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客店裡很清靜,住店的上了路,投宿的還不來,裡外一片沉寂。
向雲奇在房裡面窗而坐。
他已呆坐了一個時辰以上,所想的是如何復仇,如何挖出神秘谷的根。
「砰!」的一聲,房門被猛力撞開。
向雲奇正在想得入神,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大跳。他機警地起身側立。
闖進房的是個年輕女子。
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喘息,發青的臉,驚怖至極的眼神,大粒的汗珠,生像是被惡魔追趕而走投無路的樣子。
向雲奇定下神,看這女子十八九的年紀,普通的裝束,長相還不錯,只是臉色在發青中帶著蒼白。發青是驚駭過度,而蒼白是本來的顏色。
「姑娘,怎麼回事?」
「我……我……」她喘得說不出話來。
「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公子……救我!」她用手按住胸部:「我……我被惡人追趕,如果被抓到,就……活不成了!」
「追你的是什麼人?」
「一……一群野獸。」
「那是說,不止一個人了?他們為什麼要追你?」
「因為……我是私逃的囚犯。」
「囚犯?」
向雲奇心中一動:「追你的是官府的公差?」
「不……不是,是……壞人……公子,求你,務必要救我,他們……可能會進來搜。」
那少女用衣袖擦著汗珠,一面以乞憐的眼光直望著向雲奇。
向雲奇緊皺著眉:「你怎會跑到這裡來?」
「我在街上遠遠發現他們迎面而來,我只好回頭跑,沒地方躲,便闖進客棧,公子……你……」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和人聲。
只聽一人道:「這小婊子居然還敢逃!」
另一人道:「逮回去就有她好受的。」
「我分明看見她逃進店門,那老不死的賬房居然說沒有看到。」
「我們挨房搜!」
接著響起店小二聲音:「兩位客官,有事嗎?」
先說話的那人道:「爺們在抓人,剛才有個小娘們跑進來,人躲到哪裡去了?」
「這……小的沒看到。」
「王八蛋,你是個死人嗎?」
「大爺別罵人,現在是白天,沒什麼客人上門,所以小的偷了個懶,去打了個盹兒。」
「去你的,帶大爺搜!」
「是!」
那女子不等向雲奇是否同意,一頭便鑽進床底下去。
向雲奇坐回原位。
外面傳來別間房門開啟的聲音。
那女子在床下顫聲道:「公子,千萬別讓他們抓到我,求您……行好……我……一輩子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房門被敲了兩下推開。
出現門邊的是店小二,一臉的狼狽相。
店小二身後隨著兩名帶劍的黑衣漢子,凶相畢露。
向雲奇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店小二剛要開口,便被推開。
兩名黑衣漢子搶進房中。
向雲奇挪身坐正,面對兩名漢子。
兩名漢子暫時沒開口。
向雲奇再度冷冷地問:「你們是做什麼的?」
一名臉色黝黑的漢子道:「找人!」
「找人?」
向雲奇不屑的瞥了兩人一眼:「找人可是這等找法的?找什麼人?」
「一個小妞。」這次是另一個膚色較白的漢子回答。
向雲奇搖了搖頭:「房間就這麼大,你們該看得出除了在下,沒有第二個人。」
「我們要搜!」黑臉漢子目露凶光。
「笑話,本人花錢住店,你們憑什麼搜?」
黑臉的陰陰一笑道:「朋友,招子放亮些,咱們只瞧一瞧!」
「你們誰敢亂動,就是自找倒霉。」
「朋友真的不通容?」
「本人說過,房裡沒你們要找的人。」
「如果不識相,那就請便!」
「搜!」白臉的瞪了瞪眼。
向雲奇大聲吩咐店小二道:「你去告訴掌櫃的,快準備兩口棺材,錢由本人付。」
店小二臉色大變道:「公子,千萬不可……」
只聽兩名漢子同時嘿嘿笑了起來。
