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悟至空道:「沒有人可以進入死亡地殿的第十八層,除非靈魂,你的身體被關在了門外,從某種意義上說,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朝陽迅疾朝殿門處望去,卻發現那巨大的鐵鑄門不知何時已經緊緊關閉,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
朝陽沒想到自己連什麼時候「死」了都不知道,他的心裡不知湧起了何種滋味,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
連自己「已死」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與之為戰?
空悟至空這時道:「這就是死亡地殿的力量,拒絕任何實質的東西,連你手中的聖魔劍也都是無形的-質-,只是看起來是聖魔劍而已,你想用這樣無形的東西來殺我麼?況且,沒有身體,你也就沒有絲毫的力量可言,惟一擁有的是無形的靈魂——你根本無法與我為戰!」「但我手中的劍剛才明明刺傷了你。」落日這時不禁道。
空悟至空轉而望向落日,道:「你真的刺傷我了麼?你再仔細看看我的傷口。」落日朝空悟至空剛才被刺傷的大腿看去,卻根本沒有發現任何傷口,而空悟至空剛才滿是鮮血的手,此時看來也是乾乾淨淨,原來剛剛看到的都只是幻像,他的劍根本沒有刺傷過空悟至空,只是他自己這樣覺得而已。
現在,朝陽不知道「已死」的自己如何突破死亡地殿,他所擁有的只是靈魂與思想,而沒有力量又怎麼能夠戰勝眼前這掌管死亡與黑暗力量的黑暗之神呢?
他必須首先找回自己的身體,但是,他的身體雖然在殿門外,相隔的,卻彷彿是兩個世界。
如果這算作失敗的話,那他未免敗得太過徹底,也太過冤枉了。
朝陽心有不甘。
空悟至空望向朝陽,彷彿知道朝陽的心裡想法,他道:「你覺得這樣太不公平對嗎?這樣敗了,你心有不甘,但世間的事本就如此,生存與死亡只是一線之間,許多人以為自己活著,其實他已經死了,勝和敗也是很難分清的。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即使你突破四大神殿,戰勝命運之神,坐擁天下,你以為你就勝了麼?到時,或許你才覺得,其實你敗了,你敗得比任何時候都徹底!因為在你坐擁天下的時候,你又感到了自己的一無所有。所以,若是等到來日後悔,還不如現在拋棄這身懷執念的生命更好。」朝陽仰起了頭,歎道:「真的能夠拋棄麼?」他搖了搖頭,道:「不!我做不到!我只有一條路,必須走下去,就算永無盡頭,我都不能放棄!我不知道,若是放棄,自己的生命中還剩下什麼,那千年的等待又是為了什麼,我不敢想像連自己都感覺不到存在的感覺,那比死還要難受。我不像你,放棄了夢想,還有另一條路可走,還能讓自己活著。從我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必須戰鬥到底,否則,惟有毀滅!我害怕失敗,無法承受失敗所帶來的打擊。我拒絕著所有人,緊鎖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因為我害怕看到千年前的傷害,所以我殺人,傷害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希望看到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痛苦,希望每一個人都在艱難地掙扎著,這樣,我才會感到安心,感到這個世界不只我一個人痛苦,感到自己不是孤獨的……所以,我決不會放棄!」聽著朝陽的話,落日的眼睛不由濕潤了。這是一個心中藏著巨大痛苦的人,他永不放棄地戰鬥著,讓自己顯得強大,而事實上,他是如此可憐,他害怕放棄之後,連自己都找不到,他要讓這個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
這是一個謎一樣的人,落日發現直到此刻才真正的瞭解他,不管他是朝陽還是影子——這樣的人都是值得落日為之獻出生命的。
此刻的空悟至空臉上卻露出了笑意,道:「既然如此,不願放棄,那我就只好將你毀滅,免得你再遭受這無盡的痛苦!」「不——!」落日意識到不妥,大聲喊道。
這時,只見空悟至空的手一揮,彷彿整個天地的力量都向朝陽壓來,而朝陽卻根本無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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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地殿的第十八層。
