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六卷 第十三章 一見鍾情
    幽香暗生的閨房中,琴聲悠揚,勾起了聽者心中一段情意綿綿的回憶。

    「這是哪裡?是天堂還是地獄?」這是紀空手甦醒過來心中想到的第一個問題。他的人深深地陷在一團紗帳錦衾之中,滿鼻所聞,儘是處子玉體遺留下來的暗香。

    在他的潛意識中,還記得那劍鋒劃過虛空時的銳嘯。他有一百個理由認為自己絕無生還的機會,是以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活著。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並不是想像中的那種四面陰暗、潮濕冷清的囚室,而是置身於一間非常考究的女兒閨房之中。房內的擺設精巧而別緻,處處顯示著主人與眾不同的雅趣與心思。

    他依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軟弱無力,也感到自己的體內經脈有幾處如針刺般的裂痛,可是他的手腳卻是自由的,並沒有帶上沉重冰冷的鐐銬。

    眼前的一切讓他感到迷惑。

    他記得在竹林外的古亭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同時也記得那一日決戰經歷的風風雨雨,無論他的心思多麼縝密,無論他的智慧有多麼高明,也猜不透眼前的一切會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有何關聯。縱然他不死,現在也應該是與囚室、鐐銬為伍。

    「難道說劉邦改變了主意?」紀空手在心中問著自己。以他對劉邦的瞭解,這種可能性絕對是微乎其微,難道是在他昏迷之後,事態的發展又起了變數?

    他想不出來這變數究竟是什麼。

    幸好紀空手是一個心境恬淡的人,他享受生活,特別是經歷了這一場生死大劫之後,他更覺得生命的寶貴,珍惜著自己活著的每一天。既然想不出,他就不去想,而是帶著一種恬淡的微笑,去欣賞床頭木幾上綻放的那盆鮮花。

    此刻已是深秋,盆裡栽種的是一叢黃菊,嫩黃的花瓣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菊香,讓人心曠神怡。

    「這間閨房的主人是誰?難道是……」想到這裡,紀空手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念頭感到了幾分不好意思。紅顏不會在這裡,她應該隨著五音先生他們呆在安全的地方,靜觀事態的發展,以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行事作風,肯定會將關於自己的一切消息封鎖,根本沒有傳入江湖的可能,所以這裡絕不會是紅顏的閨房。

    紀空手輕舒了一口氣,心中暗道:「這樣也好,免得她為我受到別人的傷害,要是這樣,我可真是罪莫大焉了。」

    他深愛紅顏,不願讓自己的苦痛分擔給愛人。對他來說,生與死並不重要,如果自己死了,也已無憾,但既然活著,他就一定要遵守自己的諾言,因為他答應過紅顏,一定會活著去見她!

    紀空手的心中泛起一絲憐惜,又多了一分駭怕:「如果自己就此死去,紅顏會怎樣?」他不敢深想下去,微一抬頭,突然聽到門外的琴音已止,一陣清脆的腳步聲踏門而入。

    他很想看看來人是誰,可惜他的頭根本無力抬起,只能靠在枕上斜斜地盯視著床前的地板。

    地板上赫然出現了一雙繡花鞋,小巧精緻,華美之極。

    「這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大戶人家的女人。」紀空手這麼揣測著,然後便看到了一張美麗的笑臉。

    這張臉雖然美麗,卻陌生得緊,紀空手相信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見到。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應該可以解開自己心中的太多謎團。

    「公子,你終於醒了。」這個少女帶著一份驚喜地叫道,在紀空手的微笑下,她的臉上生出一絲紅暈,一付女兒家的羞態。

    「你是誰?」紀空手問道。

    「我叫袖兒,你可嚇死人了,昏迷了七天七夜,總算醒了。」袖兒拍拍胸脯,一臉關切地道。

    「原來是袖兒姑娘救了我,救命之恩,不敢言謝。」紀空手眼中露出一絲感激,又生出一絲疑惑,他始終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個弱女子會從劉邦的劍下救出自己,難道這其中另有蹊蹺?

