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抱我狐疑地盯著蘇三,一本正經地道:“我發現你的臉色有點不太對頭。”
蘇三回過神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李抱我很憂郁地道:“你這幾天有點神不守捨的,我真怕你得了什麼病。”
蘇三一怔:“我有病?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李抱我苦笑道:“要是我識字的話,我就知道你得的是什麼病了。”
他慢慢從袖中摸出一朵凋謝的紅薔薇,又摸出一封信,放到蘇三面前。
蘇三一下氣瘋了:“你敢偷老子的東西!”
李抱我用手指點著信,一本正經地問道:“這上面講了點什麼?”
蘇三奪過信和花,惱羞成怒:“關你屁事?”
“也許是不關我什麼事,可這幾天事情很復雜,我不能放過一點點線索。”
蘇三吼道:“這是一個世上最漂亮最可愛的女孩子寫給我的情書!”
李抱我還是毫不松勁地追問:“到底上面寫了點什麼?太肉麻的話你不念出來不就行了?”
蘇三氣呼呼地瞪著他,突然發狠似地吼道:“要去薔薇園,請教張老板!”
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人朗聲大笑起來:“誰找我?”
蘇三一下僵住,李抱我的臉也變得慘白。
張老板其實還很年輕,細心蓄起來的小胡子不僅沒使他顯得老成,反倒更使他的娃娃臉上平添了許多稚氣。
“你找我?”張老板一進門就問李抱我,一臉和氣生財的神情,那樣子就象李抱我是個腰纏萬貫的生意人似的。
李抱我皺了皺眉,指指蘇三,自己退到一邊去了。
“你找我?”張老板又問蘇三。
蘇三眨巴眼睛,橫了他一眼,冷笑道:“誰說的?”
張老板茫然地看看李抱我:“他說的。”
蘇三吼道:“那你找他,我沒找你!”
李抱我冷冷道:“蘇三,我有事出去,今晚就不回來了,你們好好……談生意!”
蘇三一陣風似地沖到門口,一把揪住他袖子,怒道:“這大晚上,又在下雨,你出去干什麼?”
李抱我傲然兀立,理直氣壯地道:“嫖!”蘇三愕然。
據他所知,李抱我是個很古板很正經的人,很不喜歡和女人打交道,對妓女更是避之如蛇蠍,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李抱我掙開袖子,氣昂昂地走了,蘇三還站在那裡發怔。
張老板歎道:“你的這個朋友今天情緒好象不太好!”
蘇三這才想起,屋裡還有個令他頭疼的客人,不由氣呼呼地道:“你找我干什麼?”
張老板吃驚地道:“我找你?明明是你要找我啊?”
蘇三氣得團團轉:“不是我要找你,是信要找你,……也不是信要找你,是寫信的人……,算了,算了,跟你這種人講不清楚!”
張老板道:“我倒是聽清楚了。有人告訴你,讓我帶你去薔薇園,對不對?”
“對、對、對!”蘇三高興了,但馬上又放下臉,“但我不想去!”
張老板驚訝萬分:“不想去?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少年英雄想去薔薇園而無法成功?你知不知道,你的決定有多傻?”
蘇三眨眼道:“你是說,薔薇姑娘?”
張老板又吃了一驚:“你見過她了?”
“見是見過,那又怎麼樣?”蘇三口氣一下溫柔多了。
一想起那個賣花的少女,他就無法不溫柔。
張老板正色道:“既然薔薇姑娘已經見過你,而且還寫信讓你去,說明她喜歡上你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你若不把握住,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蘇三怦然心動,但馬上又沖張老板吼道:“你又是什麼人?”
張老板一怔:“我是做茶葉生意的,我叫張守仁。”
“我是問你怎麼知道薔薇園的!”蘇三氣急敗壞,他發現這個張老板很讓他生氣:“而且,薔薇園在哪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張老板含笑道:“如果你要去,我就帶你去,到了那裡,什麼都不用問了,對不對?如果你不想去,我又何必告訴你呢?”
