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十四卷 第十六章
    項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這才緩緩而道:「你能這麼想,也不枉了我項家這十年來對你的栽培之功。今日廣武一戰,相持不下,進退兩難,倘若繼續下去,不僅大軍的軍需糧草消耗極巨,而且對大軍的士氣也有所損傷。是以,我們必須另闢蹊徑,以求速戰速決,於是本王就想到了你。」

    項莊聽得一頭霧水,奇道:「不知末將有何能耐能為大王分憂?」

    「你休要看輕了自己。」項羽微微一笑道:「昔日孟嘗君門下的雞鳴、狗盜之徒尚且立下奇功,你身為公輸先生的親傳弟子,豈能被雞鳴、狗盜之徒比下去?」

    項莊的眼中頓時閃出一道異彩,似有所悟道:「大王莫非是想從地底下進兵攻漢?」

    「聰明!」項羽笑了起來:「你難道不認為本王這個計劃可以出奇制勝嗎?」

    項莊顯得並沒有那麼興奮,尋思片刻方道:「這些日子來,末將也曾想過以挖掘地道的方式靠近漢營,所以對廣武一帶的地勢地形作過比較詳細的勘探,只是得出的結論並不樂觀,才沒有向大王提出這樣的計劃。」

    「哦?」項羽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以一種疑惑的目光望向項莊道:「接著說!」

    項莊正色道:「從廣武的土質來看,非常適宜挖掘地道,但是,由於漢軍中有高人精於此道,事先在地下做了手腳,我們再想從地底下打主意,就顯得十分困難了。」

    「高人?你說的是?」項羽道。

    「不錯!」項莊一臉肅然道:「從我軍大營到廣武城中,不過只有五里之距,如果末將手中有一萬人可供差遣,那麼只需半月時間,就可以開通這條地道。然而,陳平顯然意識到了我們會以這樣的手段進攻廣武,所以在這五里長的地下,人為設置了三處防範的地段,一旦我們挖掘地道,就很容易被他們察覺到真正意圖,非但不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反而容易為敵所乘。」

    項羽奇道:「你說陳平設置了三道防線,何以本王卻沒有發覺呢?」

    項莊道:「大王請隨末將前往陣前,末將當為大王解此疑惑。」

    當下兩人在一隊護衛的簇擁下,來到兩軍之間的一座高地。從這裡向漢軍所駐的廣武城望去,但見旌旗飄揚,陣營嚴實,一隊一隊如蟻蟲大小的軍士縱橫於軍營之中,顯得井井有條,十分嚴謹。

    「當今天下,敢於和西楚軍一較高下的也惟有這支軍隊了!」項羽眺望良久,輕歎一聲道:「當年鴻門之時,本王因為一念之差而放走劉邦,現在想來,實在是縱虎歸山,可惜的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否則本王還真想買上一些,唉……」

    這是項莊第一次看到項羽後悔的樣子,在他的記憶中,項羽是強大的,也是自信的,所作出的每一個決斷都非常正確,這一點可以從項羽多年不敗的戰績中得到印證,儘管漢軍在寧秦終結了項羽不敗的神話,但在項莊的心中,項羽依然是他最恭敬的一個人物,甚至是一代不朽的戰神。

    能夠得到項羽如此評價,那麼至少證明了大漢軍在其心中已經佔據了一席之地。在項羽多年的征戰生涯中,幾乎沒有他不能突破的防線,沒有他不能攻下的城池,但在廣武,他創下了自己生平的許多第一次記錄。

    只是這些絕不是光彩的記錄,讓項羽難以啟齒,同時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終於遇上了真正的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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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趕回淮陰時,心裡之沮喪幾乎達到了極點。

    他原以為此次鳳舞山莊之行應該有一定的把握,所以,他不顧軍情緊急,依然率領一眾高手火速趕往鳳舞山莊,其行動非常隱密,而且迅速,但當他再一次來到鳳舞山莊時,卻失望了。

    為了將鳳凰解救出來,韓信不惜任何代價,幾次孤擲一注,最終卻都無功而返,這讓他感到自己身心疲累,精神上幾乎達到了崩潰的邊緣。他也曾想到過放棄,放棄鳳凰這個女人,放棄自己的這段感情,可是他只要一閉上眼睛,鳳凰的笑靨就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莫非是一段情孽?否則自己怎會身陷其中,不能自拔?」韓信在心中問著自己,似乎也無法明白自己何以如此看重這段感情。他只是感到只有在思念鳳凰的時候,心裡才不會空虛,更不會寂寞,有一種非常充實的感覺流淌心頭。

    當他回到淮陰侯府時,一個更壞的消息正等著他,李秀樹死了!身為高麗親王的李秀樹竟然死在了戒備森嚴的花園之中!這對希望仰仗高麗王國的人力物力以爭霸天下的韓信來說,無異是一個晴天霹靂!

