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嗆」一聲響後,柳兒已倒縱而出,手中一柄軟劍輕顫如幽夢。
男裝少女一劍走空,又驚又怒,一語不發,身體疾然騰空,遙遙向柳兒撲來。
她的三星針乃極短兵刃,她卻如此遙遙攻來,顯然她已動真怒了。
柳兒的軟劍猝然如流星飛瀉般劃出,帶起了尖銳的劃空之聲,一片瑩瑩白光向男裝少女罩來。
男裝少女錯步一讓,身子已斜斜飛起,反手一格,三星針恰恰迎上了柳兒的軟劍,三星針狀如一環外加三個圓弧,柳兒的軟劍與三星針一擊之時,男裝少女便迅速擰腕反掌,圓弧一下子卡住了軟劍,若不是柳兒應變及時,軟劍已被男裝少女的三星針絞得脫手了。
男裝少女一招搶了上風,便抓住戰機,三星針飛揚狂掃,輕回翻斜,彷彿是一對振翼的鷹隼,跳閃的月弧。無數精亮縱橫的銀光如靈蛇般穿舞飛旋,猝進摔退,招式極為獰厲異常。
歐陽之乎有一種感覺。他覺得若是一般女孩的招式,不應是如此凶悍,除非授她武學的人便是一個凶旱霸道的人,或者那人的武學本就是一種殺氣很重的式學。
柳兒也發覺單以招式而言,自己是不及對方。自己的軟劍好幾次差點脫手而飛。
但她已接受了歐陽之乎的一些功力,當下,她便劍掌齊出,那股罡烈四溢的掌風,恰恰可以彌補她劍術的不足。掌力的渾厚剛烈與劍術的陰柔精絕相當益彰,男裝少女壓力登時大增!
她不由叱道:「果然是仗著幾斤蠻力!」手中三星針跳戮如風,穿掠縱橫,進射出星光冷電,一時濃濃殺氣瀰漫了整個酒樓!
樓上的食客本是對柳兒、男裝少女極為不滿,好端端的為一個座位吵得如此之凶。可一見她們作如此凶險凌厲的狠鬥,已將滿腹不滿化作懼意,開始一個接一個往樓下溜。
樓上很快便變得空蕩蕩了。柳兒與男裝少女把整個樓上攪了個天翻地覆,桌子椅子全都四分五裂,熱菜冷湯更是撒了一地,幾隻碗蝶兀自在地上轉個不停。
男裝少女招式精絕一些,所以先是略略佔了上風,但鬥得越久,卻越來越不妙,因為柳兒的內功比她深厚,久戰之下,仍不見多少疲倦,而男裝少女,則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了。
她的腳步開始有些虛浮,身形也澀滯了。
柳兒見時機已到,清嘯一聲,幽亮的劍影穿織成光雨漫天,又如梨光飄零,似撒舞著旋轉浮現的蘆絮,不盡不絕地來去隱現!
事實上柳兒不指望能在招式上壓制男裝少女,她只是為了逼得對方不得不硬接她的進攻。
果然,男裝少女見柳兒之軟劍如此綿綿不絕,攻勢凌厲,要想閃避騰掠,幾乎不可能,於是她清叱一聲,以三星針向柳兒的軟劍當頭迎上。
一陣刺耳的金鐵交擊之聲響起,柳兒又是一聲冷哼,只聽得」嗡」的一聲響,男裝少女的一對三星針已脫手而飛!
男裝少女兵器一失,不由粉臉帶煞,惱怒萬分,她咬牙道:「如此以蠻力相搏,幾乎無賴!」柳兒「咯咯」一笑,道:「敗便敗了,何苦為自己找些托辭?
