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很久才停歇,緊接著是暴吼:「小子,你給老夫滾!快滾!」
向雲奇不覺怔在當地。
「老前輩,您還沒有聽晚輩說完。」
「老夫不要聽,一個字也不要聽,你滾!」聽聲音是怒氣衝天的樣子。
「老前輩非聽不可!」向雲奇也動了真火。
「不聽!」龍在天的口氣斬釘截鐵。
「砰!」
木門被向雲奇一掌劈開。
門倒是滿結實的,門閂被震斷,門板卻沒破。
只見龍在天端坐在竹椅上,鬚髮怒張,是氣至極的樣子。
「好小子,你真的敢把老夫的大門弄壞!」
龍在天由竹椅上站起,緊抓枴杖:「老夫先斃了你再找梅天奇算賬!」
「那倒不必費事,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麼?梅天奇死了?」龍在天老眼暴睜。
「不錯,死了。」
「怎麼死的?」
「慘遭殘害。」
「死得好!哈哈哈哈……」龍在天又狂笑起來,現在是一種得意地笑。
向雲奇如墜入五里霧中,呆在門邊。他們不是至交嗎?何以說死得好?即使是怪人怪語,也不該怪到這種程度,他是故意這麼說?還是?……
「老前輩是說天奇老人死得好?」向雲奇跨進堂屋。
「你小子耳朵沒毛病吧?」
「二位不是至交好友嗎?」
「老夫和他仇比海深,恨比山高!」
向雲奇越發驚愕,對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梅天奇臨死前丟下的話應該不會假,一個人在生命將結束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絕對是真的,這當中有什麼文章?
「晚輩懂!」
「沒人要你懂,滾出去!」龍在天把枴杖往地上一頓。
「晚輩目的不達是決不肯走的!」向雲奇心火又冒上來,這老人簡直不可理喻,乾脆來硬的。
「目的?你小子居然還有目的?」
龍在天兩眼精芒閃爍,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姓梅的唆使你小子來對付老夫對不對?」
「梅前輩遺言要晚輩來向老前輩取回一件寄存的東西。」向雲奇這才有機會說出來意。
「胡說!他有什麼東西寄存在老夫這裡?」
「一張機關設施圖。」
「簡直是放屁,老夫早跟他斷了來往。」
「老前輩,這事攸關無數的江湖生靈。」
「老夫不明白你小子胡扯些什麼,快滾!別打攪老夫的清靜。」杖頭離地微斜,就要動手的樣子。
「老前輩想賴嗎?」
「好小子,竟敢出言無禮!枴杖斜揚而起,忽地劈向向雲奇。
向雲奇閃電般滑了開去,只差兩寸沒被杖頭掃中。
「老前輩,動手不能解決問題。」
「解決什麼問題?」
「梅前輩寄存的東西。」
「你小子認為如何才能解決?」
「請老前輩坦白說一句,交,還是不交?」
「如果老夫說不交呢?」
向雲奇登時血脈膨脹,情況已到了攤牌的地步,要想和平解決已無可能,只有不顧一切來硬的。
「那麼晚輩只好冒犯了!」
「好個目中無人的小子,居然太歲頭上動土,若不教訓你一下,你一定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話聲中,枴杖緩緩揚起。
向雲奇一看杖勢,不覺心頭一震,這看似平淡無奇的動作,卻含蘊著無比的玄機,雖沒指向任何部位,但自己所有正面的部位,卻全在被攻的範圍內,同時也無從猜測下步的變化,是以也無從防守。
當然,若換了一般江湖武人,可能根本體會不出對方杖勢的奧妙。
向雲奇當機立斷,瞬間拔劍在手,用的是他絕少展示的絕招殺手,他要以攻制攻。
枴杖中途變勢,由徐緩轉為疾。
劍招也完全發出。
「鏘」!劍杖交擊,只一下。
雙方的動作,在剎那間凝住。
龍在天的杖頭指在向雲奇的「氣海穴」上,向雲奇的劍點指在龍在天的心窩上。
雙方所指的都是致命部位,只要誰多伸長三寸,便生死立見,偏偏就是沒有,神奇的中止了。
「小子,你的劍原可再伸長一點的。」
「老前輩的杖頭同樣可以點實。」
「老夫不願乾淨的草蘆見血。」
「晚輩也無意傷人。」
「你小子的劍術很高明。」
「不敢,老前輩的功力更令人佩服。」
「小子,你猜,如果你的劍再送三寸,後果是什麼?」龍在天的語氣逐漸平和。
「老前輩的杖也會同時點實,結果該是兩敗俱傷。」
哈哈一笑,龍在天收回了枴杖。
