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無名 正文 第十一節
    「不得了哪!不得了哪!」

    「法顯,你何事如斯著急?」

    「我……我適才把齋菜送到僧皇老主持的禪房內,發現……老主持正閉目盤坐床上,我滿以為他在入定,不欲打擾他,於是……便想把飯菜放在案上就走,誰知僧皇老主持突然睜開眼睛,對我溫然一笑:『法顯,你今生慧根不深,勢難悟道,但此生既已出家,便是結有佛緣,來世亦必續佛緣,總有一天會悟道,孩子,別要氣餒!』」

    「我實在不明白僧皇老主持何以會口出此言,就像一番對我的臨別叮嚀!後來,僧皇老主持閉目一笑,嘴裡又沉吟了數句,終於就一動不動,我……見好像有點不對勁,遂大膽上前一探僧皇主持的鼻息,詎料一探之下,天啊……」

    「法顯,把話說簡潔一點,老主持……怎樣了?」

    「老主持……他……他……」

    「圓寂了!」

    「什……麼?僧皇老主持……竟然在不虛外游之時圓寂?那,主持圓寂前笑著沉吟了什麼話?可會是交託誰是新主持的遺言?」

    「不不不!僧皇主持並不是說這些!其實他說的話,我也不大明白;僧皇主持只是這樣說:『紅塵顛倒,真義難求;情義如火,人如撲火鳳凰;鳳凰不死,如何重生?英雄不死,如何可知患難真情?不虛不虛,你還不……悟?』」

    劍有情。

    劍,原來也有情。

    這是英名瀕死前一剎那的感覺。

    就在他的眼臉逐漸無力地軟垂下來之時,就在他的心跳得愈來愈慢、愈來愈若之時,他猶可依稀瞥見,從他手裡跌到地上的其中一柄英雄劍,竟爾在隱隱泛著一片迷濛的光。

    恍如一片淚光。

    彷彿,這柄與英名產生共鳴的英雄劍,也在為它自己等待了百年千年的主人命運而傷感落淚,淚盈劍鋒。

    然而劍雖有情,人,卻比劍更有情。

    英名只感到,此刻應雄摻扶著他的手出奇地用力,像是異常不捨他這個沒用的二弟一樣,應雄對英名所有的賞識之情,終於盡在這一刻如山洪暴發!

    他不想他死!不單因他曾受其娘親慕夫人所托,也因為他真心欣賞他!

    瀕死當中,英名猶迷糊瞥見小瑜已哭得梨花帶雨,她關心他,他也是知道的。

    然後,他又看見一隻非常鎮定的手,搭著應雄的肩。

    劇變陡生,縱是氣如淵岳的劍聖,亦不禁為英名以自己性命代替應雄擋其致命劍指而微微動容,也許劍聖向來視七情如糞土,他勢難料到,世上居然會有人願以死相救一個甚至是血緣不同的義兄!

    難得的是,就連劍聖也為英名將死而動容,那個把手搭著應雄肩膊的人,卻仍是相當鎮定,鎮定得如同此人早知英名今日必死,一切都是其意料中事。這個人會是誰?

    原來,這個目睹劇變卻依然不動不驚的人,正是不虛!

    白衣不虛!

    就在英名瞧見不虛搭著應雄肩膊之際,他的心遽地跳得更慢,他知道,他真的要死了!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心跳生戛然而止,他終於再聽不見自己任何心跳聲。

    他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人間有個老掉牙的傳言。

    傳言,世人一直嚮往一見的鳳凰,本是一頭不死之鳥。

    每隔五百年,鳳凰都會投火自焚,再從火裡重生。

    重生後的鳳凰,會完全脫胎換骨,甚至比投火前更眩人心目,動人心魄!

    然而,烈火無情,若投身熊熊火海,並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要脫胎重生,便需忍受赤熱煎熬,讓自己的身心在火海內「玉石俱焚」,隨火灰飛煙滅!

    這簡直是一項「壯士斷臂」的自戕行為!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如果,不死鳳凰若不是一頭鳥,而是一個人的話……

    那這個人為情為義投火自焚之後,將如何脫胎重生?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英名遽然又聽見了心跳聲,且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他睜目一看,只見自己置身於一座破廟神案上,更令他吃驚的是,他還沒死!

    饒是未死,惟醒過來後的他,顯然渾身乏力,此刻的他僅可勉強支撐身子,坐起來掃視四周。

    「別太用力!」一個平靜的聲音猝地自廟門那方響起:「否則你若牽動真氣,全身經脈會再度逆亂,屆時便白費你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英名聞聲隨即轉臉朝廟門那方瞥去,只見這個說話的人,竟是那個曾搭手於應雄肩膊的白衣和尚!

