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會。
連日雲海瀰漫,所有樓舍陷入一片迷濛中……
第一樓矗立於天山之巔,自然是雲霧緊緊籠罩。
忽地,樓裡發出一道凌厲真氣,將團團霧藹排湧開去。
濃霧稍散,絲絲微光隨即透下,瞬間,又各圍攏……
如此一開一合,倒蔚為奇觀。
可惜中樞塔之外被列為禁地,徒眾只好仁立塔外,觀賞奇景。
第一樓頂層之內,雄霸不斷凝神運氣,雲霧亦隨勢吞吐。
他為了劍聖之戰,正在苦練「三分神指」的內家心法——-
三分歸元氣。
所謂「三分」,是指風神腿之綿長,排雲掌之剛猛及天霜拳之陰寒內力。而「歸元」
則提集此三種性質各異的內勁匯成一統,化成一道凌厲無比的「三分歸元氣」!
三種內力不斷在體內蓄勢蘊醞,只見雄霸臉上已呈經、藍、綠三色氣芒,直湧百會穴。
如此真氣貫頂,便盡圍繞身旁的雲霧逼開。
內息越強,自百會穴運射之勢便越急,雲霧亦毫無間斷地向外擴散,頓使第一摟內窗裂門倒。
再行吐勁,內力排山倒海般蜂湧而出,威力之巨,竟將第一樓同遭雲霧激開丈外。
陽光立時自雲隙深處直照而下,景色更是壯麗異常。
這時,雄霸丹田一沉,三股內力歸元一線,逕往指上流竄,身形亦暮然縱起,匯聚起十成功力,直搗石林。
誰知歸無氣勁暴走中途,陡生巨變,不受操控,連雄霸所披的金鱗戰甲亦隨即分岔成三道迸裂!
但蓄勢難收,必須宣洩,雄霸忙將攻勢盡散在頑石之上。
只聽「轟」的二聲巨響,三氣雖不能徹底歸元,威力卻絲毫未減,立見石破天驚。
但畢竟功敗垂成,雄霸失望之情己溢於臉上,心中卻極是明白:
「實不宜操之過急,否則只會走火入魔。」
原來雄霸早對劍聖心存忌憚。當年和無雙城結下盟約,也只為與之拉攏關係。後來發現劍聖確已出塵,和無雙城完全隔絕,才放下心頭大石,遂開始逐步毀盟,剷滅無雙城。
如今劍聖竟向其正面挑戰,內心更不免感到強大壓力。
而只要有一點壓力,就難免有走火入魔之虞。
雄霸連這一點都想通了的時候,鈴聲便伴著腳步飛快的傳來。
雄霸不用看,便知是文醜醜。
因為他練功向來極其隱秘,只准文醜醜為其護法。
但奇怪的是文醜醜竟提著一桶水,嘴裡猶叫道:
「幫主!水來了!」
原來三分歸無氣極耗體內水分,行功喉乾身熱,務需立時以不解烘。
只見一桶冷水迎頭澆下,頃刻間便被雄霸蒸發,頭上猶還冒著騰騰熱氣。
文醜醜躬身笑道:
「幫主神功蓋世,看來劍聖此次是自尋死路了!」
雄霸練功失敗,心情正糟之極點,聞言立即怒道:
「胡說八道!」
文醜醜素來口甜舌滑,甚得雄霸歡心,想不到今日竟碰了個硬釘子,不禁一陣愕然,幸得見機極快,眼珠子一轉,便又低聲道:
「幫主!劍聖留劍於天下,依我愚見,僅是擾敵之策,幫主勿須為此操心?」
雄霸雙眉一揚,道,「哦?」像是有了極大的興趣聽下去。
文醜醜立即道:
「坦白說!幫主的驚世霸業乃是順應天命,豈容劍聖所克?幫主實無需為其而憂!」
「順應天命?!」雄霸眉字間厲芒一閃,旋即轉身在笑:
「哈哈!說得好!老夭一切本己天定,根本就不會敗在那老匹夭手上!」
文醜醜卻忽然間連哭都哭不出來。
因為連他自己都知道,他己說錯了四個字:
一一順、應,天、命。
這四個字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尚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正恨不得把舌頭拔出來時,雄霸又笑道:
「老夫今日興之所至,你就來陪我痛飲三巡,一解酒興吧!」
文醜醜立即感到脊背上升起一股尖冷的寒意。
三名天下會弟子一腳踢開了門,闖入了文醜醜的寢居。
當頭的一個,一揚手道:
「搜!」
三個人馬上翻箱倒櫃,砸壇搬碗,宛如大抄家。
可惜文醜醜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他也絕不敢離開雄霸半步。
他只有不斷的勸酒,勸雄霸唱得越多越好,越醉越妙。
「幫主!讓我再敬你一杯!」
他又為雄霸斟了一碗酒,可是雄霸竟然把它端起來,遞到他面前,微笑道:
「這杯酒是老夫賜給你的!」
文醜醜一怔,隨即忙不跌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雄霸面色一沉,不敢飲立時變成了不敢不飲。
文醜醜慢慢飲十時,便正強烈的感到——
這就是他生命的最後一杯!
