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英」雄踞南域最南端、與光、席兩大部族的聯盟,互成犄角之勢。兩大勢力互不想讓,為了爭奪偏南地域少之又少的生存物資,明爭暗鬥,互不想讓。但雙方卻從不曾將戰火燃至兩大勢力中央處——「邛劐山」方圓百里之內。
原因無他,只因此山週遭遍佈熔岩洞,秉承地火炎陽之氣而生的各種怪獸不時出沒其間,絕對不是凡塵中人敢踏足的。而邛劐山本身就更具神秘色彩了,傳說邛劐山乃是上古時期天神交戰的戰場,遺留了繁如星辰的奇珍異寶、咒術秘典。所以千數年來,三界中無數奇人異世,或為那些絕世奇珍,或為解開傳說的神秘面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喪身其中者有之,黯然離去者有之,更為邛劐山平添了恐怖陰暗的色調。
隨著時間的推移,血脈的延續,傳承祖輩記憶時誇張的描述,讓南域以南的諸多蠻族對邛劐山自心底生出敬畏,更有甚者將自己的祖先喻為邛劐山中的神仙,藉以自欺欺人。
今日,又有數十名紅衣大漢簇擁著一名白髮老者來到此處,從他們平空飛馳的身影,讓邛劐山眾凶獸退避三舍的厲煞氣勢,可知,這是一批妖魔兩道中訓練有素的高手。
一眾人滿面風塵、神色匆匆地直朝邛劐山而去,眨眼間即已來到山腳之下。
白髮老者身形驀地頓住,老者身後眾紅衣大漢也都齊刷刷立定當地,隨著老者右手揮起,眾人水珠墜地般四下散開,眨眼失去蹤跡。
白髮老者則頭也不回地向山頂逸去,在到達山腰之時卻忽然折向後山,一直奔到一塊血紅的平坦石地上才停了下來。他首先警戒地四處掃視一圈,確定未發現異樣之後,雙手驀然靈動,簇簇焰火自指尖激射而出,依照某種順序打入地面石層。
不多時,石層忽然一陣輕微顫動,一道洞口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兩名與白髮老者同樣裝束的老者從裡面閃身而出。其中一名略為高大的老者,甫一出了洞口,便急急詢問道:「祝殄,事情辦的如何?宗主為何沒有一起回來?」
祝殄恨恨的跺腳歎道:「唉,一言難盡,此次……」
祝殄話未說完,就被旁邊另外那名老者斷然打斷道:「此處不是詳談之地,我們回府再說!」說罷,當先跨入地面石洞。祝殄與那高大老者對望一眼,緊隨其後而入,地面石洞又自悄無聲息合壁,直至再無痕跡可尋。
此時,空中忽然飄下漫漫雪片,落在地面發出陣陣滋響,登時蒸化成氣,將邛劐山緊緊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
邛劐山脈地底深處,有著一個不為三界人知的巨大岩漿湖,湖面上星羅棋布的漂泊著無數或大或小的礁石堆。岩漿湖最中央處,一坐數十丈告的石山巍然矗立,一道岩漿瀑布自山頂飛流直下,墜入山下一眼巨大漩渦當中,蒼天血痕一般觸目驚心。
山腰處突兀已極的凹陷進一道巨大缺口,缺口中一似是而非的神殿在岩漿瀑布的遮蓋下若隱若現,極為詭秘。高溫下蒸騰而上的氣流,將視線所及的所有景象扭曲變形,給整個空間平添沉重的壓抑氣氛。
此處正是魔宗五族之一祝融氏族地——熔岩洞天!
火神殿前。
兩名老者聽完祝殄對祝蚺在南域事情的敘述,雙目呆滯地望著腳下祝蚺依然高大猙獰的屍身,直感週身冰冷難當,彷彿陷身一個無底夢魘,不可置信地同聲喃喃道:「龍刃誅神?這……這怎麼可能?」
祝殄精神委靡地站在一旁,深歎一聲,道:「事情大致如此了。」
那身材高大的老者問道:「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祝殄聞弦知音,連忙道:「只有我親手調教的一些弟子知道,應該不至於洩露出去!」
在旁一直未曾開口的那名老者沉聲道:「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唯有施用『燃靈決』為宗主鍛魂煉魄,重塑靈元才是穩定我族人的正途。」
祝殄與那高大老者聞言均自一震,後者更是問道:「大長老,這……」
大長老打斷他,道:「祝衽你不用說了,為了我祝融一氏,你我都注定要這麼做的!否則我們將面對其他幾族瓜分的厄運……」說著,他露出了狂熱的神色繼續道,「再則說來,為了這個計劃,我祝融氏付出了太多代價,絕對不能就此罷休,而宗主也絕對不能就此喪生在一個小輩手中……哼,只要宗主重生,我祝融氏崛起於五族之間才會大有希望!」
「一派胡言!」
就在這時,一把陰兀聲音忽然響起,「你們將精力浪費在一具死屍上,簡直愚不可及!」
祝融氏三大長老驚駭莫名,此處乃是祝融氏族中秘地,守衛森嚴不說,就是環互此處週遭的岩漿湖就已然足令三界中無數高手駐足止步了,更不要說他們三人現在就在其中,來人竟然仍能毫無聲息逼至他們近前,試問他們怎能不驚?