    「讓我先自我介紹!小僧法號——不虛!」他說罷合什行禮。

    「不虛?」英名微感訝異,眼前這和尚貌約十七左右,相當年輕,料想佛學修為不高,惟一張臉卻是平靜無波,萬變不動,若非慧根不淺,便是功力驚人深厚,也許這和尚兩者俱有。

    「不錯!是般若心經內裡『真實不虛』的不虛。」不虛說時淺淺一笑,歎:「幸而我來得及時,否則你……,唉,如今回心一想,我師父僧皇派我前來看你,除了是他希望我能從你的命運裡悟出什麼外,也可能師父早以照心鏡知悉你必逢此劫,故才會遣我前來……」

    「亦即是說,是你把我從死亡邊緣救回來?」

    面對英名此問,不虛僅是輕描淡寫的答:「可以說,你一半是被我所救。因我師父僧皇不單能以照心鏡預知紅塵世事,還精通佛、醫二理,我的武功及醫理皆得自師父真傳,若你僅是給劍聖穿腸破腹,只要你一息尚存,以我所學醫理救你不難,可是……」

    「你卻先被劍聖以劍指廢盡全身武功,才再受穿腸重創,傷勢極為嚴重,單以醫藥實在返魂乏術;縱使能有內力深厚的高手願意犧牲真氣保你心脈,你亦會因氣息過度虛弱而承受不了強大真氣而死,要救你,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便是以我的『因果轉業訣』,將這個高手所犧牲的功力,由一道真氣分化為逾百道較柔真氣,方才貫進你體內;這樣一來你不但可保心脈,亦不會給強橫真氣摧耗過度至死。」

    「可是,」英名遽然若有醒覺的問:「內力真氣修來不易,我只是一個沒用的人,有誰會為我這種人願意犧牲自己修練多時的真氣?」

    「這還用問?你,自己認為呢?」不虛溫然反問,事實上,他亦為那個願意犧牲真氣以保英名性命的人感到驕傲,他為人性仍有如此光輝,而為人性感到驕傲。

    不錯!不虛所言非虛!到了如斯地步,這還用問?英名已知道是誰願意犧牲功力救他了:「是……我大哥?」

    不虛但笑不語,良久,方才唏噓的道:「在你重傷瀕死之時,那個現身欲奪英雄劍的少年高手,其實喚作『破軍』;他奪劍,本是不想你和你兄應雄人劍互通,徹悟劍內的莫名劍訣,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給我以因果轉業訣把英雄雙劍卷給你們,到得你倆握著英雄雙劍的時候,他便已不用再奪劍了,因為,你們想必已頓悟了莫名劍訣,他再奪劍也是徒然!」

    是的!這點英名倒是十分明白!緣於當他接著不虛卷給他的英雄劍時,已驟覺一股與劍相通的奇妙感覺,便像是豁然知道了傳言刻在劍內的莫名劍訣似的,那劍訣……

    他仍記得!

    他更心領神會,完全明白!

    不虛道:「那少年高手破軍其時還有一個父親『劍慧』匿在劍峰暗處,他兩父子本同屬一個萬劍源流『劍宗』,此時見事情敗露,亦不避嫌從暗處現身,再與其子破軍一起悻然離去。」

    「但,縱是我和大哥……已得悉了莫名劍訣,英雄雙劍仍是當世無敵的好劍,他們為何不把劍帶走?」

    不虛道:「練劍者大都深信,劍有靈性,更會認定主人;既然兩柄英雄劍已認定你與你大哥是主人,他們得劍亦無所用,勢難發揮英雄劍的萬丈光芒,所以唯有放棄!」

    「只是,他倆不奪你們的英雄劍已是萬幸,更遑論會犧牲功力救你,甚至以劍指誤中你的劍聖,雖然亦為你不惜捨命救你大哥而動容,但,他為劍執迷不悔!他亦絕不會犧牲功力救你,以補償他自己的過錯!唯一算是他對你補償的,便是他暫時放過你大哥,只是他離去的時候,仍揚言三年之後必會與你大哥再續那十九年的中秋約戰!」

    英名淒然道:「這之後,整個劍峰,便只餘下我大哥和你,是高手了?」

    不虛又深深歎了一口氣:「嗯!那雙劍龍劍虎傷倒地上,也是自身難保!而我,因要使用因果轉業訣把貫進你體內的真氣化分為百道真氣,故亦不會是犧牲真氣的人,而你大哥已當仁不讓,主動要犧牲自己功力保你性命……」

    「那,」英名聽至這裡不由一問:「他為救我,到底犧牲了多少真氣?」

    不虛平靜的答道:「也許我應這樣說,你大哥其時抱著你相當激動,還瘋狂罵天罵地,喝罵天地別要奪去他的二弟,否則他娘親與及你的生母,還有他對你的期望便完全白費了!他為要救你,竟不惜把自己全身功力貫進你體內;你也曾習武,該知道一個高手在瞬間狂瀉全身功力,亦會距死不遠,幸而有我在,我及時制止了他耗盡全身功力救你,為他保存了半成功力自保……」

    半成功力?應雄身上只餘下半成功力?那豈非是說,他為救英名,耗用了他九成半的功力?

