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語微笑兀立,灑脫祥和;臭嘎子殺氣騰騰,虎視耽耽。僅從氣質上說,臭嘎子就差得太遠了。
戰場還是在觀棋亭外,阮郎怡然自得地坐在亭中,喬叔牙木然垂手而立。
「臭嘎子,你可真糊塗!你也不想想,你這是給誰賣命?」阮郎不住搖頭微笑。
「我誰也不為!」臭嘎子又犯起了嘎脾氣,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阮郎道:「任蓮於你有仇,老石卻對你有恩,輕羅小扇的毒性已經解了,你知道不知道?」
臭嘎子怔住了:「為什麼要給我解毒?」
石不語道:「老夫很欣賞你,不願你年紀輕輕就死了,所以,老夫給你解毒,想和你交個朋友,怎麼樣?」
臭嘎子更吃驚了:「交朋友?」
阮郎笑道:「一點不錯!從此之後,咱們就是朋友了,你現在若要走,我和老石決不阻攔,送你出門。你若要留下來,咱們天天陪你喝酒。」
臭嘎子仍是大惑不解:「可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石不語微笑道:「如果你還想玩幾手的話,也不妨玩玩,老夫絕不會為難你的。」
臭嘎子不住嘟囔:「怪事,怪事,……」
驀地,一個冷脆如冰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件事情並不奇怪!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臭嘎子驚得一抬頭:「任蓮?」
果然是任蓮,風姿綽約的任蓮。
任蓮身邊,還立著一個目光陰冷怨毒的老婦,黑衣蒙面,宛如厲鬼。
另有四名精壯的大漢,抬著一個擔架,上面坐著一個神情木然的灰衣老道。
石不語和阮郎的臉色剎那間變白了。
「毒天師!」阮郎輕呼出聲。
石不語忍不住朝亭角的那隻金鈴望了一眼。
任蓮冷冰冰地道:「金鈴沒有響,你是不是很奇怪?」
石不語的臉色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泰然自若地道:「老夫並不感到奇怪,如果精擅用毒的毒天師還做不到這一點的話,老夫反倒要奇怪了。」
擔架上的老道動了一下,蒙面老婦連忙伏下身去,聽了半晌,抬頭厲聲道:「我爹說,你們都已中了他老人家的奇毒,還是乖乖投降的好,否則,殺無赦!」
石不語笑咪咪地看看阮郎,阮郎也笑嘻嘻地道:「毒天師,你的無形無影無色無味的『四無之毒』的確十分厲害,我和石誠都已中毒了,你們上來動手吧!」
他二人的神情,絕對不像是已中毒的人該有的。
石不語拈鬚笑道:「藍百合,你好啊?好多年沒見了,是不是?」
蒙面老婦自然就是藍百合:「石不語,現在且由你狂妄,反正以後你們不會再有機會說話了!」
「好說,好說!」石不語點點頭,走到觀棋亭中,在阮朗對面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道:「老阮,看來咱倆還有時間手談一局?」
「有一句話說得很對:『虎死雄風在』,咱倆雖已中了毒,但她們也還是不敢過來動手!」
阮郎笑嘻嘻地拿過白子,道:「今兒我想下白棋。」
石不語苦笑道:「那我也只好下黑棋了。……其實她們也很不聰明,此時殺了我們,機會最佳,再過片刻,我二人毒性一解,就只有咱們殺他們的份兒了!」
臭嘎子左看看,左看看,覺得自己像個大傻瓜似地站在這裡,實在有點不夠諧調。
這裡的雙方,彼此都有深仇大恨,只有臭嘎子是局外人,到現在為止,他自以為明白了的東西,又都糊塗了。
石不語看看臭嘎子,目光慈和:「臭嘎子,如果你沒有什麼急著要幹的事情,就可以離開此地了,上次的『輕羅小扇』之毒,老夫已給你解了,解藥就放在你喝的第三杯葡萄美酒裡,至於這次的『四無』之毒,老夫尚無靈藥可解。你可以向她們索要解藥。」
臭嘎子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是該走了!」轉向任蓮,冷冷道:「任姑娘,你給不給我解藥?」
任蓮冷傲地斜睨著他,道:「你以為我會給你麼?」
臭嘎子火又衝上來了:「為什麼?」
「凡是在這裡的人,都得去死!你自然也不該例外!」任蓮的眼角泛起了冷酷的皺紋。
「如果我現在就要走呢?」臭嘎子叫了起來。「你走不了的!」任蓮又陰又冷地道:
「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了!」
藍百合厲聲道:「臭嘎子,上次若不是你跟蘇三壞事,老身早已將趙倚樓斬於劍下了!
