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冥王朝決定攻伐劫域後,樂土境內就時常可見兵馬調動,這本不足為奇,但這隊人馬卻的確與眾不同,一百餘名無妄戰士與二百餘名禪戰士惟一的使命就是要在明天日落之前將車中的人送至紫晶宮!他們所經過的地方也早已得到命令,要隨時準備為這列由無妄戰士、禪戰士組成的規模龐大的衛隊提供食物與水分補給,任何人膽敢攔阻衛隊的前進,皆可格殺!
馬車帷簾低垂,車中的人也從不現身,沒有人能夠猜出這支衛隊所護送的究竟是什麼人。
車內,一個年輕人正無聲地坐著,看不出他有什麼表情。
他赫然是在短時間內已名動樂土的晏聰!
面前不遠處就是車的門簾,晏聰的視線自然被門簾阻隔著,但晏聰的神情卻讓人感到他的目光可以透過簾子望向遠方,直及禪都!
近些日子來,樂土對晏聰的慕美之詞,晏聰自也聽過不少,他相信正是因為自己在"滅劫」一役中的表現,讓冥皇開始留意他。這次進入禪都面見冥皇,是天司殺親自安排的,一直做得十分周密。晏聰不明白為什麼冥皇要讓自己趕赴禪都,此行不知是禍是福,但他自信以自己的修為,就算是深入禪都,要困住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冥皇也沒有任何要這麼做的理由。
在前往禪都之前,晏聰與梅木見了一面,他沒有說曾在雲江江畔聽到梅木與刑破的交談,梅木便以為自己與晏聰是偶然相遇,頗為激動,而刑破依舊對晏聰持不冷不熱的態度。
與梅木見過一面之後,晏聰便啟程來了禪都。
晏聰對師父顧浪子有些愧疚,心頭難免就想對梅木多些照顧,以求能夠心安一些,畢竟顧浪子是梅木的舅舅。
但他與梅木如今都是居無定所、飄泊無根的人,這次匆匆一別,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遇。
想到這兒,晏聰不期然地想起自己的身世,他忽然發現如今除了尚可自詡的武道修為之外,可謂是一無所有。
晏聰心頭莫名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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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都紫晶宮宮門外。
守衛紫晶宮是一件看似風光其實極為枯燥的事,因為冥皇的安危容不得一絲閃失,所以每個紫晶侍衛都得無時不刻地保持高度的警惕。
如果一個人必須無時不刻地保持戒備,那的確不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
所以,紫晶宮侍衛的臉色幾乎永遠地保持著陰冷,很少會有笑容出現。
但是,此時此刻,守於紫晶宮南門外的四名侍衛卻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了笑意,因為他們見到了禪都七公子中的巢由公子。
禪都七公子都很年輕,都有著顯赫的身世。一個出身豪門的年輕人總難免有些目空一切、驕橫自恃,所以,這些人也常常不那麼讓人感到愉快。
巢由公子也有些目空一切,而且他的"目空一切」比旁人更甚,一般人所謂的"目空一切」,其實只是不將無身份無權勢的人放在眼裡,對於凌越他們的權貴卻是唯唯諾諾。巢由公子的狂妄卻像是與生俱來的,彷彿在他眼中從來就沒有"權貴」二字,口談浮虛,不拘小節,言行荒誕,常有讓人啼笑皆非之舉。
巢由公子涉獵頗多,劍術、繪畫、音律、禪術……卻無一精通,偏偏他自視甚高,對與人切磋技藝樂此不疲,只是多以敗北告終。其中有一次與天司殺之女月狸比劍,他的劍尚未完全拔出,月狸的劍已刺穿了其衣袖,此事從此成了禪都笑談。
紫晶宮侍衛都識得巢由公子,見巢由公子一直走到宮門前仍不停步,竟是要入宮,當即有一侍衛上前笑道:"巢由公子今天氣色不錯啊,這是要進入宮內嗎?」
巢由公子點頭道:"這個當然。」
那侍衛道:"敢問巢由公子,是哪位大人約見巢由公子的?」
巢由哈哈一笑,道:"冥皇聽說我擅長樂理,想與我切磋切磋。而且風占關前幾日送來一冊古籍,古籍中載有武林神祇時代的古曲,可宮內無人能解,冥皇便想到了我。」
侍衛們知道巢由的性情,哪會相信?卻也不立即揭破,畢竟與巢由交談是一件頗為有趣的事。