    英名聞言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他縱然早知道應雄向來對他不好,是為了激勵他;但他也從沒想過,應雄對他是——如斯的好!

    英名仰天歎道:「九成半……的功力?大哥,你也……未免為我付出太多了。」

    不虛搖首:「多與少從來並無定義。在你眼中認為太多,在他眼中可能認為未足以表達他救你的情切,一切只是因人而異!你為救他寧願代他而死,而他,為救你亦不惜要耗盡功力而死,多多少少,已經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還是……」

    不虛並沒有把最重要的一語道破,然而英名已然明白,最重要的,還是他兄弟倆此刻都未死,都能平平安安的再續這場兄弟緣份。

    英名忽地醒覺,問:「那,何以如今只得你我在此?大哥和……小瑜在哪?」

    「毋庸操心!為要覓地替你續命,我和你大哥於倉卒下只有來到這荒山古廟!折騰整夜方才把你救活過來!目下總算雨過天青,他與小瑜已下山找些吃的,與及預算雇一輛馬車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就這樣以兩條腿回去難道不可以?何解要僱馬車送我回家?」

    不虛聞言,本是萬變不動的他,臉色陡地凝重起來,他道:「別忘了,你被劍聖劍指穿腸破腹之時,他已先戳破你的丹田,廢了你的武功!」

    「你,如今已是一個平凡人!」

    英名一怔,難怪他醒過來後渾身乏力!其實這並不單是他受的重傷所致,更因為他已被廢了全身武功。

    不虛道:「我與你大哥拼盡全力,也僅可把你的命救離死亡邊緣!至於你被廢去的武功,請恕我無能為力!而且,由於你被廢武功同時受到劍聖重創,故在傷癒後甚至不能像平凡人般用力,極其量,每日也僅可步行數里,否則便會疲憊不堪。」

    每日僅可步行數里?甚至不能像平常人般用力?那……豈非連平常人也不如?那豈非是一個……廢人?英名聽罷不禁臉色微變。

    不虛目光閃爍,試探地道:「怎麼樣?開始後悔自己會何會那樣衝動,不顧被廢功被殺之險,挺身維護你大哥吧?」

    「不!」英名面上雖有點變色,惟很快便平伏下來,他斬釘截鐵的答不虛:「我不後悔!即使事情再發生,我還是會再幹一次!」

    「更何況,我早已不想再在武功上求進,有否內力已無關痛癢!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想當一個普通人……」

    「但……」不虛還想說些什麼,就在此時,驀聽廟門外又傳來了一個冷靜的聲音,道:「不虛,別要再說下去了。」

    「當一個普通人又有什麼不妥?也許這樣一來,便連我二弟『孤星』之命也扭轉過來,豈非更好?」

    語聲清朗,一聽便知是誰在說話,說話的人正是——應雄!

    只見應雄與小瑜已雇了馬車回來,還停在破廟之外。

    應雄與小瑜緩緩步進破廟,小瑜乍見英名已經轉醒,不由芳心大喜,喜極忘形奔上前握著英名的手,低呼:「英名表哥,你……終於醒過來了?你沒事便好了!」

    一語方罷,方才驚覺自己一時忘形緊握著他的手,有點不好意思,遂滿臉通紅的抽手站到一旁,惟她的一雙明眸隱泛著喜悅的淚光,顯見她確是為英名醒過來高興萬分。

    英名卻只管看著步進來的應雄,應雄似亦為他能醒過來而高興,英名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對應雄說些什麼,他訥訥的道:「大哥,我……」

    他很想感激應雄為救他而犧牲了九成半的功力,應雄卻似乎比他所想的更為聰明,未待他把話吐出,已逕自道:「二弟,別要再把話說出口,你想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既然大家都已知道對方會說些什麼,又何必要硬說出來?反正無論說與不說,我倆以後……」

    應雄說至這裡,突然一手搭著英名的肩,無比堅信的道:「都還是——好兄弟!」

    對!由始至今,他倆都是好兄弟!即使應雄曾因為想激勵英名而對他不好,亦已經過去了!他倆一個曾代對方接劍聖的奪命劍指,一個為救對方不惜耗用九成半的內力,若還要互相言謝,只會流於婆媽,一切雙方心裡明白豈非最好?

