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部分人為達到目的,都不以「真話」為先,只在不斷地練習著「謊話」,企圖把謊說至「最高境界」。
試問當今江湖,誰又分會是說謊的固中能手?
高手中的能手?
眼前的黑衣女郎年若十八,九歲,大概與孔慈相若,一身奪目的黑色絲裙,宛如一個夜裡的夢,只不知是一個美夢,還是惡夢?
不獨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臉孔亦是非常冷艷,雖是侍婢,卻充滿一股足以挑逗任何男人的高貴誘惑;還有她那頭不經意地灑在肩上的長髮,更教她整個人看來,都不像是一個真實的人。
而像一個只會在夢裡才會出現的——夢中情人!
她終於也來了?她此來,是否要來終結聶風的好運?
對這個稱呼聶風為主子的黑衣女郎,斷浪與孔慈不用多問,也知道她定是侍婢主管派給聶風的新待女了,奇怪的是,二人在天下多年,也從沒見過她,斷浪愕然問:
你,就是主管口中所說的,天下會內最好的侍婢?」
她目無表情,帶點自負的答:
「正是!請不要用『你』字喚我,我喚作——劍舞!」
斷浪問她是否天下會內最好的侍婢,她居然直認不諱;斷浪有點討厭她的自負,不禁回望孔慈,只見孔慈正給劍舞的氣勢及她的艷光,壓得低下了頭;很奇怪,瞧真一點,孔慈的容貌也不比劍舞遜色,看起來卻並沒那麼艷麗,也許只因為她欠缺自信,她太自卑。
斷浪不忿孔慈給劍舞比下去,故意挑剔劍舞道:
「嘿!劍舞?好怪的名字!你說你是天下會最好的侍婢,你究竟有什麼好?
劍舞一雙美麗的眸子光影流動,答:
「我的劍好。」
斷浪嗤之以鼻:
「哼!劍好有啥用?你是來當侍婢的,又不是來賣藝的!」
孔慈聽斷浪愈說愈不客氣,慌忙暗中拉著他的衣角,低聲勸他:
「浪,不要……這樣……」
誰知話未說完,劍舞已對孔慈道:
「這位是一直照顧風少爺的孔慈姊了?孔慈姊,你又何需勸他?他的說話,根本無法勝我……」
「當一個侍風服侍周到固然是必要條件,但若能兼習某門武功,對主子卻是百利而無一害。」
「風少爺的武功雖已深不可測,可是卻難保將來不會身陷險境,我是天下會內少有帶技投會的侍女,有我在風少爺的身邊,他著一旦遇上不測,好歹也有一個劍術不錯的人照應。」
這句說話倒還成理,不過斷浪卻仍想與她舌戰下去,誰料就在此時,一直不語的聶風猝地笑道:
「劍舞,正因你帶技投身天下會,所以你——自負?」
劍舞道:
「風少爺,我不是自負,我只是坦白,我不想像偽君子般,口裡經常謙遜禮讓,心裡卻在嚷著自己才是天下第一。」
聶風笑道:
「有趣!我喜歡坦白的人,劍舞,如果你不介意,你便上來吧!」
劍舞看著聶風,木然的臉上方才泛起一絲淺笑,答:
「風少爺言重了!劍舞怎會介意留下來?這本來便是我的目的。」
是的!這本來便是她的目的,可是在這個目的之後,可能還埋藏著另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過你需要注意一點。」聶風矚咐:
「便是別再犯一般習武者的通病,總喜歡胡亂出手與人較量,下次你若再用劍刺我,說不定我會還擊,也許,我並不如外間所傳般——-」「仁慈。」
「我會的。」劍舞輕輕的答,斷浪愈看她,愈覺她不順眼,還想張口說些什麼似的,可是孔慈又已暗暗拉著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當孔慈與斷浪步出風閣的時候,斷浪已第一時間問:
「孔慈,適才為什麼不給我與那個丫頭鬥嘴下去?」
孔慈道:
「浪,罷了!其實這位劍舞姑娘也……不錯,她雖然看來高傲一點,但以其劍藝,也不失為一個……能幹的女子,我相信……她一定會好好照顧風少爺的……」
孔慈是衷心的祝福聶風,她並不太在乎自己今後會被取代。
斷浪道:
「也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總覺她有點不妥。」