一侍衛道:"攻伐劫域在即,聖皇雖知巢由公子精通樂理,恐怕暫時也沒有閒情雅意。」
換了面對另一個人,眾侍衛是絕不敢說這番話的,但面對巢由公子卻不同。
巢由輕哼一聲,道:"劫域?哈哈,荒漠之地,大冥王朝談笑之間便可讓劫域灰飛煙滅,冥皇哪需日夜操勞?待我破解了那冊古曲,正好可在大軍凱旋之時獻上。」
這兒終究是禁宮重地,侍衛們也不敢與巢由公子攀談太久,當下換了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道:"巢由公子只須將聖皇召見你的信函讓我等過目後就可以入宮了。」
巢由對侍衛們懷疑的態度並不以為忤,他說了聲"也好」,竟慢慢地掏出一張印有皇璽的紙來。
侍衛接過一看,神色微變,趕緊退開,恭聲道:"巢由公子請!」
巢由由其中一名侍衛領著進入宮內,雖然他在禪都名氣極大,但進入紫晶宮卻還是第一次。
巢由東張西望,不時指出紫晶宮佈局的敗筆,以示他對此也頗有造詣。領著他的侍衛不敢接一句話,只知一聲不響地在前面引路,心頭擔心著巢由公子會不會還有更驚人的言辭,萬一他興之所致,說出對冥皇大不敬的話,那可將要大禍臨頭了。
想到這些,那侍衛額頭不由滲出細密的汗珠,兩掖涼颼颼的,萬幸的是巢由總算沒有惹出什麼禍端。
到了第二重門,那侍衛就沒有將巢由繼續往裡面引領的資格了,換成另一個年約五旬的侍衛引領巢由。
巢由見宮內門戶重重,氣象森嚴,不由歎了一句:"身去韁鎖累,逍遙無所為……」未等他繼續感慨下去,那侍衛已沉聲道:"巢由公子,前面是搖光閣,聖皇就在裡面,你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稟奏聖皇。」
於是巢由一邊等待一邊東張西望,他是一個習慣了熱鬧的人,在這種肅穆的環境中,感到有點不適應,隱約地有一種威壓。而他是從來不喜歡任何給他人以壓力的東西的,他覺得一切都應該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即使是雙相八司,在等候冥皇召見時也是恭而敬之、誠惶誠懇,惟有巢由竟盡不在焉,左顧右盼。
不多時,那侍衛匆匆而出,道:"巢由公子隨我進殿吧。」
巢由步入搖光殿中,竟沒來由地心生蒼涼之感。搖光殿高而深,裡面卻是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雖然是白天,但殿內的光線依然顯得有些黯淡。巢由看到北向居中坐著一個人,被淡淡的昏暗包裹著。
巢由知道那人定是樂土至尊大冥冥皇,他沒有與冥皇直面相對過,但作為禪都七公子之一,以他的家世,遠遠地看見冥皇的機會還是不少的。
巢由雖然狂放不羈,但在冥皇面前他還是沒有太失禮數,當下施禮拜見冥皇。
禮畢,冥皇道:"巢由,你可知本皇召你來是為了什麼?」
巢由道:"知道,是為一冊載有上古樂章的古書。」
冥皇道:"不錯,但你言行無忌,胡作非為,竟藉機對宮中女樂師行不規之舉!如此猖獗之徒,豈能為大冥所容?本皇決定將你打入黑獄!」
巢由大驚,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時辰後。
馬車日夜不停地疾馳,當晏聰感到馬車行駛得格外平穩時,猜測馬車多半已進入禪都了。他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看了看,但見馬車是奔馳在寬敞的街道上,街面清掃得很乾淨,街上沒有閒雜人,只有披堅執銳的禪戰士分列長街兩側,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人。街旁店舖林立,除了禪都,沒有什麼地方再有這份繁華了。
一百餘名無妄戰士如一支利箭般向禪都縱深處直插而入,一路暢通無阻。
由外城到內城,直至紫晶宮外,馬車終於放緩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來。
立即有人上前將車簾捲起,恭聲道:"晏公子,已到紫晶宮外了。」
晏聰下了馬車,立足於紫晶宮外,望著恢宏雄偉的紫晶宮,心頭升起不真實感。自從在萬聖盆地上了馬車後,晏聰就再也沒有下過馬車。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望向太陽落下的方向,只見日正西斜,禪都一片彤紅之色。
他果然在日落之前趕到了紫晶宮!