那巨大的鐵鑄門緩緩開啟,漓焰走了進去。
巨大空蕩的殿宇內,十九尊雕像面目猙獰。
那代表黑暗之神雕像的基座下,空悟至空顯得有些疲憊地倚在雕像上,彷彿什麼東西耗盡了他極大的心神,而現在終於得以釋放。
整個殿宇內只剩下他一個人。
漓焰走到空悟至空面前,先是單膝跪地,然後便又自行站了起來。
她道:「你終究還是這樣做了。」空悟至空疲憊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道:「是的,我終究還是這樣做了。我現在才知道能夠按照自己的願意去生活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漓焰道:「可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空悟至空道:「我知道,但我不會後悔,這樣做很值得。」漓焰看著空悟至空的臉,眼珠久久沒有轉動。在這張疲憊卻帶著微笑的臉上,她看到一個人長期痛苦掙扎後做回自我的放鬆,不用再承受壓力的釋然。此刻他的樣子雖然疲憊,卻是幸福的。
空悟至空的目光盯著殿宇的穹頂,透過透明的穹頂,上面是烈火海洶湧咆哮的滾燙岩漿。空悟至空以疲憊的聲音說道:「自我從星咒神殿回到死亡地殿以來,就一直沒有快樂過。我屈從於命運,放棄自我,成了黑暗之神,原是為了逃避後世在無間煉獄度過,我害怕一個人在那冰與火的煎熬中度過餘生。我本不該作這種選擇,因為我對自己已經不夠自信,兩千年的追求距我的夢想還是遙不可及,我的內心在動搖,我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力量足以改變這個世界,建立起新的秩序,於是我退讓了,平生第一次背叛了自己。但我沒有想到,這次背叛帶給自己的是如此大的痛苦,我存在著,卻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些什麼,每一天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大腦已經不能再思考,因為我害怕若是思考,曾經的那些疑問、那遠去的夢想又會出現在眼前,我害怕一思考便又會質疑這個世界,質疑這個世界的秩序。我知道這是一種背叛,是神主所不允許的,於是,我每天痛苦地壓抑著自己,強迫自己睡去,永遠不要醒來。可在夢裡,我仍是無法逃避自己,逃避那些曾經的念頭,於是一次一次在深夜從夢中驚醒,獨自面對著這空蕩殿宇內冰冷木然的雕像,面對著殿宇內的一切,我甚至能數清每一尊雕像是由多少刀雕刻而成的,能數到當時的匠人滴了多少滴汗水在上面,這代表威嚴和權力的一切,在我眼中看來,竟不如在陽光下生長的一株小草可愛,我懷念那些對一株草、一棵樹說話的日子,懷念在廣袤的天空下一個人的沉思……而現在,這一切都已不再屬於我,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否還存在著……直到影子,不!朝陽的到來,我才明白,其實夢想並不是遙不可及的,只要你戰鬥著,不放棄心中的信念,你就可以做到!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幸福地存在著!
「本來這一切我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最終我還是放棄了。而我現在可以做的是幫助這樣一個人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實現自己的信念,無論這個人是朝陽還是影子。這樣做,我才感到這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才是自己想成為的真正的自我!而不是冥天,還有主神(上一屆黑暗之神)所要求的我。」漓焰道:「所以你不惜背叛死亡地殿,不惜以毀滅整個死亡地殿為代價?」空悟至空滿腹幸福地道:「是的,若是能重置整個天地,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漓焰一陣冷笑,道:「你真的以為朝陽是那個能實現你夢想的人?」空悟至空道:「是的,我相信!」漓焰道:「空悟至空,為何你現在還看不透?一切只是一場表演,主宰權永遠只會在一個人手上,那就是命運之神!」空悟至空笑著望向漓焰,道:「所以,我才要重置這個世界的秩序。」漓焰感到空悟至空簡直已是無可救藥,她道:「你知道為什麼死亡地殿要讓落日、天衣、漓渚、殘空死後重生去幫助影子麼?你知道為何要讓你成為死亡地殿新的黑暗之神?」空悟至空笑著道:「為什麼?」