「什麼不妥?」
「她看著風的眼神,似乎有一種敵意。」
孔慈笑:
「敵意?怎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斷浪取笑她:
「你當然看不出來,你看的只是風……」
孔慈被斷浪如此一說,不禁滿腔通紅,嗅道:
「浪,你怎麼老是喜歡說這些無聊話?」
斷浪道:
「孔慈,可能真是我斷浪無聊吧!不過別怪我多心,我總是感到有一點怪,風剛在天鄰小村差點遇上黑瞳,然後你便夢見黑瞳,接著,又有一個一身黑色絲罷懦裙的侍女出現,你不覺當中有太多的巧合嗎?別要忘了,黑瞳不是在你的夢裡說,她會以一個意料不到的身份來對付風與步驚雲?說不定,劍舞便是……黑瞳喬裝……」
斷浪這個推測非常大膽,孔慈聞言也嚇了一跳,答:
「事情確是巧合一點,當初我也曾為風少爺的安危操心,但這並不能證明劍舞就是黑瞳;而且,若劍舞真是黑瞳,她也沒必要在夢裡向我預告,她將以特殊身份對付風少爺及雲少爺的事,決沒有人會如此愚蠢,故意惹人思疑,那豈非有礙她的行動?」
斷浪眼中閃過一絲慧結的光,道:
「這可能正是她絕頂聰明之處!她早已預知我們不會認為她會那樣蠢,故索性預告自己來臨,故弄玄虛,於是,當她真的以一個婢僕的身份來對付風時,反而沒有那樣惹人懷疑;她的智慧,她的聰明,可能已大大超出我們意料之外……」
斷浪這句活未免謙遜一點,事實上,他能為黑瞳及劍舞列出兩個可能,他的智慧也不差,甚至乎,以他目前的智慧,已可列入江湖智囊之列……
然而,倘若黑瞳真的如他所說那樣,故意以「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手法來潛入天下,那未她,實在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
而且,還是一個喜歡鬥智的變態女子!
其實,斷浪這個想法,何嘗不是與聶風所想的一樣?
此刻正於風閣之內,與劍舞單獨相處的聶風,心頭也曾泛起這個念頭,他也認為,劍舞亦可能是黑瞳喬裝,黑瞳極可能是一個具備高度智慧的女子,只是,適才劍舞刺向他的那一劍,已撤底粉碎了他這個想法!
原因之一,是劍舞的劍法雖好,卻欠缺一種可怕殺氣,聶風曾目睹,『獸心鬼』被破為肉醬的恐怖死狀,足見黑瞳出招時的殺意恨意,何等凌厲元匹?但劍舞,欠奉!
一個人可以把自己的功力隱藏,卻不能隱藏累積而來的殺意,除非……
黑瞳是一個說謊天才,一個甚至有辦法將自己的殺氣掩蓋的說謊天才!
只是這個可能性極低,所以聶風否定了這個可能!
原因之二——是他發覺,劍舞的智慧似乎也不高,那是因為當孔慈與斷浪離開風閣之後,劍舞粹地對聶風道:
「風少爺,趁今日是我第一日當你侍婢,不若讓劍舞親自給你弄一鍋湯,如何?」
對於這個外表冷傲的劍舞的一番心意,聶風也不好推卻索性接受,他爽快的答:
「很好!那就弄簡單一點的,不若弄豬湯吧!」
豬肺湯,相信已經是十分簡單易弄的一種湯了,只要把豬肺以水清洗,再添些紅棘兒,一起下至鍋內的沸水中,文火弄一個時辰後便成,這樣簡單的事,不料劍舞乍聽之下,冷漠的臉不由一怔;面有難色地問聶風道:
「豬肺……湯,我懂弄最簡單不過的蛋湯,把蛋放進水裡的那種,風少爺,你若想喝豬肺湯。請問——」
「豬肺湯該他媽的一如何弄法?」
劍舞這句話說得太快了,活剛出口,方知自己情不自禁的說了污言穢語,連忙以手掩著朱唇,可惜想收回亦已沒有可能,一張臉蹬時絆紅。
聶風,更是有生以來如此訝異,他就像一個小童看見一頭母老虎般,站住!
什麼?這個不懂弄湯、又不自禁吐出污言穢語的女子,就是天下會內……最好的侍婢?
虧她有一張異常冷艷能幹的臉孔,他也險些給她外表騙了!
聶風豈豈的看著眼前這個正努力再保持持冷艷,卻又露出靦腆的劍舞,忽然之間,他的臉上,忍不著湧起一個表情。
一個很想大笑,卻又忍著不笑,他媽的傻憨表情。
他媽的?
