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少有平靜的時候。
即使有時候江湖看去是很平靜的,而事實上,在這種平靜的後面,往往隱藏著洶湧起伏的暗流。
又有一股端急的「暗流」在武林中鼓蕩洶湧了。
先是有很少的一些人,開始傳言「歡樂小樓」的現任樓主柯冬青是殺了「武林四公子」
的真正兇手。
這種說法剛冒出來的時候,遭到了許多人的駁斥。
有人說道:「懷疑誰也不應該懷疑柯少俠!他的為人誰不知?」這種說法便沉寂了一陣子。
當它第二次湧來時,勢頭更大了。許多人都在說:「柯冬青才是殺了『武林四公子』的兇手!」仍有人駁斥。
但駁斥者卻總是被別人反過來駁斥。
然後,宋共羽站了起來,肯定了這種說法。
宋共羽的說法看起來很是有憑有據的。何況,他本就是一個口碑不錯的大俠。
接著,德高望重的阮大先生為宋共羽的話作了證明。
到這時,幾乎沒有人不相信這種說法了。
不相信這種說法,便是不相信阮大先生——阮大先生又怎能不相信呢?
江湖人信任阮大先生,便像出家人信任佛那樣,是不問原因的。
而阮大先生也真的從來沒有讓江湖中人失望過。
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為什麼!
阮大先生為什麼總是那麼正確。阮大先生實在是一個神奇的人。白道上的人當然尊敬他,奇怪的是黑道上的人也不與他作對。
沒有誰能說出阮大先生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沒有人能夠確定阮大先生究竟會不會武功。
這次風浪的最高潮,是有一天「不屈門」戰家、鐵城鐵家、墨面宋家,以及任家,宣佈「歡樂小樓」是他們的共同故人!
似平,他們已忘一個多月前,他們是如何相互慘烈廝殺的。
這種變化,實在有點快,以至於有點滑稽了。
「歡樂小樓」已成了整個武林的焦點。
山雨欲來風滿樓。
「歡樂小樓」能在這一場大雨中巋然不動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歡樂小樓」在某一個夜晚,突然不見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歡樂小樓」裡的人突然不見了。
六百三十四個人,再加上鞦韆千、游雪、柯冬青,共六百三十七人,全都不見了,便如水滴蒸發了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歡樂小樓」的院子還是在的,房子還是在的,樹木花草還是在的……但就是沒有一個活人。
甚至,連活物也沒有。
首先發現這一件事的,是這座小城的「和記」米店的一個小夥計。
這個小夥計平日常用馬車往「歡樂小樓」送米,但有一天他將米送到「歡樂小樓」時,忽然發現整個「歡樂小樓」一下子沉寂下來了,裡邊空蕩蕩的竟無一人。
那一天,正好是「不屈門」戰家等四大家族將「歡樂小樓」確認為共同敵人的第二天。
這個消息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武林。
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幾個月前勢力還如日中天的「歡樂小樓」,怎麼轉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呢?
莫非,他們竟是被嚇得作鳥獸散了?
「歡樂小樓」的人失蹤的第三天,便開始有人進入「歡樂小樓」了。
進進出出,來來往往。
但結果卻幾乎是一致的:他們全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這其中,以武林四大家族來的人數最多,他們幾乎將「歡樂小樓」翻了個底朝天!
仍是一無所獲。
但武林四家又怎肯便如此罷休?他們爭先恐後地向「歡樂小樓」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馬。
「歡樂小樓」又開始喧鬧起來。
但這種喧鬧,與以往的喧鬧是大大的不同了。
半年前,有誰想到「歡樂小樓」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那時,段牧歡咳嗽一聲,方圓數百里都要震上好——陣子。
有人的地方,便會有矛盾。
在「歡樂小樓」這樣特殊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就更容易產生了,而一旦產生了,便將更持久、更激烈。
更何況,武林四大家族之間,在不久前已有了極深的隔閡?
