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項羽再次殺入敵陣之中時,他已不是想證明些什麼了,而是隨時隨地地捕捉著突圍的戰機。
他的確不甘心敗在紀空手的手上,在他的眼中,從來都沒有把紀空手放在眼裡,即使在紀空手與韓信一夜成名、成為當今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之時,他也始終不承認紀、韓二人會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
這只因為,他打心眼裡瞧不起他們,紀韓二人只不過是街頭小混混而已,又怎能與他這個世家子弟相提並論?就算是敗,他也絕不能敗在他們手上!
求生的慾望讓他的能量完全爆發,巨闕之劍所向,殺意激昂,殺氣流瀉,龐大無匹的勁氣猶如蒼龍自劍鋒中噴吐而出,席捲向企圖擋在他面前的每一個對手。
雲聚、風湧,山林在狂風吹捲下呼嘯不止,肅冷的殺機如無形的空氣,迅速充斥了這裡的每一寸空間,使置身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那種嚴冬的肅寒。
馬嘶如號,人仰馬翻,千軍萬馬中,無人可擋項羽巨闕之劍的鋒芒,所過之處,必是一片淒美的血光。
耀眼的鮮血,漸漸染紅了大地,怪耬的屍體,漸漸臥滿了林間。殺紅了眼的項羽,已經顧不上自己身後的屬從,意識幾乎陷入了瘋狂,只能重複著相同的一個動作,那就是殺人,無休止地繼續屠殺!
陳平身為壓陣的主帥,距項羽尚有一段距離,但他卻被這狂野無忌的殺戮感到心驚。他目睹著一排緊接一排的漢軍將士倒在項羽的巨闕之下,審視著那目無表情、充滿赤紅的眼睛,心裡禁不住問著自己:「這是人,還是魔鬼?」
他無法回答自己,因為他所看到的一切充滿著太多的矛盾,太多的對立。如果項羽還是一個人的話,他就不會這樣的無情,彷彿他面對的不是人,而是豬狗之類的畜牲,一劍揮下,總是堅決而充滿力度,沒有一絲猶豫;如果項羽是個魔鬼,意識就不會這樣清晰,當他下手的一剎那,總是可以不差分毫地躲閃過敵人的襲擊,然後將他的劍準確無誤地刺入敵人的體內。
陳平幾乎不敢正視這樣的場景,直到這時,他才相信紀空手說過的一句話:「當世之中,沒有人可以憑武功征服項羽,如果非要找出一個,那就是惟有他自己!」
如果真的如紀空手所言,那麼,項羽便不是人,也不是魔鬼,而是一個神,不死的戰神!
屠殺依然繼續著,在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項羽面前,根本就找不到一合之將,巨闕之劍的每一次揮下,就必然有一條生命付出代價,因為那劍的速度之快,變化之無常,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巨劍之變、之快,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隨著戰事的發展進程,氣勢壓倒一切,沒有人可以否認項羽的氣勢,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在長劍縱橫之下發揮得淋漓盡致。
「霹靂……」天怒了!上天為這人間慘劇而憤怒,天空中閃出一道乍亮的閃電,如狂舞的銀蛇,暴響於項羽的上空。
「轟隆……」緊接著幾聲驚雷劈下,大樹轟然而倒,這天火以燎原之勢,開始吞捲著這片山林。
所有人都心中一震,就在這時,項羽暴喝一聲,闕劍舞起,旋下一名戰將的頭顱,將之一腳踢向半空。
「退者生,擋我者死!」項羽聲如驚雷,當先向西南方向突圍而去。
他顯然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在狂殺的同時,已經意識到自己畢竟面臨的是上萬敵人,如果就這樣無休止地殺戮下去,就算自己的心神不分,終究有力竭的一刻,所以他必須擺脫這種死纏爛打的局面。
「嗖……」項羽一轉身的同時,陡聞一陣破空之聲響起,單辨其音,他已斷定發箭者必是內家高手。
「呼……」他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回頭,怒目圓瞪,大吼一聲道:「想找死嗎?」
那支挾帶內力的勁箭正在空中急速向前,陡聞聲起,竟然顫動了數下,一頭栽落地上,而放箭的呂馬童人馬俱驚,倒退了數十步方才心魂歸位。
所有人一見,無不咋舌,幾疑項羽是天人下凡,竟然無人再敢上前阻攔。
等到項羽衝出重圍之後,再看身後,只剩下蕭公角與龍且兩人。在他們的裹挾之下,三人一路狂殺,也不知奔了幾個時辰,突然眼前橫出一條白茫茫的大江,正好阻住了三人前行的去路。
「這是烏江,過了此江,便是我西楚的疆域了。」項羽來到岸邊,看著飛瀉的流水,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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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如電的寒芒在虛空中悍然交錯,哧溜出一串絢麗的火花,瞬間即逝。
