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令人很毛骨悚然的感覺。
自從半月之前,夜叉池出現那聲獸吼與兩尺足印之後,夜叉村,甚至附近數條小村的村民都時常有這種感覺。
那種感覺,像是這帶的村落,已被一雙眼睛在暗地裡監視著,所有村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那雙眼睛……
因為那雙可能並不是人的眼睛……
第二天的清晨,斷浪在將那三十多匹洗妥的馬,以及那堆靴子交給秦寧父子之後,便匆匆帶著聶風瞞著雄霸私下給他的銀子,下山買衣裳去。
只是甫抵天蔭城市集內的那條林蔭大道,斷浪還未及往當中的小鋪內逛,已給他遇上了一件極為奇怪的事。
只見大街兩旁擺滿無數販賣的攤檔,貨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給,老闆們更在高聲招徠,很多攤檔的生意都其門如市,只是……
唯獨在眾多熱鬧攤檔之未,卻有一個攤檔,居然乏人問津,非常冷清。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攤檔?
斷浪好奇之下居然不由自主的踏出了第一步,想步往這個最未攤檔看個究竟,而正因為他這好奇的第一步,他,終於開始踏上了他一生……
眾叛友離的不歸路!
也遇上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個——
她!
斷浪愈近便愈看得清楚,這個攤檔其實佈置很不差,他更發現,原來這個攤檔的檔主,竟然是一個女孩!
再瞧真一點,這個其實是一個與斷浪年紀相若的女孩!
但見這攤檔內的女孩年約十六,一臉的端莊秀氣,雖然外見有點弱不禁風,楚楚可憐,惟看來相當溫純,只是,她的一雙眼睛雖長得美麗,卻總好像流露著一片迷惘……
這僅是十六歲的年紀,眼神已如此迷惘,這女孩子定是也和他一樣,活得不很如意吧?
斷浪心想。
然而,以這女孩的可餐秀色,本應也可吸引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前來光顧,何解還會門堪羅雀,坐在自己的攤檔內斯人憔悴?任憑其餘攤檔熙來攘往,誰料一瞥之下,他當場瞠目結舌!
他終於明白何以這攤檔會沒有人願意光顧了!原來攤檔上所擺賣的,並不是一般人喜歡的玩意,而是……
所有人盡皆避之則吉的——
夜叉!
萬料不到,如此美麗的一個女孩,所賣的竟然是醜惡不堪的夜叉!
赫見整個攤檔,都鋪滿無數三寸大小的夜叉面譜,似為陶制,霎時之間,夜叉與美女,構成一幕相當詭異的情景。
若要買陶制的小臉譜,人們總愛買那些什麼「悟空」呀,「哪□」呀的諸天善神,誰願買夜叉的臉譜回家懸掛,讓自己日夜驚心?難怪所有攤檔者「冠蓋滿京華」,這女孩卻在「斯人獨憔悴」了。
可是,縱然眼前情景詭異非常,斷浪卻不知何故,竟給其深深懾著,一時間未有舉步離去之意。
而就在斷浪怔怔看著這個女孩子,與無數夜叉鬼臉出神之際,那個美麗落寞的女孩子,似已發現他在頓足觀看,她不期然將自己惘然的臉轉向斷浪,悠悠問:
「這位客人,請問有何光顧?」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小雨落在湖上所起的漣漪,令人聽見她的聲音,彷彿在腦海內也有無限漣漪。
乍聞這女孩的溫柔一問,斷浪方纔如夢初醒似的,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喚作「客人」,不由訥訥答道:
「姑娘,我只是……被你攤擋內的……夜叉面譜吸引,稍為……駐足一看罷了?」
斷浪在說謊!他其實並非被吸引,而是被震懾!