沒有過多少日子,本已宣佈聯手對付「歡樂小樓」的武林四大家族,又開始了他們之間新的紛爭。
爭戰的結果,對各方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損耗。
到後來,每一方都有筋疲力盡之感,尤其是「不屈門」戰家,他們本已只剩三人,現在不知從何處撈來了百來號人,經歷這一場爭戰之後,他們又開始只剩三人了。
可如今已形成一種騎虎難下之勢,沒有誰會首先退讓一步的。
武林四大家族不由暗暗叫苦不堪。
便在此時,小城裡來了一個大商人。
這的確是個大富商,如果他有十一個手指的話,那麼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戴著十個綠鑽戒。
他進小城時,排場大得驚人!
當第八輛四匹馬拉的馬車開過之後,富商所坐的馬車才出現。
他的馬車當然是得八匹馬拉的了。
但小城的路實在不適合八匹馬並駕齊馳!
但對富商來說,這並不成問題。在他車子進城之前,他便已讓人去拆除那些有可能會堵住馬車的房子了。
房主當然不樂意。
但這人立即用他的銀兩將不滿意的人的嘴巴堵上了。
銀兩至少可以讓那人蓋出相當於原來兩倍大的房子,所以這輛馬車便這麼一路暢通地直駛進城,一直到了「歡樂小樓」前才停下。
又是沖「歡樂小樓」而來的!
武林四大家族自然會讓他們長驅而入,而事實上富商也沒有要長驅直入的意思。
他的馬車在「歡樂小樓」的正門前戛然而止。
他的排場大,架子卻不大,也許他明白在武林中人面前擺架子,是一件很不明智的舉動。
他主動下了馬車。
武林四大家族的人便迎了出來,冷冷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他們的模樣,倒像他們便是「歡樂小樓」的主人似的。
富商很客氣,他一見眾人出來,便大聲地道:「各位大俠,在下馬得標,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大俠!」他說話時鬍子眉毛一把抓,把這兒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都稱作「大俠」了。
事實上有幾個人連「小俠」都稱不上。
宋共羽先說話了——大概是因為現在武林四大家族中,宋家的勢力最大之故吧。
宋共羽道:「有什麼事,你便直說吧,別弄得神神秘秘的。」馬得標道:「這位大俠果然豪爽!那我便也直率地直說了。」他環視了眾人一眼,道:「柯冬青已把他的『歡樂小樓』賣給我了。」柯冬青居然把「歡樂小樓」賣了出去!
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所以武林四大家族的人聽到這個名叫馬得標的富商如此一說,都不由笑了起來。
馬得標沒有笑。
非但沒笑,他還有了一臉的委屈,胖得幾乎已看不見眼的臉,上面的肉垂了下來,大聲地道:「各位大俠是信不過我馬某人了?」他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拍著他那肥厚的胸脯:「小弟我能混到今天之份上,靠的就是一個宇:誠!柯大俠的確已將他的『歡樂小樓』以八萬兩銀子賣給我了!」宋共羽忍不住道:「這小城並非什麼商賈之城,又非交通要塞,為何你願出如此高價買下它?」馬得標得意地笑了,笑得就像一個偷吃到魚的貓。
他道:「這位大俠,你說普天之下,有幾個人不知道『歡樂小樓』?」的確沒有幾個,尤其這幾個月以來,「歡樂小樓」更是幾乎天天掛在人們的嘴上。
馬得標接著道:「日後,我在這兒產個什麼貨,標名產地是『歡樂小樓』,就沖『好奇』二字,我的貨還不是紅得熱火朝天?那八萬兩銀子,沒多少時日,便又會飛回來了,對不對?」說完,他又笑了起來,似乎被自己所描繪的前景陶醉了。
武林四大家族的人對商賈之道,自然是一點也不通的,聽馬得標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便也不住地點頭了。
馬得標便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張文紙來,道:「這便是我與柯大俠之間的賣房契約,各位大俠請過目。」大夥兒被他大俠長大俠短地叫著,便不由得也要做出一點大俠的豪爽來,接過那張文契只草草一看,便又還給馬得標了。
馬得標陪著笑臉道:「各位大俠,你們看我什麼時候可以住進『歡樂小樓』?」眾人不由面面相覷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已是屬於馬得標的財產了,按理說,他愛什麼時候進來,便可以什麼時候進來的。
馬得標那麼低聲下氣地詢問,只不過是賣他們的面子罷了。
身為江湖中的武林四大家族,總不能蠻不講理地霸佔一個生意人的財產吧?
