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小樓」在城西,而這兒是城東,小城雖然不大,但要橫穿這一小城,還是不那麼容易的。
而鞦韆千此時早已是飢腸轆轆。她當然不願一到段牧歡的「歡樂小樓」中,便對段牧歡道:「段叔叔,我晚飯還未吃過呢!」其實,她早飯也沒有吃,只不過白天的經歷已使她忘卻這件事了。已到了「歡樂小樓」附近,她便沒有什麼可以擔驚受怕的了,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來,好好地飽吃一頓。
可是,她有錢嗎?她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沒錢,自然是吃不成東西的,這一點,她剛剛體會過一次。
思索了片刻,她突然想起她還有一輛馬車!
對!可以把馬車賣了,再用得來的錢去吃。
她不由有些佩服自己了,居然可以想出這個辦法來。
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把這輛馬車賣出去。
一開始,她希望能有人主動來問她這輛馬車賣不賣,但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卻無人問津,倒是有幾人因為她的馬車擋了道,而對她怒目而視了。
又一輛馬車「轟轟」地走了過來,在鞦韆千的的面前戛然而止」
一個彪形大漢從馬車上躍下,大叫道:「這馬車是誰的,還不趕緊閃開道來?」鞦韆千小聲地道:「是……是我的。」那人一看是個小姑娘,不由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道:
「趕緊把馬車閃開一點吧,你怎麼能把它這麼橫在路中間呢?」鞦韆千知道是自己理虧,可她卻未動手,因為她不知該如何讓馬車往邊上閃一閃。
馬在「呼哧呼哧」地噴著響鼻,鞦韆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攔住馬的綹繩,便往邊上拉。
馬一吃痛,便跟著過來了。
沒想到馬是到了路的一側了,而馬所拉的車子卻還在另一側,整駕馬車便那麼斜斜地橫在路中間。
許多人開始注視這個拉馬車的小姑娘了。
鞦韆千一窘,趕緊又把馬身往回拉,馬車竟又拉回了原位!
鞦韆千一下於急出一身汗來,她想不到自己會連一匹馬也擺不平。
邊上的人開始輕輕地笑了。
鞦韆千的臉都紅7.那彪形大漢見她如此,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便過來幫她把馬車擺弄好了。
鞦韆千一下子感到這彪形大漢很親切了。
馬車「轟轟」駛走了。
便在此時,一個莊稼漢打扮的人走了過來,翁聲翁氣地道:「小姐,這馬車是你的嗎?」
鞦韆千的心激動地跳快了——這很有可能是一個買主!她趕緊點了點頭。
莊稼漢道:「我也看出小姐你是不會駕車的,這馬車,你暫時大概是不用了-…」鞦韆千趕緊道:「不是暫時不用,而是永運不用了。」莊稼漢道:「那……你能否把它賣給我嗎?」鞦韆千興奮地點了點頭。
莊稼漢搓著手道:「啊,那……那小姐你出個價吧,成的話,我便買下它,眼看秋收日子便要到了,用處可大了。」鞦韆千能出什麼價?她根本不知道一匹馬的價錢是多少。所以,她只能道:「大哥,還是你先說吧。」莊稼漢看了看馬,又低頭沉思了片刻,才一咬牙一跺腳道:「三兩銀子,如何?」鞦韆千知道三兩銀子足夠吃一頓了,於是她便點了點頭,道:
「好,就三兩銀子!」莊稼漢的臉上卻有了不安之色,他侷促地道:「按理,這樣的駿馬,牙口好,身子骨大,好歹也能值五兩銀子,可我卻也只出得起這個價了,沒想到小姐你卻點頭了,我……我可真是感敵不盡!」鞦韆千心道:「這人怎麼這麼忠厚?即使是佔了點便宜,他也要說出來。」她更覺得這人樸實可愛了。