更讓他們驚駭欲絕的是,隨著說話聲音的響起,一道雄偉的漆黑身影正從祝融氏火神聖殿中緩緩踱出。
祝殄驚呼出聲道:「黑衣人!」他聽祝唳說過此人,只是當時祝蚺一直忙於「伏羲武庫」的問題,對此事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原來來人正是在有炎氏族地殺戮祝融氏族人,後又追殺倚弦等人的黑衣老者。
「不必緊張,老夫此次前來並無惡意,而是來為你們解決眼前煩憂的。」黑衣老者穩如磐石地站在那裡說話,無意間一股魔能勁力已灑罩在方圓數丈之內。
三位長老身形頓時被激得直欲後退,大長老卻不退反進,向前緩踏兩步,將己方三人氣勢集於一身,厲聲道:「不知閣下是聖宗哪一族的朋友,竟會如此關心我祝融氏!」
黑衣老者哈哈大笑道:「爾等不需要知道這些,只要你們奉老夫為主,重組『火神軍』,日後三界之中定有你祝融氏一席之地。」
卻在他話音未落之時,祝融氏三位長老已經默契的齊齊出手,他們都瞭解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將黑衣老者擊斃,從而保住祝融氏族地之秘,保住祝蚺已死之秘!
大長老揮手之間就已發動機關,將黑衣老者背後聖殿大門閉死,合圍之勢已成。「就算他實力超絕,但也別想從我們三人聯圍之中逃脫,何況這邛劐山方圓百里之內遍佈我族子民。」三位長老不由自主的同時想到。
三人身影穿插交錯,布成一道極具攻擊力道的大網,犀利勁能將空餘之地悉數填滿,可謂是滴水不漏。
然而面對早在數百年前,即已聲名鵲起的祝融氏三大長老強勁攻勢,黑衣老者卻淡定從容地穿梭自如,並冷哼一聲道:「早知你們這些頑固不化的傢伙會這麼做,老夫就小小給你們點教訓!」
三人聞言驚怒交集,手下更不留情。一時間,場中長呼短嘯絡繹不絕,衣袂翻飛鼓動,異能澎湃激響,勁氣縱橫而出將聖殿前熔岩瀑布齊齊截斷,橫飛而出,堪稱壯觀。
四人激戰正烈之時,忽聽一聲慘呼兩聲悶哼,祝融氏三位長老已倒飛而出,「蓬蓬蓬」墜落地面。三人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黑衣老者,怔怔不能言語。
「哼,就憑你們幾個便能將你祝融氏發揚光大麼?當年祝火神何等神威,震懾三界,誰人不知,哪人不曉,現在你們別無選擇,只要歸入老夫麾下,否則……」話到此處,黑衣老者忽然頓住,嘿嘿怪笑兩聲道:「……否則,嘿,老夫現在就讓你祝融氏從此三界除名!」
說罷,黑衣老者大袖一揮,剛剛回復正常的岩漿瀑布就已停止正常流動,反而緩緩倒捲而上。山下湖中岩漿也紛紛被莫名勁力裹帶而起,迅速在這巨大的地底空間上空聚集,如一把正在迅速生長的巨傘一般,霎時籠罩整個祝融氏族地。
祝融氏族人千百年來那曾見過這等場景,恐慌的叫聲如瘟疫般傳了開來,一些族人甚至直奔聖殿而來,卻因聖殿下「漩炎大陣」所阻,只能遠遠呼叫諸位長老。
三位長老驚懼欲狂,知道眼前之人舉手投足之間絕對可以決定自己一族血脈的存亡,權衡利害之下,三人對望一眼,只能長歎一聲,齊齊跪倒在地,以魔門本心宣誓歸順。
但大長老卻在那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在黑衣老者的冷冷注視下,他終於顫聲道:「啟稟主公,並非小人等不想重組火神軍,而……而是我族火神軍修煉法決《禁火魔鑒》已經失傳多年,所以……所以……」
