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八卷 第九章 禹殿殺機
    紀空手微微一笑,踏雪而去。

    他的身形極快,身輕如燕,從雪地上掠過,根本不留痕跡,不過片刻功夫,他的人已閃入寺院牆邊的一棵大樹樹冠之中。

    便在這時,「當……」地一聲,悠揚的鐘聲敲響,迴盪於這寧靜的雪夜之中。

    紀空手放眼望去,不由暗暗叫苦。

    原來大鐘寺的規模之大,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剛才在密林向這邊望來時,由於寺院依山而建,大多建築都深藏於林木之中,他無法窺得全貌。這時看來,卻見寺內的殿宇樓閣緊密相連,竟有數十座之多,一時半刻,又怎能找到哪裡才是存放取寶之道的地點呢?

    不過這終究難不到紀空手,他的心神一靜,辦法油然而出。

    這個辦法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對人不對事,哪裡人多,哪個地方的防範森嚴,他就將它視為目標。

    有了主意之後,他迅速鎖定了正前方的那座主殿。

    主殿名為禹王殿,而此刻主殿的附近,不時有人影閃動,殿中更是燈火輝煌,幢幢人影斜映窗紙之上。

    陣陣梵唱誦經之聲由殿中傳出。當時佛教並不普及,紀空手看在眼裡,聽在耳中,處處都有新鮮之感。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人在樹冠中,已尋思著如何在不露行蹤之下靠近主殿。

    大鐘寺內的建築構造都十分精美,以主殿為中心,從寺門到殿門之間形成中軸線,每一個建築都以此為界,向兩邊鋪建開來,顯得非常整齊劃一。

    如此的建築排列,最大的好處就是視野開闊,視線不易阻擋,但對紀空手來說,卻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因為這讓他從院牆出發,要悄無聲息地穿過數十丈的距離到達主殿,無疑增加了不小的難度。

    不過幸好此時已是夜黑時分,加上沿途還有不少的大樹,只要紀空手能夠充分利用這些自然設置的掩體,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主殿未必就沒有可能。

    在觀察了四周的動靜之後,紀空手決定行動。就在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忽然間,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風聲。

    隆冬時節,大雪之後,偶有寒風吹過,並不是一件值得大驚不怪的事情,但紀空手卻感到了一絲詫異。

    因為他的人也置身於這片空間,雖然聽到了風聲,但他卻沒有感受到,甚至他所在的那棵大樹的枝葉都沒有搖動半點。

    這讓他頓生警兆!

    這種現象的出現,只有一種原因,這種風絕對不是自然風,而是人力為之。只有在人的身影快速移動中才有可能形成的一種空氣流動。

    紀空手的靈覺擴張出去,眼芒透過暗黑的虛空,審視著這看似寧靜的一切。

    果然不出所料,在相距他藏身之處的十丈之外,一條暗影飛掠而至,正貼伏在高牆上的一片琉璃瓦上。

    紀空手的心裡「咯登」一下,因為他已看出,來者既不是五音先生,也不是樂道三友,身形如此詭異,也不可能是劉邦布下的高手。

    「他是誰?難道他也是想打取寶之道的主意嗎?」這是紀空手作出的第一個反應。他從來人的身形移動上,辨出此人的武功之高,似乎不在自己之下,放眼江湖,像這樣的人物,實在不多,應該可以查出對方的來歷與背景。

    但紀空手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之後,依然對此人的身份有謎一樣的感覺,因為他驚奇地發現,對方的輕功身法看似有中土武功的味道,卻在某種細節上帶出一種域外武學的風格。

    這不得不讓紀空手更加小心,在未知來人是敵是友之前,他現在惟一可做的,只有等待。

    等他靜下心來,將自己的感官處於靈動狀態時,才驚奇地發現,幸虧自己沒有妄動,在通往主殿的每條路線上,他都感受到了那滲入虛空、淡若無形的殺機。

    這些殺氣時隱時現,分佈於寺院的林木之間,待到紀空手準備尋找這些氣息的來源時,在剎那之間,殺氣彷彿又內斂起來,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這些氣息一般,幾讓紀空手懷疑自己產生了錯覺。

