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閻羅盂元帥」七字一出,阿鐵面色倏然一變,只因傳說中盂元帥的事跡,他在西湖那五年歲月內也曾有所聞,那時候,他已被孟元帥的事跡深深打動。
想不到在這片一望無垠、渺無人煙的冰川,在這個阿鐵深信是搜神宮所在的地方,居然會有一個不見人影的聲音自稱是孟元帥!
阿鐵道:
「無論你是否真正的孟元帥,我還是必須繼續向前行!」
「何解?」
「因為我要到搜神宮!」
乍聞阿鐵說要往搜神宮,聲音斗地一陣沉默,繼而是一聲冷笑,道:
「年輕人,你錯了!你若要往搜神宮,此路更非你應走之路,你應該回去海螺溝的南方,那裡才是搜神宮所在……」
阿鐵看來並不相信,道:
「你既說這裡並非搜神官,那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一一」聲音異常鄭重地答;
「活人絕對嚴禁擅闖的一一」
「第十殿!」
阿鐵愈聽愈不對勁,這個神秘聲音先自稱是十殿閻羅盂元帥.復再稱這裡是地獄中的第十殿,愈說愈令人感到荒謬,他不期然道:
「地獄第十殿?片面之辭,你有什麼方法能令我相。信你的話?」說著竟已開始再次前行。
聲音看來也不再客氣,霍然道:
「我今天已格外留情,其實,我根本便不需要你相信!」
「擅入第十殿者一一」
「殺!」
「殺」字甫出,正向前進發的阿鐵摹見前面的無邊風雪中這地閃起兩道光,直向他撲面而!
寒光極急,由遠弗近僅是剎那之間的事,就在寒光飛近阿鐵面前一丈之位時,阿鐵赫見,這兩道寒光居然是——
牛頭!
馬面!
尋常的牛頭與觀並不可怕,可是若這裡真是幽冥地獄,那便可怕之極!
更何況,此刻撲近隊鐵的是兩上彼斬下來的牛頭馬面。那雙牛角,那一嘴密麻麻的馬齒,早已給嵌上泛著藍色寒光的金屬,看來鋒利無比,斷石分金!
牛頭馬面來勢極急,阿鐵亦似乎已無法閃避,熱必被那雙銳利的牛角與密麻麻的馬齒撕為片碎,然而就在此時——
更寒的寒光,一閃!
「當當!」兩聲!牛頭馬面當場披阿鐵手中斗地出現的發光大刀迎頭一劈,當場劈個稀料,滾到雪地之上!
只因為,這世上無論多鋒利多可怕的武器,始終都不及阿鐵此刻手中的「它」那樣鋒利,那樣可怕!
「它」,正是阿鐵及時從懷中取出禦敵的——
神石!
「神石?」神秘聲音似是識貨之人,有點愕然:
「神石絕不應離開雷峰塔底,怎會被你所得?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誰?」
聲音一邊發出一陣串的問題,一邊由遠逼近,顯而易見,聲音的主人已在接近,隊鐵心知來者並非庸手,緊握手中神石所變的大刀,嚴陣以待!
可是,他滿以為只待聲音逼近至三。四丈內時便可遠遠瞥見這名神秘高手,但——
他錯了!
眼前的茫茫雪海之中,競爾沒有半條人影!
不可能!他分明聽見聲音逼近,為何如今竟會全沒人影?
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適才的神秘聲音,真的並不是人,真的是十殿閻羅孟元帥!
阿鐵一顆心漸向下沉,怔忡之間,那個神秘聲音遽又響起:
「你在看什麼?」
「我,在這裡!」
此語一出,阿鐵立時知道這聲音在哪兒了,因為這個聲音如今已與他近在咫尺,他想聽不出其所在也不行。
聲音,就在阿鐵腳下!
阿鐵慌忙定睛向腳下一看,透過那半透明的冰面,如今他方才發覺原來自己一直踏著的雪地下,竟是一條冰河!他猶可隱隱看見厚厚冰聲下的淙淙流水,還有——
天!來者好深厚的內功!這個人竟能浸身在冰河之下而不被凍僵,且可把聲音隔著厚厚的冰聲傳上來。功力非同小可。
然而阿鐵雖已發現聲音出處,他實在發現得大遲了!
