瓏瓏將古錯送了一程又一程,仍是不願回頭。
古錯雖也是柔腸依依,但他心知終有一別,只好硬起心腸道:「瓏……瓏兒,你請回吧。
不用多少時間,我們又將重逢的,到那時,掃盡亂舞群魔,又何愁不能長相依呢?」
瓏瓏見古錯喚自己為「瓏兒」,心中一喜,又是一悲,萬般柔情,化作點點淚水傾灑而出,讓古錯又愛又憐。
見他倆如此纏綿難捨,石敏忙將頭轉去,望著遠處群山,群山默默,人也默默。
瓏瓏輕輕地將粉頸上所佩之玉摘了下來,鄭重地交給古錯,柔聲道:「我娘說此玉能避邪的,我帶在身上已十七年了,你此去雁蕩,自是危機重重,你將此玉帶上,有它保護,加上我的日夜祈禱,你會平安而歸的。」說罷,親手替古錯戴上。
古錯一咬牙,轉身就走,石敏回過身來,看著瓏瓏,點了點頭,也轉身而去。
瓏瓏佇立那兒,良久良久……
*瀟湘子掃瞄*黑色快車OCR*
古錯深知自己與石敏都是為天絕心頭之恨,若走旱路,一路不知會有多少人追殺,恐怕未至雁蕩山,人已累個半死,甚至丟了小命,於是便決定走水路。
古錯與石敏一向未曾見過海,所以在海中航行之日,倒不覺無聊,看著風和日麗,海面平展如緞之景,兩人都有心闊神怡之感,二人都經歷了許多的生死坎坷,終日在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中奔走,日夜提心吊膽地度日。如今忽然可以全身心放下來去看那帆影點點,聽那漁歌陣陣,不免有恍然隔世之感。
大海中的陽光和風,漸漸帶走了石敏心中的悲傷與哀愁,她那緊鎖的眉頭平展了,如霜般寒意逼人的俏臉笑容漸多,古錯看在眼裡,暗自也為她高興。
這艘船很大,雙桅桿,能容四百多人,但人並未滿,只有六七成人,船上的人很雜,三教九流,南來北往的都有,這些人見多識廣,在船上沒事便天南地北地胡吹一氣,說些奇聞怪事,倒也有趣得很。
船沿途一路停停靠靠,不時有人上下船,過了二日,船已近浙東南海濱,客船上的雁蕩山一帶的人也逐漸多了,外人難免就問些與雁蕩山有關之事,那些人見問起雁蕩,都不由興致勃勃起來,於是古錯與石敏就聽了一路的美麗傳說。
相傳,這雁蕩山的開山祖師竟是佛祖尊前的第五羅漢諾詎那呢!
自唐僧受了九九八十一難,去西天取得真經返回東士大唐後,西天佛地整個震動了。
一日,佛祖與眾羅漢說道:「大唐有此等高僧,獻身我佛,乃我佛之大喜也。」眾羅漢齊道:「獻身我佛,我佛大喜!!
佛祖又道:「大唐乃臥龍伏虎之寶地,然而光耀我佛精神,主在我佛本身……」佛祖慧眼一掃,眾羅漢都默然不語。
少頃,第五尊羅漢諾詎那閃身而出,雙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弟子願摩頂放踵,不計肝腦塗地,以光耀我佛!」
一言即出,舉座皆涼,眾羅漢面面相覷。想不到過貌不怕人,個子小小的羅漢,有此等驚人之舉。
佛祖點頭讚許,問道:「你帶什麼寶貝?」
諾詎那道:「一隻瓦缽足矣。」
佛祖驚異道:「為何不要金體,只要瓦缽?」
諾詎那道:「金缽乃金子所制,神仙皇帝喜之,妖魔鬼怪愛之,凡夫俗子求之,豈容我獨自捧之?必召禍惹殃也。」
佛祖道:「瓦缽易碎,西域至東海何止千萬里,你可能保它完整?」
諾詎那道:「有心則全,無心則碎,有心天涯咫尺,無心咫尺天涯。」
古錯聽到那說故事之人說到這兒,心中不由一動,暗道:「好個『有心則全,無心則碎』,真是一語道破天機。」
那人又把故事接著往下說……
佛祖一聽連連點頭讚許,又問道:「你還攜何物防身?你若要如意金箍捧,我可去龍宮借來。」
諾詎那搖頭道:「弟子只要一根竹杖足矣,金箍棒乃龍宮之珍寶,藏於密室,傳之千秋萬代,借於我佛,龍王臉上笑瞇瞇,心頭燒乎乎。而那小小竹杖,取之山間,行可為杖,韻可當笛,逢蛇逐蛇,遇蚊趕蚊,不亦善乎?」
故事說到這兒,就有人插嘴了,聽口音應是齊魯人氏,說話甕聲甕氣,道:「日他娘了,俺就不信有那個諾什麼那的和尚,怪牛的,不要那如什麼棒的。俺聽俺娘說那個如什麼棒的能大能小,能輕能重,不也一樣趕蛇趕蚊子?」
眾人聽得正在興頭,被他打斷,都很氣惱,拿眼瞪他,心道:「真是個魯蠻人,連羅漢也不知說,說成了什麼和尚。」那人受得如此一瞪,倒也不再言語了,說故事的人這才接著開始……
因此,諾詎那拜別佛祖與眾羅漢,一人一缽一杖,向大唐中土走去。
茫茫世界,芸芸眾生,一杖一缽,磕頭化緣。不想問何處來,不求人知何處去,不計行程多坎坷,不明歲月為何物!