    英名固亦明白應雄話中含意,他不期然輕輕點頭,忽爾一手搭著應雄放在他肩膊的手,一字一字的答:「沒錯!無論說與不說,無論以後遇上甚麼,我倆也是——」

    「好兄弟!」

    此言一出,應雄當場豪情地笑了起來,不虛與小瑜,也是感極而笑。

    三人終於告別不虛。

    應雄、英名與小瑜縱然異常感激不虛這次的傾力相助,惟三人已離開慕府一日一夜,恐防慕龍會認為他們三人有甚麼不測,也只好即日趕回慕府。

    由於英名傷勢仍未痊癒,應雄惟恐會牽動其胸腹傷患,遂親自把他扶進馬車廂去,更安排小瑜坐於英名左畔,而車廂右側還有一個位子,應雄於是回首一瞄正零仃站於不遠看著他們上車的不虛,道:「不虛,謝謝你今次傾力相助!是了!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虛搖首,神秘兮兮一笑,答:「好意心領了!但,我還有要是事待辦,恐怕不能與你們同行。」

    車廂內的英名及小瑜聞言,探首廂外,英名更問:「不虛,只不知……這一別,何時再能相見?」

    不虛看著英名,饒有深意的答:「放心!我與你還有機會相見的!別忘了我曾提及,我師父派我前來,本來是要從你的命運裡悟出甚麼,在我未悟之前,我一定會再見你們!」

    「一定?」應雄也插嘴問,他似乎亦很想再見不虛,因為這小和尚並不如某些和尚般滿口誡律,嚴正得令人厭煩。

    「一定!」不虛肯定的答。

    究竟,不虛還有甚麼要事待辦,致使推卻了應雄欲送他的一番好意?

    就在三人走後,不虛才緩緩的轉身,又再次步入破廟之中。

    剛進破廟,他已刻不容緩坐下,更即時盤膝運氣,不消片刻,一大蓬鮮血已自其嘴裡「嘩啦」噴出,登時染了他那襲白色的袈裟,情況狼狽非常。

    「好……狂……好盡好狠的……劍聖!」不虛一面抹去嘴角的鮮血,一面運氣調息;卻原來,劍聖那式劍指之重,其實已把英名傷的返魂乏術,本已無法可救,縱使應雄願犧牲自己全身功力,亦未必可救得了他?

    只是,不虛眼見應雄救弟心切,可是以應雄一個人的功力,即使多麼努力亦無補於事,他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不忍見這雙兄弟從此陰陽永訣,遂在以「因果轉業訣」把應雄的真氣化為百道真氣之時,更暗中犧牲自己其中的五成內力貫進英名體內,希望藉他與應雄二人之內力,能把英名救活過來。

    惟他既已在使「因果轉業訣」,又要同時犧牲內力,比諸應雄,倍是百上加斤;他其實早已內傷,惟不想令應雄、英名感到有欠於他,故一直皆強忍內傷,強顏歡笑;此刻三人一走,他已急不及待運氣療傷。

    幸而運氣三大周天之後,他的內息總算平定下來,嘴角的血亦頓止,傷患已逐漸受控。

    「劍聖,對付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你又……何苦下此重手?」

    「你可知道,縱然他已被廢武功,今日他……不死,他必會有方法回復武功,他將來的武功、劍道、甚至修為,將會比你……更好!他,將會是整個武林……」

    「最好的!」

    「你,又何苦先毀了……這個將會是你一生所遇最好的……對手?」

    甚麼?為何不虛會說英名會有方法回復武功?這是否其師僧皇告訴他的?

    沉吟聲中,不虛復再運氣一提,又加緊療傷下去,只是,當他半張的雙目偶爾朝地上一瞄之際,意外地,竟給他發現了一些物事!

    原來,在這破廟地上其中數塊破磚之上,像刻有隱隱約約的數行字;不虛連忙定神一看,只見這數塊磚上所刻的字,似是被人以尖銳之物刻下,所刻的字痕並不太深,顯見刻字之人內力不高,甚至沒有內力,那數行小字這樣刻著:「不虛,雖然我一直不省人事,但我醒來後也可感到,把我救活的內力不單是我大哥,還應有另一股浩然內力,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我這個沒用的人能夠得你及大哥竭力相救,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只是,我很想說一句——多謝你!朋友。英名」

    朋友?

    乍見這兩個字,不虛不知為何,心頭當場泛起一陣莫名的溫暖。

    這數行小字,顯然是英名轉醒過來之後,趁應雄、不虛及小瑜不覺時暗暗刻在地上,他明白,既然不虛不想他兄弟倆知道他也為英名暗暗犧牲了五成內力的事,他就如其所願,暗暗謝他好了。

    朋友……

    這兩個字對不虛來說,是何等的陌生?他曾喝下孟婆茶,早已記不起他十五歲前有何傷心往事,甚至記不起親人,甚至記不起自己曾否有和他生死與共的朋友,抑是曾出賣他令他心痛的朋友?