然而不等大長老把話說完,黑衣老者抬手便丟來一物,擲到三人面前。
只見那物方方正正,內蘊八菱六角,金絲銀縷勾畫出絲絲屢屢淡紫含金的焰火,焰火中央印有篆書四個墨黑大字——《禁火魔鑒》。
三人顫抖的撫摸著這祝融氏遺失千多年的寶鑒,不由得紛紛老淚橫流。
黑衣老者卻在旁冷冷道:「你們速將遣派在外的族人統統召回,只管專心為老夫訓練火神軍即可,再也不要插足四大法宗與人間界的事情,你們可記住了麼?」
三人哪敢有所異議,祝殄卻猶豫指了指祝蚺的魔身屍首,道:「主公,那宗主他……」
黑衣老者緩緩踱到祝蚺屍身前,輕蔑地一笑,抬腳將祝蚺踢入山下漩炎大陣中,冷冷道:「一個靈元寂滅的死人,一具根本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魔身……」
三位長老對望一眼,直感後背冷汗直冒,卻只能點頭應是,心中卻在推測,如果祝蚺的死訊傳入其他幾族將會引發的後果。
黑衣老者冷冷掃了三人一眼,道:「你們定是在擔心聖宗其他幾族知道祝蚺死訊後,趁機為難你們,對不對?」未等三人反應過來,他卻又淡淡道:「放心,他們如今自身難保,豈會有精神來找你們麻煩。」
三位長老大驚,心中思緒萬千,齊齊想到:「莫非我聖宗將要遭受滅頂之災不成?」一想到此處,三人不由自主想到神玄二宗,面如死灰的對望一眼,齊齊跪伏當地,大聲呼道:「主公,雖我聖宗五族千數年來內鬥不止,但卻也不容他神玄二宗插手,唇亡齒寒,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啊,還望主公看在共是聖宗血脈的份上,以大局為重!必要的時候幫聖宗一把!」
哪知黑衣老者聞言忽然放聲大笑道:「什麼神玄二宗,如果我聖宗結束內戰,五族一統,他們算是什麼東西,哈哈……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話至此處,黑衣老者因為張狂大笑而顫抖的身體,居然慢慢淡去,終至無影無蹤。
這時,地上三位長老方敢站起身來。大長老怔怔看著手中《禁火魔鑒》,心頭多年積壓的野心,狂熱的族氏信念,瞬間爆發出來,當即吩咐祝衽出去安撫族人,自己則拉住祝殄急急向殿內奔去……
就在祝融氏三大長老忙於鑽研《禁火魔鑒》之際,他們卻沒有發現,其實除了黑衣老者進入祝蚺族地之外,還有一個外族人潛藏在火神殿之下。
他目注祝融氏人慢慢散盡,才將身上的祝融氏族服一把扯了下來。望著前方洶湧急流的漩炎大陣,他的眼神依然堅定如初,他開始回憶方才祝蚺魔身墜入漩渦的地點,同時他又必須算出岩漿捲動運行的速度、每個漩渦之間相隔時間的差距。
只有這樣,他才能計算出隨著時間的推移,祝蚺魔身將會被熔漿捲向何處!
隨著他丈量尺度而四處走動,他的身影終於從山腳下的巖影暗角處走了出來,他是一名相當俊朗的少年,傲然挺立的身影,長髮飄揚,淡定的笑容,孤寂的眼神,赫然便是玄門三宗中北明元宗最為傑出的後起之秀——
慕行雲。
最後,經過精確計算,他將範圍縮小在三個地方,有一處就在眼前,但另外兩處卻讓他猶豫不已。只因如要到達另外兩個地方,就必須穿過漩炎大陣,但漩炎大陣豈是尋常人可以輕易闖過?
