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怪,便如金屬一般。
他道:「我叫小葛!」語氣很平淡。
柯冬青的瞳孔卻一下子收縮起來。
「賣命人」小葛,一個在江湖中響了十年的名字!
十年前,他便被人們稱作小葛,十年後的今天,他還是被稱作小葛。
他的名字,與他的名氣一樣持久不變。
自從十年前他殺了江南溫家的當家人溫玉洲之後,江湖中人提到殺手,便不能不提到小葛這個名字,溫家本是與現在的鐵城鐵家等武林四大家族並駕齊驅的家族,卻因為小葛,而煙消雲散了。
小葛在任何一個地方出現,都會在那兒製造出一件轟動江湖的事。因為他要殺的人,全都是在江湖中有名有望之人。
比如柯冬青這樣的人。
柯冬青忽然道:「你殺人之前,都喜歡讓別人替你去損耗對方的精力嗎?」說完,他便看著小葛。
小葛搖了搖頭,道:「不是對付每一個人都要如此做。事實上以他們的武功,並不能損耗你多少精力。」說到這兒,他忽然一笑,道:「如果你覺得不公平的話,我可以先扎自己一刀。」柯冬青大吃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葛的劍一閃,已在自己的腿上紮了一劍!
血立即湧了出來,柯冬青幾乎看傻了!
世上還有這麼古怪的人麼?竟用劍扎自己的腿!
柯冬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這件事情是清清楚楚發生在眼皮底下!
為什麼?
柯冬青如此想,也是如此自問。大概因為受傷,小葛的臉有點蒼白了,他吸了一口冷氣,道:「不為什麼。許多事情是憑自己的感覺去做的,就像你已察覺到自己有危險,卻不急著走一樣。」他一邊說話,腿上的傷口便一邊流著血。
柯冬青再也坐不住了。
如果時間拖得越長,對柯冬青便越有利,因為對方在流血,而他自己完好無損。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有些不安。小葛能為了不佔他的便宜而用劍扎傷自己,他便也不能佔小葛的便宜了。
只是他實在不明白小葛為什麼要這樣做,即使把頭想破了,他也未必能想通。
柯冬青道:「你來此地,是為了殺我,對不對?」小葛點了點頭。
柯冬青道:「那好吧,你快些動手。否則你失血過多,力氣便不支了。」這場面實在有點古怪有點滑稽,居然有人要催著別人來殺自己。
小葛道:「不急。」看樣子他真的不急,竟開始用一塊布條包紮他的傷口!
但沒有藥就這樣包紮又如何能止住血?
他不急,柯冬青卻急了。
他又催道:「…快些動手吧,否則我便走了。」小葛道:「那好吧!」這三個字說得很慢,但他的動作卻很快。
就第一個字時,他的手已抓住了劍。說第二個字時,他的手在桌子上一按,已如一隻巨鳥般飛起。
當說到第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劍已凌空盤旋而下,拋灑出一片光雨。
劍法狠辣簡練。
柯冬青雙足一點,便已捲身而出,身法利索,快捷如鬼魅過空。
清嘯聲中,柯冬青的劍已交織出一片強勁的寒光。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身影一合便開,飄然分落於二丈之遠處。
勝負未分。
柯冬青已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劍法似乎很是熟悉。常常能在自己的劍未出之前,便已先封住自己的劍本欲出的線路!若不是柯冬青應變得快,恐怕早已吃虧了。
柯冬青這才明白為什麼剛才八個人沒有一擁而上,而是分作四批。他們所起的作用,便是讓小葛熟悉柯冬青的劍法。
這也是為何八個人的兵器全不相同的原因,兵器不同,柯冬青所攻擊的招式也就有異了,從而便可讓小葛更多地瞭解柯冬青的劍法。
好精明的小葛!
可為何如此精明的小葛,會突然犯傻,把劍往自己的腿上扎?
小葛的劍緩緩舉起,舉至齊眉處,倏地一沉!
他的人便已飛身射出,半空中陡然急旋,便有尖銳的利刃劃空之聲響起。
柯冬青被這一片寒刃之光芒罩於其中。
柯冬青身子一挫,立即貼地而飛。
他的劍如光蛇一般,向小葛的下盤掃去,這一招又快又詭異,小葛已沒有方法可以抗拒。
眼看小葛的雙腿便要與他的身體分離。
但便在此時,柯冬青的劍突然一滯。
因為柯冬青突然想到小葛的腿已經受了傷!
如果這劍傷是柯冬青在與對方搏殺時留下的,那麼此時柯冬青一定毫不猶豫地長驅直進。
但這劍傷的來歷卻太古怪了,柯冬青覺得如果靠攻擊對方下盤而取勝,實在有點勝之不武了。
所以,他的劍便在即將可以奏效時,突然一滯,然後斜撩而上,削向對方的肋部。這種變招,頗有些牽強。
便在此時,小葛的劍勢突然大熾!他的劍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閃出,向柯冬青的腹部暴扎。
大驚之下,柯冬青立即強吸一口氣,身子向後疾飄。
但他的腹部仍是中了一劍!約有三寸深。
柯冬青飄掠之後,落地時幾乎站立不穩,他的腹部已是一片赤血淋漓了!
