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惑大相淡淡一笑,緩緩起身,道:「恕臣斗膽猜測,聖皇其實早已知道不二法門插手大冥王朝事宜遲早會發生,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罷了。」
冥皇眼中精芒倏閃!復而哈哈一笑,道:「既然大相對本皇的心事如此清楚,就必然有為本皇化解心事的良策了。」
無惑大相道:「不二法門護送殞驚天是以助王朝押送逆臣為名,在他人看來,不二法門此舉是對聖皇的一番好意,所以聖皇暫時只能任憑不二法門將殞驚天護送至禪都。」
冥皇略顯不悅地道:「殞驚天是不請自來,看樣子他是想借進入禪都的機會,將事情鬧大,讓樂土中人都急欲知道本皇發卜城之兵攻打坐忘城,是否合情合理,本皇甚至懷疑殞驚天想迫使本皇對他進行天審!」
說到這兒,冥皇放緩了語速,接道:「雖然本皇能向萬民證實攻打坐忘城是勢所必然,但人心複雜,一旦進行『天審』,引得萬眾矚目,就算最後能使殞驚天服罪就誅,恐怕千里樂土之內,也會因此而萌生一些對本皇有所不滿的言辭吧?樂土難得有今日安寧平定,本皇委實不願為了一個殞驚天,而破壞這份安寧。」
無惑大相道:「殞驚天既然是坐忘城城主,以其地位,的確夠格要求『天審』,但聖皇莫忘了,因為『天審』所針對的皆是曾身居王朝要職的人,所以其運行規則嚴謹之極,比如務必要有聖皇、法應大相、天司殺、地司殺及老臣五人同時在場;還有,天災之年不可進行天審;先祖忌日不可進行天審;皇族若有吉慶喜事,此年不可進行天審……」
話至此處,已不必再往下說了。
冥皇只覺眼前一亮,臉顯喜色,欣然道:「大相智謀過人,無愧於『無惑』之雅號!」
顯然,經無惑大相的提醒,冥皇已有應對之策了。
冥皇自知發卜城之兵攻襲坐忘城,絕對是師出無名,由卜城落木四及其他卜城人對進攻坐忘城的態度來看,此舉很難會有真心響應之人。而殞驚天既然敢主動入甕,任卜城人將之押送禪都,在冥皇推測中,殞驚天應是有所恃,包括殞驚天很可能會利用請求「天審」的機會爭取把真相公諸於眾。
如果僅僅考慮這些,冥皇還不會如此擔憂,殞驚天不過是一城主而已,在禪都又能掀起幾尺風浪?
但若不二法門介入此事,則又另當別論了。
冥皇知道看似風光無限、曾備受世人稱頌的祭湖之約的真正意義,祭湖盟約,絕非外人所想像的那樣是大冥王朝與不二法門和睦共處的象徵,而只是一種暫時的相互妥協。
此次如果沒有不二法門插手,那麼冥皇將不會有什麼擔憂。他可以讓殞驚天在未至禪都時就斷送其性命,即使不這麼做,殞驚天就算進入了禪都,冥皇也有絕對的把握將事態的變化牢牢控制在他所願意的方向。
不二法門的插手卻讓冥皇再也無法穩如磐石。
他堅信不二法門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借殞驚天這枚棋子,在禪都乃至樂土攪起一片風雨。
冥皇可以忽視殞驚天的打算,卻絕不敢忽視不二法門的預謀!
所以,他才召見無惑大相。
而此時,他的心緒已平靜了不少,一個對策已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如果可能,他更願意讓對他有威脅的人與物在無聲無息中消失無蹤,而不願經歷血雨腥風。
因為,他是冥皇,是樂土的主人。
而這一點,與和他有神秘聯繫的劫域的無所顧忌,顯然是不同的。
心事已了,冥皇心頭輕鬆不少,他轉過話題道:「有人向本皇稟報說近些日子劫域的人頻頻在樂土境內出現,依大相之見,這些音訊是否可靠?」
無惑大相未經任何思索地道:「老臣認為,這絕對是妖言惑眾!」
冥皇一怔。
他相信無惑大相此言必有深意。因為以無惑大相的洞察力以及在樂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怎可能沒有得到有關劫域的人在樂土頻頻出現的稟報?無論無惑大相對此是否完全相信,至少本不會如此斷然否定。冥皇問及此事,本就是為了試探無惑大相對此事的態度。
冥皇皺眉道:「大相何以如此肯定?」
無惑大相道:「劫域乃邪魔之地,與我樂土的清朗乾坤水火不融。歷來劫域群邪只能苟且偷生於一隅,不能越雷池半步,更勿論深入樂土腹地!若說如今有劫域中人在樂土頻頻出現,大冥聲威何在?於聖皇威儀亦將有所不利。」
冥皇一下子明白了無惑大相的真正意思,看來,無惑大相非但未斷定劫域中人已深入樂土,恰恰相反,無惑大相已對此事知道得很清楚。他之所以斷然否定,其實是在暗示冥皇一定要將此事平息下去,不可讓這不利於冥皇的消息廣泛傳開。甚至無惑大相這一番話很可能還給冥皇施加了壓力:若劫域人長驅直入樂土的事不解決,終會釀成大患。
