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大廳的氣氛,肅穆得讓人窒息。
唐點點的父親、唐家的主人唐伯將終於苦笑了一下:
「誰說我沒有派人去找?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可就是找不到。」
羅隱驚訝地道:「貴府好手如雲,若是真的想找一個人,絕對沒有找不到的道理。」
唐伯符疲憊的面上滿是無奈和酸楚,聲音也低沉得可怕:「我派出的十批共一百二十人,從點點離家三天後就開始找他。可惜搜遍了天目山的溝溝坎坎,也沒找到一點線索。」
郭四季突然接口問道:「請問唐大俠,貴府又是如何得知失蹤的人是去了天目山呢?莫非唐公子臨行前,曾留下什麼暗示嗎?」
她現在的打扮,居然和羅隱一模一樣:白絲袍、金冠束髮、淺藍絲帶,少了一柄香木劍,卻多了一把灑金大折扇。連她的神情舉止,也都很有些像羅隱,僅是聲音有些尖尖的。
現在的郭四季,無論誰見了,也肯定會在心裡暗讚一句:「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唐伯符第一眼見到郭四季時,神色就變了好幾下,這時見她發問,更是很注意地盯了她一眼,歎道:「他什麼也沒留下,只說一月後准回來。」
他又看了郭四季一眼,道:「老夫之所以認為點點去了天目山,完全是因為一個傳說。」
「傳說,什麼傳說?」
郭四季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若說僅僅只為了一個什麼「傳說」,就能吸引住這三十多名稱王之人,豈非有些不可思議?
可細細一想,或許也只有「傳說」一類的事情,才會有這麼大的誘惑力吧!現實的東西,又有什麼有如此之強的魅力呢?
「是不是什麼武學秘笈?」馬山君的綠豆眼賊亮,讓人看了心裡發毛。
「難道是藏寶圖一類的東西?」阿三的脖子一下也伸長了,像是被人伸住了頭腳:「或者是堆著很多很多金銀財寶的山洞?」
唐伯符苦笑:「都不是。」
郭四季突然大叫起來:「女人,會不會是女人?」
唐伯符又盯了她一眼,沉聲道:「不錯,這是關於一個女人的傳說。」
阿三的興趣更大了,急問道:「是不是一個絕色的美人兒?」
馬山君冷笑:「放心,沒你的份兒!脖子伸得再長,也夠不到碗沿兒!」
阿三怒道:「老子也不想要。我只不過是奇怪,郭姑娘……呃……郭公子是怎麼猜著的。」
郭四季見阿三洩漏了自己的身份,氣不打一處來,只狠狠地盯著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阿三隻好縮回脖子,只當自己剛才什麼也沒說過,什麼錯事也沒做過。
羅隱朝唐伯符拱拱手:「這位郭公子實際上是位姑娘,在下等並非有意相瞞,只不過是想圖個方便。」
「好說,好說。」唐伯符微笑:「其實老夫早已看出,只是不便點破而已。」
郭四季更生氣了。她現在不是氣阿三嘴上沒閘門,而是氣自己為什麼不打扮得更像男人一些。
馬山君乾咳了一聲:「俺也很奇怪,郭姑娘怎麼一猜就猜到女人上去了呢?看來俺是老了,對不對,阿三?」
阿三撇撇嘴:「你沒看見郭四季的臉?我要是你,老老實實閉上嘴,乖乖坐一會兒。」
羅隱笑道:「其實這也不難猜到。這三十多人武藝出眾、家財百萬,尋常的武功和財寶自然不會放在他們眼裡。那麼,就只有女人這一種可能了。」
「你倒知道得不少!」
郭四季終於按捺不住怒火了,看樣子很想馬上和羅隱吵一架。
唐伯符苦笑道:「羅公子說得不錯。各位聽說過這個傳說沒有?」
羅隱恭恭敬敬地道:「在下聽人說起過,所以在下等原先也準備上天目山尋找他們。」
唐伯符點點頭:「我估計,他們未必在天目山,如果他們現在還……還活著的話。」
他沉重地低下了頭,無力地坐回椅中,輕聲道:「或許他們真的……已經……」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深沉的痛楚。
畢竟,唐點點是他惟一的兒子,也是唐家惟一的希望啊!
羅隱悄然一歎,站起身,朗聲道:「唐大俠放心,在下等會盡心盡力,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女人。」
郭四季哼了一聲,跳起身就走,連招呼都沒打。
馬山君和阿三相視而笑。
郭四季氣呼呼地脫下外衫,使勁扔給羅隱:「我回家去!」
羅隱接過,正色道:「也好。」
「好?」郭四季跳了起來:「早曉得你是要找什麼絕代佳人,姑奶奶才不來呢。」
羅隱笑瞇瞇地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豈不正好回家?」
「你趕我走?」郭四季瞪著他,激動地尖叫著:「你想趕我走?」
「是你自己說要走的。」羅隱很委屈地攤開雙手。
「我沒說,我不走,就不走!」
郭四季一步一步逼上前,羅隱一步一步往後退,賠著小心:
「好好好,你愛怎麼辦都行。」
郭四季直把羅隱逼到牆邊,高高的胸脯都快觸著他心口了。
羅隱忍不住低頭瞄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領口處露出來的乳溝,不由心抖手顫,兩膝發軟,嗓子有些干:
「幹什麼,你幹什麼?」
郭四季冷笑道:「我不幹什麼。我留下來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要找的那個絕色美人兒到底有多美。」
羅隱也急了:「我說過我要找她了嗎?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
「我不管!」
郭四季癡癡野野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但她美麗清澈的大眼睛裡已蘊滿了淚水。
她猛一低頭,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又站住,往後伸手:
「拿來!」
「什麼?」羅隱莫名其妙。
「衣裳!」
郭四季分明在哭,為什麼?