先不論它本身陣法靈力交織,所飽含的魔異之力,也不說那熔漿中不為世人而知的惡毒生物,就單是可焚化三界任何軀體的熔漿,已不是他所能抵擋,何況所費時間實在是……太長了,他沒有自信玄宗至寶——百衲甲衣也抵受不住那至剛至陽的炎陽之氣侵體焚心。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望著滾滾奔騰不息的熔漿巨流,眼中一反常態,孤寂冷傲的眼神消匿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焦急、是憂慮、是極度的渴望!時間慢慢流逝,他運行計算所預留的半個時辰緩衝時間眨眼即到,令他更為焦急,不由自主的在熔漿河岸邊來回走動,以滌除心中萬般念頭。
當到達預算時間的最後一刻,慕行雲終於停下腳步,緊簇在一起的兩道劍眉也舒展開來,回復以往悠然淡漠的神情,揮手間,隨身而帶的丈六長矛出現在他手中。
最後,他仰望地底空間的上方蒼茫,靜靜的,彷彿眼神已經穿過空間的阻隔,透過重重泥土山石阻擋,看到了淒迷幻麗的星空。隨後,他默念法咒,縱身投入漩炎大陣……
「滋滋……」聲響中,慕行雲終於落於岩漿當中,身側護持結界已然急速縮減至身週三寸。熨熱難當的苦楚自心底湧出,但他卻知道此時絕不是耗費體內玄能緩解熱毒之時,只因這並不是最為艱難的考驗,如果連眼前小小熱毒都忍受不了,那計劃的事情就根本不用再提。
漩炎大陣並不是個絕妙的陣法,它本身存有極大的漏洞,那就是它的陣心處完全趨於空白,無有絲毫制敵之用。但這個漏洞在這道聖殿山底的漩炎大陣當中,卻再也不是漏洞。只要你沒有辦法突破數千年密咒加持的聖殿山,那麼貿然進入陣心,你只有死路一條。
而慕行雲此時要做的就是,穿破漩炎大陣外圍的靈能魔力交織的防護網,進入陣心。
因為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將體內玄能損耗減至最低點,為在這魔域中多爭得一分活下去的籌碼。而且他由裡觀外,有十足把握可將祝蚺魔身拿到,不過卻得看自己有否闖得出去的本事了。
漩炎大陣能被置放於此,守護族氏中最為神聖的地方,當然不會差到哪裡去。慕行雲雖已有十分的警惕、萬分的小心,但是一旦陷入陣中,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感受——
身周護體結界蓬的一聲化作流瑩散落湖中,一種痛徹肺腑的熨熱由皮膚燃至心底深處。但慕行雲仍舊不敢將百衲甲衣幻出,他清楚的知道那樣做只能是死路一條。
他硬生生忍著焚體疼痛,一方面將體內玄能迅速均勻散於體周,減少身體損害,一方面迅速向前衝刺。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他終於順利穿過漩炎大陣的外圍,來到了毫無危險的陣心,但對於慕行雲來說剛剛短暫的時間,並不異於輪迴數次。
如履薄冰的他,絕對不能犯哪怕一丁點兒的錯誤,所有決定不能有絲毫疑惑,否則等待他的將會萬劫不復,方纔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天幸慕行雲居然在第一個目的地,就看到了祝蚺的魔身,更得蒼天眷戀的是祝蚺屍身在漩炎大陣的內壁,這倒省了他好大力氣,輕而易舉的用他的丈六紅矛,將祝蚺魔身撈到近前。
而他卻不能顧及週身傷痛,必須在盞茶時間內回復剛才消耗玄能,再原路返回。身周潺潺岩漿流過,毫不鬆懈的侵襲、拍打著他身周結界,他絲毫不為所動。近前漩炎大陣轟隆作響,奔騰逸走,直如萬馬奔騰,聲勢浩大,卻也不能影響他丁點!
盞茶時間眨眼即過,慕行雲緩緩睜開眼眸,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孤寂……
當慕行雲拖著已經縮至常人一半大小的祝蚺魔身登上岸後,他飄揚瀟灑的長髮已經不復再見,身上戰甲已然損壞的不成模樣,數處地方已經可以看到他體內白骨,俊朗臉龐上也只留有凹凸不平的焦黑傷疤……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代表著他此次行動付出了他此生最大的代價,被地心陽炎焚燒的面容,永遠不可能復原。
他終於不止倒地,只剩下他的手腳在輕微顫抖著,那是精疲力盡後的正常現象,但是——
他卻又奇跡般的掙扎起來,從腰間解下一琥珀獸角,催動念力符咒,將地上祝蚺魔身封印。
作罷這一切之後,慕行雲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他是在想是否該在此處稍作調息,再回去。但這只是稍有猶豫而已,一向謹慎小心的他,還是選擇了立即離開這凶多吉少的魔域。
他回頭望向這塊注定令他畢生難忘地方,輕蔑一笑,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