他太瞭解雄霸了。
——象雄霸這種人,要殺你的時候,通常還在拍你肩膀。
而且,心志極堅。
無論是誰,只要有礙,格殺勿論!
文醜醜臉上已如死灰。
就在這時,一個稚婢忽忽來報:
「稟幫主!因為聶風仍然下落不明,小姐茶飯不思,還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許進!」
雄霸搖首歎息道:
「唉!這傻孩子……」
霍然起身走出,走到門口,又擲下一句話道:
「文醜醜,你留下,待我回來再與你暢飲!」
可是就算殺他的頭,文醜醜也絕不會留下來。
他立時用最迅疾的速度掠出大廳,衝向臥室。
迎面一個徒眾從來沒見過他奔行如比之急,禁不住道:
「文爺!你這樣赴急也是徒然了!」
文醜醜這理也個理,如箭一般擦身而過。
但這人卻又迸出一句:
「你的寢居不知被什麼搜得天翻地撞,一塌糊塗啊!」
文醜醜立時驟然頓住。
「啊!他比我更快一步!」
轉過身,又如風一般急掠下山。
雄霸也當然沒去看幽若(雄霸之女),他去了文昌閣。
文昌閣裡早已有人候著他。
他一一進去,便立即稟告:
「啟稟幫主!在文醜醜寢居搜到文件書畫全都在此!」
「幹得好!你們先退下吧!」
部眾退去,雄霸挑起當中一卷書畫展開,裡面赫然正是泥菩薩的批言:
「九宵龍吟驚大變,風雲際會淺水游。」
「成世風雲,敗也風雲。
毋用強求,一切隨比。」
雄霸不禁觸目驚心道:
「這傢伙既然有辦法抄下老夫的命盤批言……那他可能還知曉老夫分化風雲的大計!」
思忖至此,便厲聲傳令:
「火速傳天霜堂堂主見駕!」
文醜醜丑己十萬火急的逃至天下會山下。
守關侍衛正是他的心腹親信,張口恭聲道:
「文大爺!你好!」
文醜醜一閃即至他跟前,迅急的從懷裡掏出兩封信,氣都不喘一口道:
「聽著!你要藏好這兩封信,待風,雲兩堂主回來後交給他們!」
待衛愕然的按過信,文醜醜又說了一句:
「切記不可讓仟何人知道!」
說完,身形己至少掠到十丈開外。
但突然間,只聽背後「轟」的一聲。
文醜醜忍個住回頭一望,心腹待衛己捂胸倒地,一個灰色的人影急掠至頭頂,劈臉一拳擊到。
文醜醜怪叫一聲,身形倒退如矢。
「是雄霸命你來殺我的?」
他知道來者必是天霜堂秦霜。
秦霜大聲道:
「不錯!逆賊,你受死吧!」一拉架式,聲勢己虎虎有威。
文醜醜突然道:
「且慢!雄霸己有陰謀對付風,雲,此事你亦難倖免!饒我一命,我告知你一切!」
秦霜拳勢尷止,雙目盯住了文醜醜。
文醜醜趕緊乘機道:
「你尊敬的帥尊乃卑鄙個人,他一直計劃分化風,雲,使你們內槓……」
他還想再說下去,可是秦霜己想起了臨行前,帥父深沉的囑咐:
「霜兒!文醜醜背叛天下會,而且己往山下潛逃,這廝生性狡猾,善於詞令,為免他捏造事實,一見即殺!」
帥父的話無疑就是命令。
帥父的命令無疑就要堅決貫徹,執行到底!