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女孩說他媽的……
陽光雖然時常普照著大地,卻像是永遠也無法照進——雲閣。
和他的心。
步驚雲的心。
他的心就像一個黑色的箱子,密不透光,歷盡了百劫,早已傷痕纍纍,但他還是攜著這個箱子孤身上路,從沒有把箱子開啟,讓人一看他心的意圖。
然而今日,無論步驚雲的心中仍否有光,陽光總算亦降臨於雲閣內,只因為——
她來了!
當孔慈離開風閣,踏進雲間之時,她恍如一絲矚光,就連雲閣外的陽光亦一起隨她進來。
步驚雲依盤坐在炕床上的暗角,把頭臉埋在幽暗之中,不知他在幹些什麼,等些甚麼;惟當孔慈進來之時,他在幽暗中的雙目,不期然閃著炯炯的光。
「你,來了?」
出乎意料地,步驚雲這次竟然率先說話,是因為他確實憋了太久,抑是因為,孔慈在他桅撫莫詞的心中,亦佔著一個……位置」一個他也不敢確定其重要性的位置?
他仍是沒有忘記,當年是孔慈把他從陰溝裡拉上來的事?
孔慈的答覆卻理令人意外,她苦苦搖首道:
「不!我並不是『來了』,應該說,我——回來了!」
「來了」與「回來了」這兩句話,雖僅是一字之差,意義卻有天壤之別。
「來了,」是指客人到訪,「回來了」卻是指,她曾屬於這裡她終於回到她嘗履於的地方……
驟聞這句說話,黑暗中的步驚雲,睛光更亮,他似亦明白她的意思,隔了良久,才故作不在乎的道:
「我活得很好。」
「你沒必要如此。」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雖然依舊冰冷,彷彿不含半分感情,但孔慈明白,那只是「彷彿……」
實際上,她知道他是為她設想,他一定是不希望她跟著他這個冰冷天趣的人,而終日苦悶不樂,他並不是一個很有情趣的人,他自己明白。
或許,他不想連累她,與他一起軀在這了無生氣的雲閣度日如年,更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只是,正因他說,她不必要如此,孔慈更感動了;她碎地醒覺,自從她的心整天都充斥著對聶風的思念之後,她原來一直忽略了一個她更應關心的人——步驚雲……
她很後悔自己曾那樣的忽視了他,所以她帶點義無反顧的語氣答步驚云:
「對!我確是沒以必要如此!但一一、」「我願意!」
真的!她願意!
一個是她日夕不忘的心頭愛一一聶風,一個是表面冰冷無情,暗裡卻對她時加眷顧的步驚雲,為了這兩個在她生命中異常重要的男人,她真的什麼也願意!
「……」步驚雲聽罷,仍是渺無反應,可能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然而,他黑暗中的目光,霎時倒像沒有那樣冰冷,可惜的是,孔慈並未發覺……
他猝地又道:
「好。你既然回來……」
「就先替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到兵器房,給我拿一根『繩鉤』。」
所謂「繩鉤」,是天下會獨有的一種特殊執殺暗器,專用以殺動物,外型活像一柄小型匕首,末端緊著堅無比的魚絲,繩鉤那柄匕首倘射進猶物體內,匕首之內的機關便會彈出兩個倒鉤,緊緊把獵物扣著,只要用者能捉著繩子不放,獵物便插翅難飛,任憑宰割,孔慈聞言不由一愣,問:
「雲……少爺,你為何需要繩鈞?你要幹些……什麼?」
對於愛靜的步驚雲而言,孔慈的每事皆問,未免囉嗦了一點:
但今日他似秋她的回歸而變得寬容一些,目光中並沒責怪她滔滔不絕的意思,他簡短的答:
「一個黑色敵人,或是一『雙』黑色敵人。」
一個黑色敵人,當然便是黑瞳;一雙黑色敵人,卻是曾敢於步驚雲硬拚的那雙黑色蝙蝠……
捕捉編蠍,固然要用繩鉤,否則很易被它飛逸。
甫聞「黑色」二字,孔慈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她今天已聽了太多關於黑色的事,她碎地機一觸,問:
「雲··……少爺,你要猶的敵人,是否——」
「黑瞳?」
黑瞳這兩個字確實太有趣了,每個人聽聞她的大名,總喜歡面色一變,或是一臉鐵青,即命名向來冷如玄冰的步驚雲,此刻也為之微微動容。
他動容,是因為他也和聶風及斷浪一樣,不明白何以從沒聽過黑瞳的孔慈,會說出黑瞳二字……
孔慈終於把她夢見黑瞳的始未,與及黑瞳預告將會前採取回達摩之心,並對付風雲的事,一一告訴了步驚雲。
當然亦沒有忘記告訴他,關於那個身穿黑絲罷活裙的劍舞,代替她照顧聶風的事。
聽罷所有始未,步驚雲最後並沒說些什麼。
他的臉上,只是泛起一絲邪異的笑,一絲孔慈很少在他臉上看見的笑意。
然而這絲笑意,卻彷彿在說……
他歡迎!