就在他瞥見冰下原來有人之際,「彭」的一聲巨響!一雙蒲扇般大的手已搶先在阿鐵出招前破冰而上,閃電捉著他的雙手,硬生生把他拉進冰河之下。
阿鐵這段期間雖已因移天神訣之助而逐漸懂得使用五年前步驚雲的功力,惟這雙手確實太快,他在水中猶不及提氣御寒,免遭卻時凍僵,氣門已披人重重一點,登時半絲真氣也使將不出,而這時奇寒無比的水已凍徹他五臟六腑,他即覺渾身血液似要立即凝固,眼前一黑,便已凍昏過去。
就在阿鐵凍昏同時,要地「嘩啦」一聲,一條魁梧的人影已兵著阿鐵眾水中彈出,把阿鐵扔到雪地上。
那條人影手中已緊握著阿鐵適才以神石所化的發光大刀,顯然是乘阿鐵昏厥時奪過求的,但見他盯著阿鐵,冷冷道:
「我早說過,擅闖第十殿者殺無赦!不過你既然能把曠世神石弄到手,想必也非泛泛之輩……」
「就讓本元帥解決你前,看看你到底是什麼貨色吧!」
神秘人影言畢頓以那柄發光大刀的刀尖,把阿鐵纏繞臉上的白挑開,一瞥之下,整個人不由呆在當場,就像是瞧見一些他完全沒有預料會瞧見的東西。
「什麼?是……你」神秘人影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阿鐵的臉,慚慚道:
「不!怎可能會是你?」
「你根本不是你!你是——」
「誰?」
阿鐵會死嗎?
其實人生在世,始終難逃一死,早死遲死還不是一樣。
最重要的是,是人自己能夠清楚知道,自己的一生沒有在過,無悔今生!
這已經很足夠。
可是有一些人,他們的求生意誌異常識盛,而且上天似乎亦已為他們安排了種種命運,一定要他們活著面對,絕對不能逃避!
就像阿鐵,他的路早已被神於「百多年前」便已有所安排了,他根本無從逃避。
正如即將發生在他身上的命運,對阿鐵來說,可說是一場一場不要拿的挑戰。
然而這些挑戰在神的眼內,只是一場遊戲而已。
是的。
只是一場遊戲……
阿鐵終於沒有死,步驚雲也沒有死。
當他再度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他便看見,在其眼前坐著的一一正是他自己!
不!應該說,眼前的自己,僅是一幅壁畫。
原來阿鐵如今身躺之處,是一座殿堂正中央的地面,這座殿堂偌大無比,而且無論殿頂、殿壁、地面與及柱樑,盡以血紅色的巨石精雕細琢而成,人處身於這個血紅的空間中,簡直置身於燒著熊熊烈火的阿鼻地獄!
這裡真的是地獄?
阿鐵不敢肯定,他只知道,這裡的主人一定與他有莫大關連。
因為當他開眼睛之後,第一眼瞥見的,在殿堂盡頭,又是一幅與堅立在海螺溝口壁畫一樣的壁畫,壁畫中所繪的當然又是那四個人,其中那個坐著的人,仍是阿鐵!
阿鐵一慚,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不由得隨即環顧四周,接著,他便發覺,這座血紅殿堂雖然淒寂,此刻卻並非獨他一人,卻原來,在其中一面血紅的牆壁前,有一個人正在恭敬的向他跪著。
阿鐵第一眼未能發現此人,是因為此人頭戴一朵血紅帽子,身披一襲血紅武衣,且還深深的垂下頭,於是驟眼看來,整個人除了一片紅色以外.別無其它顏色,似與身後的那面血紅高牆融為一體……
那人別低著頭,但似乎亦已聽見阿鐵醒來,遽然道:
「應該來的人終於來了……」
「你可知道,為了等你,我已在此等了一生。」
聲音低沉而沙啞,阿鐵一聽之下驟然變色,他己認出,這個聲音正是適才在冰川中襲擊他的男子所擁有,他不禁問:
「你便是適才那個自稱是十殿閻羅的人?」
「正是。」那男子仍是低著頭答。
「你為何把我帶來這裡?這裡到底什麼是地方?」
那男子一面悠悠的抬起頭來,一面氣定神閒的答:
「我把你帶來這裡,是因為這裡原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裡深藏在冰川十丈之下,是——」
「第十殿內的血殿!」
阿鐵隨即一愕!他錯愕,非因他聽見「血殿」這兩個字,而是因為他已看見了這個男人的臉,這個看來年紅五十的男人的臉!
