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勿缺松了一口氣,卻又暗自奇怪,為何到現在洞口處還沒有人落下來?按理要麼是對方的人乘機沖入,要麼是“劍匠”丁當抽身而退,但無論如何都應該有人進來了。
正思索間,他突然聽到了機括啟動的響聲,是來自他的頭頂,然後是“劍匠”丁當之長笑聲,但這笑聲突又戛然而上。
之後,便是“轟”地一聲,似乎是寧勿缺頭頂上空被封死了!惟一從上邊透進來的光線此時也消失了!
丁凡韻失聲道:“我爹他……”
無論是誰,都可以想象出上邊發生的事了,顯然,丁當已啟動機括,將洞口封死,但他自己卻不可能有脫身的機會了。
寧勿缺暗忖道:“是了,他說他自己有脫身之計,自然是騙我的,無論如何,他肯定會設法將洞口封死,否則殺人坊的人一起攻進來,下邊的人還不是死路一條?所以,他早就有必死之心了。”
丁凡韻大概也明白了這一點,她悲呼一聲:“爹!”已哽咽泣不成聲!
淒厲的聲音回蕩開來,久久不消。而外面的一切聲音都已被封在外面了,包括刀劍聲,呼喊聲!
也許,刀劍廝殺聲也已停了,“劍匠”丁當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丁凡韻越哭越傷心,銀月夫人在一旁好言相勸。良久,丁凡韻的哭聲方變成壓抑著的抽泣聲。
寧勿缺心道:“丁莊主的死,也有我的一份罪過!否則他的武功一定會更高明一些,大概就能夠破出重圍了。”如此一想,他心中頗為內疚,便試探著向丁凡韻那邊走去。
才走幾步,突然腳下一絆,便感覺他碰到的是一種軟軟的東西,事過突然,他不由“啊”
了一聲。
銀月夫人道:“寧少俠別緊張,那是冒冒失失一個人沖進來的家伙,被我了結了,這人武功很是不錯,若不是我在他落下時便突然出手刺傷了他,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寧勿缺心道:“幸好如此!否則一旦銀月夫人一敗,那丁姑娘也就危險了,甚至連我下來時,恐怕都會有危險!”
銀月夫人又道:“虧得你落下時喊了一聲,要不然,我也會給你一劍。”
寧勿缺苦笑了一聲,他繞過地上的屍體,沿著一個方向徑直走,走出約摸二十幾丈,碰到了冰涼、堅硬的石壁。
寧勿缺心道:“看樣子這下邊倒極為寬敞!”
卻聽得銀月夫人道:“寧少俠,你身上帶有引火之物麼?”
寧勿缺道:“沒有,要引火之物何用?”
銀月夫人道:“難道我們就如此呆在這兒不成?丁莊主讓我們進來,說明這兒自然有出去之路,他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進入死境。有了火光,我們便可以找尋出去的路了。”
寧勿缺實在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江湖中人,所以他身上沒有石火。而丁凡韻一向生活在莊中,莊中另有莊丁僕從,也不需要她身上帶著火折子之類的東西。而銀月夫人一向自視甚高,在她身上,只有美艷之物,哪會有這等累贅?
突然,丁凡韻道:“也許……也許那死了的蒙面人身上會有?”
寧勿缺與銀月夫人同時道:“不錯不錯!”
銀月夫人道:“還是丁姑娘想得周到。寧少俠,我最怕與死人打交道了,你便去摸摸他身上有沒有火折子吧?”
寧勿缺心道:“這是最後一個希望了,如果他身上也沒有,那麼就得沿著石壁一路摸索過去了。”
他依著記憶,慢慢地向方才他碰到屍體的地方移去,每走一步,腳便先揮出。
終於,他已踢到了地上的屍體。
寧勿缺蹲下身子,也不知哪一頭是腳哪一頭是腦袋,就那麼胡弄地摸索過去。
第一下,他摸到的是死者的臉!一開始他還不知這是臉,因為上邊還有一層布,他手一抖,便挪移開了,很快就接觸了死人那凹凹凸凸的五官,一種死人身上特有的涼意傳至他的手心!原來是蒙面之物蓋住了臉!
