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成籠中之鳥了。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被人誤認「懷壁」,自然也會招致許多麻煩。
他這時才相信了阮碩跟他說過的那句話——「李殿軍是在暗害你們。」
可現在才相信已經晚了。好在巴東三剛才搶走了哪塊鐵,或許杜懷慶他們已經去追巴東三去了,他若要帶貞貞逃走,正是時候。
他剛想起這個念頭,杜懷慶居然已慢吞吞地領著兩名在醬菜店做夥計的護衛走了進來。
這老狐狸居然沒去追巴東三。
杜懷慶看看倒在地上的黑明,歎著氣道:「我倒真沒想到,你老兄就是昔年天山道上那個大人物。我真是孤陋寡聞啦!」
他又歎了口氣,才很威嚴地喝道:「還愣著幹什麼?」
兩名夥計連忙上前,一個拖起黑明屍體就走,另一個則將左手裡提的一隻大桶放下,扯下搭在肩上的抹布開始清擦地上的血跡。
高歡一時間竟忘了誰是這竹器鋪的主人了。
杜懷慶很和藹似的道:「剛才沒嚇著你們吧?」
高歡冷冷道:「你不是奉你們洞主之命來搶玄鐵的嗎?
現在巴東三已經把玄鐵搶跑了,你們為什麼不迫他?」
杜懷慶悠然道:「巴東三搶的不是玄鐵。」
高歡愕然道:「你知道那不是玄鐵?」
杜懷慶找張新竹椅坐下笑嘻嘻地道:
「我當然知道。」
高歡定了定心神,道:
「所以你才沒有去追巴東三?」
杜懷慶點頭。
高歡冷笑道:「既然那塊玄鐵是假的,你們守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
杜懷慶微喟道:「我也不想守在這裡呀?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吃人家的飯,替人家做事,天經地義嘛!」
高歡道;「這麼說,你以為玄鐵還是在我手裡?」
杜懷慶道:「我什麼都不『以為』。我只服從洞主的命令。」
高歡道:「你們洞王當然是命令你們來搶玄鐵的。因為李殿軍陷害我,給我送了塊鐵,所以才有這麼多人要捉我。不過我可以正告你,李殿軍給我的那塊鐵已被巴東三搶跑了。我沒有玄鐵,我也不知道玄鐵在哪裡!」
杜懷慶擺手微笑道:「年輕人火氣就是大,不要激動嘛!」
高歡怒道:「我告訴你了,我沒有玄鐵,我也不知道玄鐵在哪裡。」
杜懷慶道:「我相信你。」
高歡倒吃了一驚:「你相信我?」
杜懷慶點了點頭。
高歡追問:「你相信我沒有玄鐵?」
「嗯。」
「那你也相信我不知道玄鐵在哪裡?」
「嗯。」
「那你為什麼不放我們走?」
杜懷慶微笑道:「洞主有令,我也沒有辦法呀!」
高歡強抑著怒氣不讓自己發作。他實在很想一拳打在杜懷慶那張老臉上,把那老臉上的笑容打爛。
「玄鐵不是已落進壺口瀑布了嗎?」
杜懷慶道:「哦?你也聽說了?」
高歡道:「聽說了。」
杜懷慶歎道:「不錯,是落進壺口了。真是可惜,可惜呀!」
高歡道:「既然玄鐵已經遺失,貴洞捉我還有什麼用處?」
杜懷慶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這是洞主的命令。」
高歡苦口婆心地勸道:「貴洞主一定也是以為李殿軍或許已將玄鐵交給我了,才請杜老前輩來捉我的。現在既然杜老已經相信我是無辜的,何不撤圍退兵?」
杜懷慶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才苦笑道:「洞主有令,我……,,
高歡打斷他的話,怒吼道:「你們洞主到底命令你做什麼?」
杜懷慶不緊不慢地道:「這是本洞的事,怎可告訴外人?」
