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一連幾天,都沒有船隻向這邊靠近。鄱陽湖上船隻來來往往,但一到離此島二三里的地方,就不會再繼續靠近。
寧勿缺很是不解。在丁凡韻的大力勸說下,他開始重新習練武功,可時間如此之短,即使他的進展再神速,也是不可能有多大提高的。
丁凡韻像一個賢慧的妻子那樣負擔起兩個人的日常起居,她要讓寧勿缺安心習練武功。
讓寧勿缺驚訝的是她竟那般精明能幹,僅是她可以從林子中找到不下數十種野菜,並偶爾也獵到一隻山雞山兔什麼的就已讓他驚愕不已了。
丁凡韻又變得拘謹了——甚至比原來還拘謹。第一個夜晚他們兩人都喝醉之後,她先醒了過來,醒過來時,發現寧勿缺也是醉如爛泥,正搭手搭腳地擁著她,他的臉與她相距不過二三寸!
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被寧勿缺身軀挨著的地方一片滾燙!
她的心開始變得似乎全然沒有了依托,在空中飄蕩著,她很想站起身來,但她的手腳就是不聽她的使喚,在內心深處,她渴望寧勿缺能擁得更緊些!
結果,她只能驚慌失措、不由自主地顫抖!
之後,什麼也沒發生。寧勿缺咕嚕一聲,將要醒過來的時候,她立即閉上了眼睛,假裝仍在沉睡之只是,她的顫慄無法停止!
先是一征沉寂,然後她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地觸了觸她的臉,聽到了寧勿缺那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她很緊張,同時,似乎又在等待著什麼。
一聲歎息,寧勿缺的手縮了回去。
之後,一床被子蓋在了丁凡韻的身上——寧勿缺一定是感覺到丁凡韻的顫抖了,他還以為她有些冷呢!
丁凡韻流淚了。
從那以後,她變得更拘謹了,似乎有些怕寧勿缺,兩個人相對,似乎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但在寧勿缺不在意時,她又喜歡悄悄地從他身後看他。
她知道自己徹底地愛上了寧勿缺,很苦很累的那種愛。
寧勿缺對自己武功的進展程度很不滿意。這幾乎可以說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寧勿缺的武功本已可謂驚世駭俗、傲視武林,尤其是劍法幾乎可以獨步江湖!
那麼,他又怎能對自己現在的武功滿意呢?
他在心中悲哀地道:「以我現在的功力,就是去哪家鏢局做一個趟子手,人家大概也得考慮考慮吧?」
其實在六天之內,一個人能夠從沒有任何功力變為可以試著做一名趟子手,已可謂進展神速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彌羽並不是以捏碎琵琶骨的方法廢了他的武功,而是以真力貫入他的穴道衝擊心脈,把他的內家真力震散!否則,他就水遠也不可能重練武功了!
到了第六天晚上,寧勿缺終於下定決心!他對丁凡韻道:「如果明天還沒有船隻靠近這座島,那我們便不再等待,分頭游過江去。」
丁凡韻淡淡地道:「我不同意。」
寧勿缺一愕,道:「為什麼?如果一年都沒有船來島上,那我們就在這兒過一年嗎?」
丁凡韻道:「我是不同意分頭游過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嗎?其實分開來又有什麼用?要截你的人還能不知道我與你在一起嗎?一個女孩子家橫湖而渡,誰見了不會起疑心?」
寧勿缺搔搔頭,道:「我……是……是不想連累你。」
丁凡韻輕聲道:「別忘了我與殺人坊之間的仇恨絕不比你淺!」
寧勿缺站起身來,大聲道:「好。如果明日還沒有船來,我們一起橫渡!」
話音剛落,便見窗外閃過一道亮光,那是閃電的光亮,如銀色的怪蟒般劃破了夜空!
少頃,「轟」地一聲巨響,連他兩人似於都略略有些震顫了。
寧勿缺嘀咕道:「莫名其妙怎麼打起雷未了?」
又是一道銀色的驚電劃空而過!
起風了,而且很大,把木屋的門吹得砰砰直響!
風從窗戶、門縫中直灌而入,帶來了颼颼涼意,也帶了淡淡的魚腥味!
雷電越來越密集,木屋內也隨之一明一暗。
風越刮越緊,像一頭怪獸般在屋外亂竄!屋後的樹林在大風的肆虐下,發出了嗚咽之聲!
「卡嚓」、「嘩啦」之聲響起,而且聲音頗大!
