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人在城外的一處高地,透過暗黑的夜空,密切關注著垓下城中的一切動靜。
在他的身後,是一排剽悍的鼓手,每一個人都顯得那麼孔武有力,他們所擔負的任務就是按照張良的吩咐擊打響鼓,不能出現半點誤差,以鼓語傳達張良攻城的命令。
雖然夜色深濃,但張良彷彿看到了數十萬大漢軍蓄勢待發的場面,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眼看著數年的努力馬上就要出現結果,他的確感到自己肩上責任的重大。
今夜,就在今夜,一場決定命運的大戰即將打響,而他卻成了這場大戰的主角,這的確讓張良有些始料不及。
這場大戰的主角本來應該是紀空手的,作為軍師,張良從來都是幕後策劃。然而,紀空手這一次卻將張良推到了前台,而他自己卻躲到了背後,這只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進入垓下,燒燬西楚軍的糧草。
從某種意義上說,能否燒燬敵人的糧草,已經關係到這場決戰的成敗。
張良從來都非常相信紀空手的能力,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對能否成功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因為在此之前,大漢軍的許多高手都曾經作過嘗試,最終不是無功而返,就是命喪黃泉,由此可以想像西楚軍對糧草的把持是何等重視,其戒備又是何等的森嚴。
但紀空手將全軍的指揮權交到張良的手中,卻顯得相當自信,只說了一句:「城中火起之時,就是攻城的開始,切記莫誤!」
張良雖然對能否燒燬敵軍糧草抱有懷疑,但他卻不折不扣地對兵力作了有效的佈署。此時此刻,萬事俱備,只待火起——他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下去。
決戰垓下,張良幾乎絞盡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制定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決戰計劃。在他看來,只要紀空手真的能夠破敵糧草,那麼勝利就是指日可待。
在他的這個計劃中,彭越、周殷各領本部人馬,封鎖住垓下的東西兩線,而大漢軍作為攻城的主力,自南北兩線夾擊,對西楚軍形成甕中捉鱉之勢。這樣的計劃,不僅權衡了各部的實力,同時也估算到了敵人背水一戰時有可能爆發的戰力。以攻守互補、強弱結合使整個戰局變得緊驟、有序,是非常符合兵家之道的,為此,張良為這次行動計劃取名為「四面埋伏」。
紀空手卻認為,「四面埋伏」雖然天衣無縫,可以置敵於死地,但這種大勝的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將是無比慘重的。考慮到攻城之戰只是整個垓下戰局的一個前奏,而韓信的江淮軍與匈奴鐵騎尚在鴻溝一線虎視眈眈,就必須要對「四面埋伏」作出有效的改動,否則也許就真的會讓韓信揀到一個大便宜。
至於這個改動到底是什麼內容,張良心裡也沒有數,他只知道,紀空手將這個改動後的計劃稱之為「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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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火刻不容緩。
從城頭趕到糧倉,需要一炷香的時間,但項羽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在這段時間內才趕到糧倉,火勢必然無法控制。
所以,他沒有再顧忌自己的身份,輕嘯一聲,施出輕功提縱術,帶著一幫高手如風般撲向糧倉。
一路望去,火勢愈發猛烈,數尺長的火苗猶如魔獸般張牙舞爪地吞撲著糧草,嗆人的濃煙中,不時爆發一串一串的火星,和著辟哩叭啦的爆炸聲,形勢極是危急。
龍且率領數千人拿著沙土袋、水槍、桶盆,正以最快的速度撲擊火勢,每個人的臉上在驚慌中都帶著一絲睡意,顯然被這突發的事件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切顯得非常有序,這說明龍且對突發事件的應變能力的確無可挑剔,但火勢之大,使得這有序的撲救顯得徒勞。當項羽趕到現場時,大火已無法控制。
項羽的臉色一片鐵青,望著一臉塵埃的龍且,冷然道:「你誤了我的大事,可知罪?」
「末將自問戒備極為森嚴,連一隻蒼蠅也休想矇混過關,可是……」龍且的聲音很是惶恐,似乎感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結局。
「如果連蒼蠅都飛不進來,這火又是自何而來?難道是天火不成?」項羽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龍且硬著頭皮道:「這火的確來得非常古怪,末將以為,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不排除我的隊伍中出現了內奸,趁夜深之際,縱火燒糧。但是這個原因的可能性實在不大,末將早就下令,凡是負責防衛糧倉的將士一律不准攜火種進場,一日三餐,只能吃冷食充飢,違令者斬,所以末將傾向於這第二個原因。」
「哦?」項羽冷哼一聲,覺得龍且的話不無道理。能夠被選中派來護守糧倉的將士,無一不是他信得過的心腹親信,無端懷疑他們,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他望向龍且,冷笑道:「本王倒想聽聽你的第二個原因。」
