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向井邊拍擊,水柱立時沖天拔起,將轟飛半空的步驚雲安然承托……
水柱衝勢未盡,接連把步驚雲輕彈而起,且人隨水勢,翻墮進圍牆之內。
此時,步驚雲早已渾身重傷,身十一軟,頹然跌下。倏地,一個矮小身影自屋內破頂而出。
細看之下,此人竟奇醜無比,一把接住步驚雲,再一縱身,以飛快速度火速離去。
而這邊場中,九名殺手正分四面漸漸迫近那中年漢子。
打水少女憂憂道:
「爹,當心點!」
「放心吧!」
那漢子一面說一面勁運於臂,左肩粹然變得通紅如火,衣袖亦被震至進碎。
這時才見其臂膀上赫然紋有一麒麟圖案,張牙舞爪!
紙探花卻如沒看到一般,只盯著他的臉道: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中年漢子淡淡道:
「你說!」
紙探花目光不移,緩緩道:
「我們九個人,每個人至少有四百種方法讓你後悔,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上!」
中年漢子的臉上並沒表情,冷冷道:
「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種方法!?」紙探花道:
「是!」
中年漢子這時才抬首。
只見劍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濃,更盛,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最好一頭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紙探花笑起來,讚道:
「聰明!聰明的人是不是絕不會做蠢事?」
中年漢子沒有口答,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
紙探花仍在笑:
「你說!」
中年漢子道:
「你一個方法也用不上!」
話一說完,腳尖勾起水桶往上一挑,隨即左拳暴出,頓將木桶轟個稀爛。
拳勁所到,更將井水化為道道沸騰水箭,如疾電般洶至,當場將所有殺手擊退至三丈開外。
然後,微轉過頭,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此時,殺手們己被水箭攻得潰不成軍,沸水未及觸地,便先化作縷縷蒸氣,沖天而起。
雄霸暗驚道:
「這傢伙功力竟然如此厲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勝望。
但他身形甫動,戲寶卻忽然伸手攔住他道:
「雄幫主,別輕舉妄動!」
食為仙好勇鬥狠,立即叱道:
「戲寶,你幹什麼?」
一句話說完,卻只見戲寶己滿目驚懼,身體更微微顫抖,口中喃喃道:
「我見過這個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還記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夢!
當時,戲寶己是超級殺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戲曲,出道以來又從未失過手,故得「戲寶」之名。
一次,童皇遣派他去行刺一名朝廷命官。
戲寶經過細密的安排,就在他必經之路靜靜埋伏。
一俟那朝廷命官的車轎出現,立時飛身撲出,施以暗殺。
但正當得手之際,卻被一過路樵夫看得明白。
這樵夫也不容細想,立時縱身掠出,竟後發先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戲寶搶攻。
戲寶頓時只覺被一股熾熱的氣流緊罩,一個象烈火燒至的通紅拳頭己向他迎面轟來!
「來勢太急,避無可避!我只看到一團熊熊烈火,和那人臂上紋著的麒麟……」
戲寶說到這裡,眼睛就直直的望著那中年漢子臂上的麒麟,眼神中充滿了說不出的驚懼。
但他不是說了下去一一一
砰然一聲巨響,臉門如遭火的,頓時血肉模糊。
而且拳勁霸道無匹,中招後被震得倒飛奇遠,久久未能停下……
直至十餘丈外,退勢方止!
戲寶在地上痛極掙扎,終於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影沓沓,顯見樵夫手下留情。
但戲寶臉容從此被毀,只得戴上面具度日。那面具雖不是鐵的,但戲寶的聲音卻如鐵一般堅硬無道:
「走!要命的千萬別去惹他,快點走!」
說完,向來冷靜的戲寶仿如驚弓之鳥,奪路慌惶而逃。
雄霸臉色微微一變,凝望著那中年漢子,暗驚道:
「啊,難道這人真的如此可怕?」
這時,那漢子緩緩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如一塊烙鐵,在雄霸臉上印了一記。
眼神中並無濃烈的殺氣,一卻有著無邊的憂怨其餘殺手亦因他這種奇特目光,而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一傷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將令場人等徹底壓倒。
縱是雄霸,亦不敢貿然出手。
他自知負傷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盡,再鬥下去,實非明智之舉!