冷汗從他的額頭冒出,劇痛使他的心似乎被一隻大手在搓揉著。
小葛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他根本不給柯冬青以喘息的機會,立即如鬼魅般一閃而進,寒芒暴閃。
柯冬青忍著劇痛,強力應付,卻已力不從心,很快他的腰部被撩出一條大大的口子,而他受了傷的腹部,竟又被小葛一腳踢中。那一瞬間,柯冬青幾乎痛暈過去。
失血,加上劇痛,使他的思維已不很清晰了,只是憑著一股堅強的毅力在支撐,苦苦抗拒,不肯倒下!
又是一拳,正中胸口,柯冬青狂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向後直躍出去。
「嗆」的一聲,他的劍向邊上用力一插,生生地插入牆中,拉出了一道耀眼的火花,這才止住了他的後跌之勢!
柯冬青的臉色蒼白如紙!
小葛得意地狂笑。
笑罷,他的臉色一變,陰陰地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用劍扎自己的腿嗎?」不等柯冬青回答,他的劍又向自己的腿扎去!
柯冬青像看一個中了邪的人一般看著他。
一劍,又一劍。
柯冬青的臉色變了。
對方的腿上竟沒有血流出。
是小葛的血已經流盡了嗎?顯然不可能。
小葛的劍一劃,便已將褲子劃出一條大口子。
他的劍便一下一下地在自己的腿上割著。
柯冬青驚愕地叫了起來:「你……你的腿是假的!」小葛道:「你終於明白了。可惜知道這一點,已是大遲了。我對你們這樣的人很瞭解,我堅信如果我用劍紮了自己的腿之後,你一定會不再攻擊我的下盤了。可在對敵搏殺之時,哪由得了你猶豫?所以,你輸了!若論真才實學,我根本不可能取勝。」他用劍敲了敲自己的腿,道:「我的腿早就已斷了,很久以來,我用的就是假腿,雖然我用它已可以行走自如了,但在與高手決鬥時,它仍是不如真腿那麼利索的。」「所以,我的對手一定會看出應該攻擊我的下盤,這麼一來,我還有贏的機會嗎?"但我故意以劍紮了自己的假肢之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假腿中我自然是做了手腳的,一劍紮下去,也會有血流出,但流到一定的時候,終會流完的。所以,我又在一定的時間裡,將它包紮起來。」他看了看柯冬青道:「我算準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在我包紮傷口時出手的。」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計劃如此完美,實在沒有理由不笑。
柯冬青咬牙切齒地道:「好——卑——鄙!」小葛道:「不能這樣評價我,因為我是殺手,殺手是只求結果,不問過程的。只要能殺了對方,不管手段如何,他都是一個好殺手。
如果殺不了對方,哪怕再光明磊落,也是一個蹩腳的殺手!」他指了指自己繼續道:「而我,無疑是很優秀的殺手。」柯冬青歎了一口氣,他覺得小葛說的不無道理。
小葛忽然一笑,道:「我為什麼要與你說這麼多活呢?我並沒有要陪一個將死之人的義務。」然後,他的身軀便如一片羽毛般飛了起來,向柯冬青疾掠而來。
柯冬青還能避開嗎?
小葛的劍挾起一股凌厲之聲,聲如破帛,寒刃如風,捲向柯冬青的頸部。
柯冬青突然向下滑去,如一個布袋那樣滑下去。
這一個動作,當然是不需要花力氣的。
小葛的劍尖立即一沉,跟著向下攻去,劍尖直指柯冬青的咽喉。
好毒辣的劍法。
柯冬青突然伸出左手。
他莫非已被傷得失去理智了,竟在如此凌厲的劍光中伸出左手?小葛還不乘機一劍將他的左手削下?
小葛先是一愕,然後便是一喜。
柯冬青不等對方的劍削下自己的手,已飛快地將自己的左手向那把寒刃四射的劍迎去。
難道他的左手也是假肢?
劍芒一閃,疾撩。
左手也已在那一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略一變角度。
小葛這才發現柯冬青的左手握著一把劍鞘。
只不過因為柯冬青的左手是貼身而出的,剛出來時,肘部與腰部恰好緊貼著,加上柯冬青的劍鞘短,顏色又與他的衣衫接近,而速度又是那麼快,所以小葛才未看出來。
小葛一驚。
便見自己的劍已扎進柯冬青的手心之中。
當然,也可以說是柯冬青的手心套中了小葛的劍,因為柯冬青的動作是主動的。
一聲長劍入鞘的聲音響起!
小葛的劍已進了柯冬青的劍鞘中。然後,柯冬青便用力一擰!
"卡嚓"的一聲脆響,小葛的劍已被擰斷。
同時,柯冬青的右手已用力一揮,他的劍便已深深地扎進小葛的胸中。
小葛的眼中有極度的驚訝,似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事實。
自己明明已是勝券在握,怎麼一轉眼結果就變了呢?