丁凡韻不由自主地挨近了寧勿缺,惶然道:「是什麼聲音?」
寧勿缺平靜地道:「是外面的竹籬被刮走了。」
丁凡韻道:「那……那我們的木屋……」緊張中,她在「木屋」前加了一個「我們的」。
寧勿缺不由笑了,他道:「你放心,難道沒有發現我們的木房是用圓木而不是木板搭成的?而且立著的圓木之間總有空隙!」
他故意把「我們的」二字咬得重重的。
丁凡韻意識到了她的失態,不由嬌嗔道:「還敢取笑我?」
沒等寧勿缺答話,「轟」地一聲暴響,然後便聽到大雨傾盆而下的聲音!
寧勿缺道:「我說呢,怎麼今天傍晚我見了那麼多小蟹爬上岸來!原來是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了。」
丁凡韻憂鬱地道:「下這麼大的雨,湖水一漲,我們等到船隻的機會就更小了!」
寧勿缺經她一說,也擔憂起來,想了想,忍不住地道:「說不定幾條江同時一發水,湖水急漲,我們這個島都會被淹沒了呢!」
丁凡韻脫口道:「那也沒什麼!」
寧勿缺驚訝地望著她,道:「沒什麼?我們就有可能要被捲入湖中,說不定還要葬身湖底呢!」
一陣風從門縫直貫而入,搖曳不定的油燈終於滅了,屋內一下子變得非常昏暗,只見不時閃起的電光照得木屋裡一明一暗的。
黑暗給了丁凡韻很大的勇氣,她道:「自然沒什麼,只要……只要與你在一起!」
一陣沉默,風也停了,只有無邊無際的落雨之聲!
丁凡韻心中很是忐忑!正當她不安之際,自己的手忽然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黑暗中響起了寧勿缺低沉有力的聲音:「不,韻兒,我們是在一起,但也要活著!」
丁凡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的心卻在歌唱、歡呼!
「他終於不再稱我為丁姑娘了!他……他竟叫我韻兒!」丁凡韻在內心深處不斷地念叨著這句話,已激動得透不過氣來!
她忽然反握著寧勿缺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地道:「寧大哥……我……我要永遠與你在一起!我……真是離不開你了。」
她的淚滴在了寧匆缺的手上。
寧勿缺沉默了一陣子,方道:「可我已是成了親的人,而且我深愛著阿陌,只怕我永遠也忘不了她,這對你來說,豈不是很不公平?」
丁凡韻道:「不,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不討厭我,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是高興得很!我會像紫陌姐那樣對你,你信嗎?寧大哥。」
封閉的心扉一旦被打開了,便再也無法合攏,丁凡韻似乎轉瞬成了另外一個人,她不再羞澀、拘謹,而導那般的熱情、直接!
寧勿缺被這個文靜而溫柔的女孩敞開的心扉深深打動了!
沒有人能夠拒絕真誠而美麗的感情,寧勿缺的內心深處對丁凡韻又豈是毫無感覺?如果說以前這種感覺並不明顯,那麼這幾日的共處已使這種感覺滋生蔓延了。
他不由伸手摟住丁凡韻的纖纖細腰,將自己滾燙的吻深深地印在她那香柔的唇間!
一種近乎暈眩般的感覺襲遍了丁凡韻的全身!她熱烈地響應著寧勿缺的動作,讓自己激情洶湧的身軀深深地融入寧勿缺的摟抱中!
兩顆年輕的心緊緊相依相偎,兩個年輕的身軀交纏廝磨著。
他們忘卻了屋外的風雨,忘卻了外在的一切!彼此心中有一種共同的想法——我的眼裡只有你!
他們之間掀起的風雨與自然界的風雨相呼相應…
寧勿缺終於在「嘩嘩」的水浪聲中醒了過來。此時,天已亮了,雨也停了。
丁凡韻躺在他的身側,嘴角上有一絲幸福的笑容。寧勿缺心中升起一種男人征服女人的滿足感。他輕手輕腳地起身,要去看一看為何水浪聲如此的近。
寧勿缺打開木門,向外一看,竟與一個中年漢子打了個照面!
兩人同時「啊」了一聲,迭聲道:「你……你是什麼人?」
那中年漢子竟是站在一艘船的船頭上!原來昨晚一夜暴雨,鄱陽湖接納了幾條大江注入的洪水後,已經暴漲,水竟漫到了木屋門前不到五尺遠的地方!
中年漢子的船頭剛好對著木屋的正門。這中年漢子皮膚黝黑發亮,顯得有點短小精悍,一看便知是在風浪中摸爬跌滾過來的水上人!
