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錚蹲下身來,找到了二截斷筷子,拔了出來,但第三根卻找不到了,想了想,他抬起死者的腳一看,那截筷子赫然深深穿過對方的軟皮夜行靴,有殷紅之血從那兒流了出來。
韓小錚搖頭道:「罪過,罪過,我竟以如此伎倆傷人性命,實非大丈夫行徑。」
藍心兒這才明白原來是這竹籤作怪,卻不知韓小錚何時裝上的。她哪知這是韓小錚自幼捕捉野兔時常用的手法,不過捕野兔可不是這樣一插了之的,要複雜多了。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藍心兒神色一變,韓小錚道:「別急,一定沒事。」
藍心兒雖然覺得殺了一個人,對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但聽韓小錚如此一說,心竟便安定下來了。
韓小錚將門打開,門外站著四個白衣人。韓小錚其實心裡也沒底,見來了這麼多人,不由心生懼意,手將劍握得緊緊的。
四個白衣人卻一言不發,其中一人手中捧著一塊大白布,快步走近,抖開白布,將地上的屍體裹起,往肩上一甩,便出去了。而另外三人則收拾起凌亂的屋子,其中一人見窗台上的花盆己碎,便抱了出去,不一會兒又了-個進來!
三人不聲不響地把屋子收拾乾淨,甚至連地上的血跡也擦了,這才退了出去。
整個過程他們未發一言,似乎他們早就作好進來收屍的準備。只不過不知死的是韓小錚還是他們的人罷了。
藍心兒大惑不解。
這一夜他們只好輪流值守,誰知一夜無事。
天亮時,有人將他們引至上次到過的大廳內,接著又陸陸續續有人進來。
當神手進來時,大廳內共有十二個人,六男六女,左之涯與慕容小容也在其中。
韓小錚看到他們,想到自己與藍心兒之間的數夜瘋狂,不由很不是滋味,暗想:「不知他們如何了?」
卻見慕容小容與左之涯已是手牽著手,心裡更是如同倒了五味瓶,再看其他幾對,態度都頗有暖昧之情。
唯有韓小錚身側的一對卻是怒目相向,劍拔弩張,似乎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尤其是那位女子,眼中竟有殺機隱現。韓小錚不由歎道:「不知他們之間這十天是如何過來的。」
神手在北面的交椅上坐下,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恭喜諸位還活著,我希望下一次見到你們時,你們還是站著的。相信諸位武功都已精進不少了,同時我知道有些人對我的恨意也增添不少,這沒什麼,我相信有一天你們會感謝我的一番好心。」
說到這兒,他一揚手,無心便已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出現,手中捧著一疊書卷。
神手道:「現在我將給你們以更玄奧的武功心法,練與不練,仍是悉聽尊便。不過我要告訴你們不練此武學,下場將很慘,便如同曾經與你們站在一起,現在卻已倒下的人一樣。」
言罷,他便逕自退出!
無心將手中書卷一一分發至六組人手中,韓小錚發現有些人在接下書卷時,臉上竟有興奮之色!
左之涯仍是一片平靜,慕容小容向韓小錚這邊看了看,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無心分完書卷之後,便有人再次引他們出去,一路上處處有白衣人嚴密監視,根本不可能有脫身的機會。
這一次,每一組人的居室已改變了,變得更大,更舒適,每個房中仍是有鮮花、紅燭。
一切與前面十天沒有什麼不同,唯獨這一次供他們練習的武功心法果然更是玄妙,韓小錚已看出神手的用心,他竟以暗殺的方法來實現優勝劣汰!
今天沒有在大廳裡出現的人,一定已是死了,他們沒能逃過暗殺,而韓小錚又何不是僥倖過關?
所以,這一次回來之後,韓小錚決心要日夜參練武學,免得成為下一批的被淘汰者。雖然神手如此做一定有陰謀,可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關鍵的問題是保全性命。
以他的悟性,對書卷中的武學領悟極快,藍心兒對他不由大為歎服。二人的武功日益精進,彼此之間的情意不斷加深。雖然這並非愛情,但也很純真,他們知道他們已是一條船上的人,只有同舟共濟才是惟一的出路。
藍心兒似乎對這種現狀很滿意,所以她總是顯得極為快樂。她本就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呆在什麼樣的環境對她來說並無什麼區別。
而韓小錚則不同,對他無羈的性格來說,每在這兒呆一天,都是一種難忍的煎熬。他發現自己的性格在不知不覺中已變了不少,甚至有兩次他曾出手打了藍心兒,幸好藍心兒總能原諒他。
又到了第十天。現在,他們已知道襲擊將會來臨了,所以他們都未曾入睡,卻熄了燭火,手持兵器,默默地坐在床上。
時間緩緩地向前栘,四周安靜得不可思議。
韓小錚讓自己的身心放鬆,放鬆,再放鬆,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出擊時有足夠敏捷的身手。
攻擊卻遲遲不至!