他瞪著眼睛,緩緩地倒下了。
他倒下的地方,便在柯冬青的身邊,小葛的頭顱挨著柯冬青的腳,很親熱似的。
柯冬青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看著身邊小葛的屍體,悠悠地道:「你把什麼都算準了,卻又忘了一件事,忘了我的名字叫冬青。」冬青,那種生命力很旺盛,無論在任何惡劣環境下不死的冬青。
現在柯冬青躲躲藏藏,傷勢不允許他再作激烈的搏殺。
必須離開這個地方,當對手發現「賣命人」小葛沒有得手之後,將會派出一個比小葛更厲害的角色。
那時,柯冬青又如何應付得了?
客棧的掌櫃一聽柯冬青要退房,自然很不高興,可看到柯冬青的一身鮮血,卻又不敢說什麼。
柯冬青翻身上馬,牽動了傷口,一陣鑽心劇痛,幾乎又使他一頭栽下馬來!
他不敢讓馬跑得大快,因為馬跑快了,一顛一動,他的傷口便痛不可忍。
可他又不能跑得太快,跑得越慢,危險就越大。
柯冬青便在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時快時慢,馳馬而行。
他那傷口的痛時重時輕,到後來疼痛已漸漸沒有了,受傷的部位有點麻麻的、涼涼的感覺。
柯冬青暗覺不妙,他知道這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必須找到另外一個有人煙的地方,然後找一個郎中,將傷口包紮好。
他暗自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帶著金創藥。
天開始暗了下來,這對柯冬青來說,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好事便是天黑下來,對手便難以找到他,壞事便是他卻也跑不快7.當他轉過一個山腰時,突然聽到遠處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叫:「救命!救——」後面一個字突然中斷了。
柯冬青全身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但很快又鬆弛了下來。
現在,他自己已是需要別人來救他的人了,又如何能救得了別人?他苦笑了一下。
當下,他便繼續前行。
但跑了才幾步路,他突然又拉住了馬。
「怎麼能見死不救?」「可我現在能救得了誰?」「救不了也得救[」「對方的武功只需稍稍高一點,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我怎能因為怕死而置俠義於不顧呢?與其那樣苟且偷生,倒不如便死了好!」柯冬青心中在矛盾著,衝突著。
終於,他一調馬首,向那個聲音響起的地方馳去。
二時幾丈之後,他看到兩個人影在撕打著,其中有一個是女子。
一股怒焰從他的心底升起,這使他幾乎忘了自己的傷。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精氣充沛,高聲道:「姑娘莫慌!我來救你!」說完這句話,他的腹部又是一陣劇痛!
遠遠地,聽到「嗆」的一聲響,是拔刀的聲音,一個粗獷的聲音叫道:「小子,沒有你的事,別自尋死路!」柯冬青哈哈一笑,道:「嚇唬三歲娃娃嗎?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九殺魔王柯冬青,聽說過吧!」說完這些話,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了,他為自己突然想到「九殺魔王」這個稱呼很是好笑,同時又有一種悲愴感。
他想:「也許,現在真的有許多人如此看待我吧?」他邊說邊騎著馬向那邊逼近,在離對方還有五六丈時,停7下來。
他不能逼得太近,逼得太近了,對方便可能會看出他已受了傷。
現在,夜色便是最好的偽裝了。
柯冬青盡量把腰桿挺得筆直,直得就像一桿標槍。
他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那個大漢,輕輕地道:「滾吧,在我沒有想殺入之前!」他的神色是那麼的自信。
對方似乎怕了,開始慢慢地後退,退了三四尺遠,才霍然轉身,飛馳而去。
待那人已不見蹤影了,柯冬青才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倒吸了幾口冷氣,然後方道:「姑娘,你沒事吧?」
卻聽得那女人尖聲叫道:「沒事我叫什麼救命?你以為我是叫著好玩嗎?」柯冬青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救了對方,她不但不感激,還以這種口氣與他說話。
「也許,她是受了刺激。」柯冬青如此想著。
於是,他道:「天色已晚,一個女子在外面很不安全,姑娘還是早些回家吧。」「好,那麼你下馬來吧。」柯冬青吃了一驚,他驚訝地道:「為什麼我要下馬?」女人又尖聲叫了起來:「難道你要我走路,而你一個大男人騎在馬上?」柯冬青實在想不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時他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然後,他調轉馬頭便走。這樣的女人沒必要與他糾纏不清。
沒走出幾步,突然又響起一聲大叫:「救命啊!」當然還是那個女子。
柯冬青不想回頭,可結果他還是回了頭。
他皺了皺眉頭道:「你亂叫什麼?」「我亂叫了嗎?我的腳已扭了,這夜深人靜的,我走不回家,不叫救命叫什麼?」「你的腳什麼時候扭的?」「剛才。」說完這話,她便一歪一歪走了兩步,大叫一聲,蹲了下來。
柯冬青苦笑了一下,有些艱難地滾下馬來,道:「你上馬吧。不過不許騎我的馬跑了,否則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來!」
《鑄劍江湖》卷五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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