冥皇的心事被無惑大相的這番話勾起了,心頭頓時浮現了陰影。
但他還是強自展露出一個笑容,道:「大相此言甚合本皇之意!雖然關於劫域的說法只是妖言惑眾,但也應防患於末然。本皇會派出得力人手,探明此事,若真有劫域中人企圖染指樂土,本皇必定使其圖謀胎死腹中!」
無惑大相聽到這兒,知道冥皇已決定遣出高手,對付已在樂土境內的劫域中人了。
他本應見好就收,但因為劫域人在樂土境內頻頻出現且製造了不少殺孽,無惑大相對此甚是不忿,故他忍不住又加問了一句:「老臣斗膽問聖皇一句:不知聖皇會派誰擔當此重任?」
「論權責歸屬,論武學修為,地司危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冥皇倒回答得十分乾脆,也並未因為無惑大相多問而不快。
無惑大相施禮道:「聖皇英明。」他相信若冥皇真的以地司危對付進入樂土的劫域中人,那麼驅除劫域群邪,將指日可待。
△△△△△△△△△
「一、二、三、四……」輕輕的數數聲在黑暗的狹小空間裡顯得那麼清晰。
是南許許的聲音。
「唉……」南許許歎了一口氣,道:「算來算去,隨身帶來的這些毒物最多也只能維持五天了,老酒……顧兄弟,看樣子我得先走一步了。」
他本想稱顧浪子為「老酒鬼」,但話到嘴邊,立即想起顧浪子已有兩日滴酒未沾,這對顧浪子來說已是莫大的煎熬,若此時再提「酒」字,豈非雪上加霜?
離開苦木集時,南許許將自己備下的所有毒物都帶在身上了。當年中了勾禍在他身上下的毒之後,他一直是靠這些奇毒之物以匪夷所思的「以毒攻毒」之術維持自己的性命至今,如今他與顧浪子雙雙被靈使所擒押,脫身無望,靈使除了讓人定時給他們送一些吃的食物與水之外,自不可能還提供毒物與酒。而失去毒物的支撐,南許許又豈能久撐?
顧浪子心知南許許所說的確是一個嚴酷的事實,但他還是寬慰南許許道:「靈使不會讓你就這麼死的,若想取你性命,他早已可以做到了。」
南許許否定道:「對他來說,你我兩者之間只要有一人還活著就夠了……」
顧浪子緊接著他的話頭道:「但他卻不知先前我受了重傷之後,是你將我救起,而且至今尚未痊癒,若一旦你有了三長兩短,我顧浪子也將舊傷復發,步你後塵。」
南許許心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口中卻淡然道:「你未免太低估我藥瘋子的能耐了,以我回春之手,你已無恙,現在即便換上一個不學無術的藥醫,也可保你平安無事。」
顧浪子笑道:「但只有你一人知曉靈使這魔頭要找的人的下落,若是他將希望寄托於我顧浪子身上,倒是有趣得緊!」
他有意將聲音壓低,似乎是不願讓外人聽見。其實他料定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清清楚楚地傳至靈使耳中。
忽聞一聲冷笑,旋即燈火四起。
只聽得靈使的聲音道:「你們都一心想讓本使保全另一個人的性命,如此俠義,實是讓人感動。只是既然已成了階下之囚,自保尚且無力,卻還妄想講什麼俠義,真是可笑之極!」
顧浪子沉聲道:「我們之所以不肯就此斷送性命,是因為我們仍指望有一日能揭穿不二法門的真面目!但若你想借此達到什麼目的,我們只怕會讓你失望了。」
靈使道:「那可未必。其一,本使要找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們捨命保他;其二,本使手中還有一個籌碼,一個你們絕不會放棄的籌碼……」
聽到此處,顧浪子心頭莫名一跳,頓時有了不祥的預兆。
但聞靈使對他身邊的人吩咐道:「將人帶進來,讓他們過過目!」
顧浪子透過鐵柵搭就的空隙向上望去,心頭有些緊張。
很快,便見有兩人架著一個人出現在靈使的身旁。那人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架,身軀軟弱無力地下墜,若不是有兩人將之架住,只怕此人必然轟然倒地!他的頭髮披散下來,將其臉容遮住了。
但此人的身材輪廓顧浪子太熟悉了,他的心一下子懸起!
就在此時,架人的兩個人齊齊鬆手,任憑那人如同一隻被掏光了的布袋般無依無靠地頹然墜下。
「砰……」地一聲,那人重重地撞在鐵柵欄上,竟未聞呻吟聲,也未見他有何掙扎,讓人不由懷疑他是否還活著。
被拋棄於顧浪子頭頂上方的鐵柵欄上的人,俯身向下躺著,他的臉也正好壓在鐵柵欄上,被鐵柵欄分割開來,無法看清此人的整張臉,但顧浪子仍是一眼便識出了此人!
