
命她們就在火池旁邊就食,不聽呼喚不許進去。於是,何筆四人跟著顧野夫妻走向盡裡一間較小石室之中落座。金花娘起了身,提起壁上掛著的水葫蘆,又取出幾個碗來,給他們斟上一碗山泉,這才說出和孽龍拉拉結仇的經過。
原來那孽龍拉拉並非妖怪,也是土著的一支。他們那一支名叫大籐族,人數井不多,慣愛在隱蔽污穢的山洞之中居住。據說,大籐族的祖先,本是蟒種,天性凶狠,身長逆鱗,手能斷蛇切木,縱跳如飛,力大無窮。他們本來居住在瀘水西南山中,起初也頗強盛,誰也敵不過他們。
後來在蜀漢時,被諸葛亮一把火燒死了很多,只剩下一些婦孺,逃在這東北百餘里的荒山凹裡居住。那個地方名叫鐵鍋沖,其中有個孽龍潭。起先他們畏怕漢人,如同天神。因他們以籐為衣,以蛇獸為食,又輕易不敢出山一步,所以外人極少知道。
有一年,顧野因失事被救回來,無心中談起,卻被哈大錘聽了去,就背著人尋到了巢穴,捉回他們一人,又救回了他們銀峒族中的一個女孩。才知道大籐族中,新近出了一個又狠又惡的頭子,大家叫他「孽龍拉拉」。
他們不但時常埋伏要道,劫殺漢人、行客,還貪慾無比。因為他們多年沒有出過山,只知朝慣走的路,繞向道上害人。他們尚不知附近住有銀峒的一族,否則早晚必來侵犯。
那名女孩,因在三年前,追捕野獸入了他們的巢穴,被他們抓住,逼做老婆,日久通了他們的語言,知道底細根由。不過,她還算忠心,忍受了許多苦處,始終沒有說出銀峒族的住處,才得無事。可是,那孽龍拉拉凶狠無比,恐她知曉洩密,就把她藏在沖後一個極隱蔽的洞內。
一天,那女孩因思家心切,便裝著生病,說是那洞中潮濕太重,不宜居住,又說生病了不能同他睡了,須把她背出,吃一種仙草才能痊癒。她這是脫身之計,那族的人信以為真就依了她。果然方出鐵鍋沖迎頭正遇上了哈大錘和幾個手下。那女孩見來了自己人,連忙喊救,那大籐族的人打不過,就被捉了回來。哪知,他竟會在半夜裡磨斷繩索逃走了。
西門柔道:「那可糟了!」
顧野道:「我夫妻明知惹出了事,一則我夫妻二人的本領,還打不過他們。二則聽說大籐族號稱身有逆鱗,刀槍不入。」
紀雯道:「他們真是這樣嗎?」
顧野道:「一看捉來的人,除了腳底用火燙過,沾有沙石松香,比我們結實,善於爬山之外,並無什麼逆鱗,也並非刀槍不入,與傳言不對。不過救回的族女我尚未細問,不知那孽龍拉拉有多麼厲害,我想他只不過比常人力氣大些罷了。」
肖蘭道:「那孽龍拉拉你見過沒有?有如何的厲害?」
顧野道:「我見那人一逃走,就知不好了,派出了好些人,以防萬一。天剛一亮,便聽見牛骨哨子嗚嗚亂響,連忙迎了上去。」
肖蘭道:「可是那孽龍拉拉來了?」
顧野點點頭道:「不錯,是他來了,還帶著一百多名大籐族人。他們的身上套著籐筒裙,手持木棒石塊,拿刀矛兵器的還不到一半,一人一根骨頭哨子,亂吹亂喊,凶神惡煞一樣,飛快殺來。為首的人,身高一丈五六,赤著上身,週身果然生有逆鱗,先還當是花紋,誰想覺是刀槍不入。」
紀雯駭然道:「這一戰可是敗了?」
顧野歎了口氣道:「雙方一交手,我們的人被他抓著往石上一摔便是個死,要不就被他抓破肚皮,這人就是孽龍拉拉。不一會,我們的人已死去了好幾十個,他們那邊一個人也未傷。」
肖蘭道:「你們不是有毒前嗎?」
金花娘接著道:「放出毒箭,孽龍拉拉是射不進身的。他那手下,又有那個大籐做的筒裙,足有三尺來長,兩頭方圓,射他身上,他只將身一蹲,俱被遮住,將箭擋住,有的還被彈了回來傷人。我夫妻見不是路,忙發令讓我們的人迅速分散逃命。」
顧野接著道:「我們抄小路和秘道逃到這裡聚齊。一面我們夫妻和哈大錘三人拼了命前去阻敵追趕,連砍了孽龍拉拉幾刀,不但一點未傷,我還險些被他捉了去,死於非命。」
顧野夫妻說完了經過,請何筆等四人相助為謀。眾人聽了,無不興奮。