蘇三惡狠狠地瞪著他,張老板卻笑得很自在。
終於,蘇三無奈地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回床上,苦笑道:“我要不想去,就是王八蛋,可我實在是脫不開身啊!”
張老板笑道:“你是為燕雙飛擔心?”
蘇三嚇得一下坐直了:“你怎麼知道?”
張老板不無得意地道:“在江湖上跑了這多年了,這麼點本事都沒有還行?我不僅知道燕雙飛是你朋友,還知道任獨立為什麼要找燕雙飛的麻煩,也知道李抱我和羅敷的關系。”
蘇三半晌才苦笑起來:“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你才肯把這些情況都告訴我?”
張老板笑嘻嘻地道:“我早已備好了一輛很舒適的大車,車裡鋪著很厚的皮褥子,而且還一壇美酒。”
蘇三臉一沉:“那你怎麼不早說?”
張老板只好苦笑。
李抱我下定決心,今晚一定要找個女人陪他睡覺。
細雨已淋透了全身,李抱我在寒風中直打哆嗦,他跑了三條街、七條小巷,都沒碰上一個拉客的妓女。
“這該死的雨討厭!”李抱我抹抹面上的雨水,恨恨地罵了雨幾句,又開始找女人。
他的確從來也沒碰過女人一次,更不知道女人是個什麼滋味兒。他以前一直認為這是個優點,可今晚他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實在很窩囊。
他一定要找個女人,和她睡覺,。
他鑽進第八條小巷,剛走了沒幾步,黑暗的屋簷下就有一只手伸了過來,怯生生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李抱我本已准備運力還擊,但一想到自己是來找女人睡覺的,又放松了拳頭。
借著這處昏黃的燈光,他發現那伸手碰他的女人很瘦很少,弱不經風,只有一雙大眼睛在閃亮。
“大……大爺,要……要不要……我……陪你……?”
她的聲音很低,很急,但又在不停地顫抖,似乎她很害怕,又似乎是因為太冷。
李抱我怔了半晌,才抑住心跳,要知道,這畢竟是第一個拉他的妓女,也是李抱我平生第一次要與之睡覺的女人,他怎麼能不緊張呢?
他用盡量沉穩的聲音回答道:“好!”
她好象松了口氣,又似乎更緊張了,轉身進了黑洞洞的的屋門,悄聲道:“別出聲!”
李抱我沒找過妓女,也不知道找妓女會有什麼規矩,人家叫他別出聲,他自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屋裡黑洞洞的,黑暗裡有人在咳嗽,翻身,李抱我覺得有點疑惑,但又想起,聽人說過世上有一種妓女稱為“暗娼”,就放了心。
小心翼翼地進了一間房,那女人栓上門,吁了口氣,站在門邊不動了。李抱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干點什麼,自然也只好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人才開始動了,她是在脫衣服。李抱我更不敢動了,他突然間很後悔走進了這個房間,可他不能離開,他發過的誓一定要兌現。
女人的身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李抱我只能看見一個白生生的影子移向自己。他咬了咬牙,終於伸出手,將那個白生生的影子拉了過來。
觸手處又軟又膩,但顯得很弱很小,李抱我感到她在顫抖,想起該安撫安撫她,艱難地伸手摸摸她胸脯,心中一凜,連忙縮手,推開她,悄聲道:“你……你才多大?”
那女人顫聲道:“十……十七!”——李抱我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她還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胸脯才剛鼓起一點點。
李抱我狂怒地低聲道:“撒謊,你才這麼大,怎麼干這種事?”
女孩嗚嗚哭了起來,李抱我不好發火了,但還是氣昏了頭,他生她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他又怎麼能干這種事呢?
咳嗽聲停止了,一個蒼老虛弱的女人聲音叫道:“阿寶,哭什麼?”
女孩忙止住哭,答道:“阿媽,我做了個惡夢。”
老女人咳著道:“快揪揪耳朵,說阿寶不怕。”
不一會兒,一切又歸於沉寂。
阿寶悄聲道:“阿媽病得很厲害,沒錢吃藥,……大爺,求你行行好,我真的有十七了呀!”
