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錚看到屋子裡不只是阿芸一人,另外還有二人。
一個是韓小錚認識的——尹飛揚;另一個韓小錚不認識,他們靜靜地盤膝坐在地上,似乎在等待著韓小錚的到來,如二位慇勤好客的主人。
韓小錚見阿芸正背倚著一堵牆而坐,她的臉色極為蒼白,在看見韓小錚的那一瞬間,她的眼中閃過萬分的驚喜!
但很快這種驚喜立即被不安所代替,她高聲道:
「阿錚,快走!他們早已設計好如何抓你!」
焦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韓小錚心中不由一動,看起來她不像是在表演,因為人的眼神是極難做作的。
韓小錚道:「阿芸,你放心,我能進來,就能出去!」
一直沉默的尹飛揚冷冷地道:「閣下來得倒是頗快,只是如果你認為出去也會如此容易,那麼你便大錯特錯了!現在這間屋子四周,至少有上百名一流好手,你是插翅也難飛了!」
韓小錚道:「你為何要甘於被神手利用?」
「利用?這怎麼能稱之為利用?我與他之間,只是一種很好的合作而已!」
「但是在他眼中,你只是他的一把刀,一把隨時可能會被拋棄的刀而已!」
尹飛揚絲毫不為之所動,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慍怒:「你豈不是也一樣替他辦過事?當然,你會以為自已有很好的理由,其實每個人都願意替自己開脫,卻去指責別人。」
韓小錚冷冷地道:「如此說來,我只能踏過你的屍體,才能有機會走出去?」
「不,還有我。」說話者是那個一直未曾開口的人。他抬起頭來,沖韓小錚咧嘴一笑:
「還有我,你必須將我們都殺了,才有機會掠出這間屋子。至於出了這間屋子之後,還會發生什麼,就不是我們所需要管的事了。」
他咧牙笑的時候,韓小鋒發現他的牙很整齊,很白。這與他一臉勞苦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許,他的牙是他身上惟一一處不像莊稼人的地方了。
其他地方都像——不,不應該說是「像」,筒直就是!
粗青布褂子,草鞋,方方正正的粗糙的臉膛,頭髮有點亂,一雙手奇大,上邊關節突出,幾乎看不到什麼肉,這樣的手抓一把土或握一把鋤頭,是再協調不過了。
不過,現在他手中拿著的卻是一桿搶。
槍也很普通,也許可以說是土氣。槍桿黑不溜湫的,甚至還不很光滑,槍尖也沒有那種逼人雙眼的光亮與鋒芒,槍頭處掛的也不是如紅雲一般飄動的紅纓,而是用一塊很俗的布代替。
他這麼抓著這桿極不起眼的槍,微笑著看著韓小錚。
韓小錚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想不出眼前這個人是誰,但他知道此人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韓小錚道:「閣下何人?」
那人很質樸地一笑:「許多人叫我老牛。」
韓小錚的瞳孔收縮了,這使得他的眼睛開始顯得格外的亮。
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極不起眼的人居然是據說槍法已不在昔年「驚電槍」之下的「老牛」!
許多人說「老牛」只能算半個江湖人,這不是因為他的武功不夠高,而是因為他極少涉足江湖,更多時間,他是呆在某個不起眼的山村,伺弄幾分地,如一個地地道道的農人一樣。
這並非他在故弄什麼玄虛,也不是做出什麼清高的模樣,「老牛」是真正願意與土地打交道的人物,在他隱於某個山村時,都是悄無聲息的,與別人一樣日出而出,日沒而歸。
更絕的是他莊稼手藝精得如同他的槍法!
韓小錚不知這一次神手是如何把他找來的,韓小錚很不願意與「老牛」這樣的人為敵,他覺得無論是他死在自己的劍下,還是自己躺在他的槍下,都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老牛」似乎看出了韓小錚的心思,他道:「能殺我的時候,你也別猶豫,其實我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不該死。」
韓小錚幾乎忍不住要笑了,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人!
尹飛揚緩緩地站了起來,冷冷地道:「如此深更半夜,我沒有那麼好的雅興陪你們聊天。」
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又緩緩地道:「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優秀!」
韓小錚歎了一口氣道:「沒想到這麼一句話,你竟記得這麼牢!」
尹飛揚的臉色變了!
就在他的臉色一變之時,韓小錚的劍已如驚虹般揚出!