尤其是西門柔,天生義俠熱腸,聽到了孽龍拉拉那樣的凶狠惡毒,早氣得粉面通紅。於是她便站起身來道:「天底下竟有這樣惡毒的東西。反正我們想必也要從孽龍潭那裡經過,何不就趕了去。一則早些上路,二則就把他們殺死,為這地方除害呢!」
何筆仍是不說話,只用一根鐵棍撥著火在沉思。
金花娘插口道:「如是以前,那孽龍潭藏在深山凹子裡,也和他們碰不上,現在卻不行了,除去山西邊的蜈蚣峽口,因和我們是兩交界的要路口。餘下如蛇盤峽、金豬嶺、火洞、梨花溪槐花沖、惡鬼沖、雞腸壩等七個險要通道路口,他們都常有埋伏。」
何筆忽然道:「我們去雲龍山,非要經走這七個要道路口不可嗎?」
金花娘道:「那是必經之路,每處雖只有三五個人把守,可是他們俱是力大身重,凶狡異常。一遇有人走過,便吹起牛骨哨子來,聲音異常尖銳,可以傳到數十里之外。」
紀雯道:「我就不信他們有多厲害!」
西門柔道:「我也想見識一下這個孽龍拉拉,是怎麼個的法!」
何筆笑道:「那你們好好地去吧!祝你們勝利歸來。」
三女一聽,瞪起了眼。紀雯道:「怎麼?你不去?」
何筆笑道:「有你們三位女俠前往,孽龍拉拉一定被誅,我去幹什麼?搶功呀!」
紀雯氣得一頓腳,沒有說話。
西門柔也氣得俏目一瞪。忽然叱道:「紀姐,別理他,我就不信我們三人治不了那孽龍拉拉。」她口中的三人,當然是連肖蘭都算上了,肖蘭是不得不答應的。
顧野人甚機智,自不必說。就是金花娘也不是傻子,一聽夫妻倆在鬧意見,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有暗忖:聞聽人言,漢人與本地人不同,大半男人勝過女人。那少山主聽人說話滿面笑容,一言不發,好似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的本事必比那三個女人還大得多。她是心中這麼想,並沒有說出口來。
金花娘卻道:「依我的主意,還是請四位在此暫住幾日,等我夫妻把陷阱全都造好,計策想好,然後再請四位相助同去。」
何筆笑道:「可否告訴我有何埋伏?」
顧野道:「先埋伏好驢騾隊,然後令人誘他過來,一同除去。勝了固好,一有不好便捨卻此洞,引他進來,點著洞內外地底暗藏油池火並,把那一群大籐族人和孽龍拉拉燒成灰。」
紀雯聞言,知道他們性情、談吐十分宜爽,雖然心中不太舒服,卻明白金花娘已做了幾次驚弓之鳥,被孽龍拉拉嚇破了膽,唯恐自己步上她的覆轍。其實完全是一番好意,井無小看人之心。又見西門柔面帶微嗔,語中負氣。忙道:「我們承你們夫婦如此厚待,何況又還關係本身安危,害自然是要除的,不過我等心急想馬上上路,十天半個月實難耽擱。」
肖蘭插口道:「我們走了幾天,也有點累了,等我們養足精神,先往他巢穴之中探查一回動靜,得下手時便殺孽龍拉拉,再殺他的餘黨。」
顧野笑道:「那太好了,也不忙在一時,明天開始,我們這裡開始拜月,等拜過月後,再去除害也不遲呀!」
西門柔道:「拜月有什麼好看的?不看也罷!」
紀雯一聽,連忙使了個眼色,止住了西門柔的話。
原來土著人一年一度的拜月盛會,都在三月月圓之夜舉行。天剛黃昏,就開始拜月,月亮一出立即殺牛犒眾,全族人無不爭奇鬥勝,跳舞為樂。還有許多行樂盛舉,漢人是不易見到的。
西門柔道:「雯姐,可是那個孽龍拉拉怎麼辦?」
紀雯道:「你怎麼想不通呢?如果明著去,何筆不會答應。照金花娘所說,孽龍拉拉的習尚,在早晚飯後,俱是他吸血的時候,事後必要昏睡好一會兒才醒。我們如果乘拜月熱鬧的當兒,起身上路,趕到那裡,天黑未亮,恰好孽龍拉拉酒色昏睡之際便於下手。」
