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之乎見唐木身子往後一仰,才明白過來,忙將唐木將倒之身扶住,卻見唐木的臉色已是死灰一片
但他的神情,卻並無痛苦之狀。
歐陽之乎不由心中一哀,他也無法解釋為何會有如此感覺。
小六林子的感覺也是怪怪的,她是何等的聰明,早已從唐木的眼神中看懂了唐木欲言又未言出之話。
不知為何,她竟俏臉一紅,偷偷地看了歐陽之乎一眼。
她不由暗暗自問:「我這是怎麼了?唐木他一句只說了一半的話便讓自己如此心神不定,真是可笑之極!」
她生起自己的氣來,強自要把心中的不安按奈下去,卻如何抑止得了?
於是,她的那張俏麗如月的臉更是飛紅如霞了,身子竟也微顫起來。
原來,那個月夜,她無意中與歐陽之乎相遇後,見歐陽之乎生得極為俊朗但又不同於一般年輕人的俊美,在英俊中帶有一種羈傲與倔強,還有一種別有魅力的野性,芳心便已一動。
後來,她發現這個自稱「歐陽之乎」的年輕人極為質樸,簡直質樸得有點憨厚,就那麼大大咧咧地啃那幾個油餅,全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便更為欽佩他這種超脫的平凡。
小六林子無兄弟姐妹,所以一直極受豐靈星的寵愛,加上豐靈星的武功頗高,「萬獸山莊」的名聲甚響,尋常年輕人雖然極為傾慕小六林子之美貌與聰慧,但都有一種可望不可及之感,於是紛紛對小六林子敬而遠之。
如此一來,小六林子能接觸的年輕小伙子便極少了,即使有,那些人在她面前也是斂容正神,一付規規矩矩的樣子,倒讓小六林子覺得滑稽了。
慢慢地,她自己也矜持起來,目光也變得高高在上,傲得像是一隻美麗的小孔雀。
表面上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其實心中又何嘗不渴望也能覓得一份柔情的呵護?
歐陽之乎的出現,便給了她這種感覺,也許,這個古怪的年輕人便是她所期盼的那種人。
他的樸實,他的野氣,他的倔傲,甚至還有一些她也說不上的東西,讓她有了這種感覺。
但後來,竟會意外地遇上那個「無魂無魄」的白衣人的襲擊,接著又有人設計引開歐陽之乎,然後便有五個無魂無魄殺手向她的那輛馬車襲來。
幾個屬下很快戰死,若不是她聽了廟中呼救聲時,有所戒備,恐怕她也已脫不了身。
當時,她先是有些懷疑歐陽之乎與那幫人是不是已串通好了。但後來一想,便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按歐陽之乎與白衣人相鬥時的武功來看,歐陽之乎若是要搶馬車上的財物,壓根兒不用裝神弄鬼,繞那麼一個大彎子。
他只需直截明瞭地向自己出手,便可成功了,何必費那麼多神?
她脫身之後,並未遠去,又偷偷折回身來想看個究竟。
卻見歐陽之乎趕回來時,急切地叫喚自己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動,剛要出口應答,卻又立即想起若是歐陽之乎真的與那幫人是一夥的,自己這麼一應,豈不是自尋死路?
於是,她又把已溜到口邊的話生生嚥下肚中了。
然後,卻有另外一個呻吟聲響起!
小六林子先是一驚!不知什麼時候這兒還有受傷之人,後來,她便有些明白了,但卻又不能肯定。
歐陽之乎卻已徑直向那叢荊棘走去。
再後來,歐陽之乎突然倒下了。
小六林子一驚,幾乎喊出聲來,她不由對自己的袖手旁觀而自責不已,心中暗道:「若不是方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早地提醒歐陽之乎,然後與他聯手,那些無魂無魄之人又能奈我們何?」
她又悔又惱又驚,竟把自己急得眼淚直流。
她看到有一個女子從荊棘叢中出來後,又將一粒藥丸餵入歐陽之乎口中,然後,歐陽之乎就變了,變得如方纔那些人一樣——木然、呆板、無魂無魄!