那漢子也不著急,帶著女兒緩步而去。
他明白——
他有足夠的實力離開。
雄霸直等他走出很遠,才厲聲道:
「你們速雲追拿風。雲,不得有誤!」
「是!」
天池殺手齊應一聲,瞬即分道揚鐮。
於是場中剩下的只有兩個人:
——重傷的秦霜。
陰沉的雄霸!
秦霜拚命的想站起來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將比死亡更可怕。
他雙臂俱廢,只有用膝蓋頂地,才勉強站了起來。
但雄霸從後面一腿,立即就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著他的天靈蓋,怒道:
「叛徒!你到底將幽若藏在哪裡?」
秦霜仰望著雄霸的臉,第一次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卑鄙與獰猙,而十幾年來,自己卻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樂為喜樂,以它的憤怒為憤怒。
不是一種痛心,而是一種悲哀。
秦霜正是悲哀的搖了遙頭,冷笑道:
「你真的以為我會像你一般卑鄙?嘿……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囑她往……靜心寺……等候聶風……。」
雄霸怒哼一聲,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摜,秦霜便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靜心寺。
幽若就深埋著頭,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只聽到後面竊竊私語,己有人開始在議論著她:
「瞧!那女子跪在那裡許久了,不知她在等人?還是在拜佛?」
「看她那身衣飾,不像本村土生,似乎出身於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來憂憂寡歡,極不快樂……」
「是呀!富貴未必就是幸福,她如斯孤獨,真是可憐啊!」
聶風自離天下後,她日夕思念,秦霜遂約她到此,待與聶風密議後即往會她,誰知等了半天猶未見聶風。
夜己漸深,人潮散盡,意中人卻仍遲遲未至。
幽若捲縮在一角,她發現有人議論還是件幸運的事,不幸的是孤獨。
孤獨的夜自然無話。
第二天,村民又至,幽若更不敢接融他們好奇的目光,逼得避於一旁。
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臨,人群又去,偌大的古寺僅餘下座上菩薩,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癡候。
但癡候就癡候!
幽若己決定今晚再在這裡癡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
「風大哥為何未來?不知有否不測,求菩薩好好保佑他……」
但突然問,她手中的念珠赫然寸斷。
念珠子隨即灑滿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內響起了寂寥的回音:
「滴答,滴答……」
這滴答之聲就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頭刺去。
他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身後己傳來腳步聲,並有人急切的喚道:
「幽若!」
幽若連忙轉過身,但來的當然不會是聶風。
來的是雄霸。
幽若吃驚道:
「爹,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雄霸歎了一日氣道:
「是霜兒告訴我的!其實你這樣等下去也是自費,聶風己揚言退隱江湖,此後永不再回天下會!」
他說完這句謊話,就如殺了一個人,眼睛連眨都不眨。
幽若臉上頓時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
「怎會?霜師兄既說帶他前來,風便一定會來!」
雄霸大聲道:
「別傻了,爹與他師徒多年,他說走便走,如此忘本,要來何用?……」
幽若呆呆的聽著,只感到渾身發軟,軟得只有靠在父親的肩頭,才勉強支持得住。
雄霸撫著她的頭道:
「傻孩子,忘記聶風吧!爹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男子!」
幽若急道:
「不!我要見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雄霸抬起頭,緩緩的應道:
「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一個人也許沒有辦法救走聶風。
但兒個人湊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個辦法:
——做副擔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擔架很快便做好了,獨孤鳴一個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頭,其餘的所有人推的推,拉的拉,拖著聶風緩慢的潛逃。
聶風左目傷勢極重。本來是一隻炯炯有光的眸子,現在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斷流血的黑洞。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大的天氣。
一一一熱!