聽見斷浪原來只是稍為駐足,似並未有意光顧,那女孩臉上隱隱略現失望之色,看來她真的很久未有發市了,想必生活也成問題吧?不過她還是相當有禮貌的道:
「那……請隨便看……好了,即使不買,能夠有人欣賞我造的夜叉,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斷浪益發一愕。
「甚麼,這些夜叉的臉譜,都是你……親手造的?」
「嗯。」女孩溫柔的點了點頭。
「你,原來有這麼一雙……巧手?那……為何造夜叉的面譜?而不造其餘諸天善神的面譜?那些什麼美猴王、唐三藏呀,相信會更好賣的。」
女孩聽見斷浪如此關懷自己所造面譜的買賣,似是在暗暗感激斷浪的一番心意,道:
「我造陶具的技藝,也是先父傳給我的,後來父母死後,我也曾有一段日子……靠造面譜去迎合的生涯,並未令我造陶的技藝有半分進益。」
「後來,有一日我忽然感到,其實我很喜歡夜叉,而世上從未有人真正見過夜叉,夜叉的臉,也是最具可塑性的,於是,我便開始放棄製造其他面譜,專心一意只是不停製造我心目中的夜叉面譜,因為我深信,必須專心一意、毫不分心的只製造同一件面譜,我才能提升自己的陶藝,方能造出最完美的夜叉……」
想不到,一個已失去雙親的孤女,竟然也有此番對自己陶藝的執著,甚至不惜捨棄製造大多數的喜愛的臉譜,罔顧生計,一意孤行製造自己喜愛的夜叉,斷浪不禁又問:
「是了。姑娘,那你為何又會如此喜愛夜叉。夜叉……是恐怖的惡鬼呀!」女孩一笑,答:
「夜叉不好麼?
我自小隨父母居於距天蔭城不遠的夜叉村,我們的小屋更在村民很害怕的夜叉池附近,一直也未有什麼恐怖的事發生……」
「而且,夜叉也並非如傳說中恐怖,其實,有不少夜叉的很好的!他們甚至比諸天善神更願意出手幫人……」
斷浪一聽之下,當場深有同感:
「哈!這就是了!你看神州大小廟宇俯首皆是,但任憑草民如何求神祈求平安,神州還是天災人禍連連,看來那些神都很懶呢?可能,你所造的夜叉面譜會是更好的護身符呢!好吧!我就買一個!」
斷浪說著,倏地拿起攤上一個小巧的夜叉面譜,接著放下一錠銀子,那錠銀子,其實是聶風給他的兩錠銀子其中之一,他竟然以一錠銀子買一塊小小的夜叉面譜?那他身上所餘的另一錠銀子,只足夠他買一件尋常的衣服,並不能如聶風要他所買的所有像樣衣裳了。
但斷浪認為這是值得的!他很敬佩這女孩罔顧生計,也是追求完美技藝的一顆上進之心,更不忍看見抱有理想的她捱饑抵餓,也許她連今天吃的飯也成問題?他相信若聶風知道後,也會贊同他這樣做。她是值得幫助的!
那女孩將那錠銀子接在手中,不禁嚇了一跳,沒料到斷浪會這樣慷慨,只覺悟受寵若驚,怔怔道:
「一個夜叉面譜……只得三文錢……便成了!你……不用給我這麼……多……」
女孩話未說完,斷浪已打斷她的話道:
「不,你是值得的!你造的夜叉栩栩如生,簡直無價,一錠銀子實在也太便宜了!」
他說至這裡,又定定的凝視那女孩楚楚可憐的臉,續說下去:
「姑娘,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造出最完美最無瑕的夜叉,而那時候的我,亦有足夠的錢財買你的夜叉……」
那女孩本在這孤清的街角備受冷落,如今乍逢伯樂,實在感動不已,不由問道:
「謝謝……請問……閣下……姓名?」
斷浪也不諱言,答:
「斷浪。」
「斷浪?」那女孩反覆咀嚼斷浪這兩個字,似要把它們刻在心裡:
「斷浪斷浪,分水斷浪,令尊為你所取的名字,真是一個好名字!他……似乎對你有很大的期望……」
斷浪面上一紅,苦笑:
「可惜,我卻一直辜負了……他的期望。」
「是了!姑娘又怎樣稱呼?」
那女孩聽斷浪相問自己的名字,不由滿面通紅,羞羞的答:
「我……我叫……
玉兒。」
玉兒?這名字聽來平凡了點,反而與她那美麗秀氣的外表不大相配!是否,這女孩的父母為其取名之時,只希望女兒能夠平安便好,並不希望她會因不平凡的名而惹人注目,招來殺機?