你為虎作倀,死到臨頭了!」
臭嘎子搖頭歎道:「我發現,你們一個一個都有毛病,你們總是高看自己而小看別人,比如說,我臭嘎子現在不管中沒中毒,仍然是一個生力軍,尚可一戰,可你們居然就已經把老子當成死人了!本來老子是決定兩不相助的,現在你們既然已經將我迫到死地,老子也就只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阮郎讚道:「臭嘎子,好漢子!」
任蓮鄙夷地道:「他算什麼好漢子!臭嘎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一邊呆著,到我們解決了仇人性命,或許我善心大發,留你一條小命,也未可知!」
臭嘎子仰天打了一個哈哈:「你們大概還不知道,我叫臭嘎子,當然是有些臭習慣、嘎脾氣的,老子向來是明知打不過,也要鬥三合!任蓮,你出手好了,老子在倒地之前,也要先讓你跌個狗吃屎!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殘了你!」
他後退一步,右手猛地一振,已將金花鞭抽出:「任蓮,你再不動手,老子要先揍你了!」
任蓮俏立風中,宛如仙子一般高傲:「臭嘎子,你還是先運運內息吧,若是你自認內力充沛,只管下手好了。」
臭嘎子一運內力,突覺腹中心口一陣絞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臉色頓時慘白。
任蓮沒有騙他,他確已中毒,現在連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也打不過了。
石不語歎了口氣:「任蓮,你給他解藥,放他走吧!咱們雙方的事情,何苦將他捲進來呢?你放心,我和阮郎確已沒半分內息,早已坐在這裡等死了。」
任蓮搖頭:「不行!也許原來我還想饒了他,你這一求情,我便不答應了!臭嘎子,你要知道,是石不語這句話害死你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喬叔牙開口了:「任姑娘,請你放了左少俠。」
任蓮怨毒的目光頓時轉向了喬叔牙:「姓喬的,你也會有今天啊!當年你是怎樣騙了我和我爹?你自己死到臨頭,反倒替別人求起情來!哈哈,真是好笑!」
喬叔牙冷冷喝道:「任蓮,放了他!」
任蓮尖叫起來:「喬叔牙,我要千刀萬剮你!」
石不語笑道:「叔牙,別說了。咱師徒三人能死在一起,也算是莫大的幸事!你何不走近些,看看我和你阮師叔下的這局棋呢?」
阮郎也對臭嘎子笑道:「你要是不嫌我們罪大惡極,何不也來看棋?」
臭嘎子簡直不明白,石不語和阮郎為什麼還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已是一局任蓮贏定了的棋麼?
臭嘎子想起「觀棋不語」這四個字,忍不住苦笑了下。自己現在真成了一個觀棋之人,而且很快就要永遠「不語」了!
毒天師面上突然現出急迫的神情,左手也動了好幾下,藍百合急忙彎下腰去,毒天師打了幾個手勢,任蓮的臉色馬上變了,纖腰一擰,閃電一般掠向觀棋亭。
一陣轟隆隆的大響,灰塵飛場,只聽得塵土中石不語在郎聲大笑:「毒天師,你們又失算了!」
塵土散盡,臭嘎子驚訝地發現,觀棋亭已經不見了,地上有一個極大的深坑,坑裡還有深藍色的琉璃瓦在閃光。
很顯然,石不語和阮郎、喬叔牙因為已經中毒,便引發了亭中的機關,便整個亭子陷入了地下,他們可以從地道裡脫身,擺脫來自毒天師和任蓮的報復。
任蓮優美的身形佇立在大坑邊,已變得十分僵硬。
臭嘎子有些為任蓮傷心起來了。她為了報父仇,一直忍了三十年,這時本已得手,卻讓兇手跑了。
臭嘎子對石不語三人的脫險,說不出是感到喜悅、輕鬆,還是怨恨、惆倀。
三個正凶一逃,任蓮等人的怒火自然都會衝著臭嘎子一人來了,而現在的臭嘎子,又只有等死的份兒。
臭嘎子覺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眼前一黑,仰天摔倒。他想再爬起來,掙了幾掙,卻引發了毒性,渾身都抽搐起來。
毒天師的毒,果然名不虛傳。
任蓮倏地回身,叱道:「阿大阿二,到外面去通知手下兄弟,仔細將方圓二十里內的每一寸地皮都給我搜到,一定要找到這三個王八蛋!記住,告訴兄弟們,三個王八蛋已經沒有內力了,碰到之後,立即殺掉,提頭來見我!不必先稟報!」
兩個抬擔架的大漢將擔架槓交給另兩個人,飛也似地跑開了,輕功居然很高明。
臭嘎子明白了,被任蓮迷住的那些高手們並沒有被她殺死,而是當了她的奴才。
任蓮從一開始就在騙他,而且越騙越成功。
臭嘎子正是任蓮要物色的人選。用臭嘎子這種人去殺石誠,自然會讓石誠喜歡的。而石誠和阮郎一旦開始向臭嘎子解釋事情的本末,任蓮便可以通過自己在山莊裡的內應殺進莊中,用毒藥對付那些敢於反抗的人,不聲不響地控制大局。
因為任蓮已經算定了,臭嘎子的三個願望中,必定有一個是要求解釋真相。臭嘎子這種人喜歡創根問底,而且很不甘心做個糊塗鬼。
應該說,這次任蓮已經大獲成功,她攻破了觀棋山莊,即便讓石不語三人逃走,他們也活不了多久的,因為他們沒有解藥。
倒霉的人只有一個,就是臭嘎子。
臭嘎子此刻惟一一點可以自慰的是,他把野丫頭打發走了,這就等於是救了野丫頭一條性命。臭嘎子臨死還辦了件好事,善莫大焉!
臭嘎子想起野丫頭,心裡就有些酸酸的。
「不知道野丫頭聽到我的死訊,會不會傷心,……她一定會的!……老子這次若能活著出去,一定去找她!」
臭嘎子雖然灰心,但並沒有完全絕望,他還要找機會活命。
混混們絕對不願意死得糊里糊塗。
如果現在臭嘎子死了,也絕對不會變成個明白鬼,他發現自己心中還有許多疑團沒有解開——任蓮的內應是誰?
三年前藍百合為什麼還認為趙倚樓是兇手?
石不語能算出自己要來,為什麼算不出任蓮要偷襲?
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