反常的酷熱。
差不多每個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噓……熱得透不過氣,很辛苦啊!」
「何伯,我們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會?」
何伯亦己熱不可耐,道:
「好!今天本刮北風,怎地如此燥熱?確是有點反常!」
小牛叫起來:
「是呀!幾天前我還來此玩耍,如今竟不見了許多草呢!」
這時,數片樹葉飄落,何伯接過一看,喃喃道:
「樹葉亦枯萎若此,怎麼好像被什麼燒焦推似的!」
一直沒說話的獨孤鳴,忽然開口道:
「小忠,你說帶我們往你姑母的村子暫避,還有多遠?」
小忠道:
「就在附近的芙蓉村,越過個山頭便是了。」
獨孤鳴抬頭,望了那山頭一眼,憂憂道:
「若依我們目前行程,雖是捷徑,亦非要天亮方可到達,但聶風傷勢奇重,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
「況且大家現己筋疲力盡,又恐防殺手追至,應從速覓地棲身及替小馬(聶風)止血,方為上策!」
獨孤鳴讚道:
「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喜道:
「對了,我知道那邊有個山洞十分隱秘,不若到那裡歇一夜吧!」
幾乎是異口同道:
「好!」
又馬上把聶風拖進了山洞。便這山洞竟比外面更熱!
聶風蠕動著乾燥泛白的嘴唇道:
「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
「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邊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著就走。
何伯囑咐道:
「你們當心點!」
他們剛一出去,小豆子便抱著一堆枯枝跑進來,笑道:
「哈,竟給我找得一些於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獨孤鳴立時反對:
「不行!生火只會引起濃煙,令殺手更快發現我們,而且洞內熱得驚人,生火還不把我們全部熱死,寧願暗一點好!」
這話無疑是極有道理,小豆子一攤手,扔下了乾柴,歎道:
「說得是!暗一點總較熱一點好!」
他的這句洩氣話,剛一說完,孩童們便叫了起來:
「咦,小馬哥的創口怎麼自行止血啊?」
獨孤鳴懶懶應道:
「想必因過於酷熱,鮮血便很快疑結吧!」
說話間,心裡不由得無比沮喪道:
「怎麼就沒有一個來關心我呢?」
這時,關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
小豆子拿著兩根枯枝,怪可愛的望著他的腿道:
「獨腳哥哥,你的腿骨斷了,用這兩根樹枝支撐會好過點。」俯下身,幫他綁起腿來。
獨孤鳴一喜,高興得什麼也似的,一連道:
「好!好!謝謝!謝謝!」
似乎忘了正處身於一個酷熱的山洞,渾身涼梭梭的。
但他忘了,別人卻沒忘,小石於忽然拉開了衣服,叫道:
「啊……不知怎的,熱得心也在發燙啊!受個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話沒說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沒過多時,卻又倉惶的奔了回來,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這裡可能是猛獸的巢穴!」
獨孤鳴振奮道:
「不用怕!我有這柄護身匕首,區區野獸,足可應付!」
何伯卻仍不放心道:
「為策安全,咱們出外做一些防禦佈置吧!」
眾孩童一齊贊同道:「好呀!」又一齊湧了出去。
洞內立即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一種聲音:
「荷,荷……」
赫然是獨孤鳴用一隻獨腿,匍匐著緩緩向聶風逼去。
「此際已無任何阻礙,若要報仇,正是千載難逢之機!」
獨孤鳴的資質與武藝俱遠遜於聶風,現在如不殺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無機會下手。
但匕首舉至半空,整個人都又凝住,內心私下猶疑:
「殺,還是不殺?」
想起惡戰時,聶風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強忍重傷,拚命挾著他一起逃亡。
獨孤鳴發覺一一一
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聶風……
可殺父仇人就躺在眼前,且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於等至今天,卻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