好幾次,藍心兒都要開口,卻又強忍住了,她現在已有些怕韓小錚。韓小錚一日比一日喜怒無常。她卻恰恰相反,對韓小錚越來越倚重、也一改從前的放蕩,成了一個柔弱的女人,一個需要呵護與依靠的女人。
韓小錚握劍之手突然更緊,因為他已聽到了衣袂掠空之聲,他的內功已今非昔比,所以才可以聽到如此細微的聲響。
他用力地握了握藍心兒的手,藍心兒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十天的相處已使他們能從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中讀懂對方要表達的內容。
「轟」地一聲暴響,木門已應聲碎成無數片木屑!
響聲中,韓小錚與藍心兒同時飄身掠起,如離箭之矢,同時射向木門之處!
韓小錚左掌一揮,已有一股罡烈無匹之勁力呼嘯而出,同時他的「少留劍」已在極短的一瞬間以流動的光芒織成一面縱橫交錯的網,籠罩而出!
而藍心兒玉臂在他的雙肩一搭,人便如輕燕般借力飛起,身形過處,玉簫幻影無數,凌空直擊而下,與韓小錚的攻擊配合得極為巧妙。
韓小錚的內家真力自左掌狂吐之後,並未責擊中實體,顯然對方早有防備。卻聽得幾聲極為詭異的尖嘯聲響起,數道寒縷直撲韓小錚前胸。
韓小錚的劍氣揮擊處,響起一片細密之聲,似乎是他的劍與為數不少的細小暗器相撞之後產生的聲音。韓小錚心中暗罵了一聲:「看來又是要拚個你死我活了!」
他揮擊了對方的暗器之後,立即以驚人之速揮擊出二十三劍,同時藍心兒的玉簫也已挾破空之聲,與韓小錚的劍形成合擊之勢。劍簫比翼,聲勢煞是駭人!
「絲」的一聲,對方的衣袖已被韓小錚的劍劃下一大片!對方在迫不得己的情況下,向後撤出一步!
韓小錚心中不由一動,暗道:「我何不乘此機會將他逼退了只要他不死,那麼我走出屋子也不會遭來殺身之禍,即使不能借此機會逃遁,至少也可以出去透透風!」
主意拿定,他立即氣沉丹田,然後暴喝一聲,又是一股無形之雄渾之力洶湧翻捲而出!
「轟」地一聲,門框受不了如此霸道一擊,應聲倒塌!塵土立即飛揚起來。
藍心兒已明白韓小錚的心意,雖然她隱隱覺得他如此做很冒險,但現在她對韓小錚的決定是從不持有異議的。
當下她便藉著韓小錚進襲之際,如碟穿梭而出。她的素白衣袖在黑暗中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戰場如他們之願從屋內搬到了房外,房外是通廊,通廊過去便是一個小小的花園。
韓小錚心知自己現在的一舉一動定是被人監視著,要想乘亂脫身是太難了,所以他暫時不抱這個念頭,只是想將送上門的這個傢伙好好打發。
韓小錚輕喝一聲:「比翼雙飛!」
立即,藍心兒身形一變,已與韓小錚形成一道嚴密的攻防體系,二人如同比翼之鳥般飛掠而出,劍簫相互輝映,幾乎將他們所能顧及的每一寸空間全都罩了個密不透風!
一聲悶哼,襲擊者身子一個踉蹌,顯然已受了傷,韓小錚絲毫不手軟,一記勁氣四溢之掌揮出,立即便聽得掌風呼呼,那人已「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向後直跌出去!
韓小錚身形如電!欺身而進,他的劍在幽淡的光線下閃出如幽夢般的光!
血肉橫飛,血腥之氣瀰漫了夜空!韓小錚劍飛之處,那人已被削成支離破碎!