    而且,他資質又高,天性又怪,彌隱寺內的上下僧眾也僅把他視作僧皇入室弟子看待,鮮有人喜與他親近,更遑論會有人視他如朋友?

    只有他師父僧皇,無論不虛多怪多鑽牛角尖,還是大公無私、慈祥地向他循循善誘,然而,師父始終是師父,始終並非可與他「平起平坐」的——朋友!

    「朋……友?」

    「原來,我這個皮脾氣古怪的和尚,也可以……成為別人的……朋友?」

    不虛一直定定的看著地上「朋友」這兩個字,彷彿看得癡了。

    他亦逐漸明白,其師僧皇派他前來一見英名,除了將來能令他「悟」之外,也因為,他師父僧皇亦希望他這個無依無靠的好徒兒,一生之中能有一個與他生死與共的——好朋友!

    無論是入世的凡夫,抑是出塵的高僧,都不能沒有朋友……

    這就是僧皇對不虛的一番苦心。

    可惜,僧皇已經圓寂。

    劍在黯然。

    黯然的並不是屬於應雄的英雄劍,而是屬於英名的那柄英雄劍!

    馬車仍在沿途進發,應雄早已同時雇了一個車伕,所以並沒親自在前馭馬;他也與英名、小瑜一起坐在馬車廂內,靜靜的看著放在車廂地上的兩柄英雄劍出神。

    他這才發覺,原來劍道一直流傳的一個說法——人劍互通,確是真有其事!

    瞧此刻兩柄英雄劍,一柄劍光異常煥發,一柄已黯然無光,恍如代表著兩劍主人的命運……

    一個雖已犧牲了九成半的功力,但假以時日苦練,功力必會全復,且加上悟自英雄劍內的莫名劍訣,功力、劍藝亦會與時暴增,前途無可限量!

    一個卻已武功盡廢,即使已悟得了英雄劍內的莫名劍訣,即使能以莫名劍訣盡悉世上所有劍法又如何?一個氣力連女人也不如的人,前途必與那柄黯然的英雄劍無異!

    但,這又有甚麼辦法呢?

    任應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可以令英名回復武功的方法!

    正沉思間,驀聽本已困著的英名,忽爾半張睡眼道:「大哥,我知道,你又在想些甚麼。」

    應雄故意漫不經心的答:「哦?你似乎快要練成佛家的『他心通』了?怎麼每一樣事都說你知道?」

    英名看著他,道:「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想,如何可令我恢復武功。」

    此言一出,就連本已快倦的在車廂內困著的小瑜,亦不禁精神一抖,問:「應雄表哥,事情既已發生了,你又何苦再想?即使再想千遍百遍,也還是無補於事。」

    應雄苦澀一笑,直認不諱:「不錯!我一直都在想,到底如何能恢復你的武功!我慕應雄就是對上天有這點不服!像英名你這樣的人,為何偏會淪為平凡人?像劍慧、破軍、甚至劍聖那些只為劍而不顧一切的人,卻有可以如斯縱橫江湖?天道何以如此不公?」

    英名有氣無力的笑:「也許,這就是命!儘管我如何躲,也躲不了。」

    「不!」應雄猶是堅持:「我就偏不信命!我偏不信人會給命運播弄!我偏不信命運不能握在人自己的手中!」

    英名見他說得激動,不由伸手一搭他的肩膊,勸道:「大哥,我知你真的為了我好,正如小瑜所說,此事已無法補救,你再想下去,只會有礙身子!其實,你適才對不虛說,做一個普通人有甚麼不好?這句話也是我的真心話!真的!我也渴望能平平凡凡的活下去,或許,我的親生娘親,也會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來,即使我活得平凡,亦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是嗎?這真的是英名的衷心話?

    應雄定定的回望他,一臉惋惜之情,隔了良九良久,他終於深深的歎了口氣:「我,明白。」

    「既然寧願活得平凡,是二弟你自己的意思,我也無話可說。」

    「只是,大哥向你保證,終此一生,我都會照顧你!」

    「我,一定不會有負我娘臨終所托!」

    是的!一個人若能無風無浪、平平庸庸的度過此生,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更何況,能夠得到應雄這種一諾千金的人,矢言會一生看顧他,人生至此,又夫復何求?