於是她道:「做買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之事,何來感激之言?」莊稼漢笑了,嘿嘿有聲,他喜笑顏開地道:「今天算我牛二走運了,平空撿了個大便宜!哈哈!我家的婆娘這下該不會說我盡做吃虧的事了吧?」鞦韆千驚訝地道:「以前你經常做吃虧的事嗎?」牛二搖頭道:「別提了,別提了。我牛二這一輩子不知讓人騙了多少回,卻總是免不了下一次,也不知是騙人的人大刁鑽古怪了,還是我太傻了。」鞦韆千有些同情地道:「那你是不是很惱火?」牛二點頭道:「可不是?……但今天卻不同了,遇上了小姐你,找可是走好運了。」說到這兒,他便解了背在肩上的褡褳,掏呀掏呀,最後掏出一綻銀子,約摸三兩光景。
他把它遞給鞦韆千,鞦韆千正要去接的時候,他卻又縮了回去,重新把銀子放進褡褳。
鞦韆千有些吃驚了。
卻聽得牛二道:「我……我能先試一試這馬的腳力嗎?」未等鞦韆千回答,他便陪著笑臉道:「真不好意思,按理說,小姐把這馬車這麼便宜賣給我,我應該樂得咧了嘴才是,可……可我一朝被蛇咬,十年便怕長繩。我牛二一個大男人,竟給別人騙怕了……我……
哎……我其實……」他磕磕巴巴地說不清楚。
但鞦韆千卻已從他的一臉歉意中看出了他的不安,明白他是怕再次被人騙了。他如此自責,反倒使鞦韆千不好意思拒絕了。
於是,她道:「理當理當。」牛二又是感激又是自責地道:「哎,你看我這人,真是……」他把褡褳往鞦韆千懷中一放,道:「這個你先替我拿著,我去試一試,很快便轉回來。」鞦韆千見他把褡褳交給自己,便明白他是為了讓自己放心,他是不會駕車逃走的,因為他的銀子在鞦韆千手中呢。
鞦韆千更是覺得這人真是一個正直的人了。
牛二這才上了馬車,對鞦韆千揮揮手道:「我跑一程,很快便回來。」鞦韆千笑7笑。
她的心情很愉快。
可等了好久,也不見牛二回來。
天卻已漸漸黑了下來。
燈也亮起來了,街上的行人也慢慢少了,昏黃的燈光總使人想起家的溫馨。
一陣陣飯菜的清吾,從街道兩側的酒樓飯莊中飄了出來,對鞦韆千造成了極大的誘惑。
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肚中便是一陣」嘰哩咕嚕」的響聲,口水一下子多了。
大概牛二走迷了路,一時找不回來了吧,鞦韆千如此對自己說。
又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仍是不見牛二及馬車的蹤影。
鞦韆千恨恨地在心中罵道:「這個冒失鬼!」忽然,她心中一動,暗道:「這褡褳中不是有銀子嗎?我只花我的三兩銀子,等牛二回來時,再把褡褳及剩餘的銀兩還他,又何嘗不可呢?」她再次有點佩服自己了。
順著酒萊香味,她走進了最近的一家飯莊。
夥計替她倒了碗茶,然後客氣地問道:「姑娘,你要吃些什麼?」鞦韆千先一口氣將這碗茶喝了下去,覺得肚中的飢餓感減了少許,於是吐了一口氣,道:「三兩銀子能吃多少?
你給我看著辦吧。」說罷,她把褡褳往桌上一放,發出了「噹啷」一聲。
夥計看了看褡褳,陪著笑容道:「三兩銀子可不少了,我看姑娘只有一個人,便燉一盤香菇火腿雞,再配上三四個炒菜,如何?那也花不了一兩銀子。」鞦韆千點了點頭。
她想:「也好。餘下的錢,我也可以買點東西送給段叔叔作見面禮。」夥計恭聲道:
「姑娘稍候。」便轉身高去了。
看來這飯莊廚子的手藝還不錯。當然,也可能是鞦韆千真的太餓了,反正她是一口氣吃下了三碗飯。
這個數目對她來說,不是絕後,也是空前了。
坐在這個飯莊裡,可以看到門外的大街。但鞦韆千卻一直未看到牛二回來,直到她吃完了飯。
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飽嗝——這個動作對鞦韆千來說,是從未覺得有何不文雅之處的。
她一直生活在囚島上,有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顧及太多。
她要了一杯茶,漱了漱口,然後道:「小二,結賬!」夥計顛顛地跑了過來,彎腰道:
「一兩銀子還得找你三錢。」鞦韆千點了點頭,便將褡褳打開,去掏銀子。當她的手抽出來,攤開時,她的眼睛與夥計的眼睛同時瞪大了。
她手上抓的根本不是銀於,而是三塊小石頭!