黑臉的道:「朋友,想耍狠你可是看錯了對象,棺材只消一口就成,大爺準定付錢。」
店小二在門外又急又怕,只差沒哭出來。
「哈哈」兩聲,兩名漢子已拔出了劍……
黑臉的獰視向雲奇,白臉的就要開始搜。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怎麼回事,在房裡動了傢伙?」
向雲奇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好心人出現在門邊。
店小二連忙哀求著道:「你老爺子快來勸勸架吧?」
好心人跨步進房。
黑臉的瞥了好心人一眼道:「老小子,你省省吧,快滾出去,也好多活幾天。」
好心人乾咳一聲道:「這是什麼話?老夫只想做個和事佬。」
「你老小子算老幾?」
「老夫在家中排行老大。」
白臉的大喝一聲:「滾!」
好心人搖了搖頭道:「有事不能好好談談嗎?如果你們二位知道這位爺是誰,只怕夾著尾巴跑都來不及。」
黑臉的偏起頭問:「他是誰?」
「有個叫向雲奇的,你們該聽說過吧?」
黑臉的臉色一變:「他就是姓向的?」
「大概假不了。」
兩名漢子面面相覷,互使了一個眼色。
黑臉的忽然堆下笑臉,倒劍拱手道:「對不起,咱們兄弟今天決定買這個賬,希望你說的是真話。」
說完話,又向白臉的使了個眼色。
兩人退出房外。
好心人望著門外道:「這兩個混賬東西真是不長眼。」
向雲奇起身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好心人道:「不知道。」
向雲奇不再問,待會兒床底下那女子自然會告訴他。
他搭訕著道:「閣下剛剛回店?」
「是呀!一進門就聽到嚷嚷聲,他們搜什麼?」
「說是要搜一個女子。」
好心人有意無意地轉動著目光,在房裡掃一遍:「八成是什麼大戶人家逃走的下人吧?」
向雲奇挪挪椅子,他對這位老怪物完全是莫測高深:「閣下請坐!」
「老夫有點累了,得回房休息。」
「那就請便。」
「的確累,你該知道,收屍體是件辛苦的工作,而且是一個人干,沒人肯幫忙。」好心人邊說邊轉出房。
那少女從床下探出頭。
向雲奇忙道:「你先別露面,他們還在別的房間搜,床底下憋不住就坐在床後去吧!」
少女縮回頭,鑽到床後坐在地上,帳子一遮,果然不容易發覺。
向雲奇低下聲音:「姑娘叫什麼名字?」
少女也低聲回答:「小女子叫素蘭,公子大恩,沒齒難忘。」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小女子是因為受不了那種非人的痛苦,所以才……」聲音變得淒楚:「……千方百計地逃出火坑。」
「火坑?」
向雲奇心中一動:「難道你是淪落風塵?」
「雖然不是淪落煙花,但也差不多。」
「怎麼說?」
「小女子本是走江湖賣藝的,不幸被他們擄劫,關禁在一個人間地獄裡,每天……」素蘭說到這裡,一陣哽咽,久久才接下去道:「每天供那批禽獸玩樂。」
向雲奇哦了一聲:「和你同樣命運的,一定不止你一個了?」
「對,一共有幾十個。」
「她們生活得下去嗎?」
「有什麼辦法,有的受不了折磨,便自己尋求解脫。」
向雲奇頓了頓道:「好像……是個邪惡的江湖門派。」
「叫什麼?」
「小女子不清楚,因為從沒聽他們說過,也不敢問,眾姐妹們在那處地獄裡,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除了吃飯,便是供他們玩樂,他們一不如意,便拳打腳踢。」
「是否還知道一些別的?」
「只有一點,可說出來也沒用。」
「說說看?」
「他們頸子上都吊著牌子,牌子上有符號,還有……」
「還有什麼?」
「那些禽獸裡面,最凶最狠的是額頭上有道黃箍身穿黑衣的人……」
向雲奇全身的血管,條條鼓脹起來,素蘭知道的這一點點,等於已經說出了對方的來路,是神秘谷的那伙邪魔。
「姑娘是怎麼逃出來的?」
「有位……經常用馬車載米來去的大哥,他可憐我,冒著生命危險,把我藏在空麻袋裡帶出來的,他……要我嫁給他,約好遠走高飛。」
「你怎會落了單?」