    只是,這當中還有一些令人感到不妥的地方。

    例如,假如有一日,應雄比英名早死……

    假如又有一日,應雄不在……

    然而無論如何,應雄既矢言會一生照顧英名,他便真的坐言起行。

    就像一日之後,當他們三人終於回到慕府的時候……

    回到慕府之時,已是當日黃昏。

    饒是慕龍如何雜務纏身,他竟然已與一眾家丁守在慕府門外,此刻乍見應雄回來,不禁喜形於色,臉上焦灼之情一掃而空,可見愛子情切。

    然兒,當他瞥見馬車驤內的英名,胸腹之位裡滿白布,似受重傷,當下已異常尖酸的道:「哼!應雄、小瑜往念妻崖絕不需一日一夜,他倆卻居然失蹤了一日一夜,害得我以為他倆遇上不測,派人四出尋找他倆下落,卻原來,他倆仍安然無恙,只是你這賤骨頭遇上不測,才延誤了他倆回家的行程!」

    多年以來,慕龍對英名仍是心存偏見,此刻見他受傷,嘴裡更是絕不饒人!

    應雄聽自己的爹出言異常刻薄,雖然很高興其父在記掛自己這一日夜的安危,卻還是忍不住為英名辯護:「爹!請別再落井下石!英名並沒拖累我與小瑜!反而,是孩兒拖累了他!我……害得他廢了全身武功!」

    驟聽此言,慕龍倒是相當驚愕,惟他似乎並不太關心英名,也沒追問他為何會因應雄而廢了武功,相反臉上卻泛起一絲殘酷的快感,笑:「嘿!這畜生已被廢了全身武功?

    呵呵!真是活該!是他累死你娘!今日老天爺教他武功盡失,還真是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說時又狠狠盯了馬車廂內的英名一眼,英名低首。

    小瑜看不過眼,縱然慕龍是舅父,也忍不住插嘴道:「舅父,其實舅娘之死……也全非因英名表哥之錯,你這樣說,對英名表哥實在不公平啊!」

    難得小瑜亦不畏強權出口相助,可是慕龍猶不以為然:「哼!小瑜,你們女孩子懂得什麼?當年死的是我愛妻,又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不感到那樣心痛了!你怎會明白我喪妻之痛?我偏愛拿他洩憤!誰敢管我慕龍的事?」

    慕龍說罷雙目炯炯,小瑜畢竟是女孩子,一時給他瞪得語塞,說不出話來。

    只有應雄看著自己的爹如斯冥頑不靈,遽地平靜的道:「爹,如果,孩兒要管你的事呢?」

    慕龍一怔,他向來對應雄寵愛有加,不虞此時他會說出這番話來,愣愣問:「應雄,你……」

    應雄黯然的道:「爹!也許我應把話說個清楚!這些年來我一直肆意奚落二弟,非因我為娘親之死而恨他,而是娘在臨終前叮嚀我要激發他的鬥志!我根本從沒有理由要恨他!如今,我就更沒有理由要恨他了,因為……」

    「他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為我擋了劍聖的奪命一劍,才會淪至如此武功盡廢!」

    「什麼?」驟聞劍聖二字,慕龍不由大吃一驚:「你們……已遇上劍聖了?」

    「嗯!」應雄微應:「而且,他比我想像的還要利害!三年之後,他一定會來——

    再戰孩兒!」

    慕龍道:「嘿!既然這賤骨頭已廢盡武功,三年之後他也不能代你出戰劍聖!他已連半點殘餘利用價值也沒有了,我們慕家還留他這賤骨頭下來幹啥?哼!我今日就要攆走他!」

    「爹!」應雄見慕龍說話之間,竟作勢步近,欲拉下馬車廂內的英名,連忙一馬當先,攔在其父跟前,朗聲道:「如今英名武功盡失,需要人悉心照顧,你若要他走,就先殺了孩兒吧!」

    「你……」慕龍給應雄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唬得止步。

    但見應雄無比堅定的道:「爹!我的命是英名以命所救!所以,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孩兒更曾矢言要一生照顧他!我重申一次,你若真的要他走,便先殺掉孩兒,否則孩兒便會變為言而無信的人,被天下人恥笑!」

    勢難料到,慕龍向來對應雄無比疼愛,骨肉情濃,今日竟為一個毫無血緣的英名弄至父子對峙的局面,其中實是牽惹了多少忿怨糾葛?恩義晴仇?

    然而,在一眾家丁婢僕眾目睽睽之下,慕龍被兒子如此阻攔,威風何在?為了下台,也不得不怒極狂吼:「畜生!你竟為了他而反我?你竟為了他而反我?」

    「好!我就當作從沒有你這個忤逆子!」

    狂吼聲中,慕龍已鼓盡全力揮掌向應雄猛摑下去,「碰」的一聲!當場把應雄摑得口裡狂噴鮮血,就連牙也給掉了數根,和血噴出!足見慕龍確是掌中高手!

    可是應雄猶是傲立如故,為了英名依舊堅持已見,不屈不服!