向雲奇也同時撤劍。
「小子,你現在已經夠資格和老夫談話了。」
「榮幸之至!」
「現在你說,什麼機關設施圖?」
「梅前輩生前為神秘谷繪製的那張圖。」
「神秘谷的機關設施圖?」龍在天白眉一蹙:「他是怎麼說的?」
「說是已交付老前輩保管。」
「鬼話!」龍在天大叫出聲。
向雲奇一愣。
龍在天目射奇芒:「他指名說是交託老夫?」
「梅前輩遭受酷刑之後,臨死前說是那張圖交給一位好友龍……」向雲奇定睛注視對方的反應。
「龍什麼?」
「當時他已有氣無力,說不下去了。」
「他這個龍字指的不是老夫。」
向雲奇不覺一呆,想不到龍在天到最後還是否認。
「老夫原來不姓龍,這事只有梅天奇一人知道,所以,如果他提到老夫,就不會提老夫現在的名字。」
「那麼老前輩的本姓?……」
「老夫姓毛。」
「為什麼要改成姓龍?」
「老夫原名毛在天,是先父取的,等先父過世後,老夫就自行改為龍在天。」
「有什麼用意?」
「你小子是聰明人,這還用問,若一根鴻毛在天上,被風到處亂吹,豈非飄浮無定,但若換了龍在天上,那就適得其所,正好可以任意發揮了。」
「這事只有梅前輩一人知道?」
「知道的都死了,只剩下他,現在他也死了,可說已無人知道,不,現在你知道,不過,老夫希望你不要對外隨便亂講。」
向雲奇一眼不眨地望著龍在天,他無法判斷對方的話是真是假,久久,才搭訕著問道:「半年之前,老前輩曾經去過梅林找天奇老人,有這事嗎?」
「有!」
龍在天一口承認:「老夫是去找他算賬,他竟避不見面。」
向雲奇「哦」了一聲:「您和他是好友,還有什麼賬好算?」
「誰和他是好友?」
「那麼,賬算完了沒有?」
「老夫受困於他那梅花鬼陣,無法進去,很遺憾,沒能親手斃了他。」
老前輩和他原是好友,應該假不了的,為什麼竟反目成仇?」
「這用不著你管!」
「晚輩只是想知道一下。」
「少談這些,現在老夫想問問,你尋圖的目的何在?」
「準備雷霆掃穴,徹底鋤除神秘谷那處罪惡根源。」
「梅天奇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怎會……」
聽這幾句話,向雲奇終於明白龍在天和梅天奇反目成仇的原因,由此看來,龍在天倒真不失是位正氣凜然的前輩高人。
向雲奇歎了口氣道:「梅前輩十年前已棄邪歸正,他隱居梅林,為的是躲避神秘谷迫害,但最後還是遭了毒手,實在可歎!」
「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老前輩得知他的處境後,最好別再恨他了。」
「哼!」
龍在天一屁股坐回竹椅:「好吧!他既然已死,那是罪有應得,不提也罷,至於那張什麼圖,老夫根本連影子都沒看到,你小子就不必再問了。」
向雲奇不是三歲小孩,當然不會被幾句話打發走,那張圖,不論對他或對整個武林,都太重要了,沒圖就休想摧毀神秘谷,休想為江湖除禍根,更休想為梅園的死難者報仇。
「老前輩能有個明確交代嗎?」他的神色和語氣都很嚴肅。
「什麼?你小子要老夫明確交代?」龍在天又來了火氣。
「是的,算是晚輩的不情之求。」
「老夫已經交代得很明白,為什麼還要向你交代?」
「就算因為晚輩登門求教這一點吧!」
「老夫自過平靜日子,與世無爭,與人無仇,你小子破壞了老夫的寧靜,無理取鬧,老夫原諒你,你居然不知進退,要老夫交代根本與老夫扯不上半點關係的事,這像話嗎?」接著,又厲聲加了一句:「你小子究竟是什麼居心?」
向雲奇也橫了心:「沒什麼,就是要圖!」
「你想耍賴?」
「晚輩絕沒這意思。」
「是你小子親眼看見梅天奇把那圖交給老夫的?」
「差不多!」
「簡直胡鬧!」龍在天霍地站起身,白鬍子翹了起來。
向雲奇正色道:「你要不要聽我再說幾句?」
「你說!」
「第一,梅前輩遺言交與姓龍的這點假不了。第二,你也承認半年前到過梅林。第三……」
「住口,老夫不是說過不姓龍嗎?」
「不管你從前姓什麼,但現在卻是姓龍,而且可能已經姓了幾十年了,梅前輩的遺言,怎可能指的是你從前的姓!」
龍在天杖頭一指大門,喝道:「滾!快點滾!馬上滾!」
「在下是人,不是球,更不是雞蛋,為什麼要滾?我是不達目的誓不干休!」
「你準備怎樣達到目的?」
「要你明確交代,不想聽空口的話!」
「你小子要老夫破例?」龍在天兩眼進出懾人的厲芒。
「破什麼例?」
「草堂染血!」四字出口,臉上陡現殺機。