「他是受雇在米店的,不能帶我回店,半路要我下車等他,還沒到約定的藏身地點,便被他們發現了。」
「從什麼地方逃出來的?」
「不知道,我被擄到逃出來,活動的地方只是個雜院,不能離開院子半步,不過,我知道那地是在深山裡。」
「你應該記得被擄時經過的地方?」
「不記得,我是被點昏了又蒙上眼睛被他們帶走的。」
院子裡有人走過的聲音,兩人暫時停止問答。
向雲奇咬緊牙在想:「那送米救出這女子的人,必然知道對方巢穴的所在地,只要能找到送米的,就可追出謎底,然後便可策劃行動的方針。」
腳步聲遠去。
向雲奇再問:「那送米的叫什麼名子?」
「人家都叫他大狗子。」
「他在哪家米店行當夥計?」
「他沒講。」
向雲奇頗感失望。這一來得向各米行逐家查問,而大狗子現在一定急著找素蘭。
「你們約定在什麼地方會合?」
「就在這家客棧後面半里外的沒人住的破房子裡會合。」
向雲奇望望後窗,後窗外便是郊野,那間破房子必定是在山腳下。
他本想帶素蘭馬上趕往那處破房子,但又覺得不妥,素蘭不能露面,自己若一現身,必然會被對方盯梢。
可是,時間又不能拖太久,大狗子到破房子找不到素蘭必定會離開,要找他更難,又不能把素蘭單獨留在客店裡。
「公子,你在想什麼?」
「我想去找大狗子,可是你又不能露面……」
「這……」素蘭也計無所出,這一聲之後,沒有下文。
向雲奇突然靈機一動,他想到隔壁房間原是韓青鳳住的。她會改扮男裝,必定有男人衣物留下,她的身材和素蘭相彷彿,利用一下便可掩人耳目。
想到這裡,起身道:「你別聲張,我到隔壁去一下馬上回來。」
向雲奇拉開房門,一腳跨出,只見好心人正在院子裡像要出去的模樣。
兩人照了面,向雲奇不能不打招呼:「閣下準備出去?」
「哦!老弟,出去喝一杯,老夫作東,如何?」
「抱歉,在下還有事,不能離開。」
「什麼要緊事?」
「等人。」
「等誰?」
「小韓。」向雲奇順口回答。
「櫃上留句話不就得了。」
「這……還有別的事,非等他不可。」
「那就改天吧,老夫擾過你,不能不回敬,禮尚往來。」
「小意思,昨晚不成敬意,殘菜剩酒,改天在下另外作東,好好陪閣下喝上幾杯。」
「再說吧,你既然有事,老夫只好自便了。」
「請!」向雲奇巴不得對方早些離開。
好心人點頭笑笑,腳步卻沒動。
向雲奇下意識地感到一陣不舒服。
好心人停頓了一下,還是走了。
向雲奇鬆了口氣,目送對方離去,這才迅快地來到隔壁房間。
果然正如所願,床上有韓青鳳留下的男人衣物,由於房間仍然訂著,因之沒有人來過。
他匆匆拿起衣服,回到自己房間。
「素蘭,快換上,我們去找大狗子。」
素蘭喜之不勝。
她很快便改扮出來,乍看很可以冒充小韓,她本是江湖賣藝出身,這種事是相當拿手的,一點也不外行。
「公子,好了!」
「記住,快步離店,別抬頭看人,別開口,我跟在你的後頭,不管有什麼情況都不要理會。」
「小女子遵命。」
兩人一先一後走了出去,經過櫃檯時,店小二隻愣著沒有出聲。
很快便到達那野外的破房子。
是一幢三合房,半掩在樹木中,院子裡已變成草地。
素蘭先叫了一聲「大狗子哥」。首先走向正房堂屋。
「大狗子哥!」又叫了一聲。
沒有回應。
向雲奇緊跟著走過去。
只聽素蘭:「呀!」尖叫一聲。
向雲奇知道不妙,搶先躍進堂屋。
只見地上橫陳了一具屍體,是個短衣短褲的年輕漢子,鮮血濺了一地,又是被切斷喉管。
向雲奇急急問道:「素蘭,這就是大狗子嗎?」
素蘭撲了進去,趴伏在屍體上,放聲大哭道:「大狗子哥!你……你……」
向雲奇猛咬牙,大聲道:「不能哭,兇手可能還在附近,看樣子他遇害不久。」
素蘭勉強止住悲啼,坐直身,但淚水卻不斷湧出來。
向雲奇趁機會,到外面巡視了一遍,又回到堂屋。
突然,他發現大狗子頸上也有紅繩,俯身拉出一看,是塊竹牌,忍不住脫口道:「大狗子也是他們一路的。」
素蘭顯得目瞪口呆。
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那種地方當然不能容許外人出入,大狗子也是對方的人,假扮送米的受雇在米行。
是誰下的手?