小六林子更是芳心大亂,心道:「全是我不好,害了歐陽之乎,現在他的魂魄也被這妖女懾去了,我該如何是好?」
小六林子見這時只有那個女子一人,本欲出手,卻突然想到歐陽之乎既然已被懾去了魂魄,那麼便是身不由己了,若是那女子叫歐陽之乎殺了自己,歐陽之乎也是會聽從的。
而以她的武功,又怎麼是歐陽之乎的對手?
於是,她不單恨自己,又恨起那個妖女了。那妖女不但懾去歐陽之乎的魂魄,而且還不知羞恥地用食指去碰歐陽之乎的嘴唇!
在她的心中,已不知多少次想將那女子的食指齊根剁下。
再後來,妖女又用她的鬼嘯聲引來了另一個妖怪(在她心中,已把那個女子當作真正可惡的妖怪了。)
對方既有幫手,她更無計可施了。
她只好遠遠地跟在她們後面,來到了紅兒她們谷前的湖旁。
待到紅兒將歐陽之乎帶入谷中後,小六林子才悻悻而回。
之後,她的家中便遭了巨變,父親豐靈星被無魂無魄殺手殺死了。
而她自己,也在去外祖父「孤風叟」長孫術所在的黑風崖時,被三個無魂無魄之人截殺,父親豐靈星屬下莊子宋拚死抵擋,力戰而死。
若不是豐寒星及時趕到,恐怕小六林子便要命喪那三個無魂無魄殺手之手了。
於是,小六林子對那些無魂無魄的殺手更是恨之入骨。
無怪乎在『清歌茶樓』見到那幾個無魂無魄殺手時,她便不顧一切地出手。
而當時,她並不知道那個風流成性的浪蕩公子便是歐陽之乎所扮。
待她知道「豐少文」便是歐陽之乎後,她又同時聽到另一個讓她大為震驚的消息:歐陽之乎竟是自己父親的師妹豐紅月的兒子!
雖然豐靈星從未對她說起當年之事,但從歐陽之乎的神情看來,他對自己的父親豐靈星似乎有著刻骨之仇恨。
而且,當時小六林子已從豐寒星、豐千星口中得知了十七歲前的事情,不由心哀如死。
心道:「既然他與我父親有那麼深的仇恨,那他是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父親了,至於我,他也肯定是一併恨上了,又如何說得上……說得上……」
她終是一個從未愛過的少女,有些東西竟連想的時候也不敢想。
小六林子又怎會知道,當日殺死自己父親的人正是歐陽之乎!
雖然當時歐陽之乎乃無魂無魄之人,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但清楚過來後,卻已從香兒口中得知了真相,他已殺了豐靈星。
當然,他並未後悔,因為豐靈星本就是他要殺的人。
但當想到小六林子便是豐靈星的女兒時,他卻有些不安了。
當然,這種不安,並不是針對豐靈星的,而是為小六林子而發。歐陽之乎自幼喪父,對無父無母之痛再清楚不過,想到從此那個本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便少了歡樂,多了仇恨,他便隱隱有些不安了。
歐陽之乎心道:「也許,有一天我便會與小六林子作一場決鬥吧?雖然以武功論起來,小六林子是絕對比不上自己,但自己即使勝了,得到的又何嘗是快樂?」
他如此一想,不覺有一種萬事萬物都是那般索然無味之感。大愛大恨,又有何用?到最後,還不是一樣的糾纏不清?一樣的混沌一片?
