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片刻間拆了二十招,不分勝敗。血蝴蝶大怒,忽將軟鞭頭捏住,軟鞭縮短了一半,一股變兩股,又像個大繩套,然後逼近歐炎擊打。歐炎本覺兵刃短,對方可以遠攻,又可以纏他兵刃,吃虧不少,哪知她卻放棄了兵刃的長處,貼近了打,這不是自取滅亡嗎?當即不錯過良機,揮刀猛攻。但血蝴蝶硬擋硬架,將他的雁翅刀擊打開,並乘機以左手食中二指朝他手臂上、身上戳。兩人時時靠得很近,血蝴蝶身段又極其靈活,有幾次差點就戳中了他,把他嚇得亡魂皆冒。只要被她的指頭點中,不管點在何處,他這條老命就算活到頭了。這一驚自然免不了有些分神。血蝴蝶看出破綻,又出一次指攻,乘其躲避之際,忽將手中捏著的鞭頭放開,嗆啷啷一下纏住了老兒的雁翅刀。
歐炎一驚,忙運功往回拉,雙方較起了內勁。但見亮銀鞭後半截繃得筆直,刀身格格響,十分刺耳。兩人僵持了一小會兒功夫,血蝴蝶將身一側,左手一指戳出,點歐炎持刀的手腕。歐炎哪敢再與對方爭奇,只好放了刀柄急急後退。只見血蝴蝶手一抖,雁翅刀飛到屋面上去了。緊接著寒光一閃,鞭頭直點歐炎心室。
沒了兵刃,歐炎施展不開,只得騰挪躲閃,狀甚狼狽。他素來受人敬重,怎受得了這等羞辱,怒極之下拼起了老命,要與對方同歸於盡。這使血蝴蝶有了顧慮,攻勢便緩了下來。
此時血蝴蝶的一個同夥喝道:「住手,我有話說!」一頓,又道:「我們走吧,還要找那姓蔡的算賬。」再一頓,提高了聲音:「歐老爺子你聽好,念你上了年歲,彼此又無怨仇,今夜且放過你,但你休要再管閒事。若是不聽勸告,我們下次來時,雞犬不留!」
血蝴蝶這時已收了招,四人躍起落到層脊,轉眼不見,歐炎等呆望著房上,驚魂未定。
翌日中午,血蝴蝶再次作案的消息傳遍京城。街巷內、茶樓酒肆中、承恩寺前的廣場上,人們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據羅斌與梁建勳說,他們聽到的消息如下:耀威鏢局的門頭上,有人一大早就發現掛著一顆人頭,正是總鏢主蔡忠范的首級。驚呼聲頓時使鏢伙們亂了套,他們根本不知道鏢局內宅出了事,據鏢伙說,除了蔡總鏢頭,內宅無人傷亡,連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他何時身亡。只在內宅客堂的粉牆上,有血字題詞:「與血蝴蝶作對者戒!」不用說,殺人者是血蝴蝶。另外,有消息說,京師武林主事歐炎家也出了事。大徒弟林濤身亡,歐老爺子閉門謝客,詳細情形打聽不出來,只知血蝴蝶也光臨了歐家。
萬古雷聽完敘述,道:「怪事,昨日下午歐老爺子才任京師武林主事,怎麼血蝴蝶在晚上就找到了他,難道血蝴蝶還有眼線不成?」
正好黃飛羽、顧玉剛、顧玉梅三人同來,正要向萬古雷等人說及昨夜發生的事,聞聽他們已經知曉後,黃飛羽道:「昨夜的事使京師武林的老少爺們大為震驚,紛紛到歐宅探聽消息,但歐老爺子拒不會見,推說身體不適。這更使大家猜疑,以為老爺子受了傷。歐老頭無法,只得會見了幾個人,對昨夜的事隻字不提,人們也無法猜測血蝴蝶到底來過他家沒有。對蔡總鏢頭的死,歐老爺子不置一詞,也不再提捉拿血蝴蝶的事,片刻後便讓兒子送客。這種情形都說明,歐老爺子已栽在血蝴蝶手上,否則以老頭的傲性,豈能容忍對他妄加猜測?是以會見過他的人,急匆匆回家,也學他的樣,閉門謝客,再無膽氣去捉血蝴蝶。」
公冶嬌道:「血蝴蝶怎知歐老頭、蔡忠范與她作對,莫非她在酒樓布下了眼線?」
顧玉剛道:「昨日歐、蔡等人大張旗鼓在酒樓議事,完了後又吹吹打打送扁額到歐家,引得街上閒人駐足觀看,是以消息不脛而走,血蝴蝶藏身在城中,自然會聽到風聲。」