無喜、無怒:無悲、無愁:無笑、無哭:無畏、無昏:無陰晴、無行停、無生死……
一日,他乘上一片貝葉,踏著東海滔滔碧波,來到一座白雲裊裊的仙山。但見大雁行行,嘎嘎作聲,盤旋山巔:芙蓉片片,層林盡染,芳香紅艷:草棚間間,雞鴨成群,瓜果連串。
諾詎那跨步上得山來,手中持的仍是一缽一竹而已。
他見田頭立有一老翁,便啟口問道:「老丈,請問此處名為何村?」
農夫答道:「芙蓉村。」
又問道:「此山名何山?」又答道:「雁山。」
諾詎那憶起當年佛祖的曉諭:「若行四方,當值勝妙山水起塔立寺,花名村,鳥名山,即其地也。」於是他便披荊斬棘,降妖除蛇,召了三百弟子,在此建寺說經講佛,後被人尊為雁盪開山祖師。
看來,這種傳說在浙東南海濱一帶流傳甚廣,所以此人說起這個傳說是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古錯聽了,也噴噴稱奇,暗道:「這羅漢倒也值得欽佩。」
那齊魯大漢忍不住又插嘴道:「你們南人自是說你們的山水如何如何神奇,俺看倒也未必就真的如此。」
言語方罷,忽覺四周全是怒目相視的人,才記起身在南地,自是南人居多,他如此一說,豈不引起公憤?當下一伸舌頭,不再言語。
便有人反駁道:「若不是有奇山異水,像琴聖那樣的隱世高人,怎麼居於此地?」眾人隨聲應和,不由把話題扯到那琴聖身上,古錯趕緊凝神細聽。
一個胖胖的商賈之類的人道:「聽說那琴聖彈的是一把六絃琴,一曲奏起,可見百鳥齊飛,鮮花更艷,若真的是有此琴,倒也是無價之寶,我倒想高價買下。」
另一個勁裝漢子似是官府武吏,一聽商賈此言,不由冷笑一聲,道:「莫非你竟是活得膩了。敢打那琴聖的六絃琴的主意。琴聖一生只有兩件心愛的東西,一件便是這六絃琴,另一件就是他的女兒。可惜……」說到此處,話語一頓,賣了個關子。
眾人惱他如此吊人胃口,卻又不敢強行催問,只好陪著笑臉道:「大人真是見多識廣,竟知曉的如此清楚。」
那武吏一摸稀稀拉拉的幾根山羊鬍須,得意地道:「哪裡,哪裡。我聽說琴聖的女兒竟是個弱智之人,言行舉止,只及常人八九歲光景!看那身段卻是亭亭玉立,水靈得緊了。對於自己的六絃琴和女兒,琴聖是視若性命,|瀟湘書院|豈容他人沾指?若是真去說什麼購買之言,他一曲彈出,你還不立刻魂歸西天?」
那胖胖的商賈吃了一驚,道:「你說他那六絃琴彈出竟可傷人性命?」
那武吏似是極為不屑於商賈之孤陋寡聞。側目看向他道:「別說你這樣的肉胚子,就是習武之人,他也一樣可以以琴聲取人性命。」
那商賈受他奚落,心中有氣,但見他孔武有力,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如此這般又行了一日,船至一海灣,便有人說是樂清灣到了。船在一個很小的島西側靠岸後,卻不再前行,讓船上的人都下船,要換乘小舟,方可逆江而上。
古錯只得與石敏一道好不容易才找了一條小舟,那舟身竟是用獨木挖空而成,兩頭尖尖,船身修長。這小舟的主人是一個精瘦的老頭,聽古錯問訊時,竟頭也不抬,只顧「吧嗒吧嗒」
抽他的水煙,古錯又說了一遍,他手翻翻眼皮,道:「今天可是月初一呀……算了,看你們似乎是急著趕路,我也不顧以前的老規矩了。」
說罷,老漢一磕煙槍,叫了一聲:「啊山,把船篙拿出來,扒拉幾個飯,得進山了。」