斷浪也無暇再細想下去,他還要趕著離去,故此也不能再久留:
「很好。玉兒姑娘,斷浪今日很高興能認識你。」
「有緣再見。」
說著雙手一揖,已欲離去。
誰知就在他剛要轉身離去之際,他眼角一瞄,遽地無意中發現自己那錠已被玉兒放到攤上草蔞內的銀子,赫然被與其相鄰的攤檔檔主偷偷拿起!
啊?她的生意已如此冷清,竟還有人忍心偷取斷浪給她的那錠銀子?
「住手!」斷浪為有如此卑鄙的人而感到極度震怒,更為她被人偷竊卻仍視而不見而感到震驚!他第一時間回身,一個箭步,已然掠至那個小偷檔主之前,以其武功,僅是略施巧手,便把那錠銀子搶回來,再次放回那喚作玉兒的女孩草蔞之內。
那偷錢的檔主眼見事敗,又驚又怒,不由破口大罵:
「臭小子你敢管老子好事?是不想活了?」
斷浪怒極反駁:
「呸!堂堂大丈夫,竟偷女孩銀子,不羞恥嗎?」
那檔主道:
「嘿!我那管羞不羞恥!反正若非你來管閒事,那盲女根本無法知道是誰偷了她的銀子!」
盲女?斷浪一聽之下不由一怔,愣愣的回望身後那個玉兒,只見她聽聞盲女二字,一張臉垂得很低很低。
天!斷浪真的萬料不到,能造出如此精巧夜叉的人,竟是一個盲女!也難怪剛才對那檔主偷錢之事視而不見,因為她根本便——
看不見任何東西!
她需要經經歷何等艱苦的奮鬥和無間苦練,才能在她永遠黑暗的世界中想出夜叉臉?斷浪忽然發覺,這女孩雖瞎,卻比許多開眼的人更值得敬佩!
尤其是眼前這個竟忍心從盲女錢袋偷錢的檔主,簡直就是——
人中渣滓!
斷浪恨恨的道:
「哼!人中渣滓!我已不想再與你這樣的渣滓說話,快立即在我眼前消失!」「嘿!臭小子!你破壞老子好事!你以為老子是如此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人嗎?兄弟們……」
一聲兄弟們,大街上的攤擋,霎時步出不少彪形大漢,少說也有十數之多,更一擁上前,攔在斷浪面前,那檔主原來是一個土豪!
那盲女乍聞檔主似召來不少人馬,當下心焦如焚,對斷浪道:
「斷……兄弟,你……用不著為我與他們爭執呀,你……還是別再理我,快點走吧!」
斷浪只是淡淡一笑:
「玉兒姑娘,斷浪雖然不材,但要應付這區區十數頭狗,還是難不倒我的!」不錯!儘管斷浪在天下為奴為僕,武功底子仍是不輕,要對付一流高手可能仍有問題,但對付這些酒囊飯袋,實在太綽綽有餘了!
那檔主與那十多名大漢聽斷浪他們是狗,益發怒火中燒,那檔主暴喝道:
「看看你小子是狗,還是我們是狗!」
暴喝聲中,那檔主與十數大漢正欲一擁而上,而斷浪亦在全神戒備,誰知就在此間不容髮之間……
不單他們,就連在場所有好奇圍觀的群眾,盡皆如給勾魂懾魄,儼如木人般呆立原地!
同一時間,斷浪亦感到……
一股異樣的感覺正在他的身手出現!
那是一種極度可怕的感覺!一種威脅所有生靈的感覺!
這感覺就像告訴斷浪,此刻在他身後出現的,也許並不是人,也不是神,更不是摩,而是一頭極度——
無敵的凶獸!
「哇……那檔主與十數名大漢,還有場中無數的好奇旁觀者,在驚呆一剎過後,倏地全部高聲驚叫一聲,發狂四面奔逃!眨眼之間竟已跑個精光!偌大的大街閃電般空無一人!
瞧他們適才驚呆無比的眼神所看之處,正正便是斷浪身後!究竟,在斷浪身後突然出現了些什麼可怕事物,會令所有人如見惡魔般作鳥獸散?甚至令斷浪亦感到,他身後有一股無敵蓋世的可怕感覺?