「在下不在乎。」向雲奇想了想才回答。
龍在天的枴杖提了起來,一襲淺藍布衫無風自動,他真的怒極了。
向雲奇暗中戒備。
龍在天提起的枴杖忽然又緩緩放了下來,哼了聲道:「小子,最後一句話,老夫以名號擔保,絕沒接受過梅天奇的什麼機關設施圖。」
一般武林正道人物,如果以名號保證一件事,可以視為很莊重的誓言。
向雲奇開始有些猶豫,如果自己再堅持下去,就等於談判破裂,除了兵戎相見,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可是他能不堅持嗎?能放棄這惟一的線索嗎?
龍在天不再開口,但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來,向雲奇吐出一個「不」字,他便會下殺手。
至此重要關頭,向雲奇不敢輕易下決心,一旦表示不接受對方的保證,便非見生死不可。
從剛才的一招接觸判斷,鹿死誰手實難預料,如果對方說的真是實話,不但目的不達,還會造成無法收拾的後果。
雙方暫時僵持。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邊。
龍在天是面朝外,首先發現,立即喝道:「你又是誰?」
向雲奇回頭一看,大感意外,來的赫然是在客店裡攀交,又為他易容的唐中琳,而且也可能是韓青鳳口中的高人。
這神秘人物何以也趕了來?
不管如何,向雲奇頓感振奮,來了個自己人,也許問題便容易解決了。
唐中琳望著向雲奇笑笑,然後向龍在天抱拳一禮道:「區區唐中琳,唐宋之唐,中外之中,琳琅之琳,打攪老前輩,冒昧之至。」
龍在天直瞪著唐中琳:「你們兩個是一路的?」
「可以這麼說,因為區區與這位向老弟曾有交往。」
「不是約好來搗亂的?」
「好說,在下是路過。」
「這裡並不是來往的陽關大道!」龍在天目芒一閃。
「說沒路還是有路,不然在下如何進得來?」
「不必扯淡,直說你的來意吧!」
「那麼區區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剛才老前輩對這位向老弟的保證,區區已經聽到,現在區區提一個人,老前輩對這人一定不陌生。」
「誰?」
「洛陽雙槐堡的向寓春向老英雄。」
向雲奇心頭一震,唐中琳怎會對自己的家世如此清楚,竟然提起父親的名號?」
龍在天哦了一聲:「老夫和向寓春曾有過交往,老夫一向很敬佩他的為人,你為什麼忽然提起他來?」
「因為這位老弟正是向老英雄的子嗣。」
龍在天果然驚異地望著向雲奇:「小子,你真的是向寓春的兒子。」
向雲奇挺了挺胸道:「這假不了的,沒人會隨便認人作父。」
「難怪你小小年紀,劍法竟是如此之高,你難道沒聽令尊提起過老夫的名號?」
向雲奇連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老前輩,剛才晚輩失禮之至,情非得已,還望你老人家不要介意。」
唐中琳趁機接上了話:「老前輩,也請恕區區失禮,現在請問一句,憑向老英雄當年與老前輩的交情,區區斗膽請問梅林主人所繪製的那張圖真的不在你老人家手上嗎?」
他說著,跨進門來。
「沒這回事!」龍在天斬釘截鐵的回答:「老夫已經對向賢侄以名號保證過。」
向雲奇大為懊喪。
唐中琳再次抱拳:「區區絕對信得過。」然後又望著向雲奇:「看來老弟得另起爐灶!」
在這種情形下,向雲奇很難表示什麼。
龍在天忽然問道:「你們尋圖的目的,真是除魔衛道?」
向雲奇道:「在老前輩面前,晚輩怎敢說假話。」
「你們請坐!」龍在天指了指旁邊的竹椅。
唐中琳微微頷首:「多謝,區區還得趕路去辦事,再請教一句,老前輩和梅林主人曾經是好友?」
龍在天憤色又現:「不錯,可是……他傷透了老夫的心,好在他已經死了,否則老夫不會放過他。」
「能請教為什麼嗎?」
「不提也罷,對了,你們先等等……」說著轉到裡間。
向雲奇望著唐中琳,心裡有許多話要問,但又不方便開口,因為在堂屋裡說話,房裡的龍在天必會聽得到。
唐中琳明白向雲奇的心意,點點頭道:「老弟,有話我們隨後再談。」
不大一會,便見龍在天回到堂屋,手裡拿了個封了口的柬套,遞給向雲奇。
向雲奇茫然接下。
「賢侄,這東西好好保存,千萬別打開,等到你們對神秘谷採取行動之時再打開看,這是老夫的重托。」
向雲奇一頭霧水,敏感地想到難道會是梅天奇那張圖?