當小六林子滿臉緋紅地望著他時,他已察覺到了,卻故作未看見。
他看到小六林子的神色忽喜忽怒忽哀,以為她正在想著自己要如何如何地報殺父之仇,所以歐陽之乎的神色便有些不自然了。
他心道:「雖然我也不願你成為孤兒,但這事也怨不得我,世上豈有不報父母之仇的事?」
他哪知道自己在「萬獸山莊」殺死豐靈星時,小六林子根本就不在「萬獸山莊」內,而是在去黑風崖的路上。
他這麼神情一不自然,便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裡,心中不由滄然道:「我猜得果然沒錯,今日他看我的神色都已不自然了,想必在思索著如何報他的家仇吧。」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一種莫名酸楚,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已流了下來。
待淚珠滴到自己手上時,她才一驚,心道:「我這是怎麼了?他若要為父報仇,那便由他了,我小六林子又豈會是貪生怕死之人?但無論如何,我得先報了殺父之仇之後,再與他了斷情仇。」
於是,她恨恨地一擦臉上的眼淚,轉身跑出門外。
豐千星有點驚詫地望著小六林子的背影。
歐陽之乎也有些詫異,心道:「她怎麼不向我出手?莫非她竟不為父報仇了?大概是覺得暫時無法勝得了我,以後再等待時機吧。若是如此,我卻是不怕的。」
於是,他便不再管此事了,俯下身來,將唐木的屍體抱起。
這麼一抱起,他才發覺唐木身後,有六處機關按鈕!
歐陽之乎這才明白房中另外二具屍體的死因了。
顯然,他們均是被唐木用機關所發的暗器所殺的。
以方纔那排勁弩的來勢看,其他暗器的奇異迅猛也是可想而知了。
那為何唐木要在豐少文(或許應改稱唐少文)的居中設下這些機關呢?
也許,唐木知道有一日他人會來殺唐少文?
一切似乎都已成不解之謎了。
卻聽見豐千星道:「歐陽公子,我們還是先將唐木安葬了吧。」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
他只是點了點頭,因為他仍是不願與豐千星多說話。畢竟,豐千星是他恨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人。
在歐陽之乎為唐木掘墳時,豐千星也為豐寒星掘了—個墓坑。
持二人都安葬好後,他們又去「殘雨樓」後山找了一個山洞,然後將院中所有的屍體全都背到山上,放進山洞中。
歐陽之乎與豐千星一起,對著山洞洞口揮出內家真力,只聽見「轟」地一聲,洞口已轟然倒塌,將山洞掩了個嚴嚴實實!
至於那些靈魂會不會在地獄靈堂中再纏鬥不休,便不得而知。
豐千星的哀傷之色自是比歐陽之乎更甚。
但歐陽之乎此時卻是一臉茫然。
他本是懷著一腔仇恨而來,現在才知道,世間的事原來是這般複雜,其中的盤根錯節,又有幾人能將它悉數解開?
便是窮其一生精力,恐怕也是不能。
豐飛星已死了,豐靈星也死了,現在豐寒星也斃於血蝙蝠手上,而豐千星就在自己面前,可他現在能殺豐千星麼?
不能。他已分不清豐千星到底是不是殺他父母親的兇手。甚至,可以說極有可能豐千星是被人嫁禍。
這種感覺,歐陽之乎說不出理由,是他的心在告訴他的。
有時候,人的直覺,比嚴密細緻的推理更可靠。
那麼,豐易星呢?豐甲星呢?
他們二人,是不是也是被人所嫁禍?
在歐陽之乎的心中,他們本是自己欲殺之人,而現在,一切都已不像原先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了。
而歐陽之乎之性格,又決定了他不是嗜殺之人。
如此一來,唯有豐魂星是惟一可以確定的敵手了。
想到這兒,歐陽之乎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有了一個仇恨的對象。
事實上,歐陽之乎豈非本就是因為仇恨而生?他的生命中已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他必須為這份仇恨而奮戰不息!
但他的體內,又有著歐陽也的血液,那是一種文人的寬厚容讓,一種文人的謙遜大度。
有時看起來,這種寬厚有些迂腐,但更多的時候,它是可愛的。
現在,歐陽之乎已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將手中之劍,插入豐魂星的胸膛!