秦霜突然大喝道:「住口!受死吧!」一拳,先沉肘,後擊出,威力驚人至極。
文醜醜兩袖交互揮舞,如風車旋動,引動氣流急捲,逃逸開去。
用的正是「拂袖而去」。
秦霜道:
「想不到你私底下竟是如此厲害,我確實低估了你!」
文醜醜冷冷道:
「不是你低估了我,是你高估了你自己。」
秦霜雙眼立即從現在開始叮死了他,道:
「你一直深藏不露,可見早有圖謀之心!」
文醜醜怒道:
「呸!你自小跟從雄霸,難道還不明白,要在天下會生存,必須隱藏實力。才能明皙保身嗎?」
秦霜道:
「我只明臼一件事?」
文醜醜道:
「什麼事?」
秦霜緩緩道:
「擅叛師尊者,死!——」
最後一個字脫口,拳便己出手,競一口氣連出十六拳,只見拳影縱橫,密如雨點,盡擊在文醜醜身上。
文醜醜卻絲毫不覺疼痛,心中亦驚亦喜,正欲轉身前竄,忽只見拳勁到處,衣衫竟片片剝落。
這才豁然明白,秦霜這一招正是凌厲無匹的天霜拳之「霜痕纍纍」。
但就在他愕然驚異間,秦霜的拳勁又如排山倒海般攻到,絕不容文醜醜有絲毫喘息之機。
秦霜素來沉穩,但此番出手如此狠辣異常,文醜醜亦不禁暗吃了一驚,手底長袖倏地一伸,卷勒住一棵腰粗大樹,猛地一拉,大樹既倒,便攔在秦霜身前。
秦霜此次奉天下會最高指令,行動絕不容有誤,當遇人殺人,遇樹毀樹,但他凌空一拳,轟向的並不是倒樹,而是遙向文醜醜擊出。
文醜醜只待大樹一倒,便閃電般飛奔下山,這時,突覺一股寒氣纏繞,頓時暗叫不妙。
果然,昔才創傷為寒氣引發,驟然刷痛透骨,緊結著傷口凝結成冰,令他難以動彈,卜跪倒地。
這就是天霜拳之——
霜凝見拙。
其精妙處就是承接「霜痕祟累」而出,頓使敵人傷處冰封,關節僵硬,任憑宰割。
秦霜現在就正在宰割文醜醜,猛厲的三拳直擊到他胸口後,文醜醜已出氣多,入氣少了。
但可以看出他是拼盡了全力道:
「秦霜!你知道雄霸為何對你最為器重?非為你……才智過人……只因你是三人中最為愚忠……你若仍……不醒悟,將來……一定後悔莫及……哈……」
他死到臨頭,還想笑,秦霜怒叱一聲:
「廢話!」
一拳擊碎的是他的咽喉。
腳步走去,終於看到兩封信。
但回山覆命,秦霜卻只交了一封。
「師尊,我在文醜醜身上搜到一封信,是要交給二師弟的……」
雄霸又笑了起來。
「哈哈……做得好!你先退下。」
秦霜俯首速退,雄霸撕信折閱,只見信中道: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九霄龍吟驚大變。風雲際會淺水游!」
「這四句批言,乃雄霸畢生之秘,意謂其成亡全仗於你們,故此為保霸業,雄霸己進行分化你倆之陰謀,不可不慎!」
「雄廟一派風範,實乃包藏禍心,今霸業之成,非其一人之力,若不得風雲你倆多年南片北戰,奠立基業,又豈有今日之風光?」
「今我知其密秘,危在旦夕,若有一日身首異處,更是指控雄霸的一大鐵證。望天下人共鑒之!」
文醜醜草書
雄霸閱畢,冷哼道:
「哼!文醜醜你這著果然狠毒,幸好老夫洞悉先機,注定你一敗塗地!」
此時,秦霜亦看完了給三師弟聶風的信。
但他的手卻己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募然想起文醜醜臨死前的話:
「雄霸器重你,就因你最愚忠,若還不醒悟,將來必定後悔莫及……」
就在這時,孔慈端了一盤熱水走進來。輕聲道:
「大哥,熱水來了!」
秦霜一驚,順勢將信塞入了後面的空壇,臉上極不自然的笑道:
「好,你放下吧!」
孔慈放下熱水,便走了出去。
夜,夜己深。
孔慈突然睜開眼,輕得像貓一樣溜下床,從空壇裡取出信,一閃兩晃間己出寢室。
她到底要什麼?要把信交給誰?