但這柬套很薄,不可能是那東西。
唐中琳先望了向雲奇一眼,再轉向龍在天道:「既然老前輩和梅林主人曾是好友,應該明白他的交往,在他的朋友中,另外可還有姓龍的?」
「沒有,不過……」龍在天蹙額思索。」
「不過什麼?」
「有個沾到龍字的,但不是姓,是名。」
「請說說看!」
「這人叫唐海龍。」
「唐海龍?」
唐中琳想了想:「這也有可能,梅前輩臨死留言時氣已接不上來,也許他本想說唐海龍,而只吐出最後一個龍字,請問區區這位同宗是何方人物?」
「早已退出江湖,年紀在花甲之上。」
「他的行蹤?」
「不得而知。」
唐中琳沉默了片刻,轉頭道:「老弟,我們別再打攪老前輩,走吧!」
向雲奇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兩人雙雙向龍在天拜辭。
龍在天也不留客,送到堂屋,又叮嚀道:「千萬別忘了那密柬,這對老夫非常重要。」
離開龍在天的隱居之處,向雲奇迫不及待地問道:「唐兄怎會到此地來?」
「區區是抽空趕來的,目的是支援老弟,已經抵達了一段時間,所以老弟與龍前輩的話,區區大部分都已聽到。」
「唐兄怎知家父與龍前輩有交情?」
「蒙的。」。
「蒙的?憑什麼蒙?」
「令尊大人交遊廣闊,名滿天下,而龍前輩也是位武林高人,即使沒有交情也會有過一般接觸,所以就大膽地蒙上一蒙。」
「唐兄認為龍前輩所說的都可採信?」
「區區的看法是如此,老弟的意思呢?」
「在事實未能證明以前,小弟無法絕對相信。」
向雲奇這幾天飽歷風浪,已經學乖了,不敢隨便相信一個人或一件事。經驗告訴他,有時連耳聞目見的事,如不深入,也未必可信。
「對,老弟的想法很有道理。」唐中琳同意向雲奇的見解。
兩人邊走邊談,已到了山坳邊緣。
「唐兄,龍前輩交給小弟的密柬,叮嚀要等到對神秘谷採取行動之時才能拆開,又說對他很重要,小弟百思莫解,唐兄對這事有何高見?」
「這個……」
唐中琳沉吟著搖頭:「無法想像其中的奧秘,除非拆開來看。」
「拆開來看?」向雲奇望著唐中琳,神情上表示出不以為然。
「區區只是這麼說說而已,為人要一諾千金,當然不可隨便食言背信。」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走到山口一片平坦的草地。
草地四周,野林圍繞,通過草地有條小徑,由於平時極少人在這裡經過,所以草地上連路的影子都沒有。
向雲瓷和唐中琳踏上了草地。
忽見向雲奇手指草地一角叫道:「唐兄請看,那是什麼?」
樹葉裡有衣物之類的東西在飄動。
「破布!」唐中琳一眼判定。
「這地方怎會掛著破布?」
「也許是山裡人扔掉的破衣服,也許是通過樹林時被勾下來的布片。」
「不對,樹葉後還有。」
向雲奇邊說邊奔了過去,接著驚呼出聲。
唐中琳也迅速近前。
林子裡赫然橫陳了五具屍體。
五具屍體,整齊的仰面排列,屍身胸前擱著信符,一眼可辨出是神秘谷的人。
死者全被割斷了喉頭,有的還在淌著血。
向雲奇脫口道:「死的全是神秘谷的人!」
「不錯,殺人者真有興致,殺了人還把屍體擺齊,亮出死者的木牌子。」
「是他們自己人幹的?」
「不太對,他們不可能一再地殺自己人。」