馬車一停,便有紫晶宮侍衛快步跑向宮內天樞殿。
天樞殿高築於一百二十級台階之上,是紫晶宮內最高的建築。侍衛腳步飛快,身形卻十分的穩當,四周極為安靜,只聽得他"沙沙沙……」的腳步聲。
一百二十級台階分為兩層,在兩層之間有一平台。此刻,平台上正有一人長身而立,一襲華服隨風飄拂,愜意飄逸。看其容貌,留有五縷長鬚,甚為儒雅,赫然是雙相八司中的天司命。
紫晶宮侍衛快步如飛,行至平台前,恭敬跪下稟道:"天司命大人,晏聰公子已被護送至紫晶宮外。」
天司命微微頷首,朗聲道:"請滅劫勇士晏公子入殿晉見聖皇!」
"請晏公子入殿晉見——」
"請晏公子入殿晉見——」
天司命的話被迅速傳至宮外。
而天樞殿緊閉著的大門也緩緩開啟,由殿內出來一隊樂士,在殿前的台階上跪坐於地,悠揚歡悅地絲竹聲起。
晏聰被眾紫晶宮侍衛簇擁著步入宮內,所過之處,兩旁的人即躬身施禮,極為恭敬。
晏聰自出生以來就已習慣了忍辱負重,從未受過如此禮遇,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有不適感,步履穩健,神色自若,與周圍的一切顯得那麼協調。
天司命遠遠地望著晏聰,驚訝於晏聰的從容不迫——晏聰那麼年輕,又是出身寒門,突然受此恩寵,竟然如此平靜。晏聰始終領先於其他紫晶宮侍衛一步,這些平日驕橫慣了的紫晶宮侍衛與晏聰在一起時,其氣勢完全被晏聰的光芒所掩蓋了。
天司命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望著晏聰,心中卻想到了戰傳說。這兩個年輕人都一樣的出類拔萃,但恐怕不久以後,他們的命運將會有很大的區別了,而其中的原因,當然是與冥皇這次召見晏聰有關。
晏聰也留意到了天司命,他堅信這氣度非凡的中年男子定是位高權重者,與自己身邊亦步亦趨的紫晶宮侍衛是全然不同的。
當晏聰離天司命尚有十餘步台階時,天司命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什麼似的,面帶熱情的笑容道:"本司命奉聖皇之命,在此等候晏公子多時了。」
晏聰心頭微微一怔,他雖然猜知對方應是位高權重之輩,但的確沒有料到會是大冥王朝冥皇之下地位最高的雙相八司之一!
那麼,他是天司命還是地司命呢?
晏聰略一轉念,便胸有成竹地道:"聖皇、天司命大人錯愛晏聰了,司命大人乃大冥重臣,在下不過無名之卒,豈敢勞司命大人等候?」
天司命很友善地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晏公子年少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
晏聰心頭一動。
以天司命的特殊身份,在公開的場合是不應該隨便他人"前途不可限量」的。一般人說出這樣的話,聽者只會將之視為恭維客套,但大冥王朝重要的任免皆是由天司命、地司命傳達的,談及這方面話題時,天司命不能不謹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與誤會。
但此刻天司命卻是在紫晶宮禁地對晏聰說出這樣的話,而且是在晏聰馬上要晉見冥皇的時候,,恐怕就不僅僅是客套那麼簡單了。
晏聰對自己是否能真的"前途不可限量」也不十分在意,不過能得天司命如此讚譽,難免有意氣風發之感。
天司命陪晏聰一同至天樞殿前便止步了,殿內大冥群臣及侍衛足足有二百餘人,卻依舊顯得很空闊,而且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這使殿外的絲竹聲顯得格外清晰,
晏聰進入殿內。
殿內的地面由黑色大理石鋪成,光滑若鏡,不留縫隙,有一股簡潔的肅殺之氣,頂梁高深黑沉,莊嚴莫測。
整個大殿少見奢華之物。
這就是大冥王朝的風格——大冥王朝以武立國,這使大冥王朝的衣飾、建築都崇尚簡練陽剛的特徵。雖然這些年來這些特徵漸漸改變著,但在作為大冥王朝權力中心的紫晶宮內,還是十分明顯的。
冥皇高高在上!