「這第二個原因,就不能排除一些人力不可抗拒的可能。譬如說雷擊、閃電、地火、自燃……」龍且的話尚未說完,便聽到大火之中傳出幾聲慘叫,和著幾聲清脆的劍擊之音。
項羽的目光若利刃般掃在龍且的臉上,淡淡而道:「看來,你這兩個原因都可以排除了,雖然本王對起火的真相不甚明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確實有敵人闖過了你認為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的防線,放火燒糧!」
龍且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他已從飄忽的火影中看到了兩道身影,而這兩人,無疑就是縱火者。
項羽冷冷地盯視著竄跳於火影之中的兩道身影,突然心神一震,因為就在這時,他認出了這二人的身份。
「你帶人迅速救火,以期將功贖罪!」項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鎮定。然後,他近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道:「這兩人,就交由本王親自處置!」
他的確有些激動,更感到一股殺機由心而生,自然而然便有噴礡之勢。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這放火之人竟然是漢王劉邦!於公於私,他都沒有理由再放過這個敵人。
鴻門之時,項羽沒有聽從范增之計,擊殺劉邦,這在他以後的日子裡,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當機會再一次來到項羽身邊時,他當然不會任由這個機會又一次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西楚軍,更為了死去的「虞姬」,項羽決定出手了!當他的大手緩緩地握在劍柄上時,除了滿腔殺機之外,他的心中還有一個懸疑:「他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
這的確是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問題,至少對項羽來說,確實如此。他並不覺得龍且的話誇大其辭,在眾多精銳高手的防範之下,就算是一個會飛的蒼蠅也休想逃過這些人的耳目。那麼,漢王劉邦又是怎麼接近糧倉,繼而從容縱火的?
項羽想不通,想不通漢王劉邦為什麼能出現在這裡,正因為他給自己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絲不祥之兆。
事實上,紀空手能夠出現在西楚軍的糧倉中,這看上去確實像是一個奇跡。
毫無疑問,西楚軍對糧倉的佈防滴水不漏,就算是一隻會飛的蒼蠅也逃不過眾多高手的耳目,但是,如果是一個會飛的人呢?
這個世上當然沒有會飛的人,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有傳說中的神仙魔怪才會飛。所以,不論是項羽,還是龍且,他們都沒有想到進入糧倉還有一個重要的途徑,那就是自天而降!
紀空手最初也沒有想到這一點,雖然小的時候,他在夢中給自己安上了一雙翅膀,若鳥兒一般自由地遨翔天空,可是一到夢醒,他才明白一個道理:人是不可能有翅膀的,所以人絕對不會飛!
正因為如此,所以紀空手一開始也是束手無策。面對西楚軍如此嚴密的防範,他甚至放棄了燒糧的計劃,而將重心放在了籌集糧草之上,準備與項羽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當他赴約「貝者」的賭賽時,變萬千在船上的建議讓紀空手的確動了心,雖然他當時一口拒絕了變萬千,但他依然為這種合作留有餘地。
他之所以拒絕變萬千,一來是因為這種合作超出了他做人的原則,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對「貝者」之約有所懷疑。「貝者」之約所辦賭賽的時間、地點以及邀請的客人都太過巧合,巧合過多的事情背後通常都別有用心,是以他不想過早地作出決定。
事實證明了紀空手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當「貝者」的主人出現之後,她所作出的一系列舉動都讓紀空手感到不可思議,就像是她刻意要幫助大漢軍一般,每一道程序似乎都對大漢軍有利。她所開出的賭法與賠率,迫使在座的每一個客人都必須向大漢軍施以援手,就算紀空手明知其中另有圈套,也不得不接受眾人的好意。
但紀空手畢竟是紀空手,如果他不是紀空手,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樣的結果——那一剎間,他卻從「貝者」現身的方式中突然悟出了破敵之策!
世間的事情總是這樣,當你千方百計要得到一件東西的時候,並不一定能得到它。然而,就在你決定欲放棄時,它卻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於你的眼前,正應了一句古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紀空手所想的是「貝者」的主人既然能夠乘雕而來,自己又何嘗不能乘雕而去?自己雖然沒有馴養出如此乖巧的大雕,但霸上脫險的經歷觸發了他的靈感,使他從中悟到了進入垓下、放火燒糧的惟一途徑——從天而降!