倒是可笑得很了。」紅兒搭腔道:「柳兒你也得給人家一個台階下,人家雖是扮相古怪了些,但終歸也是個大姑娘家,你如此直言,她豈不尷尬?」柳兒道:「是麼?我倒疏忽了這事,以為這假小子一向是沒皮沒臉的。也罷,我便悠著點,免得一不小心又把她另一個傢伙給磕飛了。」其實男裝少女所言也不無道理,她的兵器的確是被柳兒仗著功力深厚些,硬生生地磕飛的。但無論如何,終是柳兒佔了優勢,所以是曲是直,只能由柳兒說了算。
男裝少女己氣得臉色鐵青,竟不再言語,只顧一聲不響,一招狠過一招地向柳兒招呼,使的竟全是拚命的打法,一心一意要與柳兒來個兩敗俱傷。
大概她平時已習慣了別人對她的尊敬,儘管這種尊敬可能並不由衷,卻仍是在她心中造成了一種心理優勢。而現在,柳兒不但打破了她這種心理優勢,還給她造成莫大的難堪,難,隆她會如此憤恨。
但她已失了一對三星針,縱是她武功已發揮得淋漓盡致,仍是無法從柳兒手下討得便宜,反而在柳兒的軟劍下險象百出!
但男裝少女如此心高氣傲之人,又怎會甘心認輸?即使她已知情勢不妙,卻仍是咬牙苦撐。到後來,已是只求與柳兒同歸於盡了。
歐陽之乎不由有點著急,儘管這男裝少女太過刁蠻,也就煞一煞她的銳氣,但若是為了一個酒樓上的座位而弄出個人命來,也是太過荒唐了。他見男裝少女眼看已支撐不住,氣息更是浮虛得很,好幾次柳兒的劍幾乎刺中她的要害之處,都是被她僥倖避過,但這種僥倖不會永遠都有的。
於是,歐陽之乎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一見男裝少女有性命之危,他便出手相救!
場面越來越凶險異常!
倏地,一聲輕嘯聲響起。
但見一個白色人影閃向纏鬥不息的柳兒與男裝少女,出手如電!一陣」叮噹」亂響後,柳兒與男裝少女已驀然分開!
歐陽之平定睛一看,才知那人是男裝少女的一位兄長,但見他卓然立於兩入之間,威而不怒,氣定神閒,風度翩翩,隱然有一種大家風範,手中橫握一柄玉色短戈。
歐陽之乎不由暗自點頭道:「此人身手遠比他小妹高明多了,競能將柳兒與男裝少女在瞬間分開,看來他心地倒頗為厚道,沒有乘機與他小妹聯手,否則即使自己及時出手,柳兒定也是會為之所傷了。」男裝少女氣哼哼地道:「大哥,為何攔阻我?不出二十招,我便可要了這個賤婢的命。」柳兒一聽,不由怒意又生,正待開口,被男裝少女呼為大哥之人已向她深深一揖手,道:「姑娘請息怒,小妹自恃家父一向溺寵,所以性子有些刁蠻,得罪之處,還望姑娘海涵。」柳兒雖是眼中摻不得沙子之人,但也不至於無理取鬧,見這人如此恭謙有禮,當下也笑道:「我性子也是急躁了些,與令妹倒是彼此彼此了。」男裝少女向她的大哥道:「我將自己訂的桌席要回來,又何錯之有?你倒好,竟向著一個外人,定是見人家長得妖艷,便竭力討好。」。男裝少女的大哥一聽此言,不由俊臉一紅,紅兒看在眼裡不由好笑。
卻聽他道:「小妹,不可胡言!」言罷,偷偷掃了柳兒一眼。
男裝少女一跺腳,怒嗔遭:「你竟夥同外入來欺負我,我要告訴爹爹!」言罷,她一擰腰,向樓下跑去,臨下樓時飛起一腳,將一張方桌踢得飛起,「砰」地一聲摔成個支離破碎。