他歡迎任何挑戰!
他更歡迎一個與他同樣喚作死神的女子——與他爭鋒!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他與她,誰才會是真正的一一「死神?」
而就在同一天的下午,黑瞳要前來取回達摩之心與及對付風雲的事,就連雄霸、秦霜及文醜醜亦知道了。
只因為,終於遙門下發現,守衛天下會藏寶閣的一隊百人精英,悉數在昨夜被人點了穴道。
藏寶閣,是雄霸收藏歷年攻陷各地時所搜刮的寶物之地,可是不知為何,居那些守衛此地的精英說,他們昨夜只見一條似是女子的黑影一幌,接著,他們合共一百條大漢竟在同一時間動叫不得,眼睜睜瞪著那條女子黑影掠進藏寶閣內。
是誰能有這樣快的身手,一口氣封了百人穴道?即命名是幫主雄霸親自出手、一口氣能點穴的人數,也都不外如此。
不過經文醜醜前來點算之後,發覺藏寶閣昨夜雖被這條神秘的女性黑影槽進,亦有被搜索的痕跡,卻並無失物,看來這神秘黑影志不在此,也不把一般寶物放在眼內!
而且不但沒有失物,藏寶閣內,更多了一件物事!
一紙以黑色的花釘在牆上的便條!
只見便條之上這樣寫著:
「擅將達摩之心據為己有者——死!
黑瞳又是黑瞳?
雄霸固然明白,誰是擅將達摩之心據為己有的人?不過他對於這紙便條上的警告,只是一笑置之。
畢竟已是一代梟雄,慣見江湖大小風浪,恐嚇性的說話,他聽過至少千句萬句,然而這些對他提出恐嚇說話的人,最後全都己死在他的手上!
他不怕!
但一些武藝較低天下會眾,卻怕!
這個黑瞳能在一舉手間已制服了守衛藏寶閣的百名精英了,武功之高,自是非同凡響;黑瞳這兩個字,迅速在天下會的門下口中不脛而走,迅速成為話題;俗大的天下會,更像是籠罩著一層死亡的陰影!
一雙死神之手的陰影!
而在陰影之下的劍舞,更是叫人——
歎為觀止!
這是劍舞當了聶風的侍女後,聶風腦海不時浮現的想法。
第一天,聶風在早上回來,已是日上三竿,時將正午,惟劍舞依然未有現身。他不以為意,遂自行往風雲閣庭園內的井裡打水抹臉,方才發現,劍舞原來正在打水。
瞧她睡眼惺訟、鬢髮凌亂的樣子,她自己似乎也還沒梳洗,她只是趕著起床,再前來打水給他抹臉。
於是聶風只好助她一起打水,再讓她這位天下會最好的侍婢先行梳洗。其實縱是從前,聶風亦曾叮囑孔慈不用為他打水,故他吩咐劍舞以後也不用為他打水了,虧劍舞立既搶著回答:
「好!」
觀乎她那冷艷高貴而略帶神秘性的外表,她真的不像一個婢女!
只是她也不像一個信手可把獸心鬼變為肉醬的女死神一黑瞳!
所以聶風對她也沒有多大懷疑,亦沒有苛求,然而劍舞對於自己,似乎苛求甚刻。
比如說第一天,劍舞連最簡單的「豬肺湯」也不會弄,但第二天,她不知怎的,一大清早已弄了一鍋豬肺湯給聶風享用。
這鍋豬肺湯倒還弄得似模似樣,孰料甫一人口,聶風登時眉頭一皺,他本預算無論這鍋湯美味與否,都會裝作好喝的樣子,免的傷害了劍舞這個被侍婢主管稱為天下最好侍婢的自尊,可是,這鍋湯實在太難喝了!
於是聶風這一皺眉,終於「惡有惡報」,打後的每一天,當他一覺醒來,都有劍舞所弄的一鍋豬肺湯等待著他!
也難得聶風有這一股傻勁,每一次他都像勁招臨門一般,神色凝重地接過劍舞所弄的湯,照喝如儀,喝後還認真品評,希望她有所改進。
冷艷的劍舞,每次總是靜靜的聽著,她看著他,彷彿要看進他的眼裡,心裡,看看他對她所弄的湯的品評,有否說謊?