寧勿缺一見這船,不由高興地道:「這船是……是你的嗎?」
這話問得有些奇怪了,船上只有中年漢子一個人,自然是他的,而中年漢子問的卻比寧勿缺所問還怪!他似乎極為吃驚地道:「你……你真的是從這屋子裡出來的?」
一臉的不敢相信。
寧勿缺不由笑道:「當然,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好幾天了。」
中年漢子像撞見了鬼似的失聲驚叫道:「你竟在這兒住了好幾天?吃這兒的,睡這兒的?」
寧勿缺點了點頭,茫然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中年漢子死死地看著他:「你沒有遇上什麼意外之事?」忽然他又大叫一聲:「啊,還有一個人!」
寧勿缺一回頭,卻是丁凡韻也走到門前了。
中年漢子如此一驚一乍的倒把寧勿缺也嚇了一跳,他定定神,懇切地道:「這位大哥,能將我們載到對岸去嗎?」
中年漢子一迭聲地道:「不行,不行。」一撥搖舵,竟要掉轉船頭!
寧勿缺沒想到他會如此乾脆地拒絕了,不禁一愣,想到自己等了整整六天,可不能就這樣放過眼前的機會。
於是他不顧前面就是混混的湖水,衝上前去,一把抓著船沿,道:「請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這忙!」
中年漢子驚慌失措地道:「我不能幫你……你可不能害了我!」
寧勿缺迷惑地道:「你幫我一個大忙,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害你?」
中年漢子卻道:「我若是讓你們上了我的船,便會招來殺身之禍!你快些鬆手!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大大小小几張口全靠我養呀!」
說著,他便蹲下身來用力於掰開寧勿缺的手!
人影一閃,丁凡韻已掠至船上,動作之快,在中年漢子這樣的人眼中幾於與神仙鬼怪無異了!
中年漢子心一涼,一屁股坐在船上,他知道這兩個人是想趕也趕不走了。
丁凡韻伸手將半截身子浸在水中的寧勿缺拉上船來,轉身對中年漢子道:「得罪了,可我不明白為什麼送我們一程便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
中年漢子沒好氣地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丁凡韻道:「自然是真不知!」
中年漢子沮喪地道:「難怪你們連木屋中的東西也敢動用。」
寧勿缺有些明白了,他道:「是不是動用了屋裡的東西,便會惹禍上身?」
中年漢子道:「在這湖上討生活的人,誰不知道這一點?你們要上我的船,豈不是也把禍端引到我的身上了?」
言罷一陣捶胸頓足,悲聲接著道:「完了,完了,我是撞了哪一方的神靈,要遭這樣的報應?」
寧勿缺與丁凡韻對視一眼,心中都明白了這是彌羽造的孽。彌羽為了不讓湖上漁人上這個島,定是殘害了不少無意中上了此島的人,從而使人們對這個島望而卻步!
寧勿缺道:「既然這兒有此種危險,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此?」
中年漢子道:「我是來捕這一帶的香魚的。此島四周水底都是怪石林立,平時船隻根本無法靠近。乘著今天水漲了,我就起了個太早,指望能有個好收成。哪知道會撞上你們兩個人?唉,早上出門時我媳婦說她眼皮老跳,而且是左邊的那只……」
寧勿缺打斷他的話:「左眼跳是有財啊!」
中年漢子哭喪著臉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寧勿缺忽然在腰間一摸,把什麼東西往中年漢子手中一遞:「看,這不是財是什麼?」
中年漢子低頭一瞧,臉都白了。寧勿缺的手上是一塊剔透的—上等靈玉!
這是他成親時九幽宮婢女綴在他的新郎服飾上的。
寧勿缺把玉珮往中年漢子手裡一放,道:「你放心,這不是從木屋裡拿出來的,快開船吧。」
中年漢子打著哆嗦道:「這……這只怕能換一頭大肥豬吧?」
寧勿缺失聲笑道:「如果你用它換一頭肥豬,那你就是比豬還笨了,它可少說也能換一百頭大肥豬!」
中年漢子手一顫,靈玉差點墜入水中,兩隻手來回倒騰著這塊玉,像是怕燙著了手。
丁凡韻故意一板臉,沉聲道:「如果你還不掉船回去,我不但要收回這塊玉,還要一腳把你踢進湖中!」
中年漢子一驚,心想:「這女人『呼』地一下子就飛出了一二丈,我可惹不起!」趕緊道:「好,好,我就豁出去了!」
※※※
鄱胭湖岸的一個小城——千水城。
千水城歸屬江西,位於鄱江入湖口,約有二三萬人聚居。因水運便利,竟是商販雲集,酒樓林立,少不得還有賭場、妓院、大都會!