李抱我伸手入懷,摸出一疊銀票,一齊塞到她手中:“這些都給你,以後千萬別再干這種事了,好女孩不干這種事!”
阿寶急道:“這……這不行,我不能……”
李抱我道:“這些銀票就只當是你撿的,不過,你兌現銀的時候,最好先說一聲是我給你的,他們就不敢懷疑你了。”
他輕開門,又回頭道:“記住,做個好女孩!”
阿寶突然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起來。
蘇三品了品酒,咂咂嘴,歎道:“也不曉得李抱我找到女人沒有!”
張老板微笑道:“你認為呢?”
蘇三苦笑:“老李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找女人,他今晚要能找到一個女人睡覺,我把腦袋輸給你!”
說著又瞪起了眼睛:“離薔薇園到底還有多少路?”
張老板也瞪眼:“快了!”
李抱我沒心思再找妓女了,阿寶的事弄得他又是內疚又是心酸,他決定回去睡覺。
但往回走了不多遠,他又轉了念頭,象阿寶這樣的女孩畢竟是極少、極少數,他聽說過世上很有些甘願當妓女的女人,他應該去找她們。他給自己下了死命令,要找不到,干脆一頭碰死算了。
於是他又掉轉頭,走入了茫茫的雨夜。
夜深沉。
蘇三喝到半酣,車還是沒停下來。而蘇三好象也並不象剛才那麼著急了。
他笑咪咪地看著張老板,柔聲道:“薔薇姑娘,你瞞不了我!”
張老板似乎很吃了一驚,四下亂看:“薔薇姑娘?她在哪兒?”
蘇三的聲音更溫柔了:“你就是。”
張老板的臉有點紅了:“你在說胡話吧?要不就是你眼睛有毛病。”
蘇三一伸手,扯下張老板的小胡子,“你的胡子是怎麼長的?”
“張老板”恨恨地瞪著他,突然又撲哧一聲笑了,嬌聲道:“算你鬼!”伸手在面上頭上一陣掠動,,那個俏美嫵媚的賣花少女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她的臉其實已紅透了,只是被剛才的化妝遮掩了而已。她嬌柔地仰著臉兒,大膽地凝視著他,眼中波光灩灩。
蘇三笑咪咪地開始低頭喝酒,根本就不再理睬她。
她卻笑得更迷人了:“你怎麼啞巴了?”
蘇三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道:“有些話,我不大好意思說。”
她靠近他坐著,抱住了他的右臂,悄聲道:“說麼!”
蘇三看著她的手,苦笑道:“剛才張老板好象說過,有個人看上我了。”
她的臉兒一下貼在了他肩上:“對。”
“可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不太敢相信這些話。”蘇三歎氣歎得有滋有味的:“說個大實話,敢看上我蘇三的女孩子,一般都做好了吃苦的准備,否則他就算倒了十八輩子的霉!”
她的聲音就象是打濕了的薔薇花瓣:“你是不是要證實一下?”
蘇三一下鬧了個大紅臉,不敢胡說八道了,而且也對自己剛才的胡說八道而後悔。
她卻堅決地抬起頭,慢慢地貼緊他,柔唇壓在了他的嘴唇上。
喝下去的酒一下都燒著了,燒得蘇三天暈地旋。
李抱我走過一戶人家時,又被一個女人攔住了,扯進了屋裡。
這是個很風騷的女人,歲數不算大,也不算小,燈光下看起來,容貌也相當動人,而且她的胸脯很高,走起路來,顫顫悠悠的,她的屁股也很大,扭啊扭的,很動人。更令李抱我滿意的是,她的神情相當輕松愉快。
這是一個淫蕩成性的女人,跟這樣的女人睡覺讓李抱我心安理得。
可李抱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女人睡覺,他怕自己毛手毛腳的,讓人笑話。
女人熟練地脫下了衣裳,豐滿的胴體頓時幌得李抱我兩眼發花,他想不去看她的乳房和大腿,可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睛。
女人神態自若地倒了一盆熱水,扯條毛巾,蹲在盆上,嘩啦嘩啦洗了洗,拭干,大搖大擺地走到床邊。
李抱我突覺一陣惡心,扭頭沖了出去。
“老子這輩子再找女人,天打雷劈!”