羅隱將衣裳遞過去,郭四季三下兩下套好,低頭嗚咽著衝了出去。
羅隱望著她的背影發呆。
馬山君同情地看著郭四季,用很慈祥的聲音問道:
「他又氣你了?」
郭四季的淚珠忍不住又溢了出來,哭得抽抽噎噎的。
「嗚嗚……他敢……」
阿三歎了口氣:「小羅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老子,哼哼!」
郭四季怒道:「要是你怎麼樣?」
「早就抱你親你了。」阿三氣宇軒昂地挺起胸,神采煥發。
郭四季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刮子:「放屁!」
阿三捂著臉,又笑瞇瞇地湊了過來:「你別生氣,老子有個極好的辦法,讓小羅找不成那個女人。」
郭四季一下止住哭,耳朵也豎了起來。
阿三心裡好笑,面上卻已變得一本正經:「你想不想聽?」
郭四季眼一橫,手一揚,阿三馬上就後退了好幾步,賠笑道:「別打,別打,老子這個辦法免費奉送。待找到那個女人後,先由老馬拖住小羅,老子先衝上去抱住那女人就跑,這樣,小羅不就成了郭四季的了嗎?」
郭四季臉兒飛紅,跺腳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我才不理他呢!」
馬山君笑嘻嘻地道:「就是,誰喜歡小羅,那才叫瞎了眼睛。蒙天眼睛撞天婚,隨手一抱,也能找個比他強的。像咱們四季姑娘的人品,還怕沒人要是怎麼著?」
郭四季氣得一扭頭就跑,口裡大罵兩人不是東西。
阿三大笑:「小丫頭真有意思。」
馬山君眨眨綠豆眼,低聲道:「俺倆合計合計,好歹要幫個忙撮合一下。保媒可是件積陰德的事情。」
「對對對,對頭。」阿三拍手:「老子別的什麼愛好都沒有,就喜歡保個媒、拉個纖兒什麼的。」
兩個腦袋湊到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郭四季心裡實在是委屈極了,出了門也不知往哪裡走,反正徐州城到處都很熱鬧,也就信步亂逛。
逛來逛去,迎面碰上一個人,不由嚇了一大跳,一下子就站住了。
一個面目酷似自己的年輕女人正微笑著朝她走了過來,手裡捏著塊粉紅的小手帕,神態可親,落落大方。
「你是不是郭四季?」
她的聲音溫婉甜脆,沁人心脾,使人油然而生親近之心。
郭四季吃驚地道:「你認識我,你怎麼會認識我?」
女人甜笑道:「當然認識,因為我就是郭四季呀!怎麼會不認識郭四季呢?」
郭四季腦中一陣暈眩,但還在努力掙扎著:
「不可能的,我是郭四季。你到底是誰?」
女人的小手伸過來,輕輕托在她脅下:「你不是在照鏡子麼?我就是鏡子裡的郭四季呀!」
一時間,郭四季以為自己真的在照鏡子,不由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可你怎麼會……怎麼會說話,怎麼會跑到街上來玩呢?」
女人柔媚蝕骨地淺笑一聲:「你不是也會說話,也上街來玩嗎?跟我走吧,我帶你找羅公子去。」
郭四季聽了「羅公子」三個字,腦中更迷糊了:「我找他幹什麼,人家才不理他呢!」
「傻丫頭,你的心思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即使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我呀,」女人吃吃笑道:「因為我就是你呀。」
郭四季暈陶陶地點點頭:「可他總氣我……不理我……欺負我……」
「你呀,真是個傻丫頭。你想想,你這麼美,他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你跟我來,我已經和他談過了,他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女人的聲音裡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郭四季渾身酸軟,無力地由那個女人扶持著,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
掌燈時分,郭四季還是沒有回來。
羅隱皺眉道:「她是不是真的回家了?」
馬山君也著忙了:「你氣了她,或許她是故意不回來,想讓你乾著急。」
羅隱不說話,但他知道,郭四季雖然有時候很調皮,但絕對不會太出格。
馬山君又道:「你們放心,郭丫頭武功不錯,也比較機敏,不會出事的。」
阿三卻是真急了:「還不快出去找?要老子說,八成出大事了!」
羅隱鐵青著臉站了起來:「咱們分頭去找,逢人就打聽,一定要找到她!不管結果如何,今晚四更天,在這裡碰頭。」
羅隱轉悠了大半個徐州城,到車行馬場都找了一圈,見人就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白袍的青年男子,「手裡搖著大折扇,長得很俊俏,聲音尖尖的。」
很可惜,沒人看見。
夜晚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憐,這麼打聽,實在也不是辦法,可羅隱總不能挨門挨戶地搜吧。
羅隱的心在漸漸抽緊,他敏感地認為,郭四季是真的出大事了。
她會出什麼事呢?羅隱額上已沁出了冷汗。
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絕代佳人」已經開始行動了呢?
五更了,馬山君和阿三居然也一個沒回來。
他們是發現了郭四季的下落而追下去了呢,還是遭到了郭四季同樣的命運?
羅隱木然立在房中,似已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弄暈了。
他感到自己被一面無形有質的大網四面纏住了。網正在收緊,他卻看不見收網的手,甚至連網繩都看不清。
更要命的是,三個朋友和助手幾乎是轉眼之間就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
那麼他自己呢?
什麼時候,會輪到他自己呢?
他甚至已可以想像到自己像一條魚那樣被漁人從網中取出時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只可惜他不知道那漁人是誰。
黎明的清風吹過他面額的時候,羅隱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失蹤了的朋友們,會不會有幸看見今天的太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