    這當然不會是自己的錯覺,紀空手非常明白這一點,他是如此清晰地捕捉到這種氣息,當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剎那間,紀空手意識到今夜之行,並非如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住那十丈之外的身影,似乎更希望這條身影能很快地行動起來。不管對方是敵是友,在自己的身邊突然冒出一個不速之客,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威脅。

    但是那條身影的忍耐性似乎很好,貼伏於高牆紅瓦上,就像一隻蟄伏多時的壁虎,始終一動不動。

    「照這樣等下去,只怕今晚要空手而回了。」紀空手的心裡生出一股焦躁,對他來說,今晚無疑是最後的機會,一旦錯失,那麼要得到登龍圖的寶藏就要大費周折,甚至還極有可能接受劉邦的合作條件,這種情況當然不是紀空手願意看到的。

    正當他心中暗自躊躇之際,突然間靈光一現:「只有打草,才能驚蛇,他不想動,我何不嚇他一嚇,讓他動起來?」

    思及此處,他不再猶豫,伸手握住一小段枯枝,運力一震,取在手上,然後將枯枝若飛刀般拈在手指間,突然出手。

    「嗤……」一聲近似蟻蟲嗡鳴般的輕響,伴著枯枝竄入虛空,雖然枯枝上的勁力不大,但有一股迴旋之力,不斷地改變著前行的方向,向那人的身影疾射過去。

    紀空手如此為之,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

    那人陡然一驚,身形如脫兔般掠起,迅速向高牆處沒去。身形起動的風聲頓時吸引了寺院中伏兵的注意,弓弦驟響,十數支暗箭同時自暗處射出,標向了高牆響動之處。

    同時從幾棵大樹上竄出十數道人影,手揮寒芒,飛掠追出。

    紀空手看在眼中,心中暗笑:「這位仁兄,實在對不住,既然你無聊到趴在牆頭打瞌睡,小弟只好給你找點事做了。」

    他在弓響人動的同時,整個人已如箭芒標出,騰躍幾下,人已掠上了主殿側面的一根巨柱之上,手腳並用,產生出一股吸力,如壁虎般貼附在柱頭暗影中。

    在暗處向殿內燈火處望去,只見裡面有數十個明晃晃的光頭,搖頭晃腦,誦經嚼文,正是寺內的和尚做著晚課。

    而在殿門處站著一排面無表情、身穿綿甲的戰將,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無疑是劉邦派來守護取寶之道的高手。

    紀空手凝神傾聽,從這些人的呼吸之間已然聽出對方的功力雖然不錯,但要真正打鬥起來,自己未必會輸。

    然而他卻沒有興起硬闖的念頭,這倒不是他懼怕寺中另有高手,而是他身為盜神丁衡的朋友,如果不施展幾手盜技,又怎對得起丁衡的教誨?

    既起盜心,但目標何在?

    紀空手仔細觀察了半晌功夫,卻無法確定這取寶之道究竟會藏匿在主殿的何處。

    主殿內除了禹王神像與幾尊大小銅像之外,最有可能藏匿取寶之道的,就只有那座形似小山、重逾千鈞的大銅鐘。只是那座銅鐘不是懸在樑上,供人敲打,而是扣在基石之上,燈火所照,它的表面上泛出黃燦燦的銅光。

    紀空手眼芒暴射,透過虛空,目力增強數倍,便見那銅鐘之上,雕刻了不少圖案,每一個圖案的故事都與「大禹治水」有關,想來此鍾鑄成,乃是後人為紀念大禹的治水功績而募資合鑄的。