男裝少女的大哥見狀,不由苦笑一聲,輕聲對柳兒道:「這位姑娘的武功倒是高明得很,讓在下大開眼界了,只是在下眼拙,竟看不出姑娘是哪位高人的下。」柳兒見他文質彬彬,謙遜有禮的模樣,不由好『笑,道:「我師父的名諱江湖中人大概知曉的不多,但提起我師祖,就是有些名聲了。」那人有些好奇地道:「請恕在下冒味,敢問令師祖尊姓大名?」柳兒正色道:「我師祖便是』於虛神尼『甄莫有。」那人一愕,苦思冥想,喃喃地道:「甄莫有?子虛神尼?倒是有些耳熟,卻一時記不起來,大概是位隱世高人吧?」紅/L一聽便知是柳兒在胡謅,」子虛」「莫有」豈非便已告訴別人她所說的全是虛的?可惜這人還在那兒一副傻瓜狀!她忍捺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口湯噴了歐陽之乎一身。
柳兒本是一本正經地繃著臉,被紅兒這麼一笑,再也撐不住了,」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粉臉飛紅如霞,大概是一口氣憋的。
那人一愣,方明白過來,不由訕訕莢道:「姑娘倒是……倒是風趣得很。」柳兒笑得說不出話來,只好用手搖了搖。
那人雖不知其意,但無論如何,他也知道是該告辭了,於是,他道:「幾位朋友,後會有期。」言罷,向眾人一揖手,便與他的兄弟離開了酒樓。
夥計又出現在樓上,口中一迭聲地到道:「好險,好險!」看他的神色,倒像是他經歷了一場惡戰,一副驚魂甫定的樣子。
柳兒道:「尚未見血,何險之有?」夥計道:「大小姐你便莫欺我是外行了,:我看你們這麼一刀來一刀去的,呼喇喇的竟有風聲,要是那麼一刀剁在手上,手便斷了。一劍紮在腿上,腿便穿了,偏偏那讓人目眩的劍就是砍不中人,差一片豆腐那麼厚的地方,還是給避開了,嘖嘖!知道的人道你們是生死相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是早巳演練上百千次了。
要不,怎麼就那麼巧?」柳兒道:」你便將賬結一結,被這野丫頭一攪,讓我一頓飯都吃得不安份。」:』夥計道:「這桌、椅、碗、蝶……」柳兒道:「這情形你也是看到的,我出一半!」。夥計的臉一下子便苦了,可憐兮兮地遭:『另一半就沒指望7。」紅兒插嘴道:「莫非他們竟猖狂至此?連損物賠償之理也不知。」。夥計苦著勝道:「問天教的人說一,別的人敢說二嗎?如此一鬧,他們不來找小店晦氣,便已是阿彌陀佛了。」;說到這兒,紅兒、柳兒、歐陽之乎三人面色一變,相顧失色!他們沒想到會在此遇上問天教的人。歐陽之乎沉聲道:「你說他們是問天教的人?問天教在哪個方向?」店小二吃驚更甚,他一邊抹著桌子一邊道:「咦?你們竟連問天教也不知?難怪方才敢對問天教教:
主豐甲星之女出言頂撞了。」歐陽之平三人又是一驚,這才想起方纔那男子手持的正是短戈,看來他們三兄妹便是豐酒、豐醉、奉傲雪了。
夥計接著道:「問天教自是往西了,在淮南府與金州之間。問天教教壇方圓十里,誰也不願靠近。連鳥兒飛過那兒,也得打個拐,繞過去。你們三位便也不要逞能了,也打個拐,從別的路徑走吧。」說到這兒,他有點擔心柳兒會發怒,便偷眼望去。這一望,把他嚇了一跳,因為柳兒竟已不在了!
豈只柳兒,連紅兒、歐陽之乎全不見了蹤影!夥計一下子慌了手腳,大叫:」賬還沒結呢,人便溜了麼?喂……可惡,他XXXX的……」低頭一看,卻有一錠大紋銀!
夥計一下子眉開眼笑了,想了想,張開嘴,用力一咬,便咬下來一小塊,樂顛顛地揣入懷中!他的眼中,卻有一絲陰陰的笑意。
此時,西去的路上,已有一輛馬車在奔駛,馬車上自是柳兒、紅兒和歐陽之乎三人。
歐陽之乎口中叼著一根革莖,慢慢地咀嚼著,柳兒一把將草莖扯了下來,道:「我越看你越像一頭牛。」;歐陽之平苦笑了,他發覺一旦某個女人得到一個男人的承諾後,就會變得有些有恃無恐。』事實上,他所做的,算是有了承諾麼?