銀子呢?
鞦韆千趕緊又伸手去掏,掏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卻又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最後,她把褡褳全都翻了過來,卻未見到任何銀子!
夥計的臉色便不好看了.鞦韆千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牛二把那銀子放進褡褳的,怎麼又會平空消失呢?
夥計冷冷地道:「姑娘,你慢慢找吧,只要真的能找到,我有足夠的耐心等。」鞦韆千真想給自己一拳,把自己打暈,暈倒了至少不會如此窘迫了。
鞦韆千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罵道:「好你個牛二,若要讓我再遇見你,就活活剝了你的牛皮!」但現在實在不是罵人的時候,那個夥計正盯著她呢。若是平時有人敢這樣無禮地盯著她,她早已不客氣了。
而現在,她只怕別人對她不客氣。
夥計道:「姑娘且莫叫我們這樣的下人為難。」鞦韆千一言不發,右手捏著一根筷子,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一張臉早已紅到脖子根去了。
她突然格外地恨自己,怎麼就這麼笨,連這樣一個小小的騙術也識不破?不過她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牛二把那三兩銀子放進去的,至於現在為什麼銀子卻不見了,那只有鬼知道了。
其實,這種江湖伎倆是瞞不了明眼人的,但瞞過鞦韆千這樣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現在,看著鞦韆千的,就已不止是夥計一個人了。許多人向這邊投過好奇的目光,甚至還有些譏諷的意味,鞦韆千似乎聽到有的人在,哨悄地議論她。
她恨不得「砰」的一腳,把桌子踢翻,然後大叫一聲:「姑奶奶就是沒錢,你們又能把我如何?」她相信在這個飯莊中,還沒有人能夠約束得了她的,畢竟,她是「怒劍」秋夢怒的女兒。
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她不能讓段牧歡為難,如果她要耍無賴,那日後別人知道段牧歡有這麼一個侄女,豈不笑煞?
夥計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他道:「姑娘,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等鞦韆千回答,便有一個乾瘦的老頭怪裡怪氣地道:「你怎麼這麼問?她身上哪一個地方不是值錢得很?」眾人立即爆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夥計道:「可惜,我這兒是飯莊。」那於瘦老頭又道:「姑娘,只要你開口,還怕沒人替你付錢?至少我老孟一定是要搶著付的……」突然,他的話中斷了,慘叫一聲,摀住了自己的嘴。
待他把手拿開時,已是滿嘴污血了。」呸」地吐了一口在地上,便有了三顆門牙。
眾人不由吃了一驚,齊齊看著鞦韆千。
鞦韆千得意地笑了。方才是她以一根雞骨頭,將乾瘦老頭的門牙打落的。
乾瘦老頭又怕又怒,哇哇大叫。但因為少了三顆門牙,說話便走風了,誰也聽不清他究竟在說什麼。
夥計被嚇得倒退好幾步,口中卻大聲叫道:「好呀!一個大姑娘家,竟要動粗了!」立即有好幾個凶神惡煞地漢於衝了進來,有的手中拿著菜刀,有的拿擀面杖,有的拿個鍋杖,叫嚷著道:「誰?是誰這麼不講理?」當他們看到是鞦韆千的時候,不由都吃了一驚。
誰會想到這麼一個純真美麗的小姑娘出手會這麼厲害呢?
他們一時猶豫了,不知是不是該出手。
鞦韆千卻已霍然起身,大聲地道:「我是鞦韆千!秋夢怒是我爹!段牧歡段叔叔是我爹的好朋友!我鞦韆千初出江湖,一不小心走了眼,被一個渾小子騙了,才落得兩手空空卻還不知,但我決不是混吃喝的人,哪位朋友仗義的,便替我去『歡樂小樓』通報一聲。我呢,便先在這兒等,免得店家不放心!」等她說完,才發覺飯莊裡已是鴉雀無聲了,他們都傻傻地看看她。
是自己講得太好了,感動了他們嗎?
突然,有一個聲音道:「你為什麼不說你是當今皇上的女兒?」哄堂大笑!