這就是李抱我今夜的收獲,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大車還是沒有停下來,蘇三卻停下來了。
薔薇姑娘不無怨怒地橫了他一眼,嬌喘著,胸脯不住起伏:“你……怎麼了?”
蘇三抻抻被她揉縐的衣裳,十分正經地道:“老李現在一定還沒找到女人,正在生氣罵人,我這個時候還是安生些好,否則老李不說,我也會覺得心裡不安!”
薔薇姑娘一怔,怒道:“怎麼,你居然把我和那些壞女人相提並論?”
蘇三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問問你,李抱我和那個什麼羅敷到底是什麼關系。”
薔薇姑娘不依不饒地偎進他懷裡,嬌聲道:“對我好一點,要不我就不告訴你!”
蘇三只好對她“好一點”。
薔薇姑娘閉著眼睛,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李抱我今晚為什麼要出去找女人?”
蘇三當然不知道。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在吃醋,被妒火燒昏了頭。”
蘇三大吃一驚,手又停了:“吃醋?你是說老李吃醋?他吃誰的醋?老李連個相好也沒有,能吃誰的醋?”
“任獨立!”
蘇三目瞪口呆。
薔薇姑娘幽幽地道:“因為任獨立今天和羅敷……沒干好事!”
蘇三大叫起來:“你是說,老李原來和羅敷有一段風流債,而且老李還上了心?”
“是,也不全是。”薔薇姑娘歎道:“李、羅兩家,原是至交,後來因故不相往來,李抱我和羅敷從小是指腹為婚的,兩人是青梅竹馬的伙伴,但兩家斷交後,婚約自然取消,那時李抱我是十一歲,羅敷九歲。”
蘇三急問道:“為什麼斷交?”
“震天弓!”
蘇三心中一凜,面色大變:“你說清楚一點!”
“李抱我的父親李吉祥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朋友也多有求全之責。因此平生只有一個朋友,就是同樣也嫉惡如仇的羅莊,他們二人的交情,又可以追溯到上代。
“李吉祥只有羅莊一個朋友,羅莊的朋友卻很不少,其中有個人用震天弓暗殺了不少無辜的人,被李吉祥得知,便發誓要揪出這個人來,而這個人居然就藏身在羅莊家中。李吉祥上門索人,這個人巧舌如簧,矢口否認不說,還反咬一口,羅莊不明真相,和李吉祥大戰一場,兩敗俱傷,當場割袍斷義。
“李吉祥舉家遷來宣城,不多時便因內傷發作,不治身亡。羅莊事後察知真象,卻又被那個人用震天弓滅了門,單只羅敷遠在外婆家,幸免於難。”
蘇三半晌才緩過勁兒來,沉著臉道:“那個混蛋叫什麼?”
薔薇姑娘搖頭:“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
蘇三追問:“你聽誰說的?”
薔薇姑娘道:“我爹。”
“你爹在哪裡?”
“如果他老人家願意見你,你今晚就能知道那個混蛋是誰了。”
蘇三愣了許久,才重重歎了口氣,早就想愛撫她了。
“你如果擔心那人姓燕,那就大可不必了。”薔薇姑娘微笑道,“燕雙飛絕對沒有震天弓。”
她一下又抱緊了他,嬌嗔地道:“我這麼好,你還不對我好?”
蘇三狂喜地叫道:“燕雙飛真沒震天弓?”見薔薇姑娘點頭,高興得忘乎所以起來,氣得她直打他的手:“干什麼、干什麼……!”
蘇三突然又呆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說,李抱我至今仍深愛著羅敷,對不對?可羅敷好象已經不認識李抱我了呀,……我該怎麼辦呢?”
薔薇姑娘默默地,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