寧勿缺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中有一種毛毛的感覺。他已殺過人,但殺人與在黑暗中摸索死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寧勿缺的手向下移去。
像石火、火折子之類的東西,要麼是在胸中,要麼是在腰間,寧勿缺摸了摸死者的腰,只摸到一把劍鞘。
當他的手探入死者懷裡的時候,摸到了一片洇濕之物,一怔之下,他便明白過來,這是血漬!
伸進懷裡,寧勿缺的手觸到了一包硬硬之物,外面裹著的好像是油紙.寧勿缺大喜,道:“有了!”
銀月夫人忙道:“找到了麼?”
寧勿缺“嗯”了一聲,他將油紙攤開,然後便“卡嚓”“卡嚓”地打起石火。
終於,黑暗中亮起了一團火苗,寧勿缺已將石絨引著!銀月夫人不由歡呼一聲。
寧勿缺借著這微弱的光,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兒果然很是寬敞,縱橫都有二十多丈,而丁凡韻、銀月夫人此時正坐在與他不及五丈遠的地上!
銀月夫人望著他道:“快找一些可以點火的東西,這火絨可不能燒多久。”
寧勿缺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丁凡韻發出一聲充滿了無限恐懼的尖叫聲。
事出突然,寧勿缺與銀月夫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寧勿缺忙道:“丁姑娘,什麼事?”他擔心丁凡韻有什麼意外,便要向她這邊趕來。
卻聽得丁凡韻尖聲叫道:“不!你不要過來!”她看著寧勿缺的目光顯得那麼害怕驚駭,似乎寧勿缺是一個可怕的惡魔!
寧勿缺驚呆了!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讓丁凡韻如此害怕!一時不由失措,呆立當場!
銀月夫人心覺蹊蹺,她仔細地看了看寧勿缺,似乎並無不妥之處。
倏地,她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上,臉色亦大變!
寧勿缺心頭一動,忙向死者望去,這麼一看,他也驚呆了。
死者的臉與他的臉一模一樣!當然是葉紅樓的臉!
丁凡韻如此驚駭,是因為看到一個死人與一個活人一模一樣,而寧勿缺的驚駭,卻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已死去的蒙面人竟然是葉紅樓!
葉紅樓不是人們眼中的少俠麼?怎麼會在殺人坊中出現?
顧不得細想,寧勿缺道:“丁姑娘不必怕,我本就是易了容的!”說到這兒,他忙用力地搓著自己的臉,要恢復原來的面目。
易容術中有一些地方是要用藥物的,所以在解除易容術時,也須用藥物才能比較容易除去,寧勿缺一心要讓丁凡韻明白他並不是一個活著的死人,所以便不顧臉上生痛,猛力地搓揉。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露出了自己大部分的真面目,雖然與以前有些差別,但與死者卻是完全不相像了。
丁凡韻與銀月夫人在“洗劍堂”裡便已知道寧勿缺是易了容的,只是在見到死者與寧勿缺如此驚人的相像時,她們一時便想不到這一點了。現在她們明白過來,恐懼之心便去,但同時心中又多了疑惑,與寧勿缺一樣的疑惑:既然寧勿缺易容成的是葉紅樓,那麼死者也一定是葉紅樓了!
但死者怎麼會是葉紅樓?葉紅樓怎麼可能成了一個蒙著面的殺手?
在江湖年輕人眼中,葉紅樓應該是騎著駿馬,腰懸名劍,風流倜儻,風姿不凡的一位少年!
而事實上葉紅樓在江湖中出現時也是如此模樣的。因此,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之傾倒?
可是,又有誰會想到葉紅樓會如此不體面地蒙著面,躺在冰冷的地上?
也許,在少女丁凡韻的心中,也曾有過一個想象中的葉紅樓的影子,所以在寧勿缺以葉紅樓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對寧勿缺讓她介紹賓客之事竟然毫不起疑!
按理,她應該看出這個“葉紅樓”有些蹊蹺的,但葉紅樓的瀟灑,為寧勿缺掩住了露出的漏洞!