    紀空手心中一動:「難道說取寶之道並不是裝在哪個盒中收藏,而只是一段文字,被人刻在大鐘的內層?」

    達是極有可能的一個判斷,也合乎始皇的行事作風。但如果這是一個事實,那麼對紀空手來說,無疑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苦差事。

    因為他不可能將這千斤大鐘自眾目睽睽之下盜出,更不可能背負這千斤大鐘逃出上庸城。正當他尋思對策時,突然聽到腳下有兩人的腳步聲傳來,一前一後,到了柱下。

    「卞將軍,剛才那賊人的身手極為了得,我們這麼多人圍他一個,還是讓他跑得無影無蹤,看來今夜雖是最後一夜,恐怕不會風平浪靜吧?」一人壓低嗓門,與那位卞將軍聊了起來。

    「不管怎樣,千萬不要在我們值夜的時辰裡出事。我隨漢王也有些年頭了,深知他的為人,看他對這大銅鐘如此看重,必是內藏玄機,若是出了紕漏,只怕你我會吃不了兜著走。」那位被稱作「卞將軍」的人道。

    紀空手在他們的頭頂之上聽得仔細,心中一動:「這麼說來,取寶之道真的在銅鐘之內了。」當下收斂內息,絲毫不敢動彈。

    「照我猜想,漢王此次上庸之行絕不簡單,自來上庸,已有數月……」那首先說話之人正待繼續說下去,卻被卞將軍打斷道:「萬縣令,你我難得投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萬縣令見他這般慎重,倒嚇了一跳,道:「但說無妨,但說無妨。」

    「所謂為官之道,揣摩上意固然重要,但尺度的把握卻是關鍵,你我同為漢王屬下的臣子,有些話當講則講,不當講就得緊咬牙關,萬一有什麼不妥的話傳到漢王耳中,丟官事小,只怕性命難保。我跟漢王這些年,看到的這一幕實在不少。」卞將軍拍了拍他的肩頭,顯得很是熱絡。

    萬縣令的臉色一連數變,感謝道:「多謝卞將軍提醒,等到此間事了,我請卞將軍到五香齋共謀一醉。」

    卞將軍見他如此識趣,知道又有錢財要進腰包,很是高興。

    紀空手待兩人回到殿內,悄悄從柱上滑將下來,貼伏於窗欞前。

    他算計著從此處入殿到大鐘的距離,看好了這條路線上的大致擺設,然後細數這大殿中的每一處燭火。

    「共有三十八處光源,要想在頃刻間將之揮滅,惟有用飛刀一試。」紀空手對自己手中的飛刀一向自信,取刀在手,心裡默念著每一處火燭的位置,確定了飛刀出手後在空中運行的路線。

    他的心已靜如止水,任體內的真氣自然流動,積聚指間。

    要想憑一刀在頃刻間揮滅三十八根位置不同、高度各異的火燭,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紀空手就算再有信心,也純屬妄想,不可實現。

    但紀空手還是決定試上一試。

    因為他出刀的路線,根本不是沿燭火排列的路線,而是取這些燭火分佈位置的中軸線。他要借陡然爆發的勁力,隨刀勢而生風,以刮滅火燭。

    饒是如此,這一刀的難度也到了驚人的地步,稍有絲毫差錯,惟有失敗一途。

    不自覺間,紀空手的額上鼻間已有冷汗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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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認為紀公子真的有把握將取寶之道盜出嗎?」看著紀空手消失於雪夜中的背影,樂道三友中的弄簫書生道。

    「難道你不看好他?」五音先生略顯詫異,回過頭來看了弄簫書生一眼道。

    我不是對紀公子沒有信心,只是心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弄簫書生恭聲答道。他與執琴者、彈箏女投身五音先生門下已有整整三十載,一向對五音先生敬若神明。

    「說下去。」五音先生似乎對弄簫書生的話題頗感興趣。在他的眼中,弄簫書生並不是一個喜歡多嘴的人,甚至有幾分木訥,但正因如此,五音先生才相信一個惜字如金的人若要開口,必然有其獨到的見解。