高歡已準備衝上去了,杜懷慶又笑道:「我跟你說,你也不要不知好歹。天下想要我杜懷慶保鏢的人成千上萬,我從沒應過。這回給你做保鏢,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呢!」
高歡衝上前去就是一拳。
這一拳事先既無徵兆,出手又是極快,按理說該擊中杜懷慶那張老臉的。
可偏偏這一拳打空了。
杜懷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微笑道:「你留著點力氣應付其他人吧!」
高歡慢慢收手,後退。
他實在很驚訝,他根本沒看清杜懷慶是怎麼躲開他那一拳的。
這七十已出頭的老殺手實在很有幾手自己的絕活兒,令人不得不佩服。
杜懷慶怡然道:「巴東三和關嘯過不了多久,就會發覺上當的。他們一定會認為是你騙了他們,一定還會回頭來找你算賬的。」
高歡知道他說的有理。
杜懷慶站起來,負著手笑瞇瞇地道:「而且,苦鐵和靈岫那幾個名門大派的高手們也一定還要回來的。我老杜肩上的擔子,可實在不輕啦!你說是不是?」
高歡哼了一聲。
那個擦地的夥計已將地擦得乾乾淨淨的,拎起水桶朝高歡點了點了,這才笑嘻嘻地出門而去。
杜懷慶也往門口走,一面走一面歎道:「高歡,玄鐵落進壺口是不假,但落進壺口並不等於沒有了。只要還在,就能找得到,你就安心等著吧!總有一天,本洞會找到玄鐵的,那時候你豈不就可以一展絕技了?」
高歡怒極,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杜懷慶的推斷的確沒有錯,巴東三和關嘯果然找回來了,苦鐵、靈岫等一大群人也都氣氣勢洶洶地向竹器鋪方向衝了過來。
看來他們是想來硬的。
高歡不擔心這些人。他希望這些人來硬的。一旦這些人和杜懷慶衝突起來,他就可以領著貞貞乘亂逃走了。
這回他的希望並沒有落空。
衝突爆發了。
杜懷慶領著他的十二護衛迎頭衝向撲過來的那群人,街道上頓時亂成一團糟。
苦鐵和靈岫雙戰杜懷慶,巴東三和關嘯雖已渾身浴血,但仍然纏住了四名護。其他人則將八名護衛捲入了刀光劍影之中。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高歡一扯貞貞,衝向後門。
他們還沒有衝到後門,後門外也響起了殺代之聲?
誰在和推拚命?
高歡拉開後門,就看見了十幾名各大到派的好手正和四名身披黑色斗篷、黑巾蒙面的人拚死衝殺。
這四名黑色的幽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代表哪一方?
高歡顧不得再多加思索,扯著貞貞跳牆而出。
牆外是一條小巷,靜悄悄的沒有人。
一輛獨輪車從巷口了推進來,推車的是個看起來很像走街串巷賣酒的人,他的獨輪車上,也的確架著兩隻大酒桶。
現在已是黃昏,這桶中的酒想必已賣完,這漢子想必也是急於回家的人。
高歡攔住那漢子,什麼也沒說,摸出一錠銀子送到他面前。
那漢子果然眼睛放了光:「你們要怎樣?」
高歡低聲道:「送我們到江邊。」
那漢子接過銀子,爽快地道:「好」。
桶蓋掀開,高歡和貞貞一人鑽進一隻桶裡,然後桶蓋蓋上。
然後他們就感到顛簸。
不管怎麼說,好歹也算脫離了那個是非之地,這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慶幸的事。
喊殺聲已漸去漸遠,江濤聲卻更近更真切了。
終於,推車的漢子停手歇車,掀開桶蓋,笑道:「到江邊了。」
高歡又摸出錠銀子,微笑道:「你老兄有沒有相熟的船家可以幫助我們過江的?」
當然有。
不多一會兒,推車漢子就將高歡和貞貞送到了江邊的一條船上,和船家打了個招呼,自己下船推車走了。
船家二話沒說,將他們渡過了長江,到了黃岡縣。
當然了,下船之後,船家也得到了一份不薄的「佣金。」
在這個世上,有錢的確好辦事啊!