西門柔一聽,仔細暗忖:雖然天將近明,他那手下不會早起,擒賊擒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厲害的只是孽龍拉拉一人。其餘那些無知族人,即使事後被他們發覺,也不足為慮了。
她心中這麼一想,氣也就平了。
就在這時,顧野道:「大家長途勞乏,請往前面別室中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好作長夜之樂。」
這時,來了金花娘,她笑嘻嘻地道:「我夫妻不在,銀峒的人都在崖上,只留下幾個小娃兒服侍你們,若有怠慢不要見怪。諸位如嫌吵鬧,少時就請上崖,要不一同上去也好。」
她說話如聯珠迸豆,操著半熟的漢語,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眾人見她一個土著女人,生在此地之中,佔有唯一的漢人丈夫,能到此地步,也真聰明難得的。
西門柔見她一進門,就喜笑顏開,不像日間面有憂色,說話也變得和氣多禮,面面俱到。
心中暗忖:一個會說漢話的婦女,這先憂後喜,如非今晚該是他們喜慶的日子,說不定還有什麼花樣呢?正在好笑,偶然一眼看到了何筆。他長眉微皺,低首視地彷彿在想什麼心事。
不禁心中一動,想問還沒有問出口來。紀雯已和金花娘答了話道:「我們正想一觀這裡的奇俗盛典,就煩相帶即刻同往觀看。」眾人自是同意。
當下金花娘在前引路,四人後隨且談且行。走出地底到了前洞上面,進入另一條又長又寬、火炬如林的馳道。
西門柔見火炬益發旺盜,先時所見下面那些引火的族人,卻一個不在。便問金花娘道:
「在此強敵當前,今晚卻傾洞而出,不留一人,萬一他們乘隙來犯,豈不危險萬分,全洞內外埋伏所用的心機不是也白廢了嗎?」
金花娘笑道:「這個我早已想到,一則這裡地勢隱秘,深藏峽谷之中。二則最近得了個消息,說那孽龍拉拉最怕生漆,現在我們已採了很多生漆,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
眾人聞言,方知她面有喜色之故。他們一路緩緩而行,不覺已將那條馳道走了一半。順著金花娘手指處一看,那是一條上崖的暗道,前面崖頂忽裂,現出一個二丈來寬三四丈長的一個長方大洞,正當馳道之中。由上面垂下一道繩索,有數十丈長短,可容兩人並行而上。
還未近前,就聞崖頂喧聲如潮,甚是熱鬧。
仍由金花娘為首,十二人分成四排,六名男女士著人打算分扶何筆等人。何筆怎能由他們扶,四人憑著輕身功夫上這繩梯,又算得了什麼。他們很快就攀梯而上。到了崖頂一看,見上面是一片絕大的廣場,石平地坦,草木不生,正當中用土堆成了一個圓台,廣約二畝,台基四圍,懼有木柴樹枝堆積,台上升著與台相差無幾的大火,烈焰騰騰。銀峒族人不下三四千,除了留下幾十個人在防守之外,全都齊集在這裡。每人俱是首如飛蓬,上插鳥羽,耳戴銀環,腰圍獸皮,肩上搭著一件五顏六色的披肩。男人看去甚是矯健,女人生得清秀的卻也不少。一群群圍坐地上,隨意叫嘯歌唱,有的攀籐系索,由崖下往崖上搬運木柴酒肉,忙亂清閒各自不同,但卻個個都顯得無拘無束、沒有尊卑。
顧野雜在眾人之中,在當中指揮呼喊,興匆匆地忙得滿頭大汗。紀雯見眾人高崖舉火,正好使敵人容易看出方向,豈非不智。但當向四面查看之下,見崖頂離地雖有十丈高下,四面八方亂山交錯,圈拱如環,近崖山峰更比崖頂高出一倍不止。尤其鐵鍋沖、孽龍潭那一面,高嶺蜿蜒,宛若屏障。那崖的形勢,恰似亂山之中陷卞去一塊平地。又由盆地當中拱起一個比諸山都要低下一半的石堆。休說生人打外面進來,就連紀雯等三女那等聰明的人由高往下望,匆促之間也尋不到出路,真是一個地形絕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