「罷了……聶風,大丈夫豈能乘人之危,這次就放過你吧,可是日後我又怎樣才可報仇?唉………」
獨孤鳴長歎一聲,匕首將放未放時,突然闖進來兩個孩童。
一一一小忠與小牛。
這兩個本記得洞口不遠處有一處水潭,但沒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時日,赫然蒸發。
水潭己化成濕轆轆泥地。
兩孩童只有無功而返,無意中撞到這一幕,立即大聲叫起來:
「啊!你在幹什麼?」
「你……你竟想殺小馬哥,」
外面的孩子們聞聲一擁而進,將獨孤鳴重重攔住,爭著怒責道:
「現在大家身處險境,本應同舟共濟才是,但你還要殺小馬哥,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馬哥縱是失血過多,仍然帶著你一起逃,你這樣真是恩將仇報!」
說話間,另兩名小童己將聶風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聲叱道:
「我們不喜歡你這種人,快給我們滾!」
獨孤鳴本亦想殺聶風,自然心中有傀,百詞莫辯,默然不能作聲。
但這時,一直昏述不醒的聶風忽然清清楚楚的說了一句:
「小忠,不可無禮!」
眾孩童立時驚乍道:
「啊,小馬哥……」紛紛回首一望,聶風卻又昏厥了過去。
獨孤鳴臉上更是驚得煞白,暗道:
「什麼,他竟然早已醒轉,那……為何不早呼救?難道……他想成全我?」
只聽小忠大聲道:
「好!瞧在小馬哥為你求情,就饒恕你一次。」
轉臉又對小夥伴們道:
「今晚我們切不可以睡著,一定要合力守護小馬哥!」
於是,小豆子拾來的一些本無用的乾燥木棍倒派上大用場,一人持一個緊守著聶風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給獨孤鳴夾過腿,更憤然吼道:
「倘若你再想對小馬哥不利的話,我們便絕不客氣!」
獨孤鳴滿心歉然,縮在一角,過不了多時便昏昏睡去。
眾孩童因白日過於勞累,也熬不了一盞茶時,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頭大睡。
於是,聶風毫無戒備,也毫無守備,兩個人影緩緩而到,殺機陡現……
正是——-
夫唱,婦隨。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步驚雲緩緩的張開眼,只見正處身一石屋內,滿室瀰漫著一片藥香。
這迷漫藥香,令步驚雲腦袋昏昏沉沉。昏沉中左臂赤痛。但覺此臂軟弱無力。
左腕己血肉模糊,左臂更支離破碎,他嘗試運勁,卻始終無法提起。整條臂膀己被雄霸所廢。
但這次在惡戰中竟然能死裡逃生,步驚雲頓感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這石屋四周的佈置。
除了四個斗大的,在烈火中冒著騰騰熱氣的古鼎外,還有一些水晶器皿。
步驚雲好奇的湊近一看,竟是以藥水浸存大小不同的手臂,不覺心頭一寒……
朝外望去,只見正站著打水的一老一少。
那中年漢子左臂紋有麒麟標記,正是——
麒麟臂於岳。
此時己值寒冬,於岳兜頭一桶冷水潑下後,反手憂怨的輕撫臂上的麒麟。
步驚雲看著這頭麒麟,驀然間勾起了少年惡夢,身軀不由得微微發抖,只是仍一聲不吭。
旁邊的打水少女,正是其女——
楚楚!
楚楚拿起一塊乾毛巾,輕聲道:
「爹,讓我替你抹乾吧!」
於岳淡淡道:
「不用了。」
說話間,內勁一運,在臂頓時轉為火紅,麒麟標誌更顯張牙舞抓,令人望而生畏。
而且,散發出一道奇特熱勁。身上的水份迅速被烘乾,地面之水也化作蒸氣消失。
更可畏可怖的是,方圓數十步內,樹葉亦被熱勁所的,盡皆枯萎脫落。
步驚雲倒吸一口氣,暗驚道:
「好駭人的功力!」
就在這時,鼎內之藥也被熱勁帶動,煎勢更急;藥鼎受熱勁影響,亦加速沸騰起來……
突然,一人手持雙斧,凌空翻身而至。
正是救步驚雲的怪人。
他突然向於岳左臂疾劈而下。
因來勢太過於猛急,於岳避無可避,立時血濺當場。
左臂更慘被齊肩劈斷。
這一劇變陡生,步驚雲大吃一驚,手臂無意中一拂,「啪」一個藥罐傾倒墮地,摔得粉碎。
那怪人立時驚覺,霍然轉身。
步驚雲頓只見一道寒銳無比的眼與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同時逼了過來,不覺驚叫一聲。
這一叫便叫醒了過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不醒來尤好,一醒來,步驚雲更呆住了。
但發覺身處的房間,赫然是和夢境一模一樣。
一一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左臂傳來陣陣隱痛,步驚雲右手一撫,才發覺手臂已被包紮妥當。
但他的在臂明明寸斷,又怎會完整無缺?