高歡本該可以大大鬆口氣了,但偏偏在這時候,江邊衝過來十幾個騎馬的人。
這些人也都是技黑斗篷用黑巾蒙面的人,而且聽聲音還都似女人。
「高先生,請隨我們走吧!」
高歡看看貞貞。貞貞的臉色異常蒼白,這幾天來的變故實在太多太驚心動魄,她已有點承受不了了。
「各位是哪條道上的?」
一個蒙面女人笑道:「高先生難道不知道?剛才推車的、撐船的沒告訴你嗎?」
高歡怔住。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推車酒販和撐船漁家,竟都是別人早就安排好了在那裡等他的。
那蒙面女人道:「高先生,尊夫人身體不太方便。我想高先生不必要我們硬請吧?」
高歡苦笑,喃喃道:「當然不必。」
那蒙面女人笑道:「我們洞主說得果然不錯,高先生的確是個至情至性的人。」
高歡不禁失聲道:「你們也是紫陽洞的人?」
那蒙面女人嬌笑道:「是呀!」
高歡呆立半晌,忽然仰天長歎道:「貴洞主智謀深沉,實在令人佩服!」
他不得不佩服。
那蒙面女人道:「洞主學究天人,早已算準杜懷慶無法保證高先生和夫人的安全,才伏下了這招棋。今日果然派上用場了。」
高歡苦笑。
他知道他無法反抗。
如果他還要貞貞性命的話,他就只有停止反抗,乖乖隨這批蒙面女人走。
那蒙面女人又道:「黃岡的竹樓,自王禹評章之後便十分出名。洞主考慮到高先生是位飽學君子,高夫人又行動不便,需要在幽雅寧靜的地方調養,特命我們尋下了一座精美的竹樓,供二位居住。」
高歡道:「多謝貴洞主深情厚意。」
那蒙面女人道:「洞主若聽見高先生這麼說,一定也會很高興的。高先生和高夫人就請上馬吧!」
高歡和貞貞除了上馬隨行,還能做什麼呢?
竹樓倒真是座精美的竹樓,不僅精美,而且闊大。樓外圈著丈餘的竹籬笆。
竹樓建在山頂上,四周儘是漫無邊際的毛竹林。
憑樓遠眺可以看見江渚白沙,風帆飛鳥,可以遠眺武昌諸山,可以遠眺黃州府城的風景。
這裡不僅風景宜人,而且幽雅寧靜,宜著棋、宜讀書、宜焚香彈琴。但如果你是被人軟禁在這裡,你的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呢?
竹樓的結構是迴廊形的,正中的小樓上,由高次夫婦居住,那十幾個蒙面女人則守住在四周迴廊裡。高歡夫婦要想逃走,也許並不是很困難,但貞貞勢必會受傷。
那十幾個蒙面女人不僅佩著創,而且看樣子還都精擅暗器,她們甚至還攜有連珠弩,可算是裝備精良。
那麼,高歡夫妻除了住在這裡等候紫陽洞主來安排他們的命運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呢。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這些蒙面女人相當客氣,對高歡和貞貞相當尊敬,而且有說有笑的,常陪他們聊天散心。
除了心情不太好、行動不太自由外,住在這裡,也不算什麼壞事。
高歡推一擔心的,就是貞貞。
只要貞貞平安無事,他個人的生死榮辱倒不在話下。
如果紫陽洞主真的不過是為了捉他為其鑄玄鐵劍,那事情反倒容易多了。怕就怕紫陽洞主也認為玄鐵在他這裡、或者至少他知道玄鐵的去向。
若僅僅是為鑄劍,他已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了。
以前的逃避是因為他還不想為一柄玄鐵劍而獻身;是因為他還想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是因為他還想給貞貞以榮華富貴。
現在他已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貞貞現在已越來越沉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嫻靜,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愛他愛得發狂的黃毛丫頭,她已變成了一個女人。
他知道她仍然愛著他,只不過這種愛已由狂熱轉為深沉平靜。
如果現在他死了,她會堅持著活下去,而且會活得不錯。
她的心已經成熟了,有了堅強的韌性,已不容易被擊碎。
雖然貞貞自己還沒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也還是相信自己的觀察力沒有出問題。
最近明顯的一點就是,她已充分意識到她快要做母親了。
最近有幾天夜裡他醒過來,發現她在偷偷飲泣。她已開始為孩子的性命和未來擔心了,她已經開始認識到自己做母親的責任了。
正因為如此,高歡才必須想辦法特貞貞送出險境。
從目前的境況看,惟一的辦法,就是「談判」。
他必須和那些蒙面女人認認真真談一回,答應她們為紫陽洞主鑄劍,條件是她們必須放貞貞一條生路。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覺得紫陽洞的人應該會答應這一條件。再說了,他認為這條件並不苛刻。
會鑄劍的人是他,而不是貞貞。她們除了可能利用貞貞迫使高歡為其鑄劍外,留著貞貞可說一無用處。
既然這已是惟一的辦法,為什麼不馬上試試呢?
高歡步出房門,對守在門口「待候」他們夫婦的一名蒙面女人道:「請去叫你們管事的來,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談。」
然後他就聽見一聲蒼鬱的咳嗽,看見一個又老又糟的糟老頭子負著手慢吞吞地從外面走進了迴廊。
杜懷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