所以,他回到軍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紅顏,讓她製作出一個可以載人的皮球。與此同時,他為最後的攻城戰作好一系列的準備:調離韓信,軟禁英布,兵力重新佈置分配……當這一切完成之後,他將大權悉數交到張良手中,卻與龍賡一起登上了垓下周圍最高的一座山峰。
充氣的皮球鼓得盈滿,懸浮於離地數尺的空中,當風向轉往垓下時,紀空手與龍賡登上了竹籃,然後熄火而行。
一切似乎都經過了精確計算一般,皮球在紀空手的駕馭下向垓下滑行過去。在這暗黑的夜空中,他們就像是浮游中的幽靈,正一點一點地向自己的目標接近。
此刻的紀空手,心中的緊張就如一張緊繃的弓弦,密切地注視著風向與腳下的動靜。他已經注意到了城中一處全無燈火的地方,經過目測之後,他確定那裡正是自己要降落的目標——西楚軍的糧倉。
確定自己要降落的目標,這只是紀空手行動的第一步,而要做到非常精準地降落,卻有些麻煩。他心裡清楚,充氣的皮球熄火之後,完全是靠著自高峰下滑的慣性支撐,所以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他只能充分利用這點時間駕馭皮球的降落,不能出半點差池,否則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所以,他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在注意風向的同時,讓龍賡密切觀測風速。當皮球下滑了足有百丈之後,地面上的建築在幾點依稀的燈火下,隱見輪廓。
紀空手探出頭來,仔細辨認之後,不由吃了一驚:「不好!如果按此刻的風速,以我們現在所處的高度,只怕到了糧倉上空時,距離至少有三四十丈,我們根本無法降落!」
「從三四十丈的高空往下跳,不死即傷。」龍賡同意紀空手的判斷,雖然他與紀空手絕對是天下一流的高手,但他們終究是人,並非不死的神仙。此時人在半空,又無借力之處,如果貿然往下一跳,那麼結果可想而知。
紀空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由為自己一時的疏忽感到懊惱。他沒有想到自己千算萬算,最後竟然栽在這麼一個小細節上。
「這難道是天意?」紀空手禁不住歎息一聲,如果錯失了今夜這個機會,那麼垓下的形勢必將變得複雜起來,因為大漢軍的敵人不僅僅只是項羽,還有韓信。
若是韓信得到了英布軟禁的信息,他將會有怎樣的動作?這像是一個謎,充滿了無窮變數,但卻不是紀空手此刻考慮的範圍。
「但就算是天意,我也絕不甘心!」紀空手的臉色變得異常冷峻道:「再過一會,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下面既然是糧倉,就必然有不少的糧草,只要我摔在糧草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可萬一你沒有摔在糧草上呢?」龍賡的目光緊盯在紀空手的臉上道。
「那就是天要絕我了!」紀空手知道時間非常緊迫,自己必須作出決斷,否則皮球飄過降落的範圍,一切將無從談起。
龍賡突然笑了,從籃筐外抓起一件東西,在紀空手的眼前晃了一晃,道:「天若要絕你,那就是老天瞎了眼了,因為你不孤獨,在你的身邊,還有紅顏,還有無數朋友!」
紀空手這才看清,龍賡手中所拿的竟是一根如兒臂粗的繩頭,麻繩密密匝匝地纏在籃筐之外,足有數十丈長,只要將長繩的一端牢牢固定在皮球上,他們就可以攀著長繩滑行而下。
「想不到你還有未卜行知的本事,竟然早有準備。」紀空手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臉上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你不應謝我,要謝,你應該多謝紅顏。」龍賡微笑道:「她知道這些日子來你為攻城大計煞費苦心,忙得暈頭轉向,難免會對一些小事疏忽,所以她充分考慮到了你此行將要遇到的風險,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些應急的東西。」
紀空手的心裡頓時湧動出一股熱流與暖意,為紅顏表現出來的體貼關心而感動,喃喃道:「她難道沒有說點什麼嗎?」
龍賡微微一笑道:「她說了,她這麼做,只希望你能為了她們幾個姐妹和無施全身而退,保重自己。」
紀空手非常堅決地道:「我一定能夠做到!」
他不再猶豫,將長繩迅速放下,摸了摸懷中的火石道:「我先下去,你帶上那兩個竹筒跟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