    就連車廂內的英名亦勸道:「大……哥,算了吧!就……讓……我離開好了!反正……

    我……真的沒有……價值……」

    應雄聞言,登時回頭一瞪英名,暴喝:「不!二弟,別要退讓!你天性實太仁厚太喜歡退讓了!你可知道,適當的退讓當然可息事寧然,但過份的退讓,卻會令你永遠被人瞧不起!」

    「我們身為男人大丈夫,只要自己認為對,認為無愧於心的事,便絕對不能退讓!

    即使退半步也不行!」

    應雄說著,又雙目炯炯的瞪著其父慕龍,慕龍只覺心頭更痛,他又再次怒火中燒:

    「好!畜生!那這次爹再不留手了!你就給我去死吧!」

    說時遲那時快,慕龍又已迭連揮出數十掌!每一掌皆豁盡他的心力,霎時「彭彭」

    之聲不絕於耳,頃刻之間已把應雄一張冷峻的臉,重摑的鮮血淋漓,不似人形!

    可怕的是,應雄竟然仍不哼半聲!為了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更為了守諾維護英名,他就像鐵鑄一樣!好一條鐵鑄的漢子!好一顆鐵鑄的心!

    「應雄……表哥……」小瑜更是看得呆了,一顆芳心,也在為應雄所受的煎熬而心痛不已,原來,她不單關心英名,其實,她也同樣關心應雄?

    慕龍亦是愈摑愈痛,他勢難料到,他父子倆因一言不合,竟會弄至這個田地!他已迭連摑了應雄四、五十記耳光,摑得他自己的掌心也在發痛,他的心更痛……

    驀地,毫無間斷的掌聲戛止。只因為,慕龍蒲扇般的大手掌已停了下來。

    所有家丁婢僕,甚至應雄、英名及小瑜皆在詫異於慕龍何以會停手的時候,慕龍已忽地仰添長歎一聲,道:「我……老了……」

    「看來,我真的老了,實在不及如今的青壯一般心硬口硬!唉……」

    是的!慕龍真的老了!他心中自知,他每摑應雄一記耳光,心頭就在絞痛!換了是十年前,他一定會先幹掉這忤逆子再說!但,如今的他,竟不能真的忍心下手摑死他,摑死這個他極疼惜的愛子。

    「爹……」霎時之間,應雄也感到其父對他的掌下留情。

    「應雄,」慕龍霍地轉過臉不欲看他,悵然的道:「你很勇敢!你認為正確的事,便一定堅持到底!爹,真的老了,實在鬥不過你!就隨你的意思讓這畜生留下來吧!不過……」

    慕龍說至這裡語音稍頓,方才續道:「縱然給他留下來,我,也絕不會視他作兒子!

    我也有我自己堅持的事!」

    能讓英名留下來,應雄已覺幸運,怎還再有苛求?他答:「放心!爹!應雄也不敢再要求你對英名怎樣!反正他有我這個大哥對他好便足夠了!」

    應雄說著一瞄正惘然的英名,續道:「只要我慕應雄有生一日,誰都無法傷我二弟半根毫髮!」

    應雄這句話說得不無氣概,小瑜聞言亦有一絲絲的感動,沒料到平素如浪子般不羈的應雄表哥,在說正經話時竟可如此義正詞嚴,然而,偌大的慕府,似乎還有人並不認同他這一句話。

    但聽慕府門內戛地傳出一個冷冷聲音道:「是嗎?真的沒有人能傷你二弟半根毫髮?」

    「哈!就讓我來一試!」

    「看!」

    「劍!」

    語聲方歇,一條矯健人影已自慕府門內電射而出,射出的不單是這條人影,還有這條人影手中的一柄金劍!

    金色蛇劍!

    天!赫見這條人影,就以手中金色蛇劍朝已武功盡廢的英名直刺過去!

    劍法之快之勁之辣,彈指之間已逼近至英名眉睫!

    這條身影不單要傷英名半根毫髮!

    看來還要取英名的——

    命!

    慕府向來只有三個高手。

    慕龍!

    應雄!

    英名!

    如今英名已廢,極其量,也僅餘下慕龍與應雄兩個高手!

    那,又何來第三個高手?

    何來一柄招出便要奪命的金色蛇劍?

    「波」的一聲!就在蛇劍已刺至毫無抵抗之力的英名兩寸之前時,千鈞一髮間,金蛇劍尖赫地被人以兩指一夾,劍勢當場硬生生頓止!

    饒是如此,頓止的劍勢仍把英名轟得頭昏腦脹,顯見出劍者劍藝不輕,但更令人嘩然的是及時以雙指夾止劍勢的人,因為那人,正是目前僅於下半成功力的應雄!

    僅是以半成功力便可以指緊夾傷害英名的劍?看來,應雄的劍藝較諸來者,更是優勝逾倍!

    那蛇劍的主人見自己劍尖被夾,也是不再進逼,霍地收劍回勢,哈哈笑道:「哈哈!