漓焰大聲道:「因為這是命運之神的旨意!」空悟至空一驚,臉上的表情瞬間凝滯,口中自言自語重複著漓焰的話:「因為這是命運之神的旨意,因為這是命運之神的旨意……」良久,空悟至空才回過神來,道:「為什麼?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漓焰道:「這個世間本就是這樣,你不用問為什麼,誰也逃不過自己的命運!誰也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沒有人可以改變!」「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沒有人可以改變?哈哈哈哈哈……」空悟至空突然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狂笑,笑聲讓整個十八層死亡地殿不停地震動著。
「一切真的不可改變的麼?我——不——信!!!」暴喝聲中,死亡地殿突然坍塌,熊熊地獄之火燃盡整個死亡地殿。
烈火之中,空悟至空仰天狂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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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悟至空死了!」朝陽突然驚醒了過來,心被無限的悲傷揪住。
此時,他坐在一片草地上,綠綠的草葉閃著金燦燦的光芒,頭頂上掛著明晃晃的太陽,而在他的不遠處,落日還沉睡著沒有醒過來。
他們沒有死,空悟至空並沒有殺他們,只是將他們送到了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地方。
朝陽的眼睛望著遠處,彷彿生命的一半突然給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他道:「就這樣走了麼?就這樣走了麼?」沒有人回答他,只有溫柔的風拂動著草地上的青草,搖動著一身的光芒。
他又抬頭望著太陽,此刻的陽光似乎顯得格外光亮,他卻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彷彿想讓這猛烈的光芒刺瞎這樣一雙眼睛,良久良久……
落日也醒了過來,他站起,走到了朝陽的身後。他看著以往冰冷無比、孤傲殘暴的朝陽變得如此脆弱、無助,心中充滿了和朝陽一樣的悲傷。
他以為世界上有一種人的心裡是永遠不會懷舊的,但他現在知道自己的想法錯了。
他道:「王,他讓我們突破死亡地殿,就注定了他會走向這樣一個結局。他的死和天衣、漓渚、殘空一樣。」朝陽道:「他心中那隱藏的巨大痛苦有誰能夠明白?一個放棄夢想的人以自身的毀滅來成全別人,他這樣做到底值得麼?」落日道:「王,他值得的,因為他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了死。他是自由的,死時感到了幸福。」朝陽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因為眼睛被陽光刺痛,還是心中的悲傷,眼角有兩行淚滑了出來,順著臉頰,滴落在雜草的葉子上。
這時,朝陽突然又睜開雙眼,對著太陽大聲吼道:「這是我麼?我怎麼會流淚?!不!!!我不需要淚水!我永遠都不會流淚!!!」他的身上陡然散發出駭人至極的強大氣機,站在身旁的落日無法抵擋,身形疾退後退。
而氣機所及的範圍內,所有樹木、花草……一切生靈,悉數枯死,方圓十里內,大地一片焦黃,呈現出地獄般的慘景。
疾速後退中的落日見到朝陽的樣子,心中卻是感到欣然,道:「不管你是朝陽還是影子,你現在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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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與落日來到了日之神殿主宰的世界,但他們並沒有找到日之神殿的所在地。
憑藉以往的經驗,無論是星咒神殿、月靈神殿,還是死亡地殿,在它們各自所在的空間,神殿所在地都是強大的靈力匯聚的地方,所以他們能夠輕易便找到,但是在日之神殿所主宰的這片空間,他們並沒有感到任何匯聚著強大的靈力,只是在此刻他們所處的地方,感到了這個地方的與眾不同——這裡的太陽比這片大地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大,都要圓,而空氣也更熱。
這個地方就是日冥城!