在此剎那之間,斷浪的掌心不由大汗淋漓!他忽然記起,他小時也曾在凌雲窟內受過類似的感覺,那次聶人王與其父斷帥決戰,後來凌雲窟內似有異物撲出欲撕殺蒼生,那頭異物,就正如此際在他身後的那股感覺同樣可怕!
不!也許凌雲窟內的異物,還不及如今在他身後的東西可怕!那是一種足以滅絕一切生命的無知力量!
所有決定都在短短一瞬之間,無論身後的力量如何可怕,斷浪都決定回身一看!
而當他飛快回身之際,他……
他終於看見了……
「轟」……
斷浪醒過來的時候,原來已是烈陽當空。
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午時了。
他張開眼,只見自己已處一間破陋的小石屋中,瞧石屋的狹小與殘舊,小屋的主人想必也不會是富有人家。
而且小屋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斷浪所躺的麻床邊,細心為他抹著額上的汗珠。「玉……
兒姑娘,是……你?是你把我帶回你的家的?」斷浪一看放在屋外那輛載著夜叉面譜的木頭車,心想定是這女孩以木頭車把昏迷了的他先行推回來的。「嗯。」玉兒溫柔的微微應了一聲,答:
「是了。斷……大哥,我是瞎子,所以,看不見適才發生了什麼事,僅……聽見那檔主與所有人在齊齊驚呼一聲後便散去,後來喚了你很多聲,也未見你回應,方知道你已昏倒地上,我不知如何是好,才會先收拾攤檔,以木頭車把你一併帶回來,斷……大哥,究竟適才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何會昏倒地上的?」
這個玉兒,居然已開始喚斷浪作斷大哥了!顯然她對斷浪適才以一人之力,在十數大漢之前維護她相當感激。
然而,她竟連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
也許她不知道亦是一件好事,因為……
斷浪道:
「玉兒姑娘,實不相瞞,適才在我回身一看之時,我其實……」
「什麼也沒看見!」
「我只看見一種殘留的……」
「感覺!」
什麼?斷浪適才已用他最快的身手回身了,他竟然什麼也沒看見?僅看見一種殘留的感覺?那,檔主及所有人看見的可怕物事,豈非很快更已閃失。
「什麼……殘留的感覺?」
「那是一股怨氣!就好像剛剛有一頭怨恨蒼天、怨恨萬事萬物的凶獸在我身後出現,當我回轉身時,那東西卻已閃電消失,但它所懷的怨氣仍殘留在我身後,我竟然抵受不了那種怨氣的力量,而被硬生生逼得昏過去了……」
「那,」玉兒吃驚的道:
「天蔭城與夜叉村一帶,豈非鬧起鬼了?」
斷浪一笑,答:
「放心,即使真的鬧鬼,相信,他也不是一個惡鬼。」
「從何……見得?」
「若是惡鬼,恐怕,我和你此刻已經不在了。那股力量的出現,似乎只是為我們嚇退那些該死的檔主、大漢,和那些渾沒同情心的圍觀者而已……」
「即使是夜叉,相信。」
「也是一個好的夜叉!」
斷浪雖感激玉兒在他昏厥後的悉心照顧,也同情一個獨居於這偏僻小居、為理想而奮鬥的寂寞,然而,他真的有正事要辦,再不能勾留下去,故在醒過來後稍歇一會,便向玉兒辭行。
那玉兒雖不能看見任何東西,但在斷浪離去之時,她,她癡癡的站在自己門邊,似在目送斷浪離去,又似對斷浪這個不速之客,有點依依不捨。
斷浪雖然長得不壞,惟亦非什麼絕世俊男,相信一般女孩子看見他的臉,也不會如蝶戀花般癡迷,只是,有時候開眼的人,看見的東西都並不正確,也並不多。許多時候,盲了的人,可能看見的東西比開眼的人更多。
因為他們看的,並不是一個人的臉,或是一個的人衣冠貴賤,甚至身份高低。他們看的,是一個人的面具下的——
真心。
離開了玉兒的小屋,斷浪再不打話,筆直回天蔭城,因為他若不在日落前買得合適衣裳,明天一對,便是雄霸在三分教場檢閱少年徒眾之時,他不想他最好的朋友聶風為他而失望!