洞內一時沉寂了,也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
寧勿缺手中的火光跳了跳,像是要滅了。他趕緊拾起葉紅樓用的蒙面之物,點了起來。
蒙面布終是也會被燒完的,寧勿缺總不能真的將葉紅樓身上的衣衫也燒了吧?人都已死了,無論他生前為善還是為惡,都不應該在死後還受如此羞辱。
就在此時,只聽丁凡韻道:“那兒有一只神龕。”
寧勿缺心中一喜,他所高興的自然不是發現神龕本身,而是知道有神龕就極有可能存在供奉神龕的香燭。
果然,銀月夫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的神龕中,找出了一對香燭,寧勿缺忙將它點著了,洞內終於有了比較可靠的光源。
銀月夫人道:“丁姑娘,這個石室在你們‘空劍山莊’地下,而且你爹又知道進入洞中的機括所在,想必你早已聽說過石牢,或者已經進入過了吧?”
丁凡韻道:“我從不知道我們山莊的下邊還有這麼大的一個石室,更未進來過,我爹也從未向我提起。”
銀月夫人道:“如此說來,造這石室時,你不知情,或許你還未出世?”
丁凡韻道:“看這石縫石板,我想石洞存在的時間一定十分古老,不太可能是在我爹生平造就的,我爹只不過是一個發現了石室的人而已。”
銀月夫人道:“真是奇怪,古人要造這麼一個空空如也的石室有何用?難道就是為了等侯百千年之後我們這三個倒霉蛋落到這裡邊來麼?”
這個問題自然誰也回答不出來。
寧勿缺此時正手持香燭聚精會神地查看神龕,神龕頗大,有六尺見方,裡邊供了一個神像。
但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寧勿缺仍不死心,整個石室其他地方全都平整光滑,只有這兒是凹進去的,如果石室有出口,自然一定應該可由這個石龕中找到。
寧勿缺道:“你們過來看看這個神龕有什麼可疑之處?”
銀月夫人與丁凡韻走了過來,看了一陣,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
丁凡韻道:“就是供的這尊神像有些奇特。”
寧勿缺道:“奇在何處?”
丁凡韻道:“我從未見過有什麼神、菩薩是如此模樣的!”
寧勿缺與銀月夫人齊齊“啊”了一聲,因為他們發現了丁凡韻說的十分有些道理,無論道家、佛家,好像都沒有這樣的神像。
銀月夫人道:“我看這尊像倒有點像八仙裡面的呂洞賓。”
粗略一看其面目,的確有一點像,但呂洞賓應是身著道袍的才是。
寧勿缺道:“會不會是丁莊主的先人?”
丁凡韻道:“不可能,你們看這神像表面已班駁得不成樣子,年代也是久遠得很,看來與這石室應該是一起出現的,否則怎麼可能我們先祖的神像恰好可以放在千百年前就造好的神龕之中?何況這雕像下邊的底座與神龕的底部是連作一體的。”
她這麼一說,寧勿缺也發現了。如此說來,神像就不會是丁家先祖。
丁凡韻忽道:“咦?怎麼它腰上掛了一柄劍,卻只有劍鞘?”
寧勿缺聽她這麼一說,忙湊過身去。仔細察看這神像腰上的空劍鞘,他驚訝地發現神像其他地方都是石頭刻成的,唯有這把劍鞘卻呈真正的精銅煉成,石像已如此斑駁,劍鞘卻仍是完好無損,在香燭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幽光!
那麼,這劍鞘中的劍呢?是造這神像時就沒有劍,還是被人拿走了?
銀月夫人有些好奇,於是便抽出自己所佩之劍,要插入神像的空劍鞘中,沒想到無論如何,就是插不進去!
寧勿缺暗暗驚訝,因為一般的劍大小形狀都相差無幾,即使本不是配套的劍與劍鞘,也是可以置入的。
心感蹊蹺,寧勿缺便決定自己也試上一試,於是他就緩緩地抽出“步光劍”,沿鞘口慢慢插入,沒想到竟暢通無阻!