「老牛」暗道:「這小子好有心計,知道趁對方心浮氣躁的時候出手!」
劍芒乍現的同時,尹飛揚的刀也已出鞘!
雙方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殺著!而且都是「天機神功」中的武學!
「天機神功」中除了內功心法之外,還有劍法、刀法等諸般武學,韓小錚用的是劍,所以便選了其中的劍法,而尹飛揚自然是選刀法。
按理,一般的武功秘笈不可能會涉及這麼多的武學,可寫出「天機神功」的劉榮貴本人異於尋常擬寫武林秘笈的人,所以他行事也不可按常理而論。
「天機刀法」與「天機劍法」自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韓小錚與尹飛揚決戰時,對對方的招式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於是決戰的場面也極為壯觀,但卻少了一份驚險,看上去兩個人有點像是一對同門弟子在拆招!
刀光劍影在須臾間互相映襯飛灑,寒星彈洩流燦!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與外面的風雷聲一起敲打著人們的耳膜。
兩人的招式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只見兩團光影在湧動盤旋了!
「老牛」雖然只是個旁觀者,但卻一樣感受到了刀法劍法的詭異!更讓他吃驚的是雙方武功中的相似之處!
浙漸地,雙方的招式慢了下來,但每一招都使得更為精絕,無窮無盡的殺著在每一招後面都隱藏著,一招不慎,便是血濺五步!
「老牛」感覺到了無形之勁氣開始在這間屋子裡湧動!
顯然,拚鬥的雙方不僅在比試著劍法刀法,還在內功上也較上了勁!
「老牛」暗暗驚詫於這二個人如此年輕,竟會有這般駭人聽聞的造詣!
韓小錚、尹飛揚二人如同兩隻輕盈之鳥兒一般在這間不大的屋子裡以驚人之速穿梭掠走,而寒芒便在這種騰起挪掠間進射拋灑!
「老牛」知道這兩個人中必定有一個人要倒下了,因為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他們二人鬥得如此光景,已是須得判明生死方能住手了!
驀地,一個身形向一側飛飄出去!卻是韓小錚!
而尹飛揚已緊隨而上,刀光拉出了一道驚人之光弧,以快逾閃電之速,向韓小錚後頸擊去!
就在刀即將及身的那一剎那,韓小錚的身軀突然如同要跌倒一般向前撲去!
刀一掃而過,離韓小錚的頭頂只有二寸之距!
一掄婉沉肘,刀鋒一偏,已疾然變了方向,又快又狠地直切而下,眼看便要把韓小錚的背部給劃開了!
倏地,韓小錚的劍突然如鬼魅般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橫出!
「噹」的一聲,刀劍相擊!
韓小錚竟藉著刀劍相擊之力,身子便保持這種欲倒未倒之狀,向前平平滑出!
前面便是牆壁!
韓小錚已貼牆而上,似乎他只是一個毫無份量的影子而已!
尹飛揚不依不饒,刀芒暴閃,已將韓小錚落下的路線封死!
而韓小錚總得落下吧?如此一來,韓小錚豈非一定要吃虧?
韓小錚開始下墜,他的劍在前,盤旋湧動!
尹飛揚毫不猶豫地直迎而上!
然後,便是如亂雨般的金鐵交擊之聲!
韓小錚竟然借刀劍相擊之力,保持了這種凌空而下的姿勢!
尹飛揚身形一變再變,韓小錚的劍卻已開始如膠似膝般沾上他的刀身,而韓小錚則仍是那般頭下腳上地倒立著!
一股暗湧的真力從韓小錚的劍上傳出,經過尹飛揚的刀,向尹飛揚凌空壓下!
「老牛」看得目瞪口呆!
尹飛揚急於擺脫這種狀態,但他不能輕易撤刀,只要他一撤刀,韓小錚的劍立刻會乘勢而進!
他必須選擇一個可以完全脫身的機會撤刀!
可惜,他找不到這樣的一個機會!
韓小錚的劍如同附體之蛆一般附於他的刀上,再也擺脫不了,而韓小錚則在上面不斷變化著身形,以保持這種詭異的平衡狀態!
這並不容易做到,但韓小錚做到了。
尹飛揚在苦苦支撐,他的刀上支撐著一個人的份量,這實在是一件讓人難以承受的事!