可是,約走了數百丈後,他猝地又停了下來。
只因為,他的前方,忽又出現了一幕令他眼前一亮的情景!
他終於看見了——
夜叉池!
真正的夜叉池,終於出現在斷浪眼前!
斷浪也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此景碰上傳說中的夜叉池。
難怪那玉兒姑娘曾說她家就在夜叉池附近,原來真的近在方圓數百丈內。
斷浪於天下時,也曾略聞夜叉池的傳說,不過他從未去求證,是否真的有一個夜叉池。
想不到,關於夜叉池的事所傳非虛。
如今出現在斷浪跟前的夜叉池,確是是殷紅一片!
紅得像是一個熱血漢子為友所灑的血!
同時之間,夜叉池偏偏還散發著一股妖異的吸引力,恍如在吐著萬縷醉人蛛絲,誘使著斷浪步近。
斷浪心頭不免暗暗吃驚:
「啊……這夜叉池怎地有一種……令人不由自主……步近一看的衝動?那種衝動,就恍如……池內有一種……絕世無敵的力量在招引著……我?」「啊……」
「我記起來了!這股……無敵的力量,不正是……適才在市集時,曾出現在我身後的那股凶獸……力量?難道……」
「適才在市集內出現的力量,如今就躲藏在夜叉池內?」
斷浪雖是驚惑莫名,惟步履未停,依舊被夜叉池的神秘吸引力誘得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消片刻,他已身不由已步至夜叉池畔!
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夜叉池,池內那潭濃稠如血漿的池水,更是令人見之噁心,不也久看。
斷浪僅是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豈料就在他正欲轉臉不看之時,瞿地,他看見夜叉池內自己的倒影……
竟然起了變化!
赫見他的倒影左右兩畔,居然多了無數影子,影影綽綽,鬼影幢幢,彷彿有無數冤魂待在池內,伺機而出欲見青天。
斷浪不由重重的眨了眨眼:
「啊?池內……怎麼好像有無數影子?是……我的眼太倦了?」
不!斷浪的眼睛一點也不倦!他並沒有看錯!池內在其倒影之畔,確是有許多許多影子!只不過,那並非鬼影!
而是人影!
真真實實的人影!
斷浪陡地心中一動,他開始明白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了!他一直疑神疑鬼,以為夜叉池內的鬼影幢幢其實是假的!
實情是……
斷浪遽地回首,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池內自己倒影之畔所見的無數影子,並非鬼影幢幢,而是……
不知何時何刻,在他身後,赫然出現了五十多名大漢!
池內的倒影原來全是活生生的人影!
啊?原來斷浪已給人包圍了!
只見此際封鎖斷浪後路的五十多名大漢,個個手持大刀,神情相當剽悍,雙目精光暴射,顯見並非尋常販夫走卒,而是底子不弱的好手!
斷浪眼見此情此景,當下心知不妙,已知道這五十多名大漢是衝著自己來的,可是他猶鎮定的問:
「你們是誰?為何要阻擋我回頭去路?」
五十多名大漢之中,為首的一個獰笑著答道:
「因為,我們不想你再回頭。」
斷浪聞言冷笑:
「我斷浪與你們素未謀面,料亦從無過節,你們卻要阻我回天下之路,你們到底是誰?」
為首那名大漢道:
「這個你不用知道!我們只是受人所托行事!今日非要置你於死地不可!你若要怪,便只好怪那個主使我們的人!」
斷浪細觀眾大漢的神色,已開始猜知一二,他異常醒覺的問:
「主使你們殺我的人,」
「是秦寧?」
好利害!斷浪如今的武功雖不及風雲,唯卻料事如神,其實,他也參與檢閱大會,只要猜想有哪些人不欲其成為候選的天王,便知道是誰主使了!
為首大漢聽罷哈哈大笑:
「哈哈!斷浪!你果真是個出類拔萃之材!難怪秦寧始終視你為心頭刺眼中釘了!以你的才智資歷質及和聶風情如手足的關係,你一日不死,終會威脅秦寧之子秦佼成為天王的機會,所以——
非除不可!」
那大漢說時又朝其餘五十多名持刀大漢下令:
「兄弟們!聽說這小子子刁鑽古怪,武功底子非差,大家都要千萬留神,今日之事,絕對不容有誤!」
「殺!」
一個「殺」字乍出,那攔著斷浪去路的五十多名大漢登時一擁而上,統統揮刀向斷浪狂劈過去,誓要一刀將其劈為肉醬!