向雲奇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割喉殺人,是神秘谷的一貫手法,大狗子救出素蘭,打算判門遠揚,可能行動不秘而被發覺,當然只有死路一條。
素蘭六神無主地道:「公子,我……怎麼辦?」
向雲奇一下子無言以對。
「他是為我而死的,我……」
「素蘭,人死不能復活,我可以幫助你些銀錢,你去投奔親人,或者是到遠遠的地方,去找安身立命之所吧!」
「公子,我……敗柳殘花……活下去……」
「這不是你的錯,你是遭到劫難,你年紀還輕,千萬別想不開。」
素蘭又伏下去,呆望著大狗子的屍身。
「素蘭,起來,我護送一程。」
素蘭久久才含淚起身。
「公子,我跟大狗子談不上情,但他對我有恩,我答應他長相廝守,一諾便是千金,如今他已為我而死,我如果偷生苟活,心裡安嗎?他不嫌我是敗柳殘花,要跟我結成夫妻,他死了,我就不能隨他地下結成連理嗎?」
素蘭說得一字一淚,完全是至情至性之言。
「素蘭,那於事無補。」
「公子,我沒讀過什麼書,說不出大道理,但卻懂得知恩報恩的古語。」
「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我……我要追隨大狗子……一塊走!」素蘭的語氣十分堅決。
「素蘭……」向雲奇真不知說什麼好。
頓了好一會,才接下去道:「大狗子也是對方一夥的人,他不同於他們的,是他還有人性,所以他同情你,可憐你,他希望你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我相信他若死後有知,就決不希望你這樣糟蹋生命。」
「公子!」
素蘭淒苦地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您對我的恩情並不亞於大狗子,但我這種微賤的女人,不敢說報答二字,我就此謝過了。」
素蘭說著,跪了下去。
向雲奇忙把她扶起。
「素蘭,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這便是報恩,對我如此,對大狗子也是如此。」
素蘭不言語。
突見向雲奇一把拉住素蘭,匆匆離開堂屋,左右一望,立即進入了右邊廂房。
素蘭驚愕地望著向雲奇:「公子,您……」
「別作聲,如果我所料不差,很快就會有好戲上演。」
「好戲?」
「別再講話!」
素蘭背靠牆壁坐下,此刻,她是傷心斷腸人,不管是否真的有什麼好戲上演,都已提不起她的興趣,一個傷心絕望的人,即使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可怕。
向雲奇靠近窗子,靜靜窺伺。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溜逝,院裡的陽光已爬上牆,是紅日西斜的時分了。
在這段時間裡,什麼事也沒發生。
素蘭自始至終未發一語。
向雲奇也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
他有許多事要想,傷心之處不亞於現在的素蘭,只是他是男子漢,不能形諸於外,即使心在滴血,亦不例外。
與唐慧慧天人永隔,是他心靈上的巨創。
只要一想到唐慧慧,心便在滴血,對神秘谷的恨,也跟著加深變劇。
如果不能為唐慧慧討回血債,他便枉為俠士。
接著,他聯想到嬌媚可人的李瑤紅。
雙方的重逢,給他在情感上又生漣漪,然而,他並無意再續這段情。
雖然唐慧慧的形體消逝了,她的影子仍隔在兩人之間,他深深地體會到這輩子已無人生樂趣可言。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發出衣袂飄動的聲音。
向雲奇從沉思中驚醒,睜眼一看,一顆心登時收緊,望了一眼還浸淫在痛苦中的素蘭,他當機立斷,橫移一步,點了她的穴道。
素蘭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便昏迷過去。
向雲奇湊近窗孔外望。
走向堂屋裡,赫然是好心人,肩搭麻袋,手持鐵鏟,目的不問可知,因為堂屋裡正有一個死人還尚未收埋。
這老怪物怎會知道這裡又有死人呢?
