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察的武功雖然被貝總管所廢,但他仍處於被嚴密看守的狀態中,坐忘城之所以仍然如此戒備,顯然已非針對甲察自身。
當甲察在黑木堂中見到地司殺時,本已因不抱生存希望而顯得空洞漠然的眼神倏然閃過一抹亮色。雖然未讓他跪下,也未將他綁起,但他的身側有四名乘風宮侍衛,其階下囚的身份與往日皇影武士的風光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貝總管看了甲察一眼,道:「即使沒有殺害我坐忘城城主的事,你也罪已至死!其一,你未經冥皇許可,擅自離開京師;其二,你盜取了『十方聖令』,兩罪並一,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司殺大人,在下所言是否有誤?」
地司殺為之一驚!
他沒有料到貝總管竟並不急於證實甲察是殺害殞驚天的兇手,反而提及這兩件事!他若承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便等於甲察在坐忘城的所作所為都是瞞著冥皇進行的,那麼正如貝總管所言,甲察的確罪已致死,不論他是否真的殺了殞驚天!
若是否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那便等於認定甲察的舉動是奉冥皇之命而行的,一旦坐忘城真的能證實甲察是兇手,那豈非十分棘手?
地司殺對貝總管處處設下圈套既驚且怒,他飛速在腦中權衡了利弊得失,又看了看甲察因武功被廢又受傷而顯得十分虛弱的身子,心中終有了決定。
只聽得地司殺沉聲道:「不錯,他們二人離開京師,冥皇知悉後,立令本司殺將他們追回定罪,至於『十方聖令』的事,本司殺尚未聽冥皇提及。」
他這一番話無異於將甲察與冥皇之間的一切聯繫完全切斷了。
甲察顯然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神色為之劇變!他頓時明白地司殺並非為救他而來,而是要對他落井下石!
甲察自己當然知道是如何離開京師的,絕非所謂的擅離京師,更未盜取「十方聖令」!地司殺能說無中生有的話,而且針對的還是皇影武士,由此可推知地司殺是已在事先得到冥皇的授意,否則哪怕他地位再尊崇,也不敢捏造與冥皇有關的假象!
換而言之,甲察已被徹底拋棄!在失去了利用價值,而且還會成為累贅與隱患的情況下,他的處境與人的軀體上的毒瘤無異,被割除將是遲早的事。
生存的希望剛在他心中升起,頃刻間又被撲滅。
甲察的神色變得極為陰戾複雜。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並非死亡迫在眉睫,事實上在被擒的那一刻,甲察就已斷絕了活命的念頭!為冥皇而死,是皇影武士引以為豪的事。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對冥皇的無限忠誠,換來的卻是冥皇對他的棄如敗革。
甲察心頭的失落、不甘、震驚之情可想而知,一時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被無情拋棄的感覺,比死亡的到來對他的打擊更大!
甲察的反應落入了戰傳說等人的眼中,頓知殘殺殞驚天的最後謀劃者十有八九就是冥皇,否則甲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顯然在南尉府中眾人就已有了這一推測,但當此時得到進一步證實時,眾人還是深感震撼。
甲察怒視地司殺,嘶聲道:「你真的是奉冥皇之令而來?」
地司殺既然已決定要盡快將甲察除去,以絕後患,當然也不再對甲察的皇影武士的身份有任何顧忌,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背叛冥皇,已是將死之人,憑什麼向本司殺發問?」
地司殺無意中犯了一個錯誤,他低估了甲察對冥皇的親疏的重視程度,只聽得甲察嘶聲怪笑道:「我本已做好為冥皇獻出生命的準備,我也認定這是身為皇影武士的榮耀!沒想到在我失去可利用價值之後,他竟無情地將我捨棄,而且還將背叛之名強加於我頭上……呵呵呵,他既如此絕情,那我也只好無義!其實讓我與尤無幾前來坐忘城暗殺殞驚天的正是冥皇本人,為此冥皇還將『十方聖令』交與我們二人,否則,就算我與尤無幾有通天本事,也無法得到『十方聖令』!」
甲察的情緒在幾起幾落之後終於徹底絕望,憤怒時已顯得有些失控,他指著貝總管冷笑道:「可笑殞驚天是死在冥皇手中,你們還要受冥皇驅使,將來下場定與我甲察一般……」
地司殺神色倏變,對身後的刑使低喝道:「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
話音未落,在地司殺身後左側的司殺刑使車向已如電射出,身形甫動的同時取下腰間一對短斧,向甲察揮斧攔腰疾斬而下!