他的臉,居然與壁畫中站於最後的憂鬱男子有八分相似!
他,可會也是畫中人?
那男子瞥見阿鐵滿臉愕然,不由翹嘴一笑,道:
「很意外吧?不過坦白說,我並不是畫中那名憂鬱男子,我僅是與他長得八分相像罷了。」
阿鐵問:
「那,他是准?」
那男子答:
「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十殿閻羅孟元帥『孟山』;而我,是他唯一的嫡孫——」
「孟恨!」
孟山?孟恨?阿鐵愈聽愈雖納罕;
「原來……世上真有『孟山』其人?那民間所流傳關於他的事跡……」
「民間所流傳關於我先祖父的事跡,有真有假……」
「那些真?那些假?……
「關於我祖父『盂山』釋放所有死囚的事一直都是真的,至於那些囚犯重獲自由與新生後,這之後的故事便截然不同了。」
「哦?阿鐵益發感到興趣,他摹然發覺,民間大部分哀艷美麗的神話傳說,竟然全皆真有其人,當中包括白蛇傳裡的白素貞、法海、小青,有那個傳說中的地獄之王——
十毆閻羅盂元帥……
盂恨無限唏噓的道:
「一百二十年前,我祖父孟山有感於那八百多名死囚能立志改過自新,一念之仁,便貿然私自把他們統統放掉,反是自己卻沒畏罪潛逃,因他自知死罪難免,所以向上司自行請罪,決以一命抵他們八百多條人命。
終於,先祖父在百詞莫辯之下,被上司囚在獄中,等待九個月後的秋後處斬……」
阿鐵聞言,不禁也為孟山當年那份犧牲自己的精神再次有所感觸,道:
「盂前輩高義實在令人敬重.只是,後來他的際遇如何?」
孟恨搖首輕歎,答:
「他的際遇實是比傳說中的不幸多了,對於我先祖父而言,死,已是老早豁出之事,能夠為八百多人而死,死何足惜?可是他隨後方才知道,世上原來有一些事。甚至比更能令人痛苦
「哦?」
「就在先祖父快將被問斬的前數天,他的上司斗地前往獄中向其訕笑,說我祖父愚不可及,死有餘辜,他說,我祖父所釋放的八百多名囚犯,已全被官兵捉回。他們被擒,是因為他們出獄後雖然也會有感於我祖父的恩義而學乘了一段日子,然而時間最終證實『本性難移』這句說話,賊終是賊,不久之後他們便故態復萌,窮困的生活令他們逐漸忘記了對我祖父的承諾,繼續女淫虜掠,殺人如麻,被害被動被殺的無辜百姓多不勝數,我祖父一聽之下當場呆住,老淚縱橫……」
阿鐵開始明白何解壁畫中的孟元帥如斯憂鬱了,問:
「所以他很痛苦」他恨?」
自己異常信任的人居然背信棄義,重蹈覆轍,自己不但平白在自為他們犧牲性命,更害了許多人的性命,試問如何不痛」如何不恨?這點,阿鐵十分明白。
「嗯!」孟恨答:
「我祖父十分痛恨自己輕信他人,更對人性異常失望,他恨!為何世間沒有真正重義的人?為何?為何?為何?」
阿鐵淡然的道:
「他其實不用恨,他自己已是一個重信重夜的大丈夫,這個世上這種人亦多的是,只是他碰巧遇上一些意志較為薄弱的人罷了。」
盂恨乍聞阿鐵稱其祖父是重信重義之人,雙目不期然泛起一絲感激之色,道:
「這之後,我祖父委靡絕望了數天,就在行刑前夕,正當夜闌人靜之時,赫地,堅厚牢房牆壁突破矗開,竟然有一個和尚闖了進來。」
「那和尚是誰?」呵鐵問。
孟恨一瞟壁畫上的那個和尚,道:
「就是他一一法海和尚。」
「法海和尚?」阿鐵奇道:
「就是搜神宮的法海和尚?」
孟恨點了點頭:
「正是他!法海甫進牢獄,便問我祖父想不想改變這個令人失望的人間?想的話便跟他一起走!我祖父見此情景先是一怔,接著考慮片刻,終也隨法海一起離去。」
聽至這裡,阿鐵逐漸瞭解固中底蘊,他問:
「於是,法海便皆同你祖父回搜神宮晉見那個神?神更對他為十殿閻羅孟元帥?」