他的消息為何如此靈通?
前後三次,他收埋的對象,全是神秘谷的魔徒,這是什麼原因?
埋屍體行善是假話,真正意圖是什麼?
好心人進入堂屋。
在窗口已無法看到他的行動,但向雲奇心裡有數,他要做的必是肢解屍體。
向雲奇在想,該不該阻止好心人的殘忍行為?
一念為善,卻是大善,大狗子背叛神秘谷,冒死救出素蘭,這便是發自人性的善念,豈能坐視他被人分屍。
同時,若置之不理,他怎向素蘭交代。
向雲奇很快作了決定,必須加以制止。
豈知他剛要移步出屋,便聽身後發出一個女人聲音道:「不要動!」
向雲奇大吃一驚,急急閃步回身看去,緊繃的心弦立刻又鬆了下來。
來人竟然是韓青鳳。
「風姑娘,怎麼會是你?」
「向少俠暫時別出面!」
「不行,堂屋裡有個死人,我必須阻止好心人分屍。」向雲奇邊說邊要移步。
韓青鳳橫身攔住道:「你不必出面,有人會出面的。」
「誰?」
「先別管是誰,咱們靜做壁上觀就成。」
韓青鳳向雲奇張望了一眼,又道:「快退回窗邊,免得被人發現。」
向雲奇本來已走出幾步,只半信半疑地退回窗邊。
「風姑娘,如果死者被分屍,你要負責,因為死者不是壞人。」
「我絕對負責。」
「你怎麼進來的?」
「比你快了一步,就在你準備離開堂屋的時候,我搶先進廂房藏身,所以剛才你一動,我就知道你想做什麼。」
「好在是你,如果是神秘谷的人,我豈不中了暗算?因為我根本沒有發覺這廂房裡已經有人。」
「那是因為你不會留神察看,而我又未發出任何聲音的緣故。」
「不管如何,我總是太大意了。」
「別說這些了,現在應付外面的情況要緊。」
向雲奇由窗孔注視堂屋的方向,心緒並未完全安定下來。
他擔心萬一大狗子的屍全遭到破壞,如何對素蘭交代?
好在直到現在,堂屋裡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正在想著,忽見好心人倒退出堂屋門,枯瘦的老臉上儘是驚恐之色。
好心人一直退到叢草覆蓋的院中央停住。
堂屋裡沒有任何聲音。
好心人停了片刻,忽然轉身奔了出去。
向雲奇大感意外,莫非堂屋裡又出現了什麼新的情況,竟會使好心人不得不放下收屍的活兒。
「風姑娘,堂屋裡可能有新的情況。」
「不錯,我想堂屋裡一定有人。」
「誰?」
「就是我說過的那位高人。」
「你何不告訴我到底高人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是誰,我只是聽他的話行動。」
向雲奇實在按捺不住,不管韓青鳳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決定自己親自察看。
他不顧韓青鳳阻止,閃電般穿出廂房,撲進堂屋。
目光掃處,只見大狗子的屍體,仍然完整地橫在地上,根本沒有其他的人。
高人,真的如此神秘嗎?
高人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難道能來無影去無蹤?
當初,韓青鳳在梅園附近的空屋跪求自己幫她救父,曾說也是受高人指點,這高人到底是誰?總不能是神仙吧?