小城西頭的太景酒樓,在其二樓雅座窗邊,有一男一女相對而坐,男的頭上帶著個斗笠,一直不肯摘下。
他們正是寧勿缺、丁凡韻。兩人不希望被殺人坊的人發現行蹤,所以匆匆用完飯,便要離桌下樓!
正這當兒,只聽得樓下傳來掌櫃帶著哭腔的哀求聲:「各位大爺高抬貴手,切莫再上樓了,小店乃微本經營,賠不起啊!」
寧勿缺一愣,卻聽得鄰桌有人歎息道:「這些叫化子又來了,若是麻幫主在,他們豈敢如此放肆?」
寧勿缺一聽到「麻幫主」,心中一動,一把擋住了已經站起身來的丁凡韻,使得她又重新坐了下去。
這時,樓梯上傳出了嘈雜的腳步聲,似乎上來的人還不少。「咚咚」之聲使酒樓都有些顫了。
掌櫃忙跟上,並大叫:「你們不能上呀……」聲音突然一下子中斷了,然後便響起肉體之軀連續碰撞樓梯的聲音,掌櫃的竟是從樓梯上滾將下去了。
樓上的客人都有了驚惶之色。
一聲怪笑,樓梯口閃出一個精瘦的叫化子,肩上搭著六個布袋,竟是丐幫的一個六袋弟子!他的身後又有七個小叫化,其中還有一個四袋弟子。
精瘦的叫化子雙手一抱,團團打了個環揖,怪笑道:「叫化子秦九斤有禮了。」
丁凡韻皺了皺眉,她知道依丐幫的規矩,除了是與江湖同道交往時要自報名號之外,對普通百姓一律不得自稱名號。這秦九斤身為丐幫的六袋弟子,不可能不知道這規矩。
二樓有十幾個客人,沒有人應聲。
秦九斤一揮手:「兄弟們,這些大爺全是有錢的主,求他們施捨一些吧。」
他身後的七名丐幫弟子便一湧而上,先圍住東首的一桌人。
那四袋弟子道:「幾位大爺量大福大,請行行好,賞點給叫化子吧!」話說得沒錯,可那語氣卻極不中聽。
桌上一個五旬儒生趕緊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來,遞了過去。
那個四袋弟子接了過來,似笑非笑地掂了掂,突然反手一掌揮出!
「啪」地一聲扇中了老儒生的臉,竟將老儒生打得飛了出去!砰然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掙扎著爬了起來,張嘴一吐,已有三顆血淋淋的牙在手心!
那四袋弟子冷笑道:「憑這麼一點就想把我們兄弟打發走嗎?我們可是誠心向你乞討,你老人家怎麼一點也不識抬舉?」
他猛地一舉砸在了桌上,桌子立即四分五裂,他冷聲道:「我已說過,量大福大,如果你們氣量太小,只怕要惹禍上身了!」
說完,他又逼近一個商賈模樣的人,在他耳邊輕輕地道:「大爺,我看你倒像是個量大的人,你說是不是?」
那人臉色一下子蒼白了,如雞啄米般地點頭道:「是是是……」趕緊把手伸進懷中,掏出一把白花花的銀子,大概有五六兩,咬咬牙,把它全送到了那個丐幫四袋弟子手中,惶然道:「叫化子大爺,這是……這是孝敬您老的。「那四袋弟子怪笑道:「這就不對了,是大爺你賞給我的。」
商賈趕緊道:「是……是賞給叫化子大爺的。」
他一直強作笑臉,可那笑比哭還難看!
那四袋弟子滿意地笑了,正待轉身,卻聽得「噹」地一聲,回頭一看,那商賈的懷中掉下了二片金葉!
商賈那胖胖的臉上一下子冒出豆大的汗來!他「撲通」一聲脆倒在地上,惶然道:「叫化子大爺高抬貴手,沒了它我們一家六口可得全去跳湖了,叫化子大爺,你……你不能要我的命根子啊!」
那四袋弟子邪邪一笑:「幹嘛要跳湖?實在無路,可以做叫化子麼?」他蹲下身來,商賈趕緊抓起地上的兩片金葉,死死抱在懷中!
那四袋弟子歎了一口氣,突然飛出一腳,正中那人肋部!只聽得一聲脆響,竟是骨頭折斷之聲!
商賈發出如嗥慘叫,向後急倒,立即暈死過去了。
寧勿缺勃然大怒,他揮掌猛地向桌上拍去!
卻沒有拍響,因為丁凡韻的右手疾出,架住了他的手!丁凡韻低聲道:「不能暴露行蹤!
丐幫弟子耳目眾多,消息會很快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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