    「公子可高看袖兒了,袖兒哪有這樣的本事,這都全仗我家小姐出面,才使公子化險為夷,袖兒可不敢貪功。」袖兒抿嘴一笑,柔聲問道:「公子睡了這麼些天,想必肚子早餓了吧?我這就吩咐廚房為你準備飯菜去。」

    紀空手這才感到自己的肚子的確有些餓了,可是他心中的謎團未解,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微笑道:「不知姑娘所說的小姐是誰?何以能讓我從一個劍下亡魂的角色又還復了我做人的本來面目?如果姑娘不說的話,我只怕無心吃飯。」

    袖兒猶豫了片刻,有些為難地道:「這可糟了,小姐吩咐袖兒不要多嘴,袖兒可不敢說,不過小姐人在門外,等她聽到你醒來的消息,必定會來看你的,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

    「那麼就請姑娘替我相請你家小姐。」紀空手心裡著實奇了。在他的記憶中,所認識的女人本就寥寥無幾,而且能從劉邦劍下救出自己的人更是一個也無,這家小姐到底是誰?究竟有何能耐?這讓紀空手來了興趣。同時他更想知道,這是否是衛三公子與劉邦為自己設下的一個局?

    「好吧,反正這些天來我家小姐也擔心死了,我這就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袖兒笑了笑,眼珠兒在紀空手的臉上滴溜溜轉了一圈,這才走出門去。

    紀空手微微閉上了眼睛,趁此閒暇,他試著調息了一下自己的真氣,心中不由大駭。

    他對自己的經絡脈象作了一次簡單的梳理,感覺到體內的真氣已經恢復如初,脈象中的生機亦是旺盛異常,根本沒有任何虛脫之相。但是當他提聚真氣為己所用時,才發現在自己的經絡中有五處受制的地方,完全禁錮了真氣的發揮。

    也就是說,他空有一身傲視天下的雄渾內力,卻根本不能使用,完全與常人無異。這就像一個空有金山的富豪,步入人煙俱無的深山,毫無花錢之地一般。

    「我雖不死,可這種狀態又與死人有何區別?難道說衛三公子與劉邦饒我不死,就是想廢我武功,然後再想盡辦法來折辱於我?」紀空手思及此處,心中驀升寒意,不由得不為劉邦的手段感到心驚。對付紀空手這樣的人,也許死並不能威脅到他的什麼,但用這種辦法來折磨他,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如果你們真是這樣想的話,那你們就錯了,我紀空手雖然沒有了武功,但有一條命在,同樣會讓你們感到頭痛!」紀空手恨恨地思忖著。

    就在他暗暗發誓的時候,一縷幽香淡淡地傳入他的鼻中。房門推開,腳步聲起,他感到有一條人影正向自己走來。

    「這人是誰?自己對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怎會這樣熟悉?」紀空手心中一驚,雖然未見其人,但他卻從這縷香氣中想到了什麼。

    等到他看到人時,才真的大吃一驚,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間閨房的主人竟然是在長街相遇的虞姬!

    「你終於醒了。」虞姬看了一眼,很快就將目光移開,因為紀空手的目光正直直地逼視著她,這讓她有種心跳的感覺。

    「原來是你。」紀空手喃喃道,在一剎那間,他好像明白了許多東西。

    「你也許會覺得奇怪,可是你如果知道那一天你們就在我家的後花園裡打打殺殺,就不會用這種詫異的上眼光看著我了。」虞姬笑得極為優雅,聲音輕柔,煞是好聽,就像是在耳邊呢喃,讓人感到耳中一陣酥癢。

    「你家的後花園?」紀空手想起了那片竹林,那座古亭,那池沼假山,那流水花樹……

    「是的。」虞姬指著房中的一面窗戶道:「推開窗從這裡望去,你就可以看到那片竹林,所以那天發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