無須貝總管下令,守候在甲察身側的四名乘風宮侍衛立即有兩人搶身攔阻,而另外兩名侍衛則一左一右挾制著甲察向後退卻。
車向的修為遠在乘風宮侍衛之上,出手快捷狠辣,眼見兩名乘風宮侍衛擋在身前,沒有任何猶豫,揮斧即斬,招式並無繁雜變化,但力道迅猛無匹,氣勢凌然,迫使兩名乘風宮侍衛不得不正面強拼。
幾件兵器悍然接實!
驚人的金鐵撞擊聲中,兩名乘風宮侍衛只覺虎口劇痛,再也無法把握手中的兵器,驚呼聲中,兵器齊齊脫手而飛,雙手已是鮮血淋漓。
車向並未藉機對他們施以殺手,而是趁他們驚愕之際,如一抹冷風般自他們之間閃身而過,向甲察追殺過去。
「殺甲察之事坐忘城豈能假他人之手?」貝總管朗聲喝道,以卓絕身法飄然掠出,頃刻間迫近車向,右手徑直向對方的肩頭拍去,口中道:「不敢勞朋友之手!」
其從容不迫不能不讓人心驚,仿若他根本沒有看到車向舉手投足間很快挫敗兩名乘風宮侍衛,顯得那麼胸有成竹。
車向對貝總管頓時有些忌憚,不得不捨棄甲察,雙斧刃芒暴閃,逕劈貝總管,勁氣洶湧如狂濤巨浪,聲勢駭人!看來車向欲一舉迫退貝總管。
貝總管面對車向這等久歷生死的高手也不敢過於托大,立即及時抽身而退,倒掠出丈許開外。
雖然僅是一進一退,並未真正出手,但貝總管的收發自如、游刃有餘仍是讓人深感其修為的深不可測。
未等車向有更多的反應,只聽得「轟隆」一聲,甲察在兩名乘風宮侍衛的挾制掩護下,已及時退入黑木堂正堂一側的重囚室中,並及時封閉了鐵閘門。閘門開啟閉合的機括靈敏異常,只須一觸機括,厚重的鐵門立時落下。
看來,坐忘城顯然早有準備,所以能及時做出反應,而且彼此間配合無間,竟使車向無功而返!車向追隨地司殺多年,奉他之命不知殺過多少人,罕有失手,不料今天卻受此重挫,而且還受挫得有些不明不白,雙方尚未有實質性的交戰,坐忘城已憑借先人一籌的佈署佔有了主動權。
車向又驚又怒!
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地司殺神色平靜,並無怒色,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自己的主人一定有了萬全之策,想到這一點時,他的心情才稍為平靜。
地司殺環視貝總管、戰傳說等人一眼後,方悠然道:「本司殺已說過,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而至今日為止,本司殺想殺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活命的,甲察當然也不例外!」他的神情是那麼的自信,以至於讓人難以對他的說法有所懷疑。
雖然貝總管、伯頌、鐵風、慎獨對黑木堂的嚴密很有信心,既然甲察已被及時帶入重囚室中,生死大權應當是牢牢地掌握在坐忘城的手中,但不知為何,地司殺的這一番話仍是讓四人心頭生出不安之情。
一時間,大堂中出現了短暫的相互僵持的局面,誰也沒有出聲。
倏地,剛剛封閉鐵閘門的那間重囚室裡面響起了鐵鏈鐵鑿絞動的聲音,本是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鐵門下方出現了一道縫隙,並且鐵門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仍在不斷地上升,所洞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
無論是坐忘城的人,還是地司殺的屬下,都因這出人意料的一幕而吃驚非小。
惟有地司殺對此絲毫不意外,他的眼中有著極度的自信與傲然,讓人感到一切都已在他的運籌之中。
鐵門在短暫的緊閉之後,再度豁然洞開,其中的情形一覽無餘:甲察赫然已無聲無息地僕身倒在地上!