「漢王相召,本侯原該下馬行禮才對,無奈今日你我互為大敵,下馬終有不便,還望海涵!」韓信冷冷地盯著對方,隨意地拱了一下手道。
「兩軍相對,正該如此。」紀空手微微一笑,拱手還禮道。
「不知漢王相召,所為何事?若是先禮後兵,未免多餘了吧?」韓信冷然道。
「誰說我要用兵?」紀空手的目光中閃出一道異樣的色彩,緩緩而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一仗不戰也罷,若戰,你將一敗塗地!」
韓信不由狂笑起來,半晌方止道:「如果你說的是一個笑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很風趣;如果你用的是心理戰術,那麼我也可以告訴你,你很幼稚。一個人太過自信並不是一件好事,你只要看看我的將士們,就應相信我所言非虛。」
他大手揮起,突然向下一揮,便聽其身後數百步外的大軍中發出三聲地動山搖的大呼:「必勝!必勝!必勝!」三十萬人在同一時間吶喊起來,確有排山倒海之勢,難怪韓信會有這般自信。
韓信大手一抬,呼聲即滅,大地又復歸靜寂。
卻聽得一陣掌聲自對面響起,紀空手淡淡而道:「令行如山,軍紀嚴明,可見淮陰侯調教出來的江淮軍,當真不同凡響。只是,可惜呀可惜……」
「可惜……」韓信怔了一怔,似乎不明白紀空手話中深意,目光直視過去,欲如剃刀般穿透紀空手的思維。
「不錯,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紀空手的話中彷彿處處藏有玄機。
韓信又有了想笑的衝動,卻沒有笑出來,他看到紀空手的臉上一片肅然,根本就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不明白,只要我大手一揮,我的軍隊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最有效的攻防,給予敵人最沉痛的打擊。雖然你我之間在實力上有強弱之分,但藉著鴻溝天塹之地利,『英雄無用武之地』這句話,看來更適合你,以及你的軍隊。」韓信針鋒相對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弱點所在,也明白自己的優勢所在。作為一方主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隱藏自己的弱點,張揚自己的優勢,絲毫不為敵人的一舉一動所迷惑。
韓信是一個很有相性的人,一旦決定了的事,就必定按照自己的節奏去做,從來不管別人的看法。通常,一個很有個性的人,都非常自信,如果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他是不可能張揚自己的個性的。
很久以前,他就認定自己不是一個平凡的人。當他無意之中識破蟻戰的玄機,又平空得到補天石異力之後,他就更堅定了這種看法。在他看來,無論是項羽,還是劉邦,這些人看上去是多麼地強大,其實骨子裡是軟弱的,一旦處於逆境,精神上、意志上就容易崩潰。他真正害怕的,是紀空手!
因為,紀空手是他的朋友,更是患難之交,如果說普天之下還有一個人能夠瞭解他,那紀空手應是當仁不讓。正是因為紀空手太瞭解他了,一旦他意欲爭霸天下,首先要對付的人就是紀空手。
所以,大王莊一役中,韓信才會不顧一切地刺出那要命的一劍,也正是那一劍,為他的思想解除了最後一點束縛,從而按照他自己的節奏開始了爭霸天下的步伐。
他根本不懼劉邦,即使大漢軍一夜之間攻克垓下,大敗項羽,也並不因此而高傲劉邦。他始終堅信,劉邦只是自己一統天下的墊腳石,其所作所為只是為了給自己掃清障礙,今日鴻溝一戰,將是他實現報復、應驗天意的最佳時機。
一切都已佈置妥當,就等著大漢軍吹響進攻的號角。他甚至正在想像著,當大漢軍付出了太大的傷亡最終跨越鴻溝之時,二十萬匈奴鐵騎正以高山滾石之勢衝殺而出,所向披靡,勢不可擋,將大漢軍將士的鮮血和屍骨填滿了整個鴻溝。
「看來,你還是誤解了我話中的意思。」紀空手的話打斷了韓信放飛的思緒,將他重新拉回了現實:「我說的英雄無用武之地,並不是說你的軍隊沒有一戰的能力,而是,你的軍隊根本就沒有一戰的機會!」
韓信的眸子裡突然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旋即逝去,他似乎明白了對方話中的意思,冷然道:「你想要挾我?」
「我難道要挾過你嗎?」紀空手淡淡反問道。
韓信的眼芒一寒,一字一句地道:「這幾年來,你一直都在要挾我,如果不是這樣,你我又怎會結成同盟?我又怎會出兵攻打齊趙?你不能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所以你只能採取這種卑鄙的手段力壓各路諸侯,難道你還不敢承認嗎?」