盂恨一瞄阿鐵,目光似在嘉許其聰明之處,答;「嗯!而且為免我祖父終有官兵尋回,神便在此渺無人煙的冰川下建了一座『第十殿』給我祖父棲身,並散播謠言。故弄玄虛,說這裡是十殿閻羅審判世人之地,以圖唬嚇閒雜百姓,免他們會在誤打誤撞之下發現我祖父蹤跡……」
阿鐵聽罷當中因果,道:
「但我仍有一點不明,神每干一事必有其目的,恕我宣言,令祖父只是一個獄吏武官,神為何會對他為十殿閻羅?他斷不會真如民間所傳,是因為有感於你祖父悲天憫人的性格吧!」
孟恨淒然一笑:
「當然不會!這個世上,已甚少會有人干賠本之事,何況是精明老練的神?他救我祖父出獄,只因他有一種神也自覺不如的才能。」
這可奇了!神不是無事不精、無事不曉的嗎?他還有什麼會不如盂山」
孟恨繼續說下去。
「我祖父自幼天資聰敏,且有一項專長,就是對火藥深有研究,他能以火藥製成各類威力無比的武器,例如火彈、火針、火槍,甚至一些更匪夷所思的奇門火藥武器和暗器,這種本事,反而是向來自恃武功無敵的神一直不屑深入涉及的……」
阿鐵道:
「因此,神便建了這座『第十殿』,讓你祖父專心研究更新更利害的火藥武器?」
孟山答:
「不錯。我祖父為要報答神的知遇、相救之恩,且深信神會改革人間,故每日皆孜孜不倦,廢寢忘餐,替其研究更新的火藥武器……」
「而神為要讓我祖父專心研究,亦把『第十殿』列為禁地,除了法海可與其聯絡,其餘任何搜神宮門眾皆一律嚴禁踏進『第十殿』,甚至海螺溝口那幅壁畫範圍亦是禁地之列,務求我祖父不會受到任何騷擾,故除了神和法海知道十殿閻羅到底是誰,其他搜神宮人一概不知,也不知到底十殿閻羅是敵是友……」
阿鐵至此方恍然大悟,難怪神母從沒在他面前提及『十毆閻羅』,只因她僅是聽過盂元帥,也從沒見過孟元帥,更不知他與神是敵是友,再者,她甚至連海螺溝口那幅壁畫也沒見過,皆因自海螺溝口開始,已是『第十殿』的禁地。
阿鐵問:
「但,神為何要你祖父研究這些火藥武器?」
「那只因為,神雖然武功蓋世,才智超群,且其時搜神官旗下有不少像法海般的奇人異士,可惜要征服整個神州,甚或蒼茫天地,這一小撮人的力量仍是微不足道,神的搜神宮必須擁有大量的火藥武器,方能以寡敵眾,百戰百勝。」
是的,即使無敵如神,倘要入侵人間,強大的軍火力量始終是要條件若欠缺這項條件,那麼任神如何精明,也絕不能以寡敵眾,那些「眾」,當然是世上所有國家。
阿鐵道:
「既然哪些,那你祖父真的一生都在為神製造火藥武器?」
孟恨答:
「並沒有一生那樣長,不過也是相當長的時間。我祖父埋首苦研,眨眼間竟已過了十年,十年歲月,他共研究了為數一千種不同的火藥武器,每件武器皆有其獨特的威力,一枚火彈已可炸平一個小山丘,更遑論其它較大的火藥武器,若神再命門眾助我祖父這千種武器依樣大量製造,不出一年,便能有數萬件毀天滅地的武器……」
阿鐵驟覺心頭一寒:
「到了那個時候,便是搜神宮揚威天下之時?」
孟恨點頭歎息:
「說得不錯!但就在這個時候,便開始出現亂子……」
阿鐵並不感到奇怪,因他明白當中若非出現問題,那智能擅神宮早已憑籍這數萬武器顯赫江湖了,又怎會像如今這樣默默無聞?不過他仍然問:
「是什麼亂子?」
孟恨道:
「一日,正當我祖父埋首研究之際,法海驟至,且面色異常蒼白,並告訴我祖父,說神已處死其女兒白素貞,極度喪心病狂,而且法海還說,他自己也要履行諾言前赴雷峰塔下自殺,他此番臨死與我祖父一會,是希望他千萬別把那些火藥武器獻給神,否則若給神有足夠軍火力量征服天地之後,他絕不會造福人間。他只會成為一個千秋萬世的獨載者。」