她為何害怕他會說謊?是否,她自己本來就是一個說謊的女子,甚或是,她自己本來便是一個天大的謊話?所以才會己之心度彼之腹,害怕別人也對她撤謊?
除了湯弄得不好,劍舞倒也沒有什麼缺點,她總算把風閣打掃得整潔不紊;惟一奇怪的是,她甚少說話,似乎不大懂與人溝通,她有點像一個曾長期被囚禁於黑暗世界的重犯,偶爾重見天日,雖能再獲新生,但她自己也不大習慣新生……
她每一天最快樂的時刻,似乎都只在夜幕低垂,她回到自己房子的時候,彷彿回到房子,與世隔絕,她才能真正的無拘元束,得到真正的自由……
而就在她在為聶風侍婢的第五夜,當她如常回到自己位於風雲閣百丈外一間供侍婢住用的房子時,一直保持矜持、冷艷的她,霍地一把關上房門,吁的一聲,如同鬆一口氣似的,把足下一雙鞋子甩脫,接著便飛快撲上床去,似欲以「大」字身形倒頭大睡。
劍舞原來是一個這樣不拘小節的女子?難道她平素的矜持、禽艷,都是裝出來的?
都是謊話?
正當劍舞差點便要撲上床的剎那,床上的帷賬之後,居然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道:
「我們的劍舞姑娘,扮作別人的日子,你,是否感到辛苦?」
這個男子的聲音聽來帶點椰偷的意味,尤其是當他在說「劍舞姑娘」這四個字時,聲調刻意加重了一些,似是在諷刺劍舞的名字,原來並不是叫作劍舞。
劍舞嚇了一跳,慌忙止住身形,愣愣道:
「是你?」
「當然是我!」帷帳後那神秘男子道:
「除了我,只怕也沒有人這樣關心你。是了!你說要先對付聶風,進展如何?」
劍舞雖然不滿意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的房內,惟亦沒有說些什麼,她只是答:
「哼!我真後悔以婢女的身份來接近聶風,媽的!從早到晚要忙這忙那,真是倦透了!」
神秘男子笑道:
「這就是代價!你想收伏聶風這等人物,絕不能不勞而獲。」
什麼?劍舞原來是前來收伏聶風的?那……
她是誰?
難道她是……?
「可是代價未免太大了!」劍舞深深不忿的道:
「他媽的!只要聶風栽在我的手上,我一定會叫他好看;那神秘男子又道: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驕橫放縱,一個女子,怎能每句說話都帶著污言穢語?」
劍舞道:
「嘿!男人們可以,為什麼女人不可以?為什麼女人一定要屈居於男人之下?」
那神秘男子歎道:
「你說得對!女人也不一定須要屈屬於男人之下,但,這個世上,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說污言穢語,正如這個世上,也不是沒有喜歡說污言穢語的女子……」
說的對!若要選最喜歡說污言穢語的女子,劍舞應是首選!
可是劍舞不服,反問:
「哼!我偏不信,這世上有不喜歡說污言穢語的男人,你有列證?」
那神秘男子輕描淡寫的道:
「列證,聶風便是了。」
劍舞道:
「他不過是一個頗為像樣的男人,但這並不代表他一定不會說污言穢語。」
那神秘男子笑道:
「別太嘴硬!那你便在他身旁,耐心看下去好了。反正你不是要對付他嗚?記著!
你對付聶風的事,別要拖上太久。」
劍舞有點不耐煩的答:
「少操心!我說過,聶風的好運,一定會在我手上終結!你不見我每天皆弄湯給他喝嗎?而且還故意叫他品嚐,便是要他對我失去防範之心;只要他一失防範之心,到了適當時候,嘿嘿,我便給他喝混了『迷心』的湯,那時,他不想當我的奴隸也不行了!」
原來一鍋湯的背後,居然有如斯嚴重的陰謀?劍舞不斷弄湯給聶風喝,便是叫他為了試味而疏於防範?即命名有天他試出湯裡有迷藥的怪味,也只會認為她弄得不好而已?
那神秘漢子在帷帳內冷笑一聲,似乎並不認為聶風會有如此下場,道:
「好了!你儘管與聶風玩耍下去吧!我這次只是前來提點你。
七日之後便是你的大限,若你在這七日內也未能收伏聶風,便要堅守歲我的承諾,收心養性……,回去你該回去的地方!」
語聲方歇,只見床前帷帳一揚,接著窗子人影一幌,這條神秘男子便已掠出窗外的黑夜世界,閃電般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江湖中能有這樣身法的人,不會大多……
簡直已可屈指可數!