為首的那名大漢也同時揮刀衝前,一邊猙獰笑道:
「哈哈!夜叉池真是一個最理想的殺人地方!橫豎池水血紅一片,且還傳說會煎皮蝕骨,殺人後棄戶池內,真是可毀屍滅跡,天衣無縫!哈哈哈……」
面對五十名持力大漢的洶湧來勢,斷浪縱仍看似鎮定,唯心中卻在擔憂,緣於在市集時曾想向他圍攻的大漢,只是尋常土豪,懂的也僅是花拳繡腿,斷浪一個人便可打發掉了,但……
如今正向其衝殺而來的大漢,個個都勇悍無比,且武功底子不弱,任斷浪資質再佳,以其目前功力,要以一人力敵五十多名武功不弱的人,且每人手上均持大刀,他卻手無寸鐵,勝算實在不高!
更何況,此際在斷浪身後的是傳言會煎皮蝕骨的夜叉池,他更苦無後退之路。眼前情景凶險非常!斷浪一是自投夜叉池,一是反向那五十多名大漢衝殺過去,斷浪終於狠狠一咬牙根,當一開始鼓動全力準備反擊!
既然避無可避,忍無可忍,他就決定不避不忍!他偏不相信自己會無法衝破五十多名大漢的封殺!
然而,正當他鼓動全力準備反擊之際,一件奇事,遽地又發生了!
卜卜。
卜卜。
卜卜。
斷浪的心,猛然急速跳動起來。恍如有一股異常雄渾霸道的感覺,正在驅策著他體內的氣不斷運行,不斷運行……
啊?又是那股他在市集所感受到的凶獸力量!又是那股無敵力量!它又來了!它又來了!
可是……
它在哪裡?
斷浪已無暇理會這股令他心頭猛跳,內氣急速運行的無敵感覺來自哪裡,因為那五十多名大漢已逼近眉睫,他們透著慘白光芒的刀,已齊齊向斷浪疾劈!
但與此同時,斷浪身後的夜叉池,亦……
奇跡遽起!
「洪」的一聲!池內血紅色的池水匐然沖天而起,捲上十丈之高,儼如一道滔天巨浪,亦在池水沖天之際,斷浪全身的氣,亦赫然像是給沖天池水激動得急速增強,增強,要與沖天的池水比高!比強!
自己體內的氣,於閃電間竟給池水牽引,增強至一個自己無法承擔的極限,斷浪登時只覺胸口一悶,不得不將自己體內的力量盡情宣洩……
「嘩——」他猝地朝天暴嚎一聲!接著掌影一幌,他的手,已向撲近的五十多名大漢……
狂劈!
血!
好多好多的血!多得形成一條血河,血一直向無法再紅的夜叉池傾注而下。
那是五十多名大漢所流的血!
實在太恐怖了!那五十多名大漢此際赫然已全給攔腰斬殺。腸穿肚爛,死狀相當恐怖!
而令他們死得如斯恐怖的,是一支也異常恐怖的掌!
斷浪的掌!
斷浪,正無限震驚的看著自己染滿鮮血的掌!他簡直無法相信,以自己的武功底子,居然能在一招之間,徒手將五十多名高手攔腰斬殺!但,事實已擺在眼前!只是一招!他已徒手殺光五十多人!
斷浪在震驚,不為自己能在一招間殺絕眾人而震驚!而是他在震驚於剛才牽引他內氣急升的力量!那股絕世無敵的力量!
這股無敵的神秘力量曾在市集時助他嚇走眾人,如今更驅策他體內的氣增強殺敵!這股力量一而再幫他,究竟因何原故?