心下狐疑,步驚雲遂站起來遊目四顧。只見臥榻之側,正放著一奪目刺繡。刺繡上的圖案異常獨特。
——個身形高大威猛的漢子正揮拳痛擊一頭火麒麟。
甫見火麒麟,步驚雲內心驀然湧起一份奇怪的感覺……
身後一個溫柔清脆聲音傳到:
「啊,你醒過來了!」
步驚雲轉身一看,正是那打水少女——
於楚楚。
於楚楚端著一盆水,熱切道:
「你的傷勢未癒,要好好休息。來!用溫水抹個臉,精神會好點的!」
步驚雲並不想抹臉,他只想出去看看室外是否和夢境一樣,但沒有辦法,楚楚非等著他抹完臉不可,直等他抹完臉,她才肯走出去。
她走出去的時候,步驚雲亦跟著緩步而出。
果然,屋外情景盡與夢中一模一樣。
那個容貌奇醜的怪人坐在椅子上,抽著旱煙,瞥了步驚雲一眼,好整以暇的笑道:
「哈!於老頭,步驚雲終於醒過來了。我早說過老夫的功夫是一流的!」
目光一閃,又狡黠的笑了笑道:
「如今我己功德完滿,你答應給我的條件究竟……在哪兒,快些拿出來呀,」
於岳左邊的袖子軟蕩蕩的,渾不著力,竟似廢了一般,聲音卻仍是硬朗道:
「神醫,放心吧!我早已給你辦妥了。」
步驚雲聞言一一驚:
「神醫,難道這容貌奇醜之人,正是武林三神中的神醫?傳聞他己不間世事,怎會在此遇見他?」
不覺得慢慢地走了出來。
神醫望望他,再望望於岳,還算比較識趣道:
「你倆還有許多話要說,老夫就不阻你們了!」
說完,身形己掠了出去。
他掠出去時,帶飛出兒片落葉。
可是落葉還沒落地,他的人己消失無蹤。
步驚雲和於岳卻什麼話也沒說,只靜聽著落葉飄落的聲音。
但落葉落地,他們又能聽什麼?
沉默良久,步驚雲終於開口問道:
「你,為何要救我?」
於岳仰天歎了口氣,道:
「因為在惡戰中,我第一眼看見你,便強烈感到我倆有緣!」
步驚雲不明白,吃驚道:
「有緣?」
於岳不答,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起他披在肩頭的衣襟。
步驚雲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他發現於岳左臂竟真的被齊齊削斷,不覺失口道:
「啊!你手臂己斷,莫非夢境是真實的?」
於岳淡淡道:
「那一切都不是夢,你所見的盡皆屬實,而我的左臂亦己移植在你身上。」
步驚雲驚得一跳。他並不是容易吃驚的人,可這次他卻連眼珠子都似凸了出來。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再看著於岳的空袖,才感到這條臂異常陌生。
於岳又慢慢地,平靜的道: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等……今天,我終於等到了!」
步驚雲叫道:
「你……究竟為了什麼,」
於岳道:
「若想知道,就隨我來。」
說完,緩緩的走了出去,步驚雲跟著他,腳下亦走得很慢。
楚楚望著他們的背影,正想問你們到底去哪裡,胸脯卻忽然被人輕輕的摸了一把。
楚楚立即就如貓一般彈開叱道:
「啊!你想怎樣?」
正是那容貌奇醜的神醫,誕著臉笑道:
「你爹答應給我的人呢。」
楚楚臉上一紅,羞怒道:
「呸!誰知道?」
話剛落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
「大爺,我己恭候多時了!」
姍姍而來的,正是十大名妓之——
醉紅。
神醫立即一腳跳到八丈高,大笑道:
「哈哈……於老兒果真守信,來的當真是絕色美人……」
身形一閃,己抱起了醉紅。
「來來來!美人,快跟我入屋吧!」
神醫天生奇醜,極難獲女子青睞,故自訂規條,但凡術醫者必須獻上美女作為交換條件。
於岳二人直朝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
於岳忽然道:「很熱,是不是?」
步驚雲並不答話,他汗流泱背,但感到——
熱,並非來自四周。
而發自左臂。
於岳用僅有的一隻右臂,往前面的一個山洞一指,道:
「那裡才是這帶最熱的地方,熱得像是地獄。我現在就帶你往這地獄去!」
他們走進去的果真是地獄,週遭越來越熱寸草不生,焦燥一片。