那兩名乘風宮侍衛驚悸未定地向貝總管大聲稟報道:「總管,不知為何,在鐵閘封閉之後,甲察突然倒地,屬下趕緊查看,發現他竟已氣絕身亡!屬下守護不力,讓兇手有了畏罪自盡的機會……」
貝總管神色凝重地擺了擺手,阻止侍衛繼續說下去,他道:「甲察並非自盡而亡。」
說話時,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司殺。
地司殺「哈哈」一笑,道:「不錯,取甲察性命的人正是本司殺,本司殺早已說過,我要殺的人,沒有人能夠保全性命!」
得知甲察竟是亡於地司殺之手,在場大多數人都顯得極為驚愕!甲察從與地司殺相見到退入重囚室,再到突然死亡的過程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曾見地司殺出手,何以甲察在短暫地消失於鐵閘門後,復又重現時,就已由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具屍體?!
戰傳說與眾人一樣,也是對甲察的突然死亡大惑不解,他心中忖道:「地司殺是何時出手、如何出手,為何我竟一無所知?照此看來,地司殺的武功豈非高至不可思議之境?」
貝總管眉頭緊皺,沉吟少頃,復而眉頭舒展開來,以讚歎的語氣道:「司殺大人的地煞氣訣能在彈指間殺人於無形,堪稱神乎其技,讓人歎為觀止。更兼在視線被阻時,仍能洞如明燭,地煞氣訣借地傳出,準確出擊而不曾誤傷他人,更是讓我等佩服之至!」
一語提醒了伯頌、鐵風、慎獨等人,三人這才想起地司殺除了他的九誅刀傲視樂土刀道群雄,罕有對手外,還有另一絕世神技便是地煞氣訣!地司殺的地煞氣訣與天司殺的天羅剛氣一陰一陽,一柔一剛,相輔相成,互為裨益,名揚江湖。
不過地司殺更為世人所知的還是他的九誅刀法,而不是地煞氣訣。加上此次地司殺祭起地煞氣訣時不著聲色,而地煞氣訣之氣勁又是沿遁地下直取目標甲察,所以外人一時根本難以將甲察的死與他的地煞氣訣聯繫在一起。
經貝總管一語提醒,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地司殺與甲察之間的地面,留神細看時,眾人發現了先前未曾留意到的線狀裂痕,由地司殺腳下斷斷續續地向甲察所在的方向延伸。
看來,地司殺的地煞氣訣尚未真正地做到殺人於無形,只是甲察死亡得太突然,使他人震愕之餘,心神一時難以集中。
但饒是如此,仍足以顯示出地司殺武道修為之驚世駭俗。
甲察一死,便死無對證,坐忘城豈非再難讓真相公諸於眾?誰會料到在重重守護下,地司殺仍能深入坐忘城腹地斃殺甲察?
地司殺對這一結局顯然十分滿意,他的臉上顯現出罕見的笑意,這是勝利者的笑容,含義意味深長。地司殺顯得寬宏大量而且推心置腹地道:「本司殺知道爾等對殺害殞城主的兇手懷有刻骨銘心之恨,所以也不追究你們方才攔阻本司殺誅殺甲察一事,因為本司殺明白你們希望能手刃甲察。如今,甲察已死,殞城主大仇得報,本司殺也完成了冥皇誅殺叛逆者之令,可謂是皆大歡喜,各得其所。」
貝總管倏而大笑道:「你若以為殺了甲察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大錯特錯了。誰都能想到甲察、尤無幾與我們城主本無宿仇,他們怎會無故殺害我家城主?你是個聰明人,不會想不到此事必有內幕。但事實上你卻對此根本不加追究,一心只想殺了甲察滅口,這反而更讓你的險惡用心暴露無遺!」
乘風宮眾侍衛對南尉府中曾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見貝總管突然對權重位高的地司殺如此說話,無不大吃一驚。
地司殺雖然早已感覺到來自坐忘城各方面的敵意,但萬萬沒有料到貝總管竟在此刻便將敵視與矛盾表面化。
地司殺的三大刑使同時怒喝道:「大膽!竟敢對司殺大人以下犯上!」
貝總管沉聲道:「甲察死不足惜,但有人比甲察更該死!我家城主一向忠於大冥樂土,冥皇卻無故要取其性命,而後為了掩飾此事,又將對他一向忠心不二的皇影武士殺之滅口,如此昏庸歹毒之主,坐忘城若再盲目追隨,便是愚昧至極,可悲可歎了!」
地司殺縱是城府再深,乍聞貝總管之言,也不由勃然色變。
在進入坐忘城之前,地司殺設想了事態發展的種種可能,堪稱面面俱到,惟獨沒有料到坐忘城會正面指責冥皇的不是!