信己到雄霸之手。
孔慈竟然把信交給雄霸。
雄霸一把緊握著這封信,恨道:
「可惡!霜兒竟如此大逆不道!」
孔慈俯首恭聲道:
「師尊!我想霜也是一時糊塗吧!」
雄霸胸膛起伏,情緒顯得十分激動,道:
「想不到老夫最信任的人亦瞞騙我!」
孔慈臉上已微見汗珠,惶驚道:
「師尊!求你放過他吧!」
雄霸驟然一擺手,截道:
「老夫自有主張,你且先行退下!」
孔慈惶然而退。半個時辰後,雄霸即令:
「靈心閣,急傳秦霜。」
秦霜邁向靈心閣,他的腳步是疑慮的。
——己屆深夜,師尊為何急於召見我?而且竟然在靈心閣。
——我自入天下會以來,從未曾踏入靈心閣一步啊!
一入靈心閣,便只見雄霸滿面肅容,正襟危坐,背後正中幾個大字。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九霄龍吟驚天變,風雲際會淺水游。
赫然醒目。
雄霸道:
「霜兒!你看到了老夫背後四句批言吧?」
秦霜當然看見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雄霸突然冷沉道:
「相信你看過文醜醜的信後,應該清楚其中涵意吧?」
秦霜頓時呆住,他的全身已開始瑟瑟發抖。
雄霸從袖於裡緩緩的拿出了鐵證一一就是那封信,歎息道:
「真想不到你會將其中一封私藏,你令我很失望……」
話未完,秦霜己忍不住僕跪在地,顫抖道:
「弟子……知錯,請師父……降罪!」
雄霸霍然起身,快步走到秦霜跟前,卻親手攙起他親切道:
「霜兒,你起來吧!」
秦霜滿頭大汗,更是惶然不解,吃驚道:
「師尊……」
雄霸長歎一聲,轉過背,微仰著臉,道:
「霜兒,你須明白,天意注定我為風。雲所覆。但這鐵桶江山是耗費我畢生心血,老夭又豈能就此屈服天命,所以分化風,雲之策,實是無可奈何!」
此時他身旁銅爐內的紫煙裊裊升起,己完全遮掩了他的面容,只聽他的聲音仿似在霧中道:
「天下會強敵當前,為保江山,我決不容許半分有失。誰對我不忠,我就要誰死!」
秦霜連忙道:
「弟子死罪!」
雄霸卻道:
「但你絕對不同!為師素來對你寄望甚殷,亦最為信任!老夭膝下;唯有一獨女、又豈有才幹駕馭天下會眾?故將來承繼老夭之位,莫你非屬!」
秦霜心中一驚,不覺道:
「喔?」
突然,雄霸單手平舉,擎出了天下會會牌,大聲道:
「天霜堂主聽命!」
秦霜主即拜倒聽令:
「弟子在!」
一一雄霸向來在秦霜心中至高無上,此刻恩威並施,一句話己使其徹底屈膝。
雄霸令道:
「目下風,雲兩大堂主音訊全無,而老夫亦要專註明日之戰,勢難分心,故如今命你統令三堂,助我匡扶大下!」
秦霜卻滿臉惶然,誠恐道:
「師尊,我……」
雄霸眼中暮然銳目一張,盯著他,緩緩道:
「記著!你要好好的給我幹,日後一切全賴於你,可不要令老夫失望啊!」
秦霜頓如受到莫大的鼓舞,堅強有力道:
「弟子遵命!」
他自知己過,但雄霸竟對其不究,反委以重任,頓使秦霜心內升起一股莫名的內疚,慚愧之餘,遂決意誓死相隨……
而雄霸內心又何嘗好受?