晏聰走至距冥皇四十步,停下,跪伏行禮,起身,神情榮辱不驚,甚是平靜。
冥皇凝視著他,少許,忽然展露笑容,道:"你就是重挫大劫主、名動樂土的少年英雄晏聰?」
晏聰冷靜地道:"所謂英雄,是叱吒風雲、為常人所不能為的人物,我豈敢稱英雄?」
冥皇道:"劫域之患,乃千年頑疾,一直困擾樂土。晏公子在『滅劫』一役中奮起神威,重傷大劫主,大挫劫域魔焰,樂土萬民振奮,這就是英雄所為!大冥律例,有功必賞——本皇現在要賜你金一千,名刀一柄!」
冥皇令下,立即有數名侍官自柱後魚貫而出,動作無聲,可見訓練嚴謹。轉瞬間,殿上金銀堆積,更有一個長約五尺的漆盒橫於晏聰的面前。
隨後,一名侍官將漆盒打開。
盒中有一柄長刀,刀身光華內蘊,並不奪目,卻有著尋常兵器根本無法擁有的霸者之氣。
晏聰由衷地讚了一句:"好霸烈的刀!」
冥皇神色肅穆地道:"刀的昔日主人更為霸烈,正是晏公子所說的叱吒風雲、為他人所不能為的人物。」
"不知誰人?」
"虛祖!」
"帝刀虛祖?!」
"不錯,縱橫三軍、笑啖虜血的虛祖!」
晏聰不說話了。
百年來,但凡用刀者,無論是僅知皮毛的刀手,還是已臻化境的刀客,沒有人會不知帝刀虛祖。
大冥王朝以武立國,朝中自然有不少絕世好手,譬如今日的雙相八司就是如此。但武道中人多崇尚自由,無拘無束,所以大冥王朝不少絕頂好手雖有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卻置身王朝之外,並不能廣受尊榮。
而虛祖卻是一個例外。
虛祖乃百年前大冥天司危——當時,樂土與千島盟的征戰遠比如今險惡,連阿耳四國也藉機發難,與樂土南疆的盜賊相勾結,頻頻滋擾樂土。虛祖成為大冥天司危之前,大冥王朝內外交困,形勢十分危急,加之連年天災,樂土萬民頓陷水深火熱之中,虛祖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臨危受命的。
或者,確切地說,是虛祖主動請纓的。
當時的天司危被刺客刺殺身亡,地司危在一次與千島盟的血戰中被重重包圍,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向千島盟投降,結果仍是被殺。肩負護衛樂土重任的天司危、地司危先後皆被殺,大冥王朝頓時人心浮動,形勢岌岌可危。
危難之中,當時還默默無聞的虛祖冒死攔阻冥皇聖駕,向冥皇主動請纓,要接任天司危之職,力挽狂瀾,重振大冥!
當時的情形,擔任天司危就等於將自身置於風口浪尖,根本談不上享受榮華富貴,所以沒有人真心願意接任天司危一職。以冥皇的權力,自是可以強令一人接任,但冥皇自己也清楚,這麼做對改變當時的形勢不會有任何實際意義。
所以,虛祖之舉,既讓當時的冥皇感到欣慰,同時也難免有些疑惑。如果換了天司危仍不能改變時局,那後果將更不堪設想,至少,大冥樂土的鬥志將會跌至最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