於岳卻像絲毫感覺不到,一直腳步不停的向裡走去。
「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步驚雲只好跟著走進去。
直走到盡頭,於岳才一伸手,道:
「看!就是這副壁畫!」
步驚雲一眼望去,立時目瞪曰呆。
只見洞壁上競刻著一幅和楚楚所繡圖案一樣的壁畫。
「又是這頭火腆磷!」
於岳微驚道:
「哦?你見過火麒麟?」
步驚雲驚驚道:
「我少年時曾遇上它!」
說話間,腦海裡再次浮現出那次惡夢,不禁全身冷汗直冒。
於岳低歎道:
「難怪!你和我同是遇上火麒麟而大難不死,原來真是有緣……」
步驚雲一聽,跳起來叫道:
「什麼?你亦見過它?」
「不錯。」於岳微仰著臉,緩緩的說出了那段往事。
「三十年前,我只是這帶村落的一名平凡青年,本以鑄鐵為生。」
上有雙親,下有一妹,生活也算安定。但一夜,村裡忽刮起了一陣不尋常的風沙。
其時,爐中火焰竟猛然轉烈上升,火舌更離奇地被捲往窗外。
我立時奔出看個究竟,屋外的情景,頓令我心神震駭。
——那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火海!
村民竟無暇救火,所有男丁手持武器,紛紛向一頭猛獸圍攻。
那頭猛獸在火海中張牙舞爪,正是一頭全身冒著烈火的——火麒麟!
火麒麟挾著無數火舌,男丁們甫一觸及,頓時一觸即亡。
我見狀衝回屋內,拿取一把鐵劍,便加入戰圍。
由於我本以鑄劍為生,對火焰的耐力較強,故能更為侵近火麒麟,但它刀槍不入,纏鬥之際,手中劍頓被震斷。
我既不能,其餘男丁更陸續被焚身而死!
——這頭異獸如此可怕,凡人如何可以抵擋?
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它身上有一脫甲之處…
此值情勢危急,不容細想,我舉起劍便向其直撲!
只聽火麒麟「叭」然一聲厲叫,斷劍竟可插進它脫甲之處。
想不到那處正是要害所在!
頃刻,鮮血自其體內飛濺而出,灑在我左臂之上。
火麒麟之血有如千斤沸油,像要將我的手臂炸熟一般。我忍不住痛極而倒,倒在地上翻滾呻吟。
火麒麟亦因負傷,火速逸去了。
最後,我終於昏了過去。醒來後左臂早已的傷個堪,心想:
「這條臂膀是廢定了!」
誰知一個月後,的傷的硬皮全部脫落,赫然露出了一條全新的手臂。
而且,這條手臂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有異於常人的強大力量。
於是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平風的人!
——沒想到這手臂的潛力仍未發揮,它還有更驚人的力罩。
後來,我往外地尋找寒鐵鑄劍,兩個月後方才回家。
甫進家門,卻見父母俱倒在血泊之中,妹妹己無影無蹤。
原來本地知縣早已垂涎我妹子,遂乘我離家,突然強搶,我父母頑抗不從,竟被活活打死。我妹子亦於被搶當晚,不甘受辱,自盡而終。
驚聞這等慘變,我怒不可遏,瘋狂的奔向官府,誓要找其情算。
便就在盛怒之下,我的左臂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如火……
直闖官府,官差上前阻攔,我一舉這條左臂,立時擋我者死!
到了後來,我殺得性起,便不斷的殺,不斷的殺……
於岳眼中己滿溢著說不出的痛惜與悔意。
步驚雲大聲插口道:
「如此恃強橫行的狗官,殺得好!」
「錯!我徹底做錯了!」
於岳厲烈的反對。
「當我殺掉那狗官時,亦殺光了官府的一百零三人,只剩下一個小女孩怯怯的躲在樹後。」
她就是狗官的幼女,只得六歲!
但此刻我已完全瘋狂,仿似一頭野獸,舉臂便要臂下……
但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接觸到她那絕望和哀求的眼神……
於岳深吸一口氣,接道:
「那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它使我如遭雷電,終於恍然在悟:
每個人都有權生存下去,我根本無權扼殺他們的生命!