只是眼下高於環伺,風雲不在,絕難再折猛將,且他熟知秦霜品性,此刻加以重用,必令其更為臣服!
這就叫——
以德報怨,收買人心!
但聶風的心卻己亂了。
瘋狂的血爆發後,直接導致他一片隍恐,思緯迷茫……
他忠心耿耿於天下會,現在卻又不想返回,為的就是怕與斷浪再生衝突……
如此太多心結,索性不想,聶風只有漫無目的而行。
忽然間,大路上駛來一輛牛車。
車上裝滿了稻草,趕車的直眉愣眼,粗手利腳,又粗著喉嚨喝道:
「清風清揚飄送爽哩,我愛姐姐俏……」
聶風心無依歸,人隨風送,輕飄飄的落在車斗的稻草上。
赴車的自然渾無所覺,繼續一路放聲大唱:
「對山姑娘美又甜喲……我愛姐姐俏……」
聶風靜靜的聽著,雖不覺得悅耳,卻慢慢的覺得順耳。
就在這時候,又一個人影突如秋葉般飄落在馬車上,深笠褐衣,冷沉不言,顯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聶風己心如止水,仿若無睹。
而車上連加兩個人,趕車的粗漢仍無所覺,更起勁的唱道:
「大嘴細眼,天生是一對喲……」
但突然間,他的歌聲止住了。
前面的路邊己跳出兩個大漢,趕車的一看到他們手中的尖刀,連臉色都開始變了。
其中一個滿臉麻於的大漢聲音居然比他更粗:
「你這個烏龜王八蛋吵得要命,快閉起你的狗嘴!」
趕車大漢連忙行個禮,訕訕道:「對……不起……我不再唱就是!」
麻臉漢子猛一大刀,吼道:
「給我滾!」
趕車的道:
「是是是,我立即改行另一條路!」
正欲駕著牛車退回去,另一個截道的突然冷冷道:
「且慢!你的人可以走,但牛和車必須留下!」
聶風暗道:
「原來是劫路的山賊!」
心念剛一至此,身旁「嗖」的一聲,有人己掠去。
「阿彌陀佛!」
聶風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個和尚。
只聽那粗聲大漢怒道:
「臭和尚!莫要多管閒事,快讓開……」
話聲未遏,己迅速傳來兩記碰擊之聲。
聶風聽音暗道:
「好快的身手!」
又聽那和尚淡淡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兩位施主若能撤手不幹,未為晚也。」
那冷沉的聲音恨恨道:
「臭和尚定是活得不耐煩了,就讓我兩兄弟迭你歸西吧!」
聶風耳邊立時刀聲虎虎,心中亦不由歎道:
「唉!武林紛爭無日無之,究竟何時才能平息於戈?」
一語話畢。牛車竟又旁若無事的駛起來。
駕車的漢於又旁若無人的大唱道:
「清風情揚飄送爽哩,對山姑娘美又甜哩,大嘴細眼,天生是一對喲……」
歌聲未絕,深笠褐衣的人影又如秋葉般飄落在牛車上。
深笠褐衣的和尚從懷裡掏出幾個饅頭,道:
「施主,要不要吃點東西?」
聶風神情一片迷憫,竟似毫無所覺。
和尚怔怔的望了他片刻,只有把饅頭放在他身旁的草堆上,道:
「饅頭就放在這裡,施主自便好了。」
說完自己拿了一個嚼了起來。
但三個饅頭下肚,聶風仍顯得出奇的死寂。只眉字間仍然透著一股猛獸的氣息。
和尚終於忍不住坦言道:
「施主!貧僧法號不虛,看你眉頭緊鎖,目露憂慮,似對這世界毫無眷戀,未知貧僧可否助你一解疑難!」
聶風早知此人武功高強,並非等閒僧侶,但他心中的死結又有誰可解得了?遂懶懶的翻過身,毫不理會。
不虛高喧一聲:「阿彌陀佛!」突又接口念道:
「地上凡情朝露過,如何滅卻心頭魔……」
「心頭魔?!」
聶風立即轉過身,望著不虛。
不虛緩緩念誦道:
「魔由心生,莫再執迷不悟了……
夫亦空兮妻亦空,
黃泉路上不相逢。
朋亦空兮友亦空,
各赴前程道不同……」
語音悲切,似在反問蒼天,反問世人,肚情為何如此不堪?