藍心兒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她想提醒他對方已經死了,但很快她便想到這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韓小錚一定也知道對方已經死了,他如此瘋狂砍殺只不過是在發洩心中的怒火,憤怒在他心中壓抑太久了。
她有些心疼地望著他。她覺得自己與韓小錚不是一樣的人,儘管自己現在與他走得這麼近,這麼親密無間,但仍是改變不了這一點,可究竟不同在什麼地方,她又說不出來。
韓小錚長嘯一聲,一顆頭顱應劍飛起,他終於停止了自己的砍殺!
倏地,又一個人影如淡煙般向韓小錚掠至,身形未及,已有一股驚人的掌力鼓蕩洶湧而來,帶著一種窒息人的駭人壓力!
韓小錚心頭一驚,不敢硬接,立即順勢飄出三四丈遠,好不容易才卸去這匪夷所思之掌力!
身形未及停穩,便又已感到一股充滿殺氣的勁風向自己捲來!
好厲害的對手!
韓小錚好勝之心大熾,同時這也是關係他自己生死存亡之戰!當下他不敢怠慢,提足全身內力,身子便如一隻輕盈的鳥兒一般直衝雲霄。
身子陡然急旋,身在半空,便見藍心兒也己沖天而起!
兩人在空中相錯之時,韓小錚的左手在藍心兒的肩上一帶,藍心兒便已成俯擊之勢!
兩人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糾成一個整體,遙遙撲下,似乎他們一直以來便是以這種獨特的姿勢存在於世間的。
藍心兒的左掌縱立,韓小錚的左掌橫封其後;韓小錚的劍盤旋如風,聲如破帛,藍心兒的玉簫卻是凝形不動,如影子般悄然隨於韓小錚的劍後,在醞釀一次簡捷、有效、凌厲的突然一擊。
而他們的身軀則已奇異地扭作一團,按理以這方式相糾纏,幾乎是站都站立不穩,又如何能形成攻擊力?
但他們如此姿勢已是演練多日的結果,帶給對手的將是極大的壓力!
韓小錚覺得自己體內的真力在洶湧澎湃,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從他們凌空俯擊而下到雙手接實之間的時間是極短的,但這其中所蘊含的變化卻是極為複雜的。
對方至少在這一瞬間想過了十種防守及反擊的方法,但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十種方法,而選擇了他自認為應該是最明智的方案--迴避!
因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韓小錚與藍心兒合璧一擊將是威力驚世駭世,他沒有把握接得下這驚人一擊!
在他的身形斜斜飄開的那一剎那間,韓小錚與藍心兒的左掌同時遙遙擊出一掌,兩股掌力在那一瞬間完成了一種極為微妙的結合,然後以強烈十倍的威力直掃而出!「轟」的一聲,地面一陣顫動,在襲擊者方纔所站立的地方,竟已有一個半尺多寬的坑!
襲擊者不由驚出一聲冷汗!他暗叫一聲:「僥倖!」
這個念頭剛剛轉過,便發現自己已身陷劍氣與玉蕭的包圍之中,似乎攻擊是綿綿不絕的。
韓小錚也暗自驚詫,他沒有想到自己與藍心兒的武功已精進了這麼多!
他暗自思忖如此下去大概在十招之內便可以取了對方的性命,這麼一想,不由心神一振,劍勢更熾!但聞得空氣亦被劍氣削得「劈啪」作響,聲勢煞是駭人!
「嗖」地一聲,韓小錚的劍如驚電般直削對方左臂,同時藍心兒的玉簫也如出海玉龍,直搗對方腰間。
韓小錚知道藍心兒的玉簫中藏有暗器,心想:「這下可夠你這個烏龜王八羔子受的了。」
對方也著實了得,竟然以奇異之速將身形一擰,身軀完成了一種超越人體正常彎曲變形範疇的變化。藍心兒一驚之下,趕緊臨時變卦,沒有把暗器射出,她要將這一殺招在最關鍵的時候用出來。
韓小錚的劍觸及對方的左臂時,卻聽得一聲「錚」
響、竟是金鐵交鳴之聲!
事情過於突然,韓小錚一時反應不及,便見對方反手一抓,竟以手掌扣住韓小錚的劍身!此人的左臂竟是以金屬製成!
韓小錚劍身被扣,不敢強奪,怕毀了此劍,就在他猶豫之際,已有利劍挾奪魄之勁氣,向他的胸前直插過來!
韓小錚如果立即棄了手中之劍,便有脫身的機會,但這是葉刺留給他的劍,他又怎能拋棄?