至於豐易星、豐甲星、則先擱置著。
於是,他便轉身向山下走去。
沒走幾步,卻聽得豐千星在身後道:「歐陽公子請留步!」
其實,按輩份論起來,豐千星乃歐陽之乎的叔伯輩,他如此稱呼歐陽之乎,自是因為當年的事情未有水落石出,而不便以長輩自居。
歐陽之乎聽他說得客氣,也不好拒絕,便停下了步子,回過身來,望著豐千星。
豐千星道:「歐陽公於是否打算去找豐魂星?」
歐陽之乎有點驚訝地望了望豐千星,他有點驚詫於豐千星的未卜先知。
豐千星繼續道:「老夫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歐陽之乎道:「不妨直說吧。」
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若這樣去找豐魂星,恐怕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便已被人殺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但他的語氣卻是不容置否的。
歐陽之乎一聽,心中的那股野氣被激了起來,於是冷聲道:「死又有何懼?明知不可而為之,也是無妨的。何況,我也不信豐魂星的脖子就那麼硬!」
豐千星微微一共,道:「歐陽公子果然豪氣過人,只是歐陽公子尚不知一件事。」
歐陽之乎沉默著。
豐千星繼續道:「那便是豐魂星早在十幾年前,便已得到了你父親歐陽也的『易佛心經』。」
此言一出,把歐陽之乎聽得一怔!
當年,歐陽之乎的父母之所以遭了毒手,全是因為這一本『易佛心經』,而後,夏荷、冬青分頭跑開,亡命江湖,也是為了這「易佛心經」「。
但冬青姑姑交給自己的半部「易佛心經」「明明還在懷中,而豐千星卻說「易佛心經」
「已被豐魂星拿去了,豈不矛盾?
歐陽之乎不由又對豐千星起了疑心,他也個揭穿,要看豐千星如何再演戲。
卻聽豐千星道:「自從豐魂星從夏荷手中奪去半部『易佛心經』後,日夜修練,武功大進,已遠在我們幾個師兄弟之上,幸好他只得了半部,武功尚未至登峰造極之境,否則,以豐魂星為人,勢必掀起一場武林浩劫。」
歐陽之乎一聽他說是奪了半部「易佛心經」「,心中疑慮方去。
他不由心道:「什麼時候,我也變得如此愛起疑心了?」
歐陽之乎聽說豐魂星的半部「易佛心經」「是從夏荷手中搶去的,便想知道當年豐魂星究竟是如何搶去夏荷的半部書,而後來,唐木又如何與夏荷結為夫妻,有了唐少文之後,為何又將他交付給豐寒星撫養。
於是,他便開口問道:「豐魂星為何只搶得半部書?」
他如此問,自是為了隱瞞冬青尚在人間,且與他聯手之事。
豐千星道:「因為夏荷手中只有半部書,另外半部書在你母親豐紅月的另一個婢女冬青手中。」
歐陽之乎突然冷哼了一聲,道:「我母親將書交付給誰,你又如何知道?」
他顯然又以為自己看出豐千星的破綻了。
豐千星道:「此乃夏荷親口對老夫所言。」
歐陽之乎哈哈大笑,笑罷,方冷聲道:「你無須再蒙我了,即使當年你真的未對我母親出手,便在夏荷、冬青眼中,你卻是兇手之一,她又如何會對你說出此事?」
他接著道:「若說她認不出你,那就更不可了,因為她本是『邪佛山莊』的婢女,與你們師兄自是熟絡得很。」
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說得沒錯,當年,我就曾被夏荷追殺過,只是她武功遠不及我,才被我擊退。」
他如此說,倒是有些道理,所以歐陽之乎未再說什麼。
但他已發覺從豐千星這兒,可以知道許多東西,雖然未必全是真的,但歐陽之乎相信自己能分辨得出真假。
但是若要他出言對豐千星相求,卻是不可能之事.卻聽得豐千星道:「歐陽公子若要報仇,就須得理智冷靜,而不是憑一己之勇亂撞亂殺。
恕老夫直言,你現在的武功雖然是驚世駭俗,但與豐魂星相比,至多只能戰成平手。可豐魂星尚有不少屬下,而且當你與豐魂星斗個兩敗俱傷時,其他仇家,比如我,再向你出手,你又如何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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