    「是你就救了我?」紀空手的眼中閃現出一片迷茫:「可是……」

    「沒有可是。」虞姬的目光突然直視過來,蘊含著一種堅定,緩緩地道:「你不用問我,我也不會回答,我只知道,上天既然安排了一日之內讓我們兩次相逢,也許是因為你我之間的緣分未盡。」

    紀空手默然無語。

    他相信這一切並不是劉邦所設的局,在虞姬的眼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紀空手曾經不止一次地在紅顏的眼中見過,這種東西純出真心,沒有半點作偽的成分,反而讓紀空手大吃一驚。

    「難道說這位聞名天下的美女愛上了自己?」紀空手頓時感到了一種尷尬的心境,對他來說,紅顏已是他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已經容不下任何女人。也許這只是他的一種錯覺,但任何人要想在劉邦的手裡救出自己,都絕非易事,沒有一定的代價,根本不可能讓劉邦放過自己。

    只有愛,才會讓一個女人不顧一切,可是虞姬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換來自己的生命呢?

    他驀然記起了這些天來流傳於霸上的一個消息,這是一個美人配英雄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虞姬與項羽,劉邦屯兵十萬駐紮霸上,據說扮演的就是護花使者的角色。

    人通常都喜歡英雄,但是虞姬是否會嫁給項羽,這是只有虞姬自己才知道答案的問題,難道劉邦之所以不殺紀空手,是因為他得到了虞姬的一個承諾?

    「你在想些什麼?」虞姬的眼神一陣迷離,她總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害羞的女人,可是只要看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就有些意亂情迷。

    「我想的很多,但是你既然不叫我問,我就不問,所以我現在只想有一碗可以填飽肚子的米飯,來治治我的餓病。」紀空手笑了笑,他尊重那些自愛的女人,所以不想違背女人的意願行事。何況問與不問,他都知道虞姬有恩於自己,又何必一味強求呢?

    「你真的是一個很灑脫的男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只要再過一個月,你縱然不問,這些問題也會不問自明,所以你大可不必急在這一時。」虞姬的眉間似乎生出了一絲煩憂,雖然一閃即沒,但看在紀空手的眼中,卻隱隱生疼。

    「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為我做過什麼,但是憑著我的直覺,我還是應該向你說一句話。」紀空手深深地看了虞姬一眼:「那就是多謝!」

    虞姬淡淡一笑道:「這兩個字本不該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的,因為不論我做了什麼,都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外人看待,只有感情生分的人,才會相互言謝。」

    她的話雖然輕柔,卻讓紀空手的心裡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會這樣大膽地表露出自己的情感,難道說這就是一種緣分?

    「你也許會把我看作是一個唐突的女子,或者是一個生性多情的女人,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一生中真正喜歡的男人,只有你!」虞姬的目光流連於那一絲秋菊之上,彷彿是自言自語一般,款款地傾訴著自己的情思:「這未免有些突然,有些奇怪,可是當我明白了自己的心跡時,我的心裡卻非常的平靜。因為我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更沒有掩飾自己情感的必要,愛就愛了,此生才會無悔。」

    「可是……」紀空手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膽大的表白,但是他的心裡並未有半點訝異,就像虞姬的每句話都是天經地義一般,很自然地就讓他接受了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

    「可是你還有紅顏,是不是?」虞姬的目光注視著紀空手,變得大膽而直接。

    「你怎會知道?」紀空手的臉紅了一紅道。

    「如果說一個人昏迷了七天七夜老是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我想不知道都難。」虞姬的心中泛起一股醋意,酸酸地斜了他一眼道。

    「這麼說來,我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是你在照料著我,這實在太難為你了。」紀空手心存感激地道。

    「你何必這麼客氣呢?」虞姬淡淡笑道:「我做的都是我認為該做的事情,其實我幾個月前就聽說過你與紅顏的故事,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心中揣測著你的模樣。」