曹罡道:「這女子當真膽大,風聲這般緊,她還敢留在城中,俺對她頗為敬佩!」一頓,又道:「不過她這樣做也太張揚,等錦衣衛找上她,後悔就來不及了,她還是趕緊走吧!」
田翠仙瞪了他一眼:「咦,關你什麼事,要你來為她擔心?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吧!」
曹罡道:「俺的事沒法想,有冤無處訴。」
大家又議論了一陣,黃飛羽等人告辭而去,萬古雷這才說起自己的擔心。
他道:「血蝴蝶的事使人不安,為何他們剛好是一女三男,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公冶嬌道:「你的意思是柳姐姐他們……」
萬古雷歎道:「但願不是,但柳姐姐、柳大哥、張兄再加上郭兄,不正是一女三男嗎?」
曹罡道:「俺也是這麼想的。若他們四人是一般盜賊,為何不去光顧京師的富商,卻找達官貴人的晦氣。再看看血蝴蝶的題詞,不是明擺著有復仇之意嗎?所以俺才替她擔心。」
田翠仙道:「那你怎麼不早說!」
萬古雷道:「大家都不願點破這一點,另外對柳姐姐的武功門道不熟,所以……」
公冶嬌道:「不會是柳姐姐他們吧?她雖然使亮銀鞭,但肯定不會赤蠍指功。你們想想看,她生長於將軍府中,怎會認識大漠神女?」
萬古雷道:「就是這一點使人不解,但柳姐姐恰好也會觀音指,這不是太相似了嗎?」
公冶嬌道:「說實話,我早疑心是柳姐姐他們,但又覺得這太荒唐。一個千金小姐,向來鄙視江湖人,怎會突然變成盜賊呢……」
西門儀突然岔話道:「一個人遭逢滅家之恨,心如止水,不對不對,該說是心如鐵石。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復仇』二字,因此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稍頓,續道:「柳小姐本是將帥虎女,平日心高氣傲,轉眼間卻遭逢巨變,父母親戚九族皆滅,若不是我們救她出來,她也成了刀下冤魂。設身處地想想,她心中只除了仇恨外,不知還容得下什麼。因此老夫也以為血蝴蝶就是她,否則又會是何人?」
公冶嬌急道:「這便如何是好,我們不能眼睜睜看她落入錦衣衛之手呀!」
萬古雷道:「別急、別急,得先查清血蝴蝶是不是柳小姐,若是就助她逃離京師。」
曹罡道:「她若潛在城中不再作案,錦衣衛一時半時難以查到。若是這兩天想出城,只怕是難上加難。錦衣衛在各道城門都布下了羅網,出城是自尋死路。因此若能找到她,最好叫她不要再作案,等風頭過去再出城。」
劉秀英道:「可又上哪兒去找他們?」
沙天龍道:「他們夜間出來作案,想找他們只有碰運氣,否則偌大個京師上哪找去!」
萬古雷道:「我也是這般想,只有夜間出去轉悠,才有碰上他們的機會!」
曹罡道:「好主意,他們專找官府的人作案,俺只要在官爺住的長安街一帶巡遊,碰上他們不是難事,只不過……」一頓續道:「只不過夜間出去,八成會碰上錦衣衛的人……」
萬古雷接話道:「曹兄所慮極是,夜間不宜人多,否則與錦衣衛衝突起來反誤了事。」
羅斌道:「那就出去兩人,萬大哥點名。」
萬古雷道:「我一人出去最好,今夜先探探大街上的情形,待需人手時再告訴各位吧。」
西門儀道:「老夫贊同此議,人少為佳。」
公冶嬌本想和他一道巡夜,想了想又忍住不說,今夜先由他探探風聲也好。
是夜三更,萬古雷換上夜行衣,出了家門,施展輕功,自西而東,往長安街一帶掠去。