又是法海!阿鐵心想,法海和尚為阻止神統治天地的野心實在不遺餘力,其真誠異常可嘉。
孟恨續道:
「我祖父眼見法海臨危懇求,和法海為救蒼生的一點慈悲。於是不由分說點頭應承,而法海在臨別之前,還把一本記下其一生武學的秘友贈予我祖父,希望他能勤加鍛煉,把平庸的武藝臻至高手之列,以圖自保。」
阿鐵道。
「但,神的武功神秘莫測,縱使令祖父能於短期內把法海武學融會貫通,也絕非神的敵手,他如何能不就範,如何能不把那批武器獻給神?」
孟恨一笑;
「別忘記,我祖父有本錢。」
「什麼本錢?」
「就是那一千種火藥武器!法海教他,把那些武器統統埋在這血殿下的一個密室『血牢』之內,井在血牢之門裝置一道特別機關,必須要一條特製的鑰匙方能開啟,否則血牢之門若給人妄行撞毀,鄰室所貯的萬石火藥便會立即爆炸,爆炸力足可把這座冰川夷為平地,屆時候,不但那千種武器會一同付諸一炬,就連擅闖密室的人亦難倖免……」
「故此,我祖父雖然堅決不把這批武器獻給神,神也不敢貿然派人前來強行搶奪,更不會親自前來,因生怕我祖父會不惜犧牲自己,燃點那萬石藥與那些武器,與神一起玉石俱焚!」
阿鐵靜聽至此,終於領悟神為何會不敢對第十殿有所行動,蓋因神縱能長生,若給萬石火區一炸,也絕對不能不死。
再者,倘貿然差遣其他人代其來搶,也只會令這千種匪夷所思的火藥武器毀於一旦,更不化算,惟有機靜守。
阿鐵突然問:
「還有一點,適才你說在此已等我一生,你,為何會認識我?」
盂恨答:
「那只因為神除了要征服人間,在百多年前有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
阿鐵雙眉一蹩:
「陰謀?神竟然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
「不錯!是法海於白素貞死後無意間發現的,其時法海的嫡傳弟子法善已成神的心腹,他甚至不敢把這個陰謀告知其徒,蛤只在臨別自版前向我祖父盡告……」
一語至此,孟恨不期然定定的瞧著阿鐵,詭異地道:
而且,這個秘密陰謀,也是關乎你的……
阿鐵一呆:
「關乎我的?神在百多年前,居然已能預知今天我會生於世上?」
「孟恨側臉瞄著那幅巨大壁畫,一笑:
「難道,你一點也沒有感到,這幅壁畫中那個坐著的人,與你一模一樣?」
阿鐵私下一陣忐忑:
「你是說……畫中人真的是我?」
孟恨神秘兮兮的道:
「那本應不是你,但其實又是你。」
這些虛虛實實的話,確實使阿鐵啼笑皆非,他惟有道:
「我不明白。」
孟恨歎息:
「你何須明白?有時候,人知道的真相愈少愈好,若你知翻畫中人是否顛倒脾你,恐怕,你便不會堅持要前赴搜神宮了。」
阿鐵問:
「你知道我為何要赴搜神宮?」
孟恨搖了搖頭:
「不知道!但我估計,你應該有一些人或東西在神手上,所以才被逼去。」
阿鐵十分佩服其料事如神,點頭:
「是的。我二弟阿黑在神手上,故我不能不去,但我始終不明,神為何偏偏非我不可?」
孟恨道:
「那正是神在百多年前所計劃的秘密陰謀關鍵所在,當年法海告訴我祖父這個秘密時,還預計可能在百多二百年後,會出現一個和畫中肖像一模一樣的人。這個人,便是神所挑選及想要的人,法海更預計神定會引這個人往搜神宮晉見自己,正如你如今的神情形一樣……」
「故此,法海除了教我祖父裝設那道爆炸機關,懇求他於有生之年等待一個與畫像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再把關啟『血牢』的鑰匙交給這人……」