    好!好一個義勇雙全的漢子!慕將軍,你的兒子應雄,武功看來已不在你之下啊!」

    這個手持金色蛇劍的人,所說的話似並非中原口音,應雄、英名、小瑜定神一望,只見這個適才出手欲殺英名的人,是一個貌約二十來歲的青年。

    這青年雖是一身儒生裝扮,惟一雙眼睛卻是棕褐色的,且輪廓角分明,鼻如鷹嘴,一頭束著的長髮儘管烏亮如漆,細看之下,那種烏黑,卻像是浸染而成。

    他整個人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一種不是純正中土人仕的感覺。

    就在應雄三人愣愣瞥著這青年之際,慕府門內復又傳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

    「這個當然是了!我們的慕將軍愛子有加,怎會不把所習所學傾囊相授?慕將軍之子能青出於藍又何足為奇呀?」

    這個嬌滴滴的聲音,屬於一個嬌滴滴的人;可是這個人本來絕不應嬌滴滴的!只見慕府門內步出另一個人,卻不是一個嬌滴滴的女郎,而是一個嬌滴滴的男人!

    不!應該說,其實是一個嬌滴滴的老太監!

    這老太監看上去至少也有六十上下年紀,滿頭白髮,但眉稍眼角孕含無限嬌俏笑意,看得人毛骨悚然。

    慕府怎會來了一個不像中原人、卻作中原打扮的人?還有一個不像男人更不像女人的人?

    應雄驟見此二人,不由眉頭一皺,朗聲問:「你們到底是誰?為何要傷我二弟?」

    那個不男不女的老太監涎著臉道:「嘻嘻!小子正經起來的樣子更是迷人!不怕告訴你,我是宮內的太監總管『曹公公』,這位公子,是我與你爹的朋友——『鳩羅公子』!」

    「我們在你家作客已經一整天,適才我兩在門內見你如此悍衛你那個不中用的二弟,鳩羅公子一時興起,便故意作勢要殺你二弟,看看你是否真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還有,也順勢試試你是否有實力將來為我們『辦事』!」

    辦事?應雄聽畢,一雙眉更是皺得連成一線,英名亦是惑然,應雄問:「我為何要為你們『辦事』?究竟所辦何事?」

    那個一直未有作聲的鳩羅公子此時也笑道:「呵呵!原來你爹還沒有告訴你?很好!

    那就讓你爹親自告訴你好了!」

    隨即朝慕龍一瞄,道:「慕將軍!剛才一試,我已試出令郎確實有為我們辦『那件事』的實力!只是以他這種性子的人,恐怕未必會願辦那件事啊!就勞煩慕將軍多費唇舌勸勸他了!」

    慕龍適才曾與應雄父子對峙,本已顯得心不在焉,此時乍聽這鳩羅公子之言,臉容霎時卻再度凝重起來,一絲不苟、慎重的答:「我,會的!鳩羅公子,毋庸操心!」

    得慕龍重許承諾,那鳩羅公子又道:「很好!事關重大,那一切都要靠慕將軍了!

    曹公公!我們走吧!」

    說著已向曹公公使了一個眼色,二人不由分說已舉步離開。

    惟是,當那個曹公公正與英名擦身而過時,卻上下打量了英名一眼,像一個潑婦般冷嘲熱諷的道:「啐!素聞慕將軍不但有一個智勇雙全的兒子!還有一個據說命帶孤星、武功也不錯的義子!今日一見,這孤星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原來只是一毫無鬥志要兄長保護的——懦夫!真是羞死奴家了!」

    英名聞言,登時無地自容,不知該將顏臉藏往何處?然而就在曹公公說畢此話之際,一股雄猛勁風已向曹公公背門疾劈,還有應雄怒極的喝聲:「誰敢侮辱我二弟,便是侮辱我慕應雄!」

    「給我滾!」

    碰的一聲!那曹公公所習的想必只是花拳繡腿,那裡可擋應雄的怒極一擊?當場被應雄轟的人仰馬翻,像一條母狗般直向前翻滾數丈方止!

    可知應雄有多怒!為英名的自尊被辱而怒!

    應雄怒氣未消,還欲上前向曹公公再添數掌,詎料此時英名卻道:「大哥,算了!

    他畢竟是爹的朋友,你何苦要為我……」

    話未說完,應雄的掌已被人一格,原來慕龍終於出手,但聽慕龍沉聲道:「應雄!

    曹公公是朝廷命官,不得無禮!」

    應雄辯駁:「但他卻對英名無禮!」

    「哼!侮辱一條狗有什麼大不了?應雄,為父已對你諸多寬容,今日大家總算扯平,算了吧!」

    既然慕龍已如此說,應雄顧慮自己若堅持要教訓那曹公公,恐怕慕龍日後亦會諸多難為英名,只好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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