他是誰?
劍舞卻沒有目送他離去,她本是極具自信的臉上,忽而泛起一絲憂疑。
像是為七日之後的大限而憂疑。
是否,她也在擔憂自己今次若不能收伏聶風的話,她便要守諾,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
她的地獄?
第二天一大清早,劍舞又如常的把豬肺湯弄好,端在風閣。誰料敲了風閣的門多遍,風閣內竟然了元回應,她不由有點奇怪,自行推門而進。
只見風閣之內,聶風已蹤影沓然;惟被褥床枕,早已整齊疊好,顯見他並非因急事外出;他素來都不喜歡在早上踏出風閣。今早為何會有例外?他因何事出外了?
劍舞惟有把她弄的那碗豬肺湯端到案上,然後便找凳子坐下,預算等他回來,可是她的人雖安然坐下,她的心卻並不安然。
也許是這五天以來,她一直皆在清晨弄湯給聶風,儘管她一直矜持,竭盡己能,「努力」對他不苟言笑,但聶風還是「屢敗屢戰」,總是以溫柔的語調逗她說話。然而今天這個清晨,這個男人的溫柔語聲已經不再,他也沒有在風閣內等喝她的湯,她雖然是包藏禍心而來,一顆芳心,也不切然泛起一種怪怪的、不是味的感覺。
為什麼她會有一種這樣患得患失、不是味兒的感覺?
可能是女兒家的心事吧!無論是否喜歡說污言穢語的女子,當她一旦連續六天、毫不間斷地弄湯給一個男人喝時,私底下,會不會也情不自禁的產生一種溫柔的……思念?
思念願意喝她所弄的湯的男人?
特別是她所的湯,是極度難喝的湯?而那個男人,還是臉不改容的喝下去時?
劍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一種這樣奇妙的怪感覺,也十分惱恨自己有這種感覺,她此行是特地為收伏聶風而來,她絕不能有這樣的感覺!她於是盡力在控制自己。
如是這樣,她的心一直在掙扎著,時而懊惱,時而奇妙,這樣想呀想,她終於就這樣獨自坐在風閣之內,想了一個時辰。
正午的烈陽,亦已透過窗子,照到她艷麗的臉上,她方才發覺,原來已是日上三竿,縱是午飯的時間亦已到了,可是聶風猶沒回來,她一時氣上心頭,低聲咒罵一句:
「他媽的聶風!去死吧」不由分說,猛地例端起自己所弄的豬肺湯,想:
「哼!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我不辭勞苦,千辛萬苦、給你弄湯,你這個孫子居然不給我乖乖的守在風閣,等著喝我的湯?
嘿!你不喝,我自己喝!我弄的湯這麼好,難道好東西會沒人欣賞嗎!」
真是愈想愈氣,劍舞一念及此,霍地便把自己弄的豬肺湯」骨碌」的往喉頭裡灌,誰知湯甫人喉,她已忍不著哎吐大作,忙把湯放回桌上。
「媽的!這是人喝的,還是豬喝的?我弄的湯真的如此難喝啊?」
她弄的湯,連自己亦無法下埂;卻難為聶風每早為她細細品嚐,並且臉容要保持高度鎮定,倒真難為了他!
可是劍舞此刻並沒想到這點,她正在火頭上,她不知為何,對聶風如此憤怒;正氣沖沖的轉身,欲要奪門而出,誰知……
在她的黑色絲罷糯裙隨著她的轉身而綻舞之際,她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她正在惱怒的人……
是聶風!
聶風正背負雙手,雖然額上有一些未乾透的汗漬,惟仍一臉從容微笑,但劍舞見他如此泰然,更是火上加油,氣上加氣,她冷冷道:
「是你?」
由於劍舞素來皆是對聶風不苟言笑,聶風似乎仍沒感到她語調上的冷意,他只是緩緩的步至案前,方才發覺案上已有一碗劍舞所弄的湯,不由翹起咀角,笑道:
「啊!你還是為我弄了豬肺湯?對不起。劍舞,今早我有點要事,沒有在此等喝你的湯……」
劍舞沉著臉,沒有作聲,心中卻在咒罵了千句萬句,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該死的聶風……
聶風猶是毫不知情,他又緩緩步至劍舞跟前,道:
「劍舞,你今天怎麼好像怪怪的?平素即使你不大喜歡說話,也總會與我聊上兩句?
你不舒服?」
劍舞仍是緊合朱唇,不答:
聶風感到失笑:
「你不是在惱我沒在『風閣』內等你吧?劍舞,其實我今早要辦的事……」
「是這個。」聶風說著,臉上泛起一個神秘兮兮的表情,隨即把其中一雙放到身後的手遞前,劍舞終於明白他為保一直在背負雙手了!