當朝陽和落日進入日冥城時,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碩大無比的太陽竟佔據了日冥城約十分之一的天空。巨盤冉冉升起時,整個日冥城便籠罩在它的光環內,似乎將之一起升上天際。
在日冥城的中心,有一座巨型雕像,高逾百丈,佔地約三千平方,初升的陽光照在雕像頭部上,發出奇異的光芒,彷彿是一尊自開天闢地以來便矗立於此處的龐大古佛,凜然面對這片大地上的一切。
而這尊雕像,也是整個日冥城的精神象徵。
城中央的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廣場四周的店舖相繼開張,忙碌的人們匆忙吃著早點,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在廣場的一角甚至有人已經在進行雜耍表演。而另一邊,兩個年輕人正在為一個女子大打出手……相同的模樣,相同的皮膚,相同的話語,相同的衣著裝束,一切看起來與幻魔大陸並沒有什麼區別。而朝陽、落日的到來,也自然沒有讓這裡的人感到他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但一切又並非表面看起來的那樣什麼都一樣。
落日道:「王,在空悟至空將我們送到這片空間之時曾告訴我,日之神殿的主神是四大神殿中最強大的,實力也最接近冥天。傳說其力量可以瞬間顛覆整個大地!而與此同時,他也是最富智慧的,與冥天走得最近。」朝陽卻彷彿並沒有聽到落日的話,他的臉上重現著孤傲冷峻的表情。這時,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相互戲弄、追逐著,那個玩鬧的小女孩正好撞到了朝陽的腳前,他蹬下身子,以左手撫住小女孩的肩膀,右手指著廣場中央那高逾百丈的雕像道:「小姑娘,你能告訴我那雕像中的人是誰嗎?」小女孩澀澀地眼光看著朝陽,朝陽不可親近的樣子似乎讓她感到害怕,只是扭動著身子,想從朝陽手中掙脫開來,卻是不回答。
「她那麼笨,你不用問她,我知道那雕像中的人是誰。」那個追趕著小女孩的小男孩跑到朝陽面前,自告奮勇地道,對朝陽沒有絲毫的懼意。
朝陽道:「哦,那你告訴我他是誰?」說話間,朝陽的手放開了小女孩。
這時,小男孩卻突然喊道:「小麗快跑!」說著,自己便撒腿跑開。
那小女孩也跟著跑開了。
朝陽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孩給騙了,他站起身來,重新望著那高逾百丈、佔地三千平方的巨型雕像,道:「落日,你知道他是誰嗎?」落日明白朝陽話中之意,道:「難道王認為他是日之神殿的主神?」朝陽沒有直接回答,卻道:「當一個人的自信心極度膨脹之時,都希望所有人以瞻仰的目光看他,無論他是人,還是神!」落日道:「王所說的意思我明白,但這只是一尊雕像呀!」朝陽道:「他離雕像不會太遠。」落日這才恍然大悟,道:「王的意思是說,日之神殿的主神就在這日冥城?」朝陽道:「至少不會很遠。」這時,剛才那跑開遠去的小男孩又跑了回來,仰頭望著朝陽道:「你想知道這雕像中的人是誰嗎?」朝陽望向小男孩,道:「你能告訴我?」小男孩道:「不,但有人可以告訴你。」說著,那小男孩對著朝陽笑了,是那種如泉水一般乾淨舒展的笑容。
但這笑容落在落日眼中卻顯得有些詭異。
朝陽道:「這個人是誰?」小男孩道:「他是日冥城裡最老最老的老爺爺,他什麼都知道。」朝陽道:「他在什麼地方?」小男孩道:「你跟我來,我可以帶你去。」朝陽這時抬頭往遠處望去,在人群中,剛才那個小女孩正在偷偷地望著他們。
朝陽道:「好。」小男孩便轉身往日冥城的東邊小跑而去。
朝陽在小男孩的後面跟了上去,可跟了一段距離,朝陽又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卻看到落日站在原地沒有動,眼神空洞,臉上沒有表情,而在他身旁則是來來往往的人。
一個匆忙而過的人碰了一下落日的肩膀,他的人便突然倒了下去,掀起渾濁的塵土。
落日死了!
朝陽一下子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與落日之間相隔是如此之近,竟然不知道落日是什麼時候死的,而且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將落日殺死,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朝陽迅速朝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望去,同時精神力無限延伸感應,卻沒有找到他認為能夠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擊殺落日的可疑之人。
他走了回來,將落日抱起,沒有發現任何死前的徵兆,也不明白是怎樣死的,似乎一切突然之間停了下來。
還沒有見到日之神殿的主神,落日便這樣莫名地死了,而且連怎麼死都不知道,這對朝陽來說,確實是一種極大的打擊。
現在,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了,只剩下他自己,孤身一人,面對著接下來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