    弄簫書生看了五音先生一眼,遲疑片刻道:「以劉邦的為人,取寶之道既然對他這麼重要,他不會不對它採取非常嚴密的防護措施,而且他也知道紀公子與盜神淵源極深,又怎會輕易將取寶之道放於明處,讓紀公子去偷呢?」

    五音先生的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取寶之道根本不在大鐘寺?劉邦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故意以此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我只是有這個疑惑而已。」弄簫書生似乎對自己的猜測沒有十足的信心,吞吞吐吐地道:「劉邦為人奸詐,又在先生與紀公子的手上吃過大虧,他絕對會想到我們的這一步棋。」

    五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謝你提醒了我。」他表面上極是平靜,其實心中已經認同了弄簫書生的懷疑。

    他曾經也想到過這個問題,只是劉邦在見面時表現得極有誠意,甚至連一些不為人知的機密也和盤托出,這反而打消了他對劉邦的猜疑。

    現在想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的確有些大意了。不過,五音先生雖然覺得自己今夜的行動略顯冒失,但並不認為就有凶險。

    這種判斷是基於他對劉邦現存實力的分析得來的,無論劉邦有怎樣的圖謀,布下怎樣的殺局,他都沒有實力去完成它。

    這就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心中暗道:「對付你劉邦這種奸詐之人,我又何必和你講情重義?總而言之,對登龍圖寶藏我們是勢在必得!就算今夜暗偷不成,到了明天,我們就公然明搶,看你能奈我何?」

    他拿定主意,整個人霎時輕鬆了許多。就在這時,從大鐘寺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條黑影在雪地林木間飛竄而逃,身後不遠處,緊緊跟著十來條黑影。

    五音先生心中一驚,定睛望去,卻見逃者不是紀空手,而是另有其人。此人武功之高,似乎不在紀空手之下,身法極快,迅速向另一片密林隱去。

    「此人是誰?他難道也想打取寶之道的主意?」五音先生十分詫異,彷彿沒有想到今夜大鐘寺之行,除了自己外,還另有他人。

    他只覺得這人奔掠之中所用的武功心法似有種相熟之感,但一時半刻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五音先生搖了搖頭,忽然間,他發現自己所處的這片密林極靜,靜得針落可聞。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處在一個真空地帶,不聞人聲,不聞蟲爬蟻鳴,更無風聲,甚至讓人感不到空氣的流動,就像是突然之間從一個時空跳入了另一個空時,進入一個靜默的世界。

    五音先生心中一驚,陡然間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手心裡滲出一絲冷汗,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那至強至大的壓力。

    他的心裡「咯登」一下,發現自己置身於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

    事態的發展顯然超出了他的想像,雖然敵人尚在百步之外,但五音先生從林木間瀰漫的若有若無的殺氣中感到了對手的強大。

    「敵人是誰?」五音先生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了劉邦,因為只有劉邦,才有可能在這大鐘寺外布下殺局。

    事實上,只要劉邦擁有殺死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實力,他就完全沒有必要再去仰仗這兩人的力量來對付項羽。因為劉邦肯定知道,紀空手才是一頭真正的猛虎,能夠早一日將之除掉,那他爭霸天下的把握就會增加一分。

    但是,劉邦哪裡來的這種實力?出現在這密林中的數十高手,個個都有擒龍縛虎之能,其實力甚至超過了盛名時期的問天樓。

    五音先生的心裡出現了少有的困惑。

    不過,無論對手是誰,無論對手有多麼強大,他都夷然不懼。

    因為他是當世江湖五霸之一,從不言敗的五音先生!

    更何況,在他的身後,還有戰意勃發的樂道三友。

    有了這樣的四個人,試問天下,有誰敢與之爭鋒?

    是以五音先生的臉上陡然而生一股豪情,他的眼芒暴射,透過這暗黑的夜空,望向那密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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