片刻後,他已過了通濟門,在附近一家屋頂上伏著,仔細觀察四周動靜。然後小心翼翼掠向正陽門。由正陽門經洪武門至皇城的承天門,是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街,東邊是禮、戶、吏、兵、工六部衙門,西為五軍都督府,長安街橫著由承天門外的五龍橋穿過:這一帶居住的都是官宦人家,錦衣衛定然處處設了暗樁。
果然,他未過正陽門,便發現鄰近屋脊上伏得有人,離他五六丈,在側前方,便扒在瓦楞後偷窺。星光暗淡,他只能看出是兩個人,頭向正陽門,自己無法通過。正打算折向西面的大中橋,從另一方去長安街,卻見那兩人突然起身,越過正陽門向洪武門衝去,正感到吃驚之際,又見正陽門附近躥起五條黑影急追,喝斥聲中,從洪武門方向有十多人上來堵截。那兩條黑影忽又回頭向西奔逃,後面的人緊迫不捨。雙方輕功都極為了得,當真是風馳電掣般,眨眼跑出老遠。萬古雷十分驚詫,這兩條黑影又是何人,為何在夜間來此是非之地。念頭剛轉,忽見離那兩條黑影藏身處不遠的地方,又突然躍起一人,朝洪武門衝去,但立即被四條黑影堵住。那人也和前兩人一樣,朝西逃躥,尾追的四人緊跟著朝西跑。萬古雷注意到,此人飛跑時肩上有披風飛起,不禁大驚,這人難道就是血蝴蝶嗎?心念未定,就聽追趕的人中有人大呼:「莫放走了女飛賊,快追呀!」
這一吼,立即又有五六人從暗影中躥了出來,向血蝴蝶追去。萬古雷正想尾隨而去,卻見最先逃跑的兩人已被錦衣衛的人截住,雙方拔出兵刃動手。在後的血蝴蝶剛衝出不遠,也被前面的人攔截下來,她抽出一柄腰刀迎戰。
仔細看她的同夥,使的也是腰刀,不禁十分詫異,血蝴蝶何以改用了腰刀?他注視著她與四個錦衣衛動手的情形,發現她的刀法剛猛狠辣,十分厲害。四個錦衣衛雖非庸手,但一時半時奈何她不得。又抬眼去看她的兩個夥伴,一個刀法快速勇猛,一個刀法剛柔相濟,在錦衣衛的團團圍攻下,毫無懼意,十分勇猛。心想他們武功雖高,但雙拳難敵四手,不如去助一臂之力,幫他們脫困,勸他們遠離京師。於是從屋脊上站了起來,還未邁出一步,突見一條黑影從不遠處的屋脊上躥起,閃電般躍向正陽門,其速之快,超過血蝴蝶等三人,不禁心中一動。仔細看去,此人身材婀娜纖細,身後也有披風揚起,使他十分驚異,怎會有兩個血蝴蝶,莫非先前那人是假,後面這人是真?念頭急轉間恍然大悟,這是血蝴蝶的調虎離山計,讓她兄長等人引開錦衣衛暗樁,她獨個兒好過關。但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呢?……他不及細想,飛身朝那纖細身影追去。片刻後,黑影已過正陽門,正向洪武門衝去。長安街橫在承天門前,她要麼是去長安街,要麼是到六部五府去作案。
不久,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俄頃又現身出來。長安街是皇城內的大街,從她作案後,巡丁增加了不少,極易被發現。可她時伏時行,居然越過長安街衝向承天門。
萬古雷驚得目瞪口呆,她這不是要到皇宮去嗎?她難道要刺殺皇帝老子?這個想法一出現,他不禁心驚肉跳,趕忙提氣追趕。他要把她截住,告訴她千萬使不得。公冶兄不久就會回來,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此時血蝴蝶已到了承天門,只聽喝聲四起,十幾條黑影擋住了她的去路,只見她雙臂一振,拔空而起,落到了門坊上,緊接著凌空飛躍,落到了門內。萬古雷心急如火,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乘守門衛士去追趕血蝴蝶,從門上一躍而過。只見血蝴蝶已衝向午門。午門外左邊是太廟,右邊是社稷壇,都有衛士把守。此時聽見動靜,忙著堵截夜行客。血蝴蝶不聲不響,只見她右手一揚,也不見打出什麼暗器,那些衛士中忽然有五六人狂叫起來,一個個衝出幾步栽倒在地。