「哦?為何要把這條鑰匙交繪畫中人?這條匙與其何干?」
盂恨道:
「因為,法海心知那個與血牢之匙均是神最相想得到之物,他遂布下了一個局,以圖把神徹底消滅,免他日後為禍人間。」
「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局?」阿鐵對法海愈來愈是欽敬,法海為了挽救這個人間,所做的事實在大多了。
孟恨並沒有正面回答阿鐵這個疑問,僅是一言不發地從懷中掏出一紙殘舊的血紅薄箋,連勁飛給阿鐵,道:
「我祖父已把這個局寫在紅箋之上,你是與畫像一模一樣的人,還是由你自己親自看吧。」
阿鐵默然把紅箋接過,拆開一看,不禁一臉鐵青。
他終於知道了法海所布下的局,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殺局。
「你如今應該明白你在少海局中所扮演的角色吧?你可願意在百多年後的今天,幫法海一把?」孟恨看著阿鐵問。
阿鐵無言半晌,最後淡然一笑,答:
「法海大師一生慈悲,是一個十分值得我尊敬的人……」
「更何況,若真的能消滅神,人間便除掉一個萬世暴君,我沒理由不願。」
那紙紅箋上寫著的局,肯定必需阿鐵付出極高代價,惟阿鐵卻輕描淡寫的答應了;孟恨定定的盯著阿鐵臉上淡淡的表情,雙目霎時泛起一種異常欣賞之色,堅指稱許:
「好!不愧少年出英雄!面對重大抉擇而無悔,這份氣魄,實值得老夫敬佩!」
阿鐵又淡然一笑,暮然道:
「你何嘗又不值得我敬佩?」
孟恨呆住:
「你我萍水相逢,老夫……有什麼值得你敬佩?」
阿鐵道:
「依你適才所說,法海雖有一個可能消滅神的殺局,但既然這個與畫像一模一樣的人只會被引往搜神宮,他未必會經過或誤闖第十殿這帶,你祖父想必早已想到這點,惟他仍不顧會否可能等得這人出現,還是終玫生不移渺茫的等,信前輩你也是因為先人的遣訓而繼續在這裡等候吧」」
孟恨想不到阿鐵居然會想到他一生守在孤寂的第十殿之苦,私下不禁異常感激,悵然道:
「不錯,雖然我祖父早知那個與畫像一樣的人可能僅會赴搜神宮,而未必會闖進第十殿,惟他仍是抱著萬一的希望;他深信,上天一定不會一個違反自然常理而可長生的神管治世間,大意必定會令畫中人誤闖本殿,正因這個可能,也因他對法海的承諾,他一生都沒有離開第十殿半步,一生都在苦等……」
「至於我父母,也和我祖父一樣,他們深信一定會有天意,他們皆生也在等你,後來兩老盡然長逝,於是便餘下老夫……」
「你也深信畫中人一定會誤闖第十殿?」阿鐵問。
盂恨苦笑:
「我不能不信,這已是消滅神的惟一希望,好歹也必須等下去,這是我的宿命。」
是的!正因是惟一希望,故好歹也須等下去!幸而皇天不負,在神母誤打誤撞下,居然會安排呵鐵關赴第十殿,或許,冥冥中真有天意……
想到一個男人五十年的生命全都虛耗在等一個人,阿鐵私下不禁惋惜,道:
「可是,前輩,你可能比你的先人等得更苦,因為到了最後,只餘下你一個人。」
孟恨道:
「自我十歲時父母先後逝世開始,我便獨個兒在這裡等那個人的出現,我還應承雙親,若神真的不顧一切來奪那批火藥武器,我便立即引他往密室,再引爆萬石火藥,誓與其同歸於盡,絕不吝嗇性命……」
「想不到這一等已等了三十四年,我每日皆在擔憂神會隨時出現而不敢睡,生怕自己一時貪睡便會被神有機可乘,提心吊膽下,我已經沒睡三十四年了……」
「什麼?你已經沒睡三十四年廣阿鐵只感到匪夷所思,可能嗎?人真的可以不睡三十四年?