聶風細聽之下,臉上不禁動容,「朋亦空兮,友亦空……不正是他與斷浪的寫照!」
「為何世人如此執拗?如此不快樂?雖知道天地不仁,對萬物毫不憐惜,故萬物誓必自強,唉………我佛慈悲……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於,色不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無牽掛,無牽礙故……」
不虛誦經之聲娓娓傳入耳中,宛若佛音勸導。恬靜祥和。
趕車的粗壯漢子不知什麼時候己停止歌唱,如癡如迷,一動不動。
風一直紊亂的心境如遭洗滌過濾,一切怨恨俗慮皆去而無蹤,耳中只聞:
「遠離一切顛倒夢想,究竟淫粱……人若要解開死結,就必須放棄所有執著……」
湖波蕩漾,微風習習。聶風在這數天本無法入睡,現因心經引導,且從小便習冰心訣,亦不禁安然進入夢鄉……
第二大清晨,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空氣還是那麼新鮮,陽光還是那麼明媚,赴車漢於的歌聲也還是那麼粗野。
只是人,少了一個。
——不虛和尚。
「咦,那和尚呢?」
聶風掠下車,經過一夜酣睡,晨曦下更是異常煥發。臉上的煩憂亦一掃而空。
他心中究竟悟到了什麼,
他想到哪裡去?
聶風剛一抬腳,趕車的漢子立即從後面奔過來,笑嘻嘻道:
「朋友,慢走啊!我唱了這麼多年,只有你聽得最有耐性,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聶風拍右他的肩膀,認真道:
「老實說,你的歌聲令人十分舒暢,我亦開朗了不少!」
趕車的拍手笑道:
「太好了!我還有些曲子未唱完!」
聶風道:
「請!」
趕車的歡叫道:
「好!就讓我再為你高歌一曲!」
扯扯喉嚨,義大唱起來:
「對山的姑娘……美又甜哩……」
聶風就在這粗壯,豪邁的歌聲中疾然離去。
因為歌聲雖好,他卻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急著去辦。
——什麼事?
等——-
劍聖只有等。
一陣涼風吹未,一行大雁緩緩的飛過他的頭頂,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寞。
無名到底還在不在世上?他還會不會來?
劍聖胃歎:
「無名啊無名!你我皆將一生心血貫注劍道。當我握起劍時,我便可以感到你那象劍的心仍在跳動,你一定在世!快出來和我一見!」
募然指尖一涼,一個毛毛蟲競緩緩的蠕動到他兩指縫間,劍聖臉上立即升起一種無法描敘的表情,冷冷道:
「這條絕路的盡頭只有死,絕對無回頭之路………」
雙指一夾,「噗」,毛毛蟲的碧血飛濺。
這時,對面的密林中突然升起一個人影,慢慢的逼了過來。
劍聖瞳孔一縮,目光已出鞘的刀緊緊的盯住了這個人。
難道他就是無名?
難道無名真的來了?
聶風心中枷鎖釋然,神采煥發,兼程趕到了凌雲窟。
凌雲窟洞口一旁,各立一道石碑,正是斷帥與聶人王之墓。
當年聶人王葬身凌雲扈,至今死因未明。十二年來,聶風猶未能查出真相,一直耿耿於懷。
今日立於墓前,更是神色黯然,憑弔無言。
這時又一個人影緩緩的走到斷帥墓前。
聶風連看都不敢朝他看一眼。
因為他知道,來的無疑就是斷浪。
斷浪緊握著拳頭,突然大聲道:
「爹,孩兒與聶風在墓前三年一戰,己令我武技精進良多,無論元兇有多大本領我倆也誓要將之手刃,以慰爹和伯伯在天之靈!」
聶風胸臆間馬上燃起了一一堆火。相同的年齡,相同的仇恨,己可以迅速彌補他們心中的裂痕。
聶風終於鼓足了勇氣,半轉過臉凝望著斷浪。
但他卻發現斷浪早已在堅定的凝望著他,眼裡充滿了鼓勵與信賴。
聶風首先開口道:
「浪,當日的事,我承認太衝動,你的苦衷我明白……」
斷浪己滿足笑意道:
「風,能得到你的諒解就最好!」
聶風突然移開了目光,沉聲道:
「不過,有一點你要明白,我始終是天下會的人,既然你我立場對立,不若我倆在凌雲窟之戰,就索性於天下會戰場上見個真章吧!」
他說話前,深恐斷浪不悅,誰知斷浪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無比歡欣道:
「好,戰場上訣鬥!這樣比試,會更有意義得多!」
聶風大喜,他的目光又重新與斷浪對視。交織在一起。
他們並沒有回雙方矛盾立場而互生芥蒂,反之,在二人目光之中,自然透發出一股崇高的——
戰意!