因為此人正是他惟一的弟子晏聰!
顧浪子的心頓時驟然下沉。
晏聰果然沒能逃過靈使的毒手!
晏聰與靈使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顧浪子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自己的預想得到了證實時,顧浪子仍是震動非小!
顧浪子脫口驚呼:「聰兒!聰兒……你怎麼樣了?」
「他還活著。」南許許在一旁道:「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靈使又豈能借他要挾你我?」他三言兩語便解開了顧浪子的擔憂。終究是旁觀者清,雖然南許許不能算是旁觀者,但畢竟不如顧浪子與晏聰的關係那麼密不可分,故能比顧浪子更冷靜理智。
果如南許許所言,晏聰的身子動了動,隨後他艱難而緩慢地支起了上半身。
他的目光穿過冰冷的鐵柵欄,與顧浪子關切的目光相遇了。
晏聰的臉上頓時有了吃力而欣喜的笑意,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未等他開口,一隻大腳已重重踏下,狠狠地踩在了他的頸部,本就已筋疲力盡的晏聰如何能夠支撐?立時被踩踏得僕身倒下,那隻腳尚在用力,晏聰的臉被狠狠地擠在鐵柵之間,痛苦不堪。
「王八蛋,真是太過分!讓你小子吃點苦頭!」南許許一聲低吼,指掌間已隱有奇毒之物,只需彈指間便可讓那個在折磨著晏聰的人立時中毒!那人就站在南許許正上方一丈餘高的位置,這點距離尚難不倒南許許。當然,若是針對靈使這樣的高手,自然是另當別論。以靈使的內力修為及可怕的洞察力,即使是只相距咫尺,一般的用毒手法也難奈其何。
南許許即將發難的那一剎那,顧浪子已及時制止:「且慢!」
南許許一怔,懸崖勒馬,不再出手,旋即明白顧浪子是有所顧忌,怕毒物也涉及晏聰。若在平日,就算晏聰中了毒也無妨,有南許許在自可保其無恙,但今日卻另當別論。南許許所用之毒,無不是霸道之極,片刻也耽誤不得,而晏聰與他們之間隔著障礙,就算靈使願意解除阻隔,所花費的時間也足以讓晏聰毒發身亡。
南許許氣惱不過,狠狠地啐了一口。
顧浪子見晏聰正受著屈辱與折磨,心頭很不是滋味,但他還是狠下心來,道:「聰兒,『無言渡』之約,是否是你透露出去的?」
顧浪子對靈使能在無言渡截殺戰傳說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要先追問此事。
晏聰的五官幾乎被擠壓得變形了,連開口都很是困難,但他還是竭力地吐出了一個字:「是……」
顧浪子神色倏變!
雖然在此之前,顧浪子就一直有些擔憂,但當晏聰親口承認此事時,他卻感到無法接受。
顧浪子可以接受晏聰的失敗,可以接受晏聰的平庸,卻無法接受晏聰出賣他人!
一怒之下,顧浪子甚至對南許許道:「罷了,你替我將這無用之才了結了吧,以免他在此丟人現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南許許卻道:「你真是醉糊塗了,若他真的透露了『無言渡』相約一事,又豈會承認?」
顧浪子方才也是一時氣憤有失理智之言,當下默不作聲。
只聽得靈使冷笑道:「顧浪子,你躲藏了二十年,尚且躲不過本使的追查,何況一個無知小兒?要查他的行蹤,何需你的寶貝徒兒開口?是了,這小子的確向本使透露了與陳籍相見的地點,但卻是假的,他沒能騙過本使,卻為此品嚐了一回筋骨錯逆、氣血倒流之苦!」
「好!」顧浪子不怒反喜!
看晏聰的情形,無疑曾備受折磨,所以當這一點為靈使親口證實時,顧浪子並不意外。而靈使說晏聰並未出賣戰傳說,才是讓顧浪子最在意的一點。方纔的氣憤與失望一掃而空,代之而生的已是對晏聰傷勢的關切。
靈使這時才道:「你們如今應知道已別無選擇了吧?在本使眼中,如晏聰這般無名小子的生或死根本微不足道,而對你們而言卻非如此。由此刻起,在半個時辰內,本使希望在你們口中聽到一個人的下落。」
「誰?」南許許問了一句。
「勾——禍!」靈使字字清晰。
南許許與顧浪子相視一眼,彼此皆有愕然之色。
南許許迅速恢復了冷靜,他淡然道:「勾禍已死,天下共知,你卻費盡周折,要找勾禍,實是可笑!」
靈使哼了一聲道:「顧浪子為梅一笑所殺,豈非也是天下共知?你們亦無權與本使討價還價,半個時辰後,本使若還未能得知勾禍的下落,那麼你們再見到這小子時,他已是一具屍體!」言罷徑直離去,早有人將晏聰架了起來,腳不沾地地被帶走了,四周的燈火也隨即消失,一切重歸黑暗。
沉默了少頃,南許許道:「他……」
只說了一字,顧浪子已伸手將他的嘴摀住,制止他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