想到他們在「歡樂小樓」找了這麼長的時間,幾乎已掘地三尺了,仍一無所兒,倒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
於是,宋共羽便道:「馬老闆說哪裡話?這本就是你的家產了。只是柯冬青那小子作惡多端,人神共怒,我們來到此地,只是希望能尋得蛛絲螞跡而已。」
馬得標一臉的吃驚與害怕,他道:「柯……柯冬青是個惡人嗎?那……那……那……」
「那」了半天,他也沒「那」出個之乎者也來。
宋共羽道:「你不是武林中人,難怪你不知,那卜小子是殺了『武林四公子』的人!
馬老闆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些,切莫遭了他的毒手!」
馬得標如怕冷似的打了個冷戰,磕磕巴巴地道:「武林四……四公子我……我是……是聽說……聽說過的,人們說他……他們武功高得……高得像神……神仙一樣,怎麼……怎麼也-…也會遭人毒手?」
宋共羽苦笑了一下,道:「他們的武功並沒有你兌的那麼高,所以才會遭人毒手,全怪他們學藝不精呀,學藝不精……」他的臉上,有了哀傷之色。因為他想起了他的兒子宋玄雁。
馬得標道:「那……那……我若是再遇上柯……柯惡人,該……該如何是好?」他的口氣變得倒快,先是柯大俠,然後是柯冬青,現在已是「柯惡人」了。
宋共羽道:「你不妨先穩住他,然後把消息告訴我們,以後的事,便由我們來處理了。」
馬得標趕緊道:「好,好。」過了幾日,「歡樂小樓」就成了一個瓷器作坊。
每天都有幾輛大車從「歡樂小樓」往外拉貨,出貨,不過大車拉、出貨時總是遮得嚴嚴實實的。
這兒的瓷器從不出售給本地人,馬得標揚言他的瓷器大部分是運到揚州、蘇州一帶的。
這家瓷坊名為「富泰」,在那個年代,能有那麼大規模的作坊,幾乎已算是空前絕後了。
但從來沒有人能夠進「歡樂小樓」,人們只能從外面聽到裡邊的「叮叮噹噹」之聲,看到進進出出的馬車。
馬得標說他的制瓷方法很有特色,所以,他必須保證他的制瓷技術永遠是一個秘密,這樣才能保證他的「富泰」的利潤。
不讓看就不看!誰稀罕呢?小城中人一向安份得很。
人們漸漸地習慣了這家神秘兮兮的「富泰」的存在了。
如果有人將「富泰」中的人數清點一遍,他便會大吃一驚!
「富泰」裡的師傅、學工、廚子、護院……所有的人加在一起,竟正好是六百三十六人!
「歡樂小樓」的人除柯冬青之外,豈不是正好是六百三十六人?
那麼,柯冬青呢?
柯冬青在不停地趕路。
他很佩服游雪,游雪竟然可以想出那樣一個絕妙的方法!
在「馬得標」沒有出現之前,柯冬青便已斷定這個即將出現的「馬得標」,一定可以瞞過眾人的耳口。
因為游雪對人性很清楚,她所設計的方案,準確無誤地切入了人的弱點!
沒有人會想到「歡樂小樓」的人憑空消失之後,又會重新回到「歡樂小樓」的。「歡樂小樓」中的六百多人的武功都不是很高,在江湖中沒有什麼名氣,所以,只要對他們稍加改裝,便分別成了廚子、馬伕、護院……
唯有鞦韆千與游雪兩人費了些手腳,最後游雪成了「馬得標」那病兮兮的老婆,而鞦韆千則是「馬夫人」的貼身丫環。
"馬夫人"當然是不能隨隨便便拋頭露面的,所以外人也根本沒有機會見到游雪與鞦韆千二人。
柯冬青對現在的「歡樂小樓」很放心,有游雪把持著,再大的事,她也能擋上一陣子,這實在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但柯冬青的名氣太大了,認識他的人也太多了,所以他不能留在「歡樂小樓」。他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武林四公子不是他殺的,而是吳清白殺的。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現在人們已把這事看得像板上之釘那樣確鑿無誤。
除了「歡樂小樓」的人外,知道吳清白是真正兇手的只有控制吳清白的人了。
是卓白衣!