    而更讓韓信感到震驚的是,此時市井中正流傳著一種謠言,說擊殺李秀樹的兇手正是自己!而且許多人親眼目睹自己殺人之後從容離開了花園,其中包括李秀樹所屬的一些高手。

    韓信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已陷入敵人精心策劃的一個陰謀之中,敵人顯然清楚自己心理上的弱點,利用鳳凰將自己調離淮陰,然後再裝扮成自己擊殺李秀樹。這樣做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便是徹底將自己與高麗王國的聯繫割斷,使得淮陰軍成為一支名符其實的孤軍。

    不管敵人是誰,不管誰會從中受益,韓信心裡都十分清楚,李秀樹一死,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惟有將寶押在劉邦的身上,然後按照約定,揮師北上。

    這個決定對韓信來說,未必就是一個太壞的選擇,其實早在一年前漢軍從武關出兵,開始東征之時,韓信就敏銳地感到這是自己擴張勢力的機會。當劉邦與項羽在中原一帶展開血戰的同時,自己正可趁虛而入,將齊趙兩國的大片土地佔為己有,從而為鼎立天下建立起良好的基礎。

    然而當時的齊王田廣與高麗王國一向交好,在李秀樹看來,淮陰軍北上不僅是自相殘殺,更是有百弊而無一利,是以在他的勸阻之下,韓信只是率部在齊趙邊境上遊蕩了一下,然後回師淮陰,按兵不動。此時李秀樹一死,韓信再無顧忌,於是決定立即出兵,攻打齊趙。

    其時淮陰軍擁有四十萬兵力,是僅次於西楚軍、大漢軍之後的又一股力量。在韓信的指揮下,淮陰軍一路疾行,長途奔涉,只用了半月時間便攻佔了齊趙兩國的大片土地,當真是勢如破竹。與此同時,周殷、英布兩路人馬見韓信已經出兵,自然也不甘人後,紛紛按著會盟時約定的路線向西楚直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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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看見那幾座高台了嗎?」項莊指著廣武城牆上以巨木搭就的高台,問道。

    項羽點了點頭,道:「這莫非就是陳平布下的防範手段中的一種?」

    項莊道:「這種高台叫做瞭望台,設專人二十四個時辰在上面觀望,一是為了觀察我軍動向,二是觀察我軍大營是否有新土堆集。挖掘地道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將地道中新掘出的廢土及時運送到地面,這些廢土數量極大,不易隱蔽,敵人往往可以通過瞭望的方式瞭解到我軍挖掘地道的進度。」

    項羽沉思半晌道:「要破解這種手段並不難,既然是瞭望台,就必須得視野開闊,而我們完全可以通過黑夜的這個時間將廢土運送到敵人瞭望不到的地方,甚至還可以故事迷惑敵人。」

    項莊以一種佩服的目光望向項羽,拍掌道:「大王所想,的確是上佳的破解之道,末將甚是佩服。只是除了瞭望台之外,陳平在廣武一線尚開挖了深渠,然後引入活水,這同樣可以讓我們無功而返!」

    項羽雖然沒有學過土木,卻懂得挖掘地道最怕的就是遇上水源。一旦引起活水倒灌,不僅地道難保,就連地道中的人亦是死路一條。思及此處,他不由得眉頭緊皺。

    「不過,這看上去雖然是個難題,但在末將看來,卻依然還有化解的辦法。」項莊似乎顯得胸有成竹,指著廣武城下的一片新土道:「那些新土顯然是為了加深溝渠才挖掘出來的泥土,從數量上估算,溝渠至少加深了兩丈有餘,但我們的地道挖到此處時,可以深至四丈以下,避過溝渠,從水下過去,自然就可以化解這道難題了。」

    「不錯!」項羽的臉上顯得有幾分興奮,眼中卻又閃出幾分疑惑,他弄不明白既然破解對方的手段已經有了,何以項莊還是認為挖掘地道行不通呢?

    項莊的臉上不喜反憂,神情顯得更加凝重道:「但末將所擔心的,是無法破解陳平所用的第三種手段,那就是埋甕聽音!」

    「埋甕聽音?」項羽吃了一驚,似乎還是頭一遭聽說這樣的名詞。

    「『埋甕聽音』是防範對方挖掘地道的一種非常有效的辦法,首先確定對方有可能挖掘地道的線路,然後在沿途深挖數丈左右的涵洞,埋下瓦甕,派人在裡面傾聽動靜,這樣一來,一旦地底下有什麼動靜,在十丈之內便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末將之所以不贊同挖掘地道,就是因為無法破解對方的這招埋甕聽音。」項莊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緩緩而道。

    項羽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向前方。聽完了項莊的分析,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他一直寄希望於從地下給廣武的漢軍攻個一個措手不及,但項莊的話無疑讓他這個希望落空了。

    看來,兩軍相持不下的局面還將繼續下去,而這種局面又正是項羽所不願意看到的。雖然這幾個月來,他率領數十萬西楚軍在廣武前線,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在自己西楚的後方兵力空虛,一旦韓信等各路諸侯趁機發難,那麼形勢就將變得岌岌可危了。