眼見那把劍便要將韓小錚刺穿!
人影一閃,一道血光噴射而出!中劍的竟是藍心兒!那把劍已將她的胸部刺穿!
同時,她玉簫中的暗器已經射出,對方沒想到她會以自己的身軀來替韓小錚擋下一劍,所以有些措手不及,竟未避開暗器,暗器一左一右,齊齊射中他的雙目!
所有的變故都是在瞬息之間發生的,當韓小錚明白過來時,藍心兒已中了劍,而敵人亦一聲慘叫,雙手掩面!
韓小錚悲憤交加,沒有再想如何設法奪回自己的劍,在間不容髮之際飛踢二十七腿!
對方著實凶悍,如此重傷之下,聽得有襲擊之人,竟仍瘋狂抵擋!
但他畢竟已是雙目成盲,如何抵擋得了韓小錚暴怒之下的二十七腿?
只聽清脆的骨折之聲不絕於耳,待到韓小錚身形停下時,那人已被踢斷了十幾處骨頭,連雙膝也已粉碎,再也站立不穩,「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韓小錚最後飛出一腳,這一腳正中他自己的刀劍柄。那把劍的劍尖此時正對著那個的心口,受此一踢,便直插而入,沒至大半!
韓小錚顧不得去看他是否死絕,立即扶起已倒於地上的藍心兒。
藍心兒吃力的睜開雙眼,其實,此時她已無法看清韓小錚,但她能感覺到韓小錚正關切地看著她。
藍心兒輕輕地道:「我……我不行了……不……不能與……與你……一起離開……離開……離開這兒了,但……但……我仍是……仍是很開心……很開心。雖然……雖然你瞧……瞧不起我……」
韓小錚忙道:「不會的,我怎麼會瞧不起你?我們……我們不是成親了嗎?」他的手用力地握著藍心兒漸漸變得冰涼的手,似乎要以此握住藍心兒的生命。
藍心兒艱難地笑了笑,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鮮血透過了她的衣衫。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你……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好嗎?」
韓小錚用力地點了點頭。
藍心兒斷斷續續地道:「你……你一定要設法……
活……活著出去……因為……因為活著才是……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但是我……我一點也不後悔……後悔放過一個……出去的機會……」
韓小錚只知默默地擁著她,擁著一個漸漸渙散的生命。
藍心兒續道:「有……有一件事我……我一直……
直瞞著,本……本打算明天告訴……告訴你……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我不願再……再告訴你了。」
她輕輕地道:「抱……抱緊些,我……我……好冷!」最後一個字說出之後,她的身子向後一仰,表情便永遠地凝固了。
這是一張笑臉,似乎是沉浸於幸福之中,在她的笑容中,竟看不到一絲媚俗之氣,而是那麼的聖純!清淡的目光為她覆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
有些人,活著時並沒有感到幸福,當他們的生命消散之時,才嘗到了幸福的滋味--這,是不是一種殘酷?
這種看似偶然的死亡,其實一定是一種必然,在神手要玩的一個充滿野心,陰謀與狂妄的遊戲中,注定有許多無辜的生命會成為犧牲品。
換一句話說,如果每一個人都好好地活著,那麼神手便會認為這是一次失敗的遊戲。
韓小錚並沒有愛上藍心兒,他們之間並不存在相愛的基礎,但這不代表他不珍惜藍心兒的生命。
何況,在某種意義上說,藍心兒是代替他而死的。
攻擊沒有繼續,但韓小錚知道這並非神手突然起了善心,而是因為他認為這種遊戲已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他已很滿意了。以死亡來挽救另外之人的死亡,這事看起來似乎毫無意義,但也正是這一點,更顯露了神手的殘酷與冷血!
對於他來說,只要需要,任何人的死,都是不足惜的。
雖然韓小錚不明白藍心兒說本打算告訴他卻又改變心意不再告訴他的事指的究竟是什麼,但他也不會埋怨藍心兒的這種隱瞞,因為他覺得任何活著的人,都無法對死人苟求什麼。如果一個人連死了的人都不肯原諒,那麼此人的血一定已冰結。
韓小錚在黑暗中默默站立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要讓自己好好地靜下來,靜下來之後再去想一些東西。
他相信此時一定有人在暗暗注視著他。藍心兒叮囑他一定要活著離開此地,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但如果不能將某些事情辦好,即使有人要趕他走,他也是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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