不一會兒,從那海邊的小屋裡鑽出一個全身黑黝黝的小伙子,皮膚發著亮,極為光滑,倒像一條黑魚。
「黑魚」手中抱著二根長篙,竟是細竹製成,他一言不發,走到那小舟前面,解開繩子,然後又麻利地準備好別的東西。老漢仍是抽著他的水煙,一動不動。
好不容易才等到輕舟離岸,石敏才「吁」了一口氣。
撐起那葉輕舟,那老漢立刻與方才判若兩人,顯得生龍活虎起來。從老漢口中才知這舟叫蚱蜢舟。需一前一後兩人共撐,前面的掌握方向,後面的自是猛力前撐。
那老漢與阿山配合的極為嫻熟,小舟輕快如箭,像在水面上飄飛,而且如此速度船身卻並不亂晃。
一路猿鳴卿卿,幽谷深深,荊棘叢叢,山泉淙淙,古錯與石敏坐於船中,不由得看癡了。
忽然,那船頭的老漢問道:「阿山,放在我枕頭下的那錠花銀,是不是又被你這個雜毛拿去賭了?」
阿山道:「沒有的事,您三叔也知道我戒賭了。」
「戒了?我那天在阿木房裡看到那個吆三喝四的人,我看倒像是你,莫非是我年老眼花了嗎?」說罷老漢氣得直「嘿嘿」冷笑。
阿山看似是不太善於撒謊之人,見他三叔動了怒,便不敢再狡辯,口中直道:「我還會不還您不成?我本是想扳點本錢回來,阿水那狗娘養的竟然……」
那老漢大吼一聲,道:「你還怪什麼阿水,你不手癢,他還來搶你的錢不成」越來不成器了,什麼時候我一伸腿去見你死去的父母,又有何臉面?「越說越氣,手中長篙猛地向那阿山揮去,阿山躲避不及,被擊中雙腿,竟落下水去,落水之前手胡亂一抓,恰好抓住那長篙,老漢猝不及防。被一起帶入水中!
石敏見這一老一少爭吵就動起手來,還落入水中,不覺好笑。過了一陣子,笑容在她臉上凝固了,因為這麼長時間過去那兩人還不冒出面,石敏不由看了看古錯,道:「莫非他們竟溺水而死了?」
古錯搖了搖頭,道:「不可能,他們二人常年生活在水邊,水性定是極好,而現在江水並不很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我們又進了一個圈套。」
說罷,古錯凝神四望,只見兩岸均為深深莽林。江岸頗為陡峭,但以現在的水速,小舟向下漂流在轉向江岸時,以他與石敏的武功躍上江岸,應該無事,不由心中略定,便讓石敏蹲下身來,然後運勁於足下,那蚱蜢舟便不再東搖西晃。
倏地,石敏尖叫一聲:「水,水!」古錯一看,不知何時,小舟已有了兩個雞蛋大小的破洞,江水正從那兒飛快地向上冒,石敏不習水性,已驚得花容失色。
古錯一看,小舟附近水底下似乎有兩條黑影在飛速游開,心中一動,一運真力,船舷被他硬生生抓下一塊木片,古錯一翻腕,內力一吐,木片電般射向一個黑影,很快江面浮起一片紅色,慢慢地瀰漫開來。另一個黑影卻不見了。
過了一會,江面飄起一具屍體,正是阿山。
此時小舟已水漫過半,而小舟離江岸還有十幾丈遠,如果只有古錯一人,那他自可擲出一塊船木,然後惜足此水,飛身上岸,但以石敏的武功而言,卻是做不到,不由心中暗急。
就在此時,江面上突然飛速從兩岸邊及上下游四個方向駛來四艘小舟,輕疾絕倫,飛速而來,古錯見狀,心道:「或可求他們相救了。」
那四艘小舟很快就到了古錯他們身邊,停了下來,將古錯、石敏團團圍住。此時,古錯的小舟已幾乎全部沉入水中,兩人也已浸入水中,石敏大聲叫道:「過路的朋友,能否救人一命?」