    這種擔心並非多餘,事實讓劉邦與韓信、彭越、周殷、英布等各路諸侯結盟的消息,早在寧秦時就被項羽獲悉了,最初之時,項羽並沒有將之太放在心上,而是認為以大漢軍的戰力根本擋不住自己的雷霆一擊,只要滅了劉邦之後,餘者自然不足為懼。可是隨著戰事的深入,項羽這才發現,自己在戰略上還是犯了一個錯誤,根本就不應該與劉邦在廣武相持,而是應該先破其它弱小的諸侯,再與劉邦進行決戰,這才合乎戰爭應有的規則。

    擔心固然擔心,但讓項羽感到奇怪的是,自楚漢戰爭爆發以來,除了彭越一部在自己的後方進行不間斷的騷擾之外,其它幾路與漢軍結盟的諸侯居然毫無動作,雖然項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對他來說,這算是一個利好的消息。

    「咚……咚……」一陣戰鼓響起,將項羽從沉思中驚醒。

    「怎麼回事?」項羽吃了一驚。

    「到了罵陣的時辰了。」項莊答道,他似乎對罵陣這種老土的形式不以為然,認為這種形式應該出現在市井中,而不應該發生在戰場上,畢竟這是戰爭,不是兒戲。

    「有了!」項羽的眼睛陡然一亮,叫了起來。

    項莊嚇了一跳,抬頭望向項羽。

    「本王有了破解這埋甕聽音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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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空手一行回到廣武,就感覺到陣前異常的熱鬧,不僅有嘈雜的人聲,還有震天連響的戰鼓聲,他不由心中猛吃一驚:「我臨行前再三叮囑,不准任何人出城迎戰,究竟是誰敢如此膽大包天,不遵號令?!」

    他匆匆上了城樓,看清動靜之後,這才放下心來。原來這不是兩軍交鋒的戰鼓,而只是敵人為了給罵陣且長聲威而擊打的響鼓罷了。紀空手自長這麼大以來,還是頭一遭見到這種情形,不由饒有興趣地看著,直到張良帶著一班將領來到身後,這才回過頭來。

    「看來,項羽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只要我軍再堅持十天半月,就可以等到項羽退兵之時了。」紀空手雖然覺得項羽使出這罵陣的形式非常幼稚可笑,但他同時也從這件事情上看到了項羽此刻的心態。

    「是的,這種持久戰本來就不是項羽所擅長的,他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應該是在項羽退兵時將採取什麼樣的策略。」張良笑了笑,對這種即將到手的勝利充滿了信心。

    「先生看上去似乎對前景十分樂觀?」紀空手卻沒有笑,只是深深地看了張良一眼道。在外人的面前,他總是對張良以「先生」相稱。

    「我持這種樂觀,並不盲目,如果我所料不差,大王回到廣武之時,也正是韓信北上出兵之日。項羽面臨兩線作戰的境況,就不可能再按兵不動,必須要在進退之間作出一個決斷,而他一旦選擇退兵,對我軍來說,無疑是一個最佳的攻擊時機。」張良十分自信地道。

    紀空手雖然在軍事上遠不如張良精通,但他對人性深刻的理解又遠非張良能比。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的確對漢軍有利,但漢軍面對的敵人是項羽,此人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用兵如神,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如果己方稍有輕敵的思想,就有可能被他逆轉形勢。所以,紀空手的臉色並不輕鬆,只是搖了搖頭道:「滎陽一戰,我軍折損了兩萬人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讓本王懂得了西楚軍的強大與項羽的狡猾。所以,即使項羽選擇了退兵,我們也不宜貿然進攻,而是應該堅定不移地執行我們既定的戰略,拖垮項羽,再與之決一死戰!」

    張良不置可否,這也是他第一次在軍事上與紀空手出現分岐。在他看來,戰爭的勝負往往取決於雙方對戰機的把握,水無常勢,用兵亦是如此,只有根據戰場形勢的變化不斷調整戰略戰術,才能最終將優雅轉為勝勢。如果只是墨守成規,一成不變,戰機稍縱即逝,就有可能將到手的優勢轉為劣勢,甚至將勝利拱手讓人,這當然不是他所想到的結果。

    但是,以他對紀空手的瞭解,紀空手並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他既然堅持這種看法,必定有其道理,張良很想知道紀空手堅持的理由。

    「這不需要理由。」紀空手的臉色顯得十分冷峻,眼神中閃出一道異彩,緩緩接道:「這是我的直覺,對危機將臨時出現的一種感應。雖然聽上去很玄,但我依靠這種直覺改變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命運。」

    張良以愕然的目光望向紀空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樣的理由實在是過於荒誕,如果是從別人的嘴中說出,張良一定會認為說這種話的人肯定腦子有問題,但是此話自紀空手口中說出,就讓張良感到了這話中的份量。

    紀空手就是紀空手,他能迅速崛起於江湖,繼而爭霸天下,這是因為他具有一個優秀獵手所應該具備的所有素質。他比猛虎凶悍,比野狼冷酷,比山豹敏銳,比狐狸狡猾,他具有所有動物猛獸都不具備的思想,還有那種可以預判危機的直覺,像這樣的一個人,張良沒有理由去懷疑他的能力,更沒有理由不尊重他的直覺。所以,張良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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