卓白衣自然不會主動把這件事公佈於眾的,他只會安安穩穩地坐在「白衣山莊」裡,控制著他的人,將江湖攪得天昏天暗,然後再去實現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柯冬青要去「白衣山莊」走一趟,他要讓卓白衣不再能那麼心安理得地窩在自己的老巢裡。
哪怕卓白衣是一隻老虎,柯冬青也要設法去摸一摸老虎的屁股--只有把老虎惹怒了,它才會把它的猙獰面目全暴露出來。
柯冬青不停地趕路,騎著一匹特種的大宛名駒。
馬鞍、馬蹬都很舊,因為柯冬青不想太引人注目。
他必須悄無聲息地接近「白衣山莊」,為此,他又弄了一頂大頂笠戴上。
「白衣山莊」實在不近,即使是騎著這樣的大宛名駒,也得要跑上整整三天!
現在,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了。
他便走進了一家客棧,要了房間,又讓夥計餵了馬料,然後走出客棧。他在就近找了一家酒樓,要了二斤滷牛肉,一壇五斤裝的花彫,便坐在一個角落裡獨自一人,慢慢地喝了起來。
突然,他聽到了有人在說他的名字。
他沒有側身去望。
但他的注意力卻已被吸引了過去。
是兩個中年漢子在議論柯冬青。
其中一個臉色很蒼白的漢子道:「楊兄,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嗎?」被稱為楊兄的人叫道:
「我楊奇曉什麼時候說過假話?『武林四公子』多好的功夫,竟還抵不過柯冬青那小子!」
臉色蒼白的漢子道:「這下武林四大家族一定不會放過柯冬青了。」楊奇曉道:「這個自然,尤其是墨面宋家當家的,更是揚言要將柯冬青抓住後食其肉,扒其皮!」柯冬青的眉頭不由一跳。
就在這時,那二人身旁又響起了一個聲音:「二位這麼說便有些過分了。」聽聲音頗為清朗。
楊奇曉有些慍怒地道:「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語氣咄咄逼人。
卻聽得那個清朗的聲音道:「『武林四公子』遇難之時,沒有任何人在場,怎能就一口咬定是柯少俠做的呢?」他話如此說,又直稱柯冬青為少俠,顯然是偏向柯冬青了。
柯冬青不由藉著倒酒的機會,向那邊掃視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個頗為清秀斯文的人。
楊奇曉道:「如果他沒有殺人,為何要去將遇害者的屍骨轉移了?這不是欲蓋彌彰麼?」
「我看這消息也術必可靠!」楊奇曉冷笑道:「連阮大先生的話,朋友你也信不過嗎?」那人一下子語塞了,半晌,方道:「阮大先生也如此說嗎?」楊奇曉冷哼一聲。那人沉默了一陣子後又道:「也許,是有人在設計陷害柯…柯少俠,也未可知!」柯冬青不由很是感激。
楊奇曉突然怒道:「為何你一直要偏袒柯冬青那惡魔?」柯冬青只覺自己的心中有一股熱血「噗」地直衝腦頂,差一點脫口叫出聲來。
卻聽得那清朗的聲音道:「你…我們局外之人,不諳內情,怎可妄加指責?」楊奇曉冷笑道:「說不定你便是柯冬青那小賊的同黨,所以才如此護著他!」那人大概猛地站了起來,因為響起了一片碗碟相撞之聲。
只聽的他大聲的道:「我久聞柯少俠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怎能突然之間成了殺人兇手?
這其中一定有詐!可笑你們竟只知人云,胡加猜測!」「咚」地一聲,大概是拳頭砸在桌子上的聲音。
只聽得楊奇曉叫道:「柯冬青暴虐橫行,已是武林公敵,你竟然還護著他!」「是非曲直,尚未明瞭!」「好!」是楊奇曉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大叫道:
「我就讓你明白什麼叫做是非曲直!」「嗆」的一聲,竟是拔刀出鞘之聲!——
幻劍書盟掃瞄,sky100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