韓青鳳隨後也來到堂屋。
「向少俠,那叫素蘭的女子就交給我吧!」
「為什麼?」
「她一落單便活不成,而你又無法安置她,交給我一切問題便可解決。」
「這也是受高人指點嗎?」
「你猜對了。」
「高人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又管得這麼多?」
「我也不知道。」
向雲奇皺著眉在想:大狗子之死是個謎,所謂的高人是個謎,好心人是個謎,連韓青鳳似乎也成了謎,僅僅幾天的工夫,哪裡來的這麼多謎?」
他感到極困惑。
突地,一個意念上了心頭。
如果說好心人就是韓青鳳所指的高人,儘管她不承認,情理上卻講得通。每次事件好心人都在場,剛剛他突然離去,此地並無第三者出現的任何跡象,莫非好心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演戲?而韓青鳳也一直在幫他演戲?
他想著想著,視線已停在韓青鳳臉上。
韓青鳳被看得有些不安。
「向少俠,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想什麼事?」
「連日來這些接二連三的怪事,表面上看十分詭譎複雜,實際上也許很單純。」
「怎麼單純法?」
「由一個人主演,故佈疑陣。」
「向少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韓青鳳的神色,霎時變得很嚴肅,很專注。
向雲奇故作淡漠狀,移開了目光道:「我只是這麼想而已,也許並不正確。」
他望向大狗子的屍體,像在自言自語般又道:「割喉是神秘谷獨特的殺人手法,被殺的是他們自己的人,好心人不是神仙,他怎麼會馬上趕了來?」
韓青鳳也一臉困惑之色道:「的確是件令人不解的事。」
「看來又是高人指點!」
向雲奇話中有話,像在和韓青鳳鬥智,暗中注意對方的反應。
韓青鳳只是笑笑,沒再開口。
她的神情很自若,沒半點異樣反應,但看在向雲奇眼裡,這種表情變成了莫測高深。
現在,向雲奇不得不開始懷疑韓青鳳的來路,她所說的身世、目的,是否可信?
院子裡已完全沒有日影,近黃昏了。
「向少俠,今天晚上我們去踩探一個神秘的地方,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什麼神秘地方?」
「到時候你就知道。」
這是廢話,向雲奇深深不以為然,他討厭故作神秘。但轉念一想,如果韓青鳳有什麼意圖,只要留心觀察,一定會現原形的,況且裝傻是上策。
當下,他搭訕著道:「那位叫素蘭的姑娘準備如何安置?」
「我們到廂房去看看,我有辦法說服她跟我一起走。」
「但願如此。」
兩人回到廂房。
向雲奇一進門便怔住了。
素蘭竟然失去蹤影。
她是被點了穴道的,不可能自解穴道。
她只是個江湖賣藝女子,功力談不上,無疑是被人偷偷帶走。
她是由神秘谷逃出來的,要是落回對方手裡,後果豈非不堪設想?
「人怎麼不見了?」向雲奇四下張望。
其實根本用不著四不張望,廂房是空的,範圍又那麼小,一眼就看到底了,就算有隻老鼠,也不會看不到,何況是人。
韓青鳳也愣在當場。
向雲奇不由又想到好心人,會不會是他潛回來把人帶走?