孟恨甫談及一個「睡」字,霎時雙目變得惺忪起來,似已開始睏倦,他笑道:
「沒睡了三十四年,我真是太倦了,幸而今天終於等到了你。我終於完成了對父母的承諾,你也答允對付神,我再不用擔心神會前來這裡搶奪這些武器,我終於可以安心心的睡了……」
說著說著,孟恨的眼皮也垂了一半下來,他看來十分疲倦。呵鐵道:
孟恨悠悠答道:
「在你懷中。」
阿鐵連隨探手人懷,果然,懷中真的有一條鑰匙,但見這條鑰匙未兩端分別是金銀二色,竟爾是一條「兩頭匙」,這條匙為何會有兩頭?阿鐵雖已閱畢那紙血紅短箋,他是否已知道如何以這條題開啟血牢之門?
除了這條匙,阿鐵懷中有雪緣的那條白練。神石和一紙與神母所繪截然不同的搜神宮地圖,想必是很倦的道:
「年輕人,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阿鐵答:
「步驚雲,或是阿鐵!」
孟恨溫然一笑,虛弱的道:
「很好,我會好好記著……在自己這一生,會遇上一個有兩個名字、並說很敬重我的年輕人,原來,我這枯燥無聊而又寂寞的一生,也會有人欣賞、敬重,我一定會好好記著你的,步……驚雲,阿……鐵,再……見……」
孟恨一面說一面已倦得不能張開眼皮,他終於默默的、沉沉的睡著了……
「前輩……」阿鐵猶想說些什麼,惟見他竟已睡著,心想他既然沒睡了三十四年,也不忍打憂他,然而,他斗地發現了一件事……
無論一個睡得多酣多沉,胸膛至少也該有些微起伏,但,何以孟恨的身軀居然木止不動?彷彿連一點氣息也沒有?
阿伯鐵不禁伸手一探他的鼻息,赫然驚覺,盂恨已沒有了氣息!身軀更呈一片僵硬!
啊!他死了!
阿鐵心頭一栗,方才明白,一個因憂慮而沒睡三十四年的人,他一直在提防戒備,他一直毫無喘息機會,他的心力,早應在三十四年內便已消磨殆盡了,他能夠支撐至今天,也許全因為他會應承雙親的諾言,他要像其先祖盂山般守信守義,他不想叫先祖孟山失望,他不想叫自己失望,而且,更為了天下的無辜蒼生……
然而今天,他答應雙親的事辦到了,憂慮亦已平息,他再無任何壓力,心念一懈,於是便沉沉的睡夢中去了……
想到這老人為了等待自己,而在此寂寞無邊的冰川中守了漫長歲月,阿鐵心頭陡地湧起一股疚之意,他不由得向孟恨的遺體深深一揖,輕歎:
「前輩,晚輩生不逢時,害你浪費了數十寒暑,但請你安心,阿鐵一定會履行法海所佈的局,誓要把神消滅……」
「我,絕對不會令你失望!」
懷著堅定的意志,阿鐵一問而起,再向孟恨的遺體一揖,便毅然轉身,踏上他那條不歸的路。
只不知,他那條不歸路的盡頭——
是殺神?
抑是被殺?——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