“錚”的一聲,劍已插到了底部!
便在此時,只聽得“轟轟”之聲不絕於耳,本是空闊的石室突然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地面發生劇烈的震顫,似乎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本是嚴密無縫的石板地面突然有了不少地方平滑開來,一堵堵石牆緩緩升起!
三人呆呆而立,幾乎懷疑自己是身在夢中!待一切都恢復了平整時,他們才回過神來,駭然相顧失色!
寬敞的石室已不復存在,而是被一堵堵的石牆分隔開了,小石室之間有石道相通,奇怪的是如此錯錯落落的石室,僅憑寧勿缺手中的一支香燭,竟然每一個石室都亮堂得很。
銀月夫人有些緊張地道:“恐怕是……是你的劍啟動機關了!”
寧勿缺拔出劍來,吃驚地望著四周匪夷所思的變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劍就可以啟動機括,而銀月夫人連劍都插不進去?
這時,三人突然聽得頂上隱隱約約有“通通”之撞擊聲,寧勿缺道:“恐怕是上邊的人正在撞擊洞口。”
銀月夫人道:“那麼他們會不會沖進來?”
寧勿缺道:“我也不知道,但既來之,則安之,如果我們留在上面,恐怕早已死了,在這兒多呆一個時辰,便多生存一個時辰。”
想到可能三人就這麼困死石室中,銀月夫人不由很是惶然。寧勿缺見狀忙道:“此石洞如此巧奪天工,想必是古人費盡心思構築而成,也應該會設下出路,只要我們細心尋找,說不定就能出去!”
銀月夫人,忙道:“那我們還呆在這兒干嗎?還是分頭去找吧!”
三人便由這小石室中走了出來,出來之後,他們駭然地發現在每一個小石室門前都掛著一串菱形的多品狀透明水晶,而在甬道的轉角處,卻有一顆顆碩大如鵝卵的夜明珠!夜明珠所發出的光射在水晶上,水晶再將其向四處折射,無怪於所有的石室都如此亮堂!
三個人都驚奇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是丁凡韻,她簡直無法相信在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山莊地底下,還有如此神秘的世界!
夜明珠及水晶的位置都安排得極為巧妙,形成片片幻異而眩目的奇景!
銀月夫人發出呻吟般的贊歎聲,她道:“現在我相信這兒一定有出口了,因為世間不可能會有人以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作為囚困人的地方,更不會成為他人的死地!”
盡管她的語氣因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誇張,但寧勿缺與丁凡韻仍是被她感染了,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升騰起對生存的渴盼。
想到這兒,寧勿缺突然意識到自己已是中了毒的人,“無牽無掛”邊左城說他最多只有十二天可活了,而“洗劍堂”一戰,他已大動真力,恐怕活的時間就更短了!
寧勿缺不由有些黯然,但他不想將這種事情傳給別人,他心想:“既然如此,我也要設法將她們二人帶出去,也算是對丁莊主有個交代吧,丁莊主之死,自己本就有責任的!”
銀月夫人道:“我們現在便分頭去找找看,找到了什麼,便告訴其他人,然後一起設法離開此處!”
寧勿缺想了想,道:“好,如果沒有發現,也要回到這兒來!”
銀月夫人、丁凡韻點了點頭,三人便各自揀了—個方向走去。
甬道曲曲折折、四通八達,本是一個二十丈見方的大石洞,如今卻被分隔成數十個大小均等的小石室!
寧勿缺走過了幾間石室,發現石室都是空空如也,但每間石室都有兩扇門。寧勿缺暗暗奇怪,既然這石室中什麼也沒有,那當初建造這規模如此龐大的石室之人的目的又何在?
寧勿缺邊想邊走,也記不清到底走過了多少間石室,卻仍是毫無收獲。
突然,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自己似乎一直朝一個方向走的,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走到盡頭?整個大石室也不過就二十多丈見方,桉理他應該走到盡頭了!
寧勿缺定了定神,又繼續走了一陣子,卻仍是未見盡頭,前後左右都是一模一樣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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