    「那一定令你大失所望了。」紀空手微微一笑道。

    「恰恰相反。當我在那一天與你於長街相遇的時候,我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你,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想與你長談一次的衝動,可是出於羞澀,我沒有這樣做。後來回到家中,我便後悔了,不住地埋怨自己,為自己一時的怯懦感到懊悔。因為我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錯過的,也許在你的一生中只會出現一次,一旦失之交臂,便沒有再度把握的機會了。」虞姬說著,每一句話都顯得非常自然,就像是與情人間的促膝而談。她的每一個表情,包括每一個眼神都在表露著她的情感,那就是她深愛著紀空手,就像是情人間的思念。

    這也許就是世人常說的一見鍾情。

    在這個年代的少男少女,經歷了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時代,社會風氣比較開明,道德規範也才見雛形,男女間的感情並不隱晦,敢愛敢恨正是這個時代賦予青年男女的一種熱情。但饒是如此,敢於像虞姬這般落落大方表明自己心跡的少女,畢竟少見,也許她正是這個時代的另類。

    紀空手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上天還是眷顧了我,讓你來到了我的後花園。當我站在這個小樓上看到你的時候,我在心裡暗暗地告誡著自己,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了,至少應該讓你明白我對你的這片感情。」虞姬的臉上泛出一片紅暈。

    「我有何德何能,能得佳人如此青睞?」紀空手有些惶然,人說最難消受美人恩,對紀空手來說,這感情不知也罷,知道了反而徒增傷感。

    「我絲毫沒有怪你的意思,儘管你不會接受我,但我也覺得挺開心,因為能夠當著自己喜歡的人說出藏在心裡的話,畢竟也是一件挺快意的事情。」虞姬苦笑著,她的眉間似有一層哀怨。以她的細心,當然不會不知道紀空手對紅顏的感情,所以她只怨造化弄人,恨自己不能在紅顏之前與紀空手相識。

    事實上她非常清楚在自己與紀空手之間的緣分已盡,根本就不再有偕老一生的機會。,當她在那一天發出驚呼的那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與這段感情終將無緣。

    她一直都在關注著生死垂危的紀空手,當紀空手人從竹林竄出之時,她的一顆芳心便緊隨著他,隨著事態的發展進程而起落。她當時就在想:「這個男人的體內究竟有一股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他?面臨弱勢,面臨生死,他還能如此從容地面對。」她只想讓他走過來,走到自己的身邊,只要有他陪伴,是生也好,是死也罷,自己心中再不計較。

    可是紀空手根本無力再走這段路了,然後她便聽到了劍破虛空的那聲銳嘯。不知為什麼,她忽然間感到自己平空生出一股驚人的勇氣,驚呼了一聲:「手下留情!」

    劉邦的劍鋒停在距紀空手咽喉的三寸處,只差三寸,懸凝空中。

    三寸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虞姬只覺得自己的心幾乎湧到了嗓子眼上,怦怦地亂跳個不停。此刻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紀空手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可以獨活下去,可就算活著,她一定也會抱憾終生。

    穿過數丈距離,劉邦的眼芒冷冷地落在了花容失色的虞姬的臉上,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竟然如此關注著另一個男人,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真恨不得這一劍繼續前行,將這個男子徹底摧毀。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是劉邦,是做任何事情都非常智慧的劉邦。此時此刻,他絕不敢得罪虞姬,他需要施行「美人計」取信於項羽,而虞姬是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他權衡輕重之後,終於笑了。

    「虞小姐莫非認得這個人?」他的心中有幾分詫異。

    「是的,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不知他何以得罪了沛公,以至竟使沛公對他趕盡殺絕?」虞姬舒緩了一口氣,這才恢復常態道。

    「他是否真是你的朋友,本公不想追究,本公只想知道,他對虞小姐是否重要?」劉邦想到自己數次為項羽提親俱遭婉拒,眉頭一皺,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重要與否,難道有什麼區別嗎?」虞姬感到不解地道。

    「當然有區別,對本公來說,此人乃是平生最大的一個敵人,假若今日手下留情,無異是縱虎歸山,徒增無窮後患。但是如果此人確實在小姐心中佔有重要的一席,本公卻又要另當別論了。」劉邦緩緩地收劍回鞘,走到小樓之下,仰頭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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