韓青鳳喃喃自語道:「一定是被高人帶走的。」
「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高人留了暗記。你看,窗洞上插了根帶葉的樹枝。」
向雲奇抬頭望去,果見窗框邊插了根帶有綠葉的樹枝。
「姑娘怎知道是那位高人留下的暗記?」
「她每次對我有所指示,都是用帶葉的樹枝作為暗號的,已經不止一次了。」
向雲奇不再追問,因為問了也是白問。
他吁了一口氣道:「也好,如果真是被高人帶走,我們既可省事,也可放心了。」
「向少俠,我們把堂屋裡的屍體料理了就上路吧!」
「怎麼料理?」
「把他拖到牆邊,推倒牆掩蓋,反正這間破屋子也快倒了。」
「也好。」
月色很白,沒風,是個寧靜的夜晚。
然而所謂寧靜,是對平常人而言,江湖人則不然。因為夜晚正是宵小妖邪們活躍的時刻。
在夜衣的掩護下,許多罪惡在暗中進行,許多不可思義的事也在發生。
周胖子的湯鍋店開在街的盡頭,兩層三開門的平房,臨街的一層改了店面,中間隔了個深長的小院,胡亂種了幾株桃、李、石榴之類的果樹。
後層是住宅,孤家寡人外帶一個夥計,除了上床,是不會到後面的,所以連燈都不點。
照顧這湯鍋店的,差不多全是趕腳苦力和那些落魄的江湖小角色,所以店門一開,便是一團烏煙瘴氣。
今晚,和往常一樣,店房裡一片生意興隆。
漆黑的後層,卻靜得像廢墟。
但此刻,「廢墟」裡竟有了不速之客。
這間房沒人住,堆滿了破爛雜物。
「這是你所說的神秘的地方?」
向雲奇悄聲問韓青鳳,兩人緊靠著擠在一堆破爛桌椅後面。
「不錯,如果那位高人所料不差,不久就有戲可看,而且是精彩好戲。」
向雲奇忽然揉鼻子道:「我好像聞到一股什麼怪味?」
韓青鳳順口道:「湯鍋店,當然是羊膳味。」
「好像不對。」
「管它,我們又不住這裡,忍忍就過了。」
忽聽有腳步聲進入堂屋。
兩人急急屏住了呼吸。
堂屋裡突然亮起了燈。
兩人隱身的位置正對房門,從破椅的縫隙可以看到堂屋裡的一切。
一張八仙桌,兩條長板凳,陳設得再簡陋也沒有了。
點燈的是店主周胖子,半面開外,腰間還繫著油膩的圍裙,臉上的神色顯示出他的精明,胖雖胖,但行動卻利落。
桌上已擺了一壺酒,一副杯筷,一大海碗熱騰騰的燉羊肉。
周胖子望著那碗羊肉點頭笑了笑,神情很奇怪。
一條人影閃進堂屋。
向雲奇心頭動了一下,來人竟然是神秘的老怪物好心人。
好心人的臉色有點不正常,不像白天看的樣子。
只聽好心人叫道:「周掌櫃……」
「時間還早。」
周胖子打斷了好心人的話:「天二號,先喝兩杯定定心,我得到前頭照料店面。」
周胖子說完話,轉身走了出去。
向雲奇大為困惑,為什麼好心人被稱作「天二號」?
這天二號代表什麼?莫非全銜是「天字第二號」?果真如此,好心人就大有來頭了。
此刻,向雲奇除了在想,卻不便採取任何行動,以免被發覺,總之,這位老怪物看來絕非等閒之輩。
這是真正的看戲,只能看,連喝彩都不能。
好心人仰頭歎了口氣,接著,抬起手,一指慢慢用力握緊又鬆開。
這表示他內心似乎極度不安。
呆了片刻,好心人開始自斟自飲。
向雲奇耐心窺伺,無法想像這是出什麼戲。
幾杯下肚之後,好心人停箸不動,目望門外夜空,兩道懾人的光芒從眸子裡射出。
那目芒似乎蘊藏了一種無比的恨,任誰的目光只要和他的視線一接觸,便會終生難忘。
向雲奇不能自禁地震顫了一下。
光芒逐漸收斂,變成了空虛和無助,灰復了落魄無依的面目。
這真是件怪事,令人無法索解。
向雲奇曾懷疑老怪物便是韓青鳳口中的高人,現在似乎很難得到答案。
好心人低頭開始吃喝。
突然,他吐了幾塊碎骨頭在桌面上,然後用手指夾起來仔細細觀察,老臉頓時大變,那神情活像要發瘋的樣子。
向雲奇忍不住用手碰了韓青鳳一下。
這是自然的反應,任何人在目睹這種怪現象時都會產生下意識動作。
韓青鳳也回碰了向雲奇一下,這表示她也看得很真切。
時間在萬分難耐中一點一滴的消逝。
外面店房客人們的嘈雜聲浪,也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減弱,只偶而有一兩聲叫嚷。
判斷時刻,該是二更將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