從下游駛來的蚱蜢舟上站立的是一個鷹鉤鼻和兩個勁裝的漢子,那鷹鉤鼻哈哈大聲道:
「救命?在這雁蕩山腳下,有誰不知我魚鷹只會殺人不會救人?我看二位如此垂死掙扎,也有失體面不如由我魚鷹助二位一臂之力,包二位走得順順當當。」
說罷,他舉起手中大刀用力一揮。立時有快如閃電的箭從四個方向向古錯二人射來,呼嘯聲夾著陣陣腥臭之味,顯然是餵過巨毒了。不知這班人為何要如此趕盡殺絕。
古錯見狀,知道今日此劫能否逃過真是不可而知了,見毒箭飛來,忙揮舞天鉞格開,石敏也抽出乾坤圈竭力抵擋。無奈二人身於有一半浸在水中,心中有莫名恐懼不安之感,再加手上一用力,腳下的小舟一陣搖晃,下沉更快。即便古錯二人再神勇,也只有被動挨打的份,終會力竭,而那毒箭,卻似取之不盡用之不完。
一個不留神,一支毒箭疾速從古錯腿邊擦過,釘在船上,古錯心中一動,見船身上還有四枚毒箭,便拔了出來,雙足用力一蹬,口中對石敏說聲:「小心了。」
人已沖天而起,雙手疾揚,毒箭飛射而出,只聽得慘叫連連,已有五人倒下落入河中,立刻四周又飛駛而來三隻小舟,古錯見狀,心一下沉了,似乎這船隻是沒完沒了。
古錯落下來時,才知小舟在他用力一蹬之下,已全部沉入水中,石敏也不知去向,古錯本欲在下落之後躍身再起,如今卻不可能了,人疾落入水中,一下便向下沉去,沉下去之時,尚有許多箭射入水中,但被水一阻,力道已大減了。
時為初秋,水溫尚未大涼,否則古錯又得擔心石敏,怕她受不了這寒意。
古錯持沉到水底,便抱住一塊石頭,定下身來,舉目四望,除了能看到水面方向滲入水中的淡淡光線外,其餘什麼也看不清。古錯大急,卻又不能呼喚石敏,正心如火焚之時,突然感到右側似有水聲,心中一動,忙抱著石頭向右側走去,走近了,伸手飛速一抓,抓住一團物,柔柔挺挺,不由大吃一驚,忙放手再抓,這次抓住的是一隻手,柔柔無骨,定是那石敏無疑。那手先是猛地像受驚一般向後縮去,未掙脫,於是也不再掙扎,或許石敏已知是古錯了。古錯見石敏未死,心中一寬,將石敏拉至身邊,石敏開始似乎有點害羞,但亦知如不這樣,若兩人再一失散,就更不容易找了,也就任他牽著手。
古錯左手抱著石塊,右手牽著石敏,慢慢地向岸邊走去。他知道如果一浮上水面,迎接他的又將是箭雨,古錯內力雄厚異常,在水中呆上半個時辰亦無大礙,但石敏卻遜色多了,很快,走上一段路,她已是頭暈眼花,腳步有點踩不穩,古錯見狀,很是關切,而此時離岸估計尚有十幾米。
突然,古錯腦中一道火花閃過,心生一個主意,便猛地將石敏攔腰抱過,橫摟胸前,頭朝石敏的臉湊去。
石敏大吃一驚,一巴掌朝古錯扇來,卻被古錯閃過,古錯又出指如電,點了石敏的「少海」、「伏兔」二穴,石敏頓時動彈不得,心中悲恨無比。
古錯卻已顧不了那麼多了,用手摸索著找到石敏的嘴唇,然後湊上臉去,將自己的口對著石敏的口,將一股真力緩緩吐入。
石敏頓覺胸悶之感減輕了許多,不由心道:「我倒是錯怪他了,只是,他如此做,也應徵求我的同意方可。」但又一想,在這水中,如何開得了口?不覺對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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