那只因為,他的右手,正拿著一碗——
湯!
一碗香氣四溢的豬肺湯!
又是豬肺湯?劍舞忽然感到自己極度討厭豬肺湯這類「物體,她盯著眼前這碗豬肺湯,更是「無名火起三千丈!」
呸!聶風,你不乖乖的等著喝我的湯,卻不知從那兒端來另一碗豬肺湯?這碗湯如此香氣四溢,一定是其他婢僕為你弄的吧?
你在外喝光它還好一點,為什麼偏偏要端回來給我看?你是在取笑我的湯弄得很難喝嗎?你敢取笑我?
劍舞不知為何,愈想便愈覺聶風可惡透頂,她不忿不甘不屑被他如此椰榆、取笑,憤怒得無以復加,霍地高聲尖叫一聲:
「聶風!你好可惡!你——去——死──吧!」
尖叫同時,她更豁盡全力轉身,欲要衝出門去,誰知一不小心,便把聶風手中的豬肺湯碰個正著,但聽「乒乓」一聲,碗子墮地即破,那些香氣四溢的豬肺湯,當場瀉了一地!
劍舞並沒因意外碰跌了聶風的豬肺湯而有半分歉意,相反不再理他,氣沖沖的大步走出門外,本來一副絕色美女的姿態,經已蕩然無存!
哼!活該!劍舞心想,死聶風!誰叫你侮辱了我的尊嚴?連一鍋豬肺湯也比不上其他婢女,你以為我不是女人嗎?我是一個比任何女人也要強,甚至比男人也要強的女人!
你要喝,便喝地上那些豬肺湯吧!哈哈……
劍舞一點也沒想過後果,她只是感到痛快極了,很快已在聶風的視線之內消失!
聶風卻依舊站立原地,目瞪口呆;他沒料到劍舞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他也不知道自己幹錯了什麼。
他只是瞥著地上那些碗的碎片,和那瀉滿一地、本應美味無比的豬肺湯,俊秀的眉目中,彷彿升起無限惋借。
他,究竟在惋惜什麼?
劍舞仍是不顧一切一直向前走,她的身上,似會隨時噴出熊熊怒火!
為什麼呢?她一邊在走,一邊在怒,也一邊在想;為什她竟會如斯憤怒?她本來不是要前來收伏聶風的嗎?她本應該對事物也不動聲息,深藏不露,這樣才算是成功呀!
可是,她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竟然生他的氣?他值得嗎?
對了!劍舞速地猶豫,他……值得嗎?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適才她把自己好好布下的局弄跨了,如今這個爛攤子,應該如何收拾?
「她猶記得自己對那人的承諾,她誇言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收拾聶風,她絕對不能就此便不顧聶風而去,她還要把他收伏!
一念至此,她益發開始冷靜起來。哼!聶風,橫豎你這樣可惡,居然敢觸怒我,我便一定給你好看,你別怪我對你手下無情!
劍舞愈想愈是興奮,本來滿是怒容的臉,也不期然湧起一絲險惡笑意。
這樣一直的走,她方才發覺,自己快要步出風雲閣,而興此同時卻有一個身披素服的人步進風雲閣,朝她迎面而來。
那個人是孔慈。
劍舞乍見孔慈,一時之間,不知該否與她點頭,抑是故作視若無睹,直行直過;孔慈這女孩其實不壞,劍舞心想;她最討厭的,反而是當日那個總是找她碴子、與她斗咀的斷浪。
正自猶疑應否對孔慈點頭,誰知,孔慈已友善地先行與她點頭了,孔慈微笑著道:
「劍舞,您早。你次了午飯沒有?」
劍舞本已決定與她點頭,卻不虞她竟問她吃了午飯沒有,心中不禁有氣;怎麼人們在與人寒暄時,總是在問:你吃了早飯、午飯、或是晚飯沒有?這麼了無新意創意的活題,真是令她悶出鳥來!
他們何不直截了當的問:你上了茅廁沒有?