他倒覺得有些被霸王硬上弓的味道。-紅兒忽然在前面幽幽地道:「若是香兒在,我們便不至於見了豐酒、豐醉三人卻也不認識了。」,e的聲音有些哀婉。
歐陽之乎才知原來豐甲星這邊是由香兒探得的情況。想到香兒,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愴然。
從淮南府向西,一路看到的儘是蘆葦塘,大大小小,星棋密佈。
葦喳子已擁擁擠擠躥得高過人頭,比綠得深了,在風中浪一樣地搖晃。葦喳子就成群結隊而來,嘰嘰喳喳地叫著在葦浪上飄。
葦喳子是葦塘特有的鳥,此麻雀小些,淺灰色,喜歡嘰嘰嘎嘎叫個不停,人們又叫它」
嘎嘎嘰」。葦喳子的窩,就做在葦喳子上,自然,是高壯一些的葦喳子,先用葦葉把幾根挨遠的葦喳子纏到一起,在葦喳子交叉的地方,鋪些柔軟的草、鳥毛,葦喳子就有一個家7,在那個家中生蛋、孵雛。
柳兒幾個皆是生在北方,長在北方,不用說這綠得深,綠得靜的葦海會讓他們心動不已,便是那些「嘰嘰喳喳」叫喚的喳子,也足以讓他們三人看得癡癡傻傻了。
柳兒坐在馬車前,一心一意地數著葦喳子:「一隻、二隻……十九……九十七……呀,不對,不對,那只我方纔已數過了……咦?我數到多少了呢?」紅兒忍不住笑罵道:「柳兒,你這麼數來數去,為何總把那只綠色的鳥給疏忽了?」柳兒奇道:「有一隻是綠色的?怎麼我見到的全是淺灰色的?紅兒姐,你快些指給我看看。」紅兒從後面爬到柳兒身邊,伸出一隻手指,道:「那只綠色的鳥兒叫得可歡了,它便在那兒……那兒……這兒!」紅兒的手指在前面這麼晃悠了一圈後,落在了柳兒的身上!
柳兒這才明白是紅兒在笑自己嘰嘰喳喳象隻鳥,不由「撲哧」一笑,轉過身來,突然把雙手放到紅兒腋下,撓她癢處,紅兒一下於便癱軟了,大叫道:「不……別……柳兒饒了我……咯咯咯。好柳兒,我……氣岔……岔?……」到後來,她已是笑得眼淚汪汪了。柳兒這才罷手。馬車便這麼不疾不徐地駛著,葦喳子也在路兩側起起落落,初始的新鮮感已過去,三個人都漸漸的沉默了下來。:。毒馬蹄聲」得得」,除此之外,便只剩鳥嗚與風聲了,一切沉寂得讓他們幾乎忘了自己這麼風塵僕僕西行之目的……吁倏地,一聲清脆的響音傳入三人耳中,聽起來很像是落棋之聲,「啪」地那麼一下,很清脆。
在這樣的野外,怎會有人對弈?三個人都懷疑自己的聽覺有了問題,心道:」也許太緊張了吧。」很快,又是「啪」的一聲,這次的聲響比上次更響了,三人都已聽清,這的的確確是落子聲,而且大概棋子是玉製的,其聲方會如此清脆悅耳。
是什麼人?會有如此閒情雅趣在這野外弈棋呢?
三人都已覺察出異乎尋常之處,不由都面色一緊,準備隨時應付意外情形。
現在是紅兒駕著車,她似乎已感到空氣中有一種不安的氣氛在飄蕩,絲絲縷縷。
然後,她便看到了遠處的三個小黑點。
漸行漸近,三個小黑點已成了三個模糊的身影,漸漸地,已可以看清三個人皆是老叟。
當紅兒在離三位老叟尚有十幾丈遠之時,她將馬車停住了,車身一震,戛然而止。她已看清,十幾丈遠之處,有二位老叟正在對:弈,另一個則在一旁觀望。對弈的兩人中左邊那位身高如竹,細細瘦瘦,一身綠衫在他身上飄飄蕩蕩,似乎在衣衫底下,全然無物,在他的臉上,幾乎找不到一塊肉,骨胳突兀著,讓人擔心他的臉部骨骼會撐破皮膚而出。
大概他正處於劣勢,所以一對倒喪眉幾乎已倒作一堆了。
與他對弈的那人則是一勝富態,天庭飽滿發亮,臉龐方方正正,模樣長得慈眉善目。
奇異的是他的一身農衫,在白色的顏色上,有一片片精亮眩目的金黃色的梅花狀飾物,不知是何物製成,薄如紙帛,鑲於衣衫之上,其數少說得有二三百枚,他正一臉得意地坐著,用一種勝者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對方。
一旁觀望的老叟則一臉鶴皮,乾枯生澀,一頭亂髮,蓬張如針如草。
他們三人便那麼橫在路中,似乎已將此地作為他們的庭園了,那麼的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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