良久,斷浪才道:
「風,劍聖已約戰雄霸,兩日後在天下會決一生死,你還是早點回去,助雄霸一臂之力吧!」
說完,腳下一點,人己輕飄飄的倒飛出十丈。
聶風揚揚手,大聲道:
「後會有期!」
四個字後,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聶風不由得一陣惆悵,正待離去,倏地,背後傳來一聲沉雷般的咆哮:
「呼!——」直震人心弦。
而且,聲音更發自於——
凌雲窟!
聶風猛地轉身,盯著其黝黑深沉的洞口,就如張口噬人的魔鬼,似隱藏著無限的詭異與危機。
終於,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聶風不由自主的朝洞內查探……
當年自己與斷浪二人老父被洞內不明物體所襲,屍骨無存。自己雖矢志追尋喪父倪端。但此次再行步進,便有可能揭開多年無法探究的秘密,不由得感到陣陣驚心。
更可怕的是,每踏進一步,洞內傳出的呼吸聲便越重,還夾雜著幾分倉惶的嘶喊,就如一個負傷極重的巨獸在痛苦的呻吟。而且,愈近洞內,裡面的騰騰熱氣仙愈是濃密……
終於,聶風解開了這一切的緣由。
首先,映入他眼內的一個青銅色的大鼎,鼎內熊熊大火映著一個人影,四肢竟被杯口粗的鐵鏈牢牢的縛在洞內兩大石柱之上。
雖發戟回赤,唇裂齦血,怪吼連連,聶風猶可一眼看出,這人竟是——
步,驚,雲!
聶風不由失聲道:
「啊!二師兄!」
步驚雲聞聲瞪著他,兩顆充血的眸子直似要彎出眶來一般,聲音近似嘶啞道:
「放我出去!三師弟,快替我解開那老匹夫所封的穴道!」
聶風沒有動,他雙眼如錐般盯著步驚雲。
——步驚雲絕非泛泛之輩,能將其收服者,莫過於一個劍。
劍聖!
心念至此,步驚雲的聲音己變成哀呼道:
「不能再等了!我求你快放開我吧!」
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委屈相求,似己驚至極點。
聶風卻仍沒有動,怔怔的望定著步驚雲。
步驚雲慘號一聲:
「我受不住了……哇!」
這時,聶風才突然道:
「二師兄!當年我父之死,僅無一人知曉。我只想問你一句,家父究竟為誰所殺?」
最後一句,講的歷烈無比,步驚雲為之一怔喃喃道:
「當年……」
目光落在火鼎之上,熊熊烈火燃起了他當年在凌雲窟的一切……
那慘況使其畢生難忘,亦構成他對凌雲窟產生莫名恐懼的主因。
他忽然嘶叫道:
「是……火麒麟!火麒麟!」
「火麒麟?!」聶風頓覺一愕。
他萬料不到自己追查多年的元兇竟是一頭異獸。
獨孤鳴,釋武尊,斷浪。三個人急奔趕往天下去。
釋武尊忽然笑讚道:
「斷兄弟,原來當日你力議留步驚雲一命,竟是留有如此驚人的殺著。」
斷浪只淡然道:
「當然,此刻放步驚雲離去,就等如在天下會引爆炸藥,他們三帥兄弟必然內槓,到時決戰之日,咱們自然穩操勝券!」
獨孤鳴始終一言不發,心裡卻暗道:
「這斷浪年紀輕輕,心計竟是如此陰鱉遠慮。釋武尊一直對他推薦讚許,看來絕非過譽!」
釋武尊道:
「斷兄弟,歡怪你早說要收拾秦霜,實不費吹灰之力,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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