「哦,原來我還是這樣卑鄙的一個小人。」紀空手笑了起來,悠然而道:「你淮陰侯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怎麼還會受人要挾?這不是奇載怪也嗎?」
韓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不用岔開話題,我只想問你一句,她還好嗎?現在哪裡?」
「你不是找過她嗎?」紀空手道。
「不錯,我找遍了巴、蜀、漢中三郡,繼而又遍尋關中地區,卻始終沒有她的下落。」韓信的心陡然一沉,帶著嘶啞的嗓音喝道:「莫非……莫非你……」
韓信的確生出了一個不祥的念頭,也是他從來不敢深思下去的念頭,這讓他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大手伸向了腰間的劍柄。
紀空手恍如未見一般,依然顯得十分從容,道:「她很好,我並沒有想要把她怎樣,你之所以沒有她的下落,是因為你找錯了地方。」
「哦?」韓信禁不住怔了一下,睜大眼睛道:「難道鳳凰根本就不在那幾個地方?」
紀空手點了點頭道:「既然我欲以她要挾你,就必然會把她安置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否則我明你暗,總有一天會被你算計。可是這個最安全的地方會在哪裡呢?哪個地方才是你最想不到的呢?我考慮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一個發生在我小時候家鄉的案子。」
韓信雖然覺得這有點滑稽,卻惟有硬著頭皮聽下去,為了鳳凰,他曾經付出了太多,當然不在意再浪費這一點時間。
「這是一個奇案,有一個大戶人家,一天晚上突然發生了盜竊案,丟失了足有數千兩黃金,這當然不是一個小數目,於是就驚動了官府。細查下來,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到了為這戶人家打更的更夫身上,並且將他關入大獄,嚴刑拷打。然而,奇怪的是,無論官府怎麼追查,這筆黃金的下落始終沒有找到,更不明白這名更夫是如何將這數千兩黃金帶出戒備森嚴的大院的……」紀空手的故事極有懸念,韓信起初倒是耐下性子靜聽,待紀空手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打斷道:「我知道,因為這個故事我也曾經聽過。」
紀空手看了他一眼,佯裝驚奇道:「你也聽過?不會吧!」
韓信道:「這名更夫將偷來的黃金就藏在庫房門外的魚池裡,以便等到風聲平息之後再取出享用,查案的官差誰也沒有注意這個魚池,所以就讓這個更夫計謀得逞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眼睛一亮,幾乎叫了出來:「難道你把鳳凰就藏在淮陰城中?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紀空手雙手一拍,微笑而道:「你終於猜到了!越是最危險的地方,通常也是最安全的,很多人都往往會忽略這一點。」
韓信這才明白,自己一直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邊,這看上去是一件多麼滑稽可笑的事情,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對手。
「你想怎樣?」韓信知道,對方絕不會無緣無故將鳳凰的下落告訴他,所以他很想知道對方開出的條件。
「我不想怎樣,至少,我不想像你想像中的要挾於你,這一點你大可放心。」紀空手悠然一笑道:「我只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只能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為了防止第三人竊聽,我希望我們能同時下令,讓各自的軍隊退後五里。」
韓信一臉狐疑道:「如果我不呢?」
「為什麼?」紀空手道:「你是怕我使詐嗎?其實,我完全沒有這個必要,這一戰一旦開始,你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
韓信冷然道:「只怕未必!」
「你之所以對這一戰寄予厚望,是因為你堅信你身後的二十萬匈奴鐵騎有扭轉乾坤的能力。如果我告訴你,這二十萬匈奴鐵騎真正的目標是你,而不是我,你會相信嗎?」紀空手緩緩而道。
韓信的臉色驟然一變,怒叱道:「你這是危言聳聽,我絕不相信!」
他當然不會相信,也不敢相信,因為他明白,就算有匈奴鐵騎的襄助,這一戰的勝負也在五五之數。
他的心裡自兀盤算:「難道是英布出賣了我嗎?匈奴鐵騎既是英布所請,他若在中間動些手腳,就可以將我置於死地。然而,如果英布出賣了我,匈奴人又為何一直與我保持聯絡,甚至還商定了動手的暗號和作戰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