可是我卻因一己私仇,害了無數人命。
結果,我雖放過了她,但已鑄成大錯。
無可挽回的在錯……
官府迅速的把我通緝,我倉惶的落荒而逃,從此,漂泊江湖!
我很後悔因一時衝動而濫殺無辜,故在流浪期間.隱姓埋名,以麒麟臂助人解困,以期抵償所曾犯的殺戮。
而且,為了紀念麒麟臂改變了我一生,我便在左臂紋上火麒麟。
經過許多年的逃亡,血案逐漸平淡,終於鳥倦知返,回到這條村子,亦在無意中找到這個山洞,才發現洞內刻有這樣一幅壁畫。
畫中麒麟便我心生好奇,且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於是,我便在這帶定居下來,並不斷詢問附近年長一輩,試圖查探這壁畫到底有何淵源和喻意。
可惜一直茫無頭緒,而自己亦娶妻生女,過著平淡的生活。
不幸妻子早逝,便與楚楚相依為命。
多年以來,我盡力行善,幫助他人,但始終磨滅不了心中那傷罪惡感覺……
「這份深入骨髓的遺憾,令我每天寢食難安,悶悶不樂,這就是殺人應付的代價!」
「如今楚楚已經長大,我決定去幹一件事來彌補罪過,但卻不想這麒麟臂伴我而去……」
步驚雲豁然明白,接道:
「因此,你便將這條左臂傳給我!」
於岳望著他道:
「不錯!我曾有恩於神醫,故他答應相助。這些年來我亦遍尋體質合適的入選,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你,接駁竟然順利完成,看來我倆緣份不淺!」
又單手按著步驚雲的肩膀,似重托般的道:
「麒麟臂有著不可思議的無窮力量,希望你日後能好好用之正途!」
步驚雲卻盯著他,冷冷道:
「我與雄霸有不共戴天之仇,得此左臂亦只會用它繼續殺戳!」
於岳頓時臉色一沉,道:
「你真的要殺,」
步驚雲目無愧色,斬釘截鐵道:
「非殺不可!」
於岳跺腳急道:
「但你這樣做又何苦?」
步驚雲冷笑道:
「何苦,倘若我不殺雄霸,雄霸必會殺我…我們雙方,必須其中一個死亡,這場仇殺方可結束,誰都沒法逃避!」
「這就是——我的命!」
他的話無疑就是射出去的箭,說出來了就絕不會更改。
「既是無人可改變的命運,那若硬要改變,結果只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步驚雲又深沉道:
「我年紀較你為小,但經歷卻比你多!命運給我的挫折與挑戰,我會一一面對!」
於岳默然的看著步驚雲,發覺他所說的話,全是由他生命中無數慘痛回憶和遭遇而發。
他再往步驚雲瞳孔深遂之外望去,更深深感受到他眼內藏有不可言喻的哀傷。
這傷哀傷竟令於岳正義之心狠狠涼了一截,他只有歎道:
「我明白……只希望可能的話,你能盡量珍惜別人的生命。」
步驚雲一愣,大聲道:
「無論如何,救命之恩定當銘記於心,他日必定報答。我亦不欲久留,告辭!」
說完,己轉身跨出了一步。
於岳道:
「你傷勢未癒,極需神醫看顧,何不留下繼續休養?」
步驚雲腳步未停,道:
「天下會勢力龐大,留下只會連累你們!」
於岳突然大聲道:
「步兄弟,我倆既然有緣,何不留下交個朋友?」
步驚雲腳步遁止,卻沒有回頭。他一字一字他說了一句話:
「世上有一種人,他不會有朋友,更不會有愛,這種人只有寂寞。」
「而我——正是這種人!」
黑暗裡,驟然有人低聲接口道:
「錯!步驚雲,像你這種人,只有一一死亡!」
最後兩個字說完,洞內忽傳出一聲沉雷般的悶吼。
「呼!一一一」
步驚雲一聽之下,錯愕回顧,失聲道:
「這吼聲好像是……」
於岳道:
「是!我絕不會忘記這吼聲!」
兩人心下一驚,不由得同時往洞中深處望去,但見火花乍現,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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