鞦韆千這才明白過來:眾人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
她被人騙了,現在反倒被人當作女騙子了。
突然,有一人站了起來:「姑娘,你真是段大俠好友的女兒嗎?」這是一個中年人,樣子斯斯文文的,身上的白衫一塵不染!
他的笑容很和藹很親切,讓你一看到他,便可斷定他是好人。
鞦韆千聽出此人話中之意,並不是要否定鞦韆千的話,而是要得到鞦韆千肯定的答覆,也許,他可以幫鞦韆千。
鞦韆千心中一喜,道:「不錯!」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含著笑看了看她,方道:「那在下倒可以幫秋姑娘把錢付了,秋姑娘什麼時候有,便什麼時候還我。」他的話說得實在太得體了。
鞦韆千趕緊道:「那便多謝了……你,是段大俠的朋友嗎?」中年人搖了搖頭,道:
「我怎麼配做段大俠的朋友?我只是對他仰慕已久而已。我不能為段大俠做點什麼,但能為他朋友的女兒盡微薄之力,也是好的。」鞦韆千不由在心中暗歎:「段叔叔真不簡單,竟有這麼多人仰慕他。」鞦韆千感激地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中年人笑了笑,道:「人家都叫我梅雨。」鞦韆千不由也笑了,她覺得這個名字真怪。
鞦韆千道:「那麼我便稱你為梅大哥了。」中年人笑道:「其實叫梅大叔也可以的。」
鞦韆千忍不住又笑了,她發覺這個名為梅雨的人實在是個風趣可愛的人,自己能碰上他,實在是太幸運了。
梅雨叫過了夥計。那夥計一臉恭順,點頭哈腰的,甚至臉上還有驚惶之色。
梅雨果真把鞦韆千的飯錢給付了,鞦韆千便有了如釋重負之感。
梅雨溫柔地道:「秋姑娘今夜便要去『歡樂小樓』吧?」鞦韆千點了點頭。
梅雨道:「在下正好有一輛車子,也要去『歡樂小樓』,秋姑娘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與我同行。」他的目光是真誠而友好的,有誰能拒絕這樣的目光呢?
至少,鞦韆千不能。
何況,她為什麼要拒絕人家的好意呢?
於是,她便同梅雨一起走出飯莊了。出來時,她的心情是很愉快的。不管是誰,在遇到了那種窘迫場面時,卻突然冒出一個大好人來幫你一把,都會忍不住要愉快的。
但如果鞦韆千發現梅雨與她對話時,飯莊中所有的人都已低下了頭,只顧吃飯時,或許她便不會這麼愉快了。
一個讓別人害怕的人,總是有點可怕。何況梅雨不是讓一個人害怕,而是讓所有的人害怕。
飯莊門外停著一輛馬車,這當然不是鞦韆千的那輛馬車所能比擬的。
除了「華麗」之外,鞦韆千就不會用別的字眼來形容這輛馬車了.而事實上,這輛馬車又豈是「華麗」二個字所能描述清楚的?
鞦韆千心道:「自己進這飯莊時,怎麼就沒注意到這兒還有一輛如此奪目的馬車呢?」
不但馬車神氣,而且連駕車的車伕都是精神抖擻的,一身黑色的勁裝,紅光滿面。他手中鞭子的尾端,竟是金光閃閃,大概已纏了金絲!
鞦韆千心道:「看來梅大哥不是王公貴族,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竟如此闊綽!」她沒有想到一個很闊綽的人,怎麼會與她同時出現在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飯莊裡?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尋常之處,許多人都能看出來。
可惜,她是鞦韆千,什麼都不懂的鞦韆千。
馬伕威武地吆喝了一聲,馬車便「轟轟」而駛了。
車內點著一盞波斯水晶燈,後面的門簾則是一塊紫絨,兩側各有一扇小窗,也被一乳白色的窗紗罩住了。
鞦韆千與梅雨相對而坐。
梅雨向車伕道:「祝大山,車駕得平穩一些。」祝大山大聲應道:「是!梅爺!」馬車果然更平穗了,祝大山在前面哼著一個不成調的小曲。
走了一段路,梅雨掀開車廂的門簾向外看了看,忽然怒聲道:「祝大山,我讓你去『歡樂小樓』,你怎麼走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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