地司殺在短暫的震愕之後,迅速恢復了冷靜,他直視貝總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莫非,你想借坐忘城動盪之際,離間坐忘城與冥皇的關係,造謠滋事?」地司殺之所以這麼說,其意圖自是欲將對立面範圍盡可能縮小,否則一旦事態不可收拾,坐忘城真的走上與冥皇決裂之路,只怕連他也要擔負其責!所以地司殺試圖將貝總管自身意願與坐忘城整體區別分割開來。
三刑使雖對此時的風雲突變感到難以置信,但多年追隨地司殺的生涯使他們十分清楚此刻自己該做什麼,當下三人已悄然向貝總管包抄過來,意圖對貝總管形成合圍之勢。地司殺已感覺到貝總管的過人智謀,亦感到貝總管是在殞驚天死後掌握坐忘城的人物,既然貝總管已對他有了威脅,地司殺當然要做出相應的反應。
三大刑使的舉動立時引起連鎖反應,乘風宮眾侍衛神經立時繃緊,隨時準備出擊。
在黑木堂中,自是坐忘城的人數佔優,但在黑木堂外圍,因為司殺驃騎比乘風宮侍衛更精悍更擅於把握地勢之利,若是黑木堂中發生衝突,極可能反而是司殺驃騎能更快趕至加以援手。
而在更大範圍內,則顯然是坐忘城以數萬人馬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外圍的人數優勢未必能對局勢起到決定性影響,對於地司殺這樣在整個樂土境內都足以躋身有數高手之列的人物來說,決定勝負所需要的恐怕只是極短的時間!一旦地司殺在黑木堂中取得勝利,以他在大冥樂土的地位、權勢、威望,加上普通坐忘城戰士對真相並不知悉,一場毀滅性的動盪在所難免。
黑木堂內,對峙的雙方各有忌憚,一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由伯頌、鐵風、慎獨、戰傳說的反應,地司殺看出貝總管方纔所說的那番話並非是他個人的看法,而是早已得到了其他坐忘城重要人物的默認。
地司殺從這一點作出判斷:整個坐忘城已有與冥皇決裂之心,所以自己若想孤立貝總管一人,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身為地司殺,豈能坐視樂土六大要塞之一即將走向與冥皇決裂之路而視若未賭,置若罔聞?
飛速轉念間,自信的地司殺心中終於有了決定——他要憑借自身的強大力量,誅滅將把坐忘城引向與冥皇決裂之路的人!
心有定數,地司殺悄然發難,地煞氣訣瞬間提升極高境界,並透過地層向四周迅速蔓延、擴展。
數名乘風宮侍衛倏覺腳下一痛,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氣勁自下而上狂襲而至,其角度刁鑽霸道,讓人防不勝防。
詭異獨特的攻擊方式在修為略低的乘風宮侍衛身上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同時有六名乘風宮侍衛五臟六腑突受重創,狂噴鮮血,跌飛而出。
六名乘風宮侍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同時身受重傷,無疑對他人有極大的震懾力。
眾皆愕然失色之際,地司殺沖天掠起,驚心動魄的利刀出鞘聲中,蟄伏鞘中的九誅刀赫然已執於地司殺手中。
「背叛冥皇者,殺無赦!」
聲如驚雷,滾滾而出,傳遍了乘風宮的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地司殺已高擎九誅刀,以奔雷驚電之勢狂劈而下。在空前強大的刀氣的牽扯之下,黑木堂屋宇頓時被生生扯開一道縱貫南北方向的裂痕,而斷碎的瓦椽並未直接墜落於地,而是在刀勢的吸扯下,順著刀勢疾射向同一個方向,其聲勢著實駭人。
地司殺攻擊的目標竟非貝總管,而是——南尉將伯頌!
地司殺甫一出手,便祭出「九誅刀法」中極具殺傷力的「天誅地滅」,而他所攻擊的對象卻不是一直被他視作最棘手的對手的貝總管,顯然他是欲一擊得手,使自己不必面對太多的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