斷浪不期然又朝身後的夜叉池望去!他已清楚感到,適才那股驅策他的無敵力量來自夜叉池!一定有一種他還未能理解的事物,或力量,藏在夜叉池的最深之處……
夜叉……池,你,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你……究竟……有什麼……令人無法想像的……魅惑……力量?」
斷浪一面心驚一面思忖,一面又再次朝夜叉池步去,偌大的夜叉池,竟像也聽懂斷浪心中所想,陡地,一陣似有似無,如虛如幻的聲音,悠悠的從夜叉池水之下傳出,道:
「是……」
「時候了……」
驟聞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聲音,斷浪不由一怔,足下亦稍停,他惑然大叫:
「是……誰?」
「到底是誰躲在夜叉池下?」
「你,為何三番四次助我?」
池下復再傳出那個悠悠的聲音,無比詭異的道:
「因為……」
「我,挑選了你。」
「你挑選了我?」斷浪一愕:
「你到底是……誰?」
「為何要挑選我?」
那詭異的聲音又似虛似實的答道:
「因為,我感到……」
「你與我是同一樣的……」
「我是……」
「夜!」
「叉!」
夜叉二字一出,池內遽又起驚人變化!
一條恍如血紅池水凝聚而成的人形物體,赫然從池下徐徐升起!斷浪還未及瞧清這血紅人形的臉,那血紅人形已隨即伸手一指……
「嗤」的一聲!一條血絲竟從血紅人形的指頭激射而出!更教人心中一懍的是,這條由血連成的血絲,本應柔如無物,卻竟如一要無堅不催的鋼絲一樣,飛快朝丈外的斷浪脖子一纏,一繞……
「啊……」斷浪陡地驚呼一聲!眼前情景詭異非常,那血紅人形更自稱是夜叉,他深知不妙,愴惶豁盡全力,欲扯斷已緊套著他脖子的血絲……
他曾應承他最好的朋友聶風,明天一定會參與檢閱大會,所以在檢閱大會之前,他決不能遇上意外,他決不能令對他予以厚望的聶風失望!
可是,任他如何竭力掙扎,那條血絲卻愈纏愈緊,而那個血紅人形,亦自夜叉池下上岸,向斷浪逐漸逼近……
而當這血紅人形自池內踏上岸時,他的第一步……
「隆」的一聲,他的第一步竟在岸上留下另一個……深逾兩尺的足印!
天啊!是……他!是他!
就是那個曾自投夜叉池的他!
他已化為夜叉惡鬼回來了,
但,他究竟為何逃選斷浪?
他到底要對斷浪怎樣?
「吼——」
荒山,古廟。
神秘的落寞人。
他,是像五年多前,一面血膿毒瘡,還是像當年一樣,為風。雲。浪的命運而深深仰天歎息:
「天!」
「你終於也安排他要面對自己的命運了?」
「你終於也逼他走上絕路?逼他抉擇?」
「天!為何你偏要試盡人間所有親情。愛情。友情方才甘心?你為何偏不放他一馬?讓他與聶風一生一世保持這無私而可貴的友情?」
「天啊!」
絕望而無奈的歎問聲充斥整座古廟,恍如這漢子為斷浪為聶風所發的不平不甘,可是,他的一生已曾為太多不平的命運歎息了,蒼天已對他的歎問麻木……
蒼天已經不仁!
他絕不會再對任何眾生——格外留情!
包括為聶風不惜受盡折辱委屈的斷浪!
那男人復再翹首長歎:
「斷浪啊斷浪……」
「無論你遇上什麼事,無論你如何委屈,也請別要輸給蒼天,也請別要輸給自己!你千萬不要自甘墮落,淪為夜叉!你——」
「一定要堅定把持自己的心!」
「對聶風不變不移的知已真心!」
「只要你願意堅守自己的心,你定必可熬過這段將會可能扭轉你一生的命運!斷浪啊斷浪,請別要失望氣綏!請別要讓聶風在風塵僕僕的江湖裡.」
「為曾經歷風沙的一段逝去友情而……」
「哀傷哭泣!」
這男人急切的鼓勵聲,雖是鼓勵,惟在空洞寂寥的古廟裡,卻激盪起無數迴響,彷彿,反而變成預言,在預告著一段無法避免的噩運,將要降臨在斷浪身上!
而當噩運來臨之時,
斷浪與聶風兩者之間,誰將會最為傷痛?
誰,將會為於江湖風沙中逝去的珍貴友情,而哀傷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