唐中琳話鋒頓了頓:「這是他們慣用的殺人手法沒錯,但那是殺外人,不是殺自己人。」
向雲奇相信唐中琳的說法沒錯,對方沒理由殘殺自己人,最初是發現好心人解體收屍,之後,又連續發現過不少次割喉殺人事件。
只聽唐中琳叫道:「是刀客的傑作!」
向雲奇哦了一聲:「什麼刀客?」
「一個用刀的能手。」
「唐兄怎麼知道?」
「你看!」唐中琳抬手向側方一指。
側方有棵樹,被削去一塊皮,露白的地方,赫然真有兩個刺目的紅字「刀客」,是蘸血寫的。
向雲奇凝視了一下樹上的血字,再看看地上的屍體:「這些人怎會被殺死在此地?」
唐中琳沒說話。
「如此看來,這位留字的刀客,應該是我們的同道。」
「應該不會錯。」
「為什麼他以前殺人沒留名?」
「區區猜想必有用意,很可能是他已經知道了我們行動的目的,所以故意露一下,作為必要時和我們聯手的聯絡記號,這種事區區經驗過。」
「唐兄的猜測不無道理,可是,問題在於我們來訪龍前輩,而刀客又巧在此地殺人留名,殺的又是神秘谷的弟子,小弟認為必是這批死者追蹤我們而來,就演變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勢,唐兄以為小弟這看法是否有錯?」
「老弟來時走的哪條路?」
「也是經過附近。」
「這就對了,老弟的看法很有道理。」
向雲奇掃視了現場一眼:「唐兄,我們繼續趕路吧!」
「走!」
兩人重行上路。
向雲奇邊走邊道:「唐兄,龍前輩說天奇老人生前有位叫唐海龍的好友,那張圖可能在他身上,唐兄是否聽說過有這麼一位人物?」
「沒聽說過,江湖人物千千萬萬,除了名氣較大的經常有人提起之外,一般的就很難說了。」
「可是我們非找到此人不可。」
「當然。」
「向老一輩的人物探聽,也許能得到端倪。」
「這是個可行的辦法。」
「如何著手?」
「分頭進行。」
向雲奇心裡仍在想著樹身留字的「刀客」,從先後發生的情況判斷,這位神秘人物早已在暗中活動,用神秘谷同樣的手法殺人,這實在又巧又絕,難怪毛九娘懷疑出內奸。
神秘谷倒行逆施,自不乏受騙而回頭的人,也許真的就是他們的內奸。
心念轉動間,不覺深深瞥了身旁的唐中琳一眼。
唐中琳似乎也在想心事。
彼此沉默了許久。
到了山腳,中琳忽然止下腳步道:「老弟,我們在此分手!」
「分手?」向雲奇順口反問。
「對,我們不便走在一起,區區身份特殊,除非已到揭破謎底的時候,但我相信時機不遠了。」
「那就請便吧!」
「我們有事時聯絡。」唐中琳說完話,拱拱手,快速離去。
向雲奇立在現場,他在想唐中琳所說的「身份特殊」,這幾個字意義,他的身份何以特殊?難道……
想著,想著,他心有所悟,他想到唐中琳也投在神秘谷弟子們出沒的客店中,加上這一次讓自己冒充二號武士進入特約樂園的安排,唐中琳也許正是神秘谷的內奸。
據此而論,那幾個神秘谷的屬下,定是他殺的,而故意編了個什麼刀客以淆視聽。他殺了自己的隨從之後,再到龍在天的茅舍,時間上正十分吻合。
接著想到好心人,向雲奇的一顆心,但不由往下沉,他冒著生命危險受盡折磨和屈辱,為的是父女團聚,哪裡知道他的女兒竟已淫濺不堪。
這內幕能向好心人透露嗎?