他本想以左掌凌空揮擊,以此擺脫這種局面,但最終他放棄了這種打算,因為他想到只要體內的真力分出一部分到左手,那麼韓小錚便可以立即疾撲而來,刺出致命的一劍!
尹飛揚的手臂開始不由自主的彎曲!
然後便是身子,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彎曲了。
最後,他的雙膝也開始彎曲起來!
尹飛揚的臉上已有大滴大滴的汗滲出!
他已難以支撐了!可他別無選擇!
倏地,刀上的壓力突然沒了!
尹飛揚心中一喜,人便如同一根被壓迫著的彈簧般疾彈而起!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如同一隻灌滿了氣的袋子,突然被東西刺破時才會有的聲音!
「卡」的一聲。
緊接著,尹飛揚便感覺到了一陣冰涼從他的腹部傳開,很快,這種涼意又變成了巨痛!
他吃驚地發現韓小錚的劍已深深地扎進了自己的腹中!
他身體內的力氣如同蠶繭上的絲一般被一縷一縷地抽走了。
劍疾然抽出!血如箭般直射而出!
尹飛揚的目光先是驚訝,然後是憤怒、痛苦,接著是絕望!
終於,他的眼中開始變成一片空洞!就那麼直直地向後倒去!阿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韓小錚也聽到了。
韓小錚緩緩地道:「你該明白是誰更優秀了。」
卻聽得「老牛」歎了一口氣,道:「這小子居然什麼也幫不上我,我以為好歹他會傷了你,那麼待我出手時便要輕鬆一些了。」
韓小錚道:「如果你與他一起出手,豈不是更輕鬆?」
「老牛」歎了一口氣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可我知道這萬萬行不通。」
韓小錚驚訝地道:「為什麼?」
「老牛」指了指已躺在地上的尹飛揚,道:「他不樂意我這麼做,因為他認為他可以殺了你,若是我出手了,他會認為我是在搶他的風頭,如果能殺了你,他會認為全是他的功勞。」
韓小錚道:「你很在意這一點嗎?」
「老牛」反問道:「你知道自己種下去的谷子卻讓別人收割去的滋味嗎?」
韓小錚種過谷子,他想像得出來那種滋味。不過「老牛」把這事與殺人扯到一塊,的確有些滑稽。
「老牛」又道:「何況我與他如此不齊心,兩人聯手後也許倒礙手礙腳,若是敗了,他又得把責任一古惱地推在我身上。」
說到這兒,他咧嘴一笑,似乎為自己的小聰明而得意。
韓小錚道:「沒想到我隨便問一句,竟換來你這麼的回答。」
「老牛」像個老農般持著他的那桿不起眼的槍站了起來,靜靜地站著。
然後,便聽得他的身上突然發出一陣如亂雨般密集的「卡吧卡吧」聲,似乎他全身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壓迫、摩擦、屈伸!
韓小錚突然發現這人似乎長高了一些,也威猛了許多,他的那雙大手握著槍桿,是那麼的穩!
不知是不是錯覺?
「老牛」的身子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韓小錚道:「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什麼不與尹飛揚聯手。」
「老牛」道:「你說為什麼?」
韓小錚道:「因為你認為自己可以獨自一人殺了我!」
「老牛」笑了,是那種自豪的笑!他這麼一笑,便笑出了槍法獨步天下的風範!
看來,每一個成名人物都有他成名的理由!
韓小錚道:「其實你擔心與尹飛揚聯手後,他會沾了你的光!」
「老牛」微笑著沒有說話,這模樣其實也就是在說:「不錯!」
韓小錚看了阿芸一眼,道:「阿芸,你認為我能不能贏他?」
阿芸道:「雖然我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為什麼?」韓小錚問適。
阿芸咬了咬好看的唇,道:「因為我希望你贏!」
韓小錚心頭一跳!這不是因為她說的話,而是因為她那咬嘴唇的動作!
這個動作,韓小錚太熟悉了,這是阿芸自小便有的習慣!
莫非,眼前這個阿芸是真正的阿芸?韓小錚在極短的時間轉念無數!
不對,如果她真的是阿芸,那麼她應該不知道自己已會武功,而且自己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並不是十分驚訝!
而如果是真正的阿芸,她與自己已有兩年多末見,自己突然出現在這兒,而且是一路衝殺過來的,她一定會極為吃驚!同時勢必會有許多無休止的問題!