這樣想著,一時之間,她反而忘了回應孔慈,不過孔慈也沒介意,她只是輕羹淺笑的道:
劍舞,謝謝你這五天以來,不斷弄湯給風少爺,他能夠得到你這樣照顧,真是……
幾生修到……」
孔慈說這句話時,雖然心中有點酸溜溜的感覺,她的謝意,還是出於真心;既然她再無法守在聶風身旁,能夠有一個如此關心,願意每日「百折不撓」地,誓要弄一鍋好湯給他的劍舞,她確實為他感到高興。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並不需要日夕伴在他的身畔,能夠看見他快樂,也是好的。
然而孔慈雖是如此的想,劍舞卻並不是如此的想,心中暗道:
「嘿!聶風,你大過份了!我弄的湯縱有千般不好,你堂堂男子怎麼如此沒有口德,把此事四處宣揚?讓孔慈如今來奚落我?
聶風,我不把你收伏,誓不為人!」
正自想得出神,孔慈又問:
「是了!劍舞,你見過那碗豬肺湯沒有?」
豬肺湯?劍舞一愕,連孔慈也知道適才聶風端了一碗豬肺湯往風閣的事,那……這碗豬肺湯,敢情是孔慈為聶風而弄的了?呸!
「姦夫淫婦」!孔慈,你是聶風的前度侍婢,九成已興她姘上?如今兩夫婦在一唱一和,盡情對我侮辱,很快樂吧?
人便是如此,總是愈想愈贊牛角尖,劍舞仍是對孔慈的話!置若惘聞,索性不答!
孔慈只感到劍舞的反應怎會如此怪異,惟亦不以為意,繼續道:
「其實,那碗豬肺湯,是風少爺昨夜在我就寢之前,突然找我教他弄的。」
此語一出,劍舞登時一怔,什……麼?那碗湯是孔慈「教」他弄的?而不是孔慈「為」他弄的?她纂然發覺,那碗豬肺湯的背後,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簡單!劍舞忙問:
「什麼?蕩是風少爺親自弄的?他為何要弄一鍋豬肺湯?」
「為了你啊!」孔慈滿懷羨慕的答:
「風少爺對我說,他很感謝你執意為他弄一鍋好湯的苦心,他不知該如何多謝你,所以昨夜便求我教他弄豬肺湯,而且為要給你一個意外驚喜,他索性把廚中一個炕灶搬往我住的小屋之後,依著我教他的方法弄豬肺湯,好讓你不會在早上到廚中弄湯時發覺……」
劍舞一直靜靜的聽著,一張臉愈發蒼白,她只是聽見孔慈繼續說下去:
「可是他確是門外漢,要弄一鍋好湯實在不易!我把方法教了給他便上床睡去了,後來在三更時分醒過來,發現風少爺仍在目不轉睛的等那鍋湯弄好,只是他自己一嘗之下,猶不滿意,我勸他說,罷了!風少爺,明天再試吧!但他堅持要在天亮前弄一鍋好湯,於是又把另一份早已預備的材料,依樣再弄一次……」
「就是這樣,他昨夜連一刻也沒睡過,弄了三次,終於在適才方出一鍋他認為滿意的豬肺湯,便興高采烈的把湯端往風閣讓你品嚐……」
孔慈說至這裡,臉上不無感慨,可能她也曾想過,若換了是自己,聶風又會不會為她撤夜不眠地弄一鍋湯呢?
會的!孔慈相信,以聶風熱誠的個性,只要機會來臨,他也會為她如此,他向來都待人以誠,無論那人是否一個侍婢……」
「是了!」孔慈復再強顏掩飾自己的感慨,問劍舞:
「劍舞,那鍋花了風少爺一夜心思的湯,到底好不好喝?」
好不好喝?
此刻的劍舞,已經無法再把孔慈這句最後的話聽進耳內,只因為,她此刻的心正一片紊亂,芳心可共絲爭亂!
她至今方知,自己是多麼的可也許!她從沒試圖把湯弄好,只是故意以弄湯來降低聶風對她所弄的湯的警覺性,以達成她收服他的目的,可是,她的動機成功了,他竟這樣單純,居然為她這番包藏禍心的行動而感激?
而且還撤夜不眠地為她弄一鍋美味的豬肺湯!
這還不止,當他正強掩滿臉倦容、興高采烈地把那碗蘊涵他無限感激心意的豬肺湯,端至她的臉前時,她竟然憤怒地叫他去死,還在無意中把他的豬肺湯碰跌了,把他一番的心務屯一地,像一盆冷水,向他迎頭潑去!
是的!她錯怪了他!她錯怪了他!
她此行本為伏他而來,卻決不能錯怪好人!這是她做人的原則,也是她對付敵手的原則」孔慈猶在她身畔動著咀巴說著話,可是劍舞已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完全無法把她的話聽進耳內,她霍地高呼一聲:
「聶風——……
便如一根疾矢一般,發足朝風閣奔去!
只餘下不明所以的孔慈!
在呆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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