更何況,寶珠已不知去向。
不想了,他緩緩移動腳步,繼續前進。
午夜,向雲奇悄悄回到小鎮的客店。
各個店房都很靜,有些房間還開著門,看情形神秘谷的弟:於已大部分撤走。
當然,這只是向雲奇的預料,因為已是午夜,各房很靜是必然的現象。
向雲奇進入自己的房間,摸黑坐在床沿。
他預料唐中琳可能已把此行的消息傳給韓青鳳或李瑤紅,她們會主動來聯絡。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
那聲音似乎是在盡量抑制的情況下發出來的。
向雲奇心中一動,身近窗,終於聽出聲音是發自隔壁房間,也就是唐中琳原先所住的房間。
他凝神傾聽。
「心肝,你是女人中女人,我一樣受不了,只是……你必須忍耐到滿一個月……」男人的聲音。
「你讓我守活寡?你知道一個月有多長?」
「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到底練的是什麼邪功?」
「心肝,此功一旦練成……你就會享受到一般女人做夢也享受不到的樂趣。」
「真有這麼靈?」
「這得兌現,不能吹的。」
向雲奇登時血脈膨脹,他已經聽出女的是毛九娘,男的是唐中琳。
這太意外,毛九娘本來就水性楊花,人盡可夫,意外的是唐中琳竟也是這種人。
為了證實自己對唐中琳的判斷,他回身轉到壁邊,把耳朵貼上板壁縫,這樣可以聽得更清楚。
「心肝,我們談談正事,省得憋了難受,再煽火非燒起來不可,我可就前功盡棄了!」
「唉!現在談別的真沒興致!」
「叛徒有消息嗎?」
「沒消息,他飛不了的,主人十分震怒,下令全力緝拿,我判斷……」
「你判斷什麼?」
床鋪一陣「吱吱」之聲,兩人在翻身。
「天二號忽然失蹤,我判斷他可能和二號武士走在一起。」
天二號是好心人,而二號殺手已被認定是叛徒,向雲奇聚精會神聽下去。
「這非常有可能,我現在的身份二號並不知道,行動較方便,如果得到他的線索,由我出面,以免打草驚蛇,奇怪的是二號武士何以要叛變?」
「很可能幕後有人唆使,現在更重要的是必須追回那幾個木箱子,那些東西如果被敵人利用上,後果相當嚴重。」毛九娘聲調鄭重起來。
「木箱裡究竟是什麼?」
「這方面你不要問,對了,你辦的事怎樣了?」
「你指的是哪件事?」
「姓向的那小子。」
提到自己,向雲奇越發留意,到底唐中琳受命在自己身上辦什麼事?
唐中琳道:「這事不能操之過急,那小子滑頭得很。」
毛九娘道:「他和梅園淵源極深,我懷疑最近發生的一連串故事,他也脫不了干係。」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對他下水磨工夫,一旦時機成熟,我立刻行動。」
「你自信能制得了他?」
「絕對有把握。」
向雲奇心中起了強烈的震顫。毛九娘方纔的那句話,已完全證實了神秘谷就是摧毀梅園的兇手。
但唐中琳在演什麼戲?
寂然了片刻。
只聽毛九娘又道:「你已是中年人,又有這麼高的本領,何以在我認識你之前,沒聽過你的名字?」
「人何必要出名?」
向雲奇大為驚愕,聽口氣唐中琳並不是神秘谷的人,而是毛九娘結識不久的新歡,這麼說自己原來的推斷是錯誤了。
毛九娘又道:「你想要加入本谷可得要誓死忠誠,我是你的保薦人,若出了紕漏,我可擔待不了。」
「心肝,我不是吃下了那顆要命的丸子嗎?我如果有二心,豈不是自尋死路?」
「我奇怪二號何以能解脫禁制?算時間,他早該服解藥才能活命。」
「也許他已經毒發死了。」
「可是並沒發現屍體。」
「說不定明天就有消息。」
「對了,姓向的那小子最近的行蹤,你知道嗎?」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本谷弟子傳來快訊,發現他往長安方向走,已經跟蹤下去,但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天亮之後,你最好趕去,查查他去長安的目的。」
向雲奇這才明白,那幾個被割喉的神秘谷弟子果然是跟蹤自己的,如果人不是唐中琳所殺,那就真的有個刀客。
聽語氣,唐中琳到龍在天那裡去,是秘密行動,毛九娘並不知情,情況似乎愈來愈詭譎了。
「好,天亮我就動身!」唐中琳一口答應。
「還有一條線索可以供你利用。」
「什麼線索?」
「我們發現一座墳墓。」
「墳墓?」