所以,這個阿芸不會是真正的阿芸。
也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伏仰欺騙了他,而事實上根本沒有兩個阿芸,阿芸真的失憶了,並且真的與他曾有過那麼多的甜蜜!所以,她見了韓小錚不會吃驚!
但韓小錚覺得後一種可以性不大,因為他相信伏仰!
只是這個扮作阿芸的人也太像阿芸了,連那樣細微的動作也像!
這麼多念頭轉過,其實只花了極短的時間。
韓小錚向阿芸一笑,道:「托你吉言。」
「老牛」冷冷地道:「女人的話,是最不可信的。」
阿芸叫道:「胡說!到時候你就會發現你剛才這句話是多麼的愚蠢!」
韓小錚道:「請!」
他對「老牛」遠比對尹飛揚客氣得多。
「老牛」微一頷首,道:「其實我們不必如此客氣。」
韓小錚沒有再說話,他的劍緩緩而舉,當劍至齊眉時,韓小錚出手了!
一招「劍擁百城!」
虛實交幻的劍影疾舞飛縱,森寒朱赤的劍芒閃耀穿織,銳勁呼嘯,劍鋒破空排氣,竟震得屋頂塵粉飛落!
一劍擁百城——氣勢能不磅礡?
「老牛」身形暴閃,手中長槍槍尖已在須臾之間映射出點點寒星!
槍尖寒星彈洩流燦,萬分耀眼,形成一幅幅奇妙絢麗又稍現即逝的光圖!此時,他的槍已不再那麼土氣了,反而是霸氣十足!
槍影滿天,幾可遮天蔽日!無論是移展伸縮,攻防挾制,其分寸拿捏之準,位置之精,角度之刁,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委實近乎無懈可擊!
不愧是槍中頂尖高手!
每招每式都是一氣呵成,綿綿不絕,波波相連,快逾電光般沒有絲毫破綻縫隙!
韓小錚心中暗叫了一聲好,劍槍甫接之下,他已疾然變招,成了「劍不由已」,一溜冷芒激射向空,卻又在剎那間倒折而回,嗤漓漓的光華如同流星曳尾,直掠而出!
劍氣劃空,聲如破帛,清脆尖銳,聲勢著實駭人!
「老牛」暴喝似獅吼,身形旋動遊走如風,槍影如樁如桿,疊連流溢,勁氣呼嘯!槍尖之光芒化為漫天光雨,晶瑩繽紛地四處飛濺!
如此狹小的空間,兩人竟能游刃有餘!數十次接觸串成俄頃,形於表面的看似只有幾招,其中卻已隱藏了無數的變幻、無數的殺著!
一聲暴響,兩個人影一合倏分!
韓小錚腳尖觸地,狂轉後掠,終於將身形止住,但左胸衣衫已綻開尺餘!
鮮血將他的衣襟浸得赤紅一片!
而「老牛」則如陀螺般橫身凌空翻跌,幾度急旋之後,他的槍疾然而出,「鏘」地一聲,扎於一側牆上,槍身立即彎曲如弓!
「老牛」藉機止住身勢!
他同樣也掛了彩,傷在右肋,傷口不長,卻很深,傷口處鮮血汨汨而出!「老牛」的臉色已有些蒼白!
阿芸關切地叫道:「阿錚,你……你受傷了?」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韓小錚一陣感激,幾乎忘了眼前這個阿芸並不是真正的阿芸。他定了定神,方道:「你放心,我沒有吃虧!」的確如此,韓小錚的傷口肌膚翻綻,血肉模糊,看上去可怖,其實卻未傷及要害。因為「老牛」的兵器是槍,以槍尖造成這種形狀的傷口,只能是槍尖掃過的結果。
而「老牛」的傷口雖然不長,卻比他嚴重得多!
「老牛」的身子卻仍是挺得那麼直,似乎那一劍傷的並不是他的身體!
韓小錚心知神手之所以沒有讓手下的人群起而攻,是因為神手不知道他韓小錚己知道此阿芸不是真正的阿芸,所以神手希望此阿芸可以乘他不留意時出手,那樣一來,付出的代價就小得多了。
而尹飛揚與「老牛」則是為了配合阿芸演戲的。如果尹飛揚與「老牛」將韓小錚殺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如果殺不了,那後面還有一個假扮阿芸的人來對付他!
若不是韓小錚已知道底細,他又如何能躲得過這個女人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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