「對,據我所知,向雲奇與一個叫唐慧慧的女子關係密切,那墳墓便是唐慧慧的,必要時你可以利用那墳墓對向雲奇下手。」
「在什麼地方?」
「離此不遠,東去有個三岔路口,北岔的高地上,一間小屋的後面。」
向雲奇的血行加速,想不到對方圖謀自己如此積極,竟然連這種線索都被他們查到而想加以利用,如果唐慧慧埋骨之所受損,自己與對方的仇恨那就越發加深了。
「我記下來就是。」唐中琳回答。
「睡會兒吧,天亮了你還要趕路。」
「好!」
話聲到此為止,然後是翻動的聲音。
向雲奇的心亂了,想到唐慧慧,倦意全消,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唐慧慧的墓前去看看。
他想,毛九娘既然不知自己回客店,何不趁機離開,否則若天亮之後,就難避對方耳目了。
於是,他像進店時一樣,悄悄離開。
天還沒大亮,向雲奇已來到唐慧慧的墓前。
他不想驚動替唐慧慧僕墓立碑的那位老丈唐老三,逕自走向墳頭,人還未到,悲愴之情已難抑止。
登上那塊地,目光所及,不由一愣。
墳前兀立著一個人影,是個女人。
向雲奇定了定神,悄悄掩到那女人身後,出聲問道:「什麼人?」
那女人也吃了一驚,霍地回轉身來。
「是你?韓姑娘!」向雲奇大感意外。
「啊!向少俠!」
「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我在等著見一個人。」
「誰?」
「這裡的主人。」。
「唐老丈?」
「對。」
向雲奇越感茫然。
「你為什麼要見唐老丈?」
「我以前在此地投宿知他為人很慈善,順道來看看,天色還早,不敢驚動他。」
「哦!」
向雲奇吐口長氣:「韓姑娘,我是剛從長安郊外龍前輩那裡回來,還不到一個時辰,你町曾……」
「我已得到消息,說是無功而返。」
「是唐大俠傳的消息?」
「不錯,由李姑娘轉來。」
「韓姑娘,那位唐大俠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們自己人。」
「什麼來路?」
韓青鳳沒回答,指了指那座墳墓:「我知道向少俠來此的目的。」
向雲奇黯然無語,心頭起了絞痛。
韓青鳳不願見向雲奇悲傷表情,換了話題:「向少俠,你去找那位叫龍在天的前輩無功而返,是否還有別的線索?」
向雲奇吁口氣道:「我們必須找另外一個人,是龍前輩提供的。」
「這人又是誰呢?」
「叫唐海龍,不過,龍前輩說這人是天奇老人的好友,至於那張圖是否在他手裡,還是不得而知。」
「唐海龍?」韓青鳳驚訝地哦了一聲。
「不錯,莫非你聽說過此人?」向雲奇大為激動,從韓青鳳的反應看來,似乎有了端倪。
「為什麼要找唐海龍?」
「因為他可能便是梅前輩的托圖人。」
「真有此事?」
「看來你一定認識這人?」
就在這時,身後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這麼早便來了客人,比做主人的還早。」
向雲奇急急回轉,發話的赫然是唐老三,忙抱拳一禮道:「唐老丈早,別來無恙?」
唐老三哈哈一笑道:「好,好,原來你們也認識,是約好了一道來的?」
向雲奇忽然心中一動,唐老三該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老人,何以被他迫近身後而不自覺?」
韓青鳳閃動著眸子,凝望著唐老三。
向雲奇忽然有所頓悟,脫口道:「莫非老丈就是唐海龍老前輩?」
唐老三本來黯淡無光的眸子,突然進出精芒,直射在向雲奇臉上,久久,才點了點頭道:「不錯,老夫正是唐海龍,你找老夫何為?」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向雲奇喜出望外地道:「老丈和梅園主人梅天奇前輩是至交好友?」
「不錯!」
向雲奇歎口氣道:「梅前輩已死在神秘谷的酷刑之下,他……」
唐海龍也淒然道:「老夫已聽說過了,人不能走錯一步路,他當初就是因為虛榮心重,受聘設計神秘谷的機關設施,認為是大展才華的機會,事後發現自己是在助紂為虐,後悔已遲,落得如此下場。」
向雲奇默然道:「他的那幅原圖,是否當真托付了老丈?」
唐海龍望了望天:「到屋裡再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