追趕的衛士嚇得緩了腳步,她乘機衝到了午門,與那裡的衛士動起手來。只見她右手一揮,一條軟鞭捲向守門衛士,左手一揚,又有三人慘叫倒地,她輕而易舉越過了午門,衝向奉天門。萬古雷終於認定了這人是真正的血蝴蝶,認定她確是要到皇宮去刺殺皇帝老子,急得他心如火焚,定要將她阻攔下來。只要她一進奉天門,無疑就是進了皇宮,裡面的大內高手就會將她擒住,到時要想救她只怕比登天還難。他運起全身功力,急速地追了過去,但卻被幾個侍衛截住。沒奈何,他抽出神罡劍,在擋架中將對方兵刃震飛或是震斷,嚇得對方四散逃開,他這才衝過了午門。
從午門過內五龍橋便到奉天門,這一段必有侍衛守護,但他過橋時,發現橋上倒著五具屍體。過了橋,又見到七八具,無人來阻攔他,使他得以越過奉天門,進到宮城內。
奉天門內迎面是高大巍峨的奉天殿,殿前空地上有士兵巡邏,萬古雷急忙伏在草地上。血蝴蝶已沒了蹤影,也聽不見廝殺聲,料定她從旁而過,便也提氣縱身,飛一般從殿側繞了過去。他心跳如擂鼓,又不知路徑,只要有路就走,居然被他越過了謹身殿、華蓋殿、乾清宮、坤寧宮,來到了一片園林之中。只見高台芳榭、花林曲池,疏影橫斜、暗香滔動,屋宇重迭、金碧輝煌,宛如置身瓊宮梵宇,到了天堂一般。他置身一棵樹上,藉著暗淡星光,極目四處,飽看皇家園林之美,緊張的心情漸漸舒解下來。週遭靜靜的,似乎並無人巡夜。
突然一聲沉喝起,右側一道迴廊,接著只見一道黑影箭一般躥了過來,身後有兩條黑影緊緊相隨。萬古雷運起目力看去,只見前頭一人身材婀娜,胸前有什麼東西在晃動,肩後拖著披風,正是那失了影蹤的血蝴蝶,不禁大喜過望,總算又遇上了她。但這時從一座假山後躥出一條黑影,身法之快,令人吃驚。眨眼間便攔住了血蝴蝶的去路。血蝴蝶知道遇上了高手,左手朝後一揚,不知打出什麼玩意,右手一抖,亮銀鞭直點當面阻攔她的人。遂聽一聲冷笑,她後面的人大袖一揮,打出一股罡風,將她發出的細小暗器震飛。那阻住她的人見她一鞭點來,便一橫身子,伸手抓她鞭頭,她手腕一震,將鞭收了回去。就在這一瞬間,又有兩條黑影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五人將血蝴蝶圍住。
萬古雷從雙方交手的一回合中看出,這五人均是一流高手,血蝴蝶只怕寡不敵眾。
這時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血蝴蝶,你是何人,夜闖皇宮禁地,竟欲何為?」
血蝴蝶不答話,只是緊握亮銀鞭小心戒備。她處於五人包圍中,必須看準缺口衝出。這缺口就是五人中武功稍差的一人,至於是誰,她現在無法判斷,只有動手一試方知。
另一個大內高手道:「血蝴蝶,你已犯下不赦之罪,還不快快跪下,低頭伏罪!」
血蝴蝶仍不答話,只緊盯對面的人。
先前那人道:「你在京城連連作案,如今又闖進皇宮裡來,你究竟是何人?」
忽然,只聽「嗖嗖嗖」,從迴廊一帶接連躍過來七八個人。他們之後,有二三十個侍衛走了過來,其中有十人手提大宮燈在前開路,不一會便把血蝴蝶和那五個錦衣衛圍住,十盞燈把周圍照得通亮,血蝴喋身影清楚顯現出來,使萬古雷看得明明白白。那些侍衛手中有大機弩,齊把箭對準了血蝴蝶,她已無法脫困。
萬古雷看不見血蝴蝶的正面,從背後看去,確是女子身材,與在宮外所見的第一個血蝴蝶形同,那人畢竟剛勁了些,是假冒的,眼前這個血蝴蝶才是真貨。只見她的紅披風血紅,在燈光映照下十分耀眼。與她對恃的兩人,一人年近五旬,一人四旬左右,兩人目光犀利,額頭太陽穴隆起,均是內家高手。旁邊圍住她的三人,年歲都在四十上下,神情十分剽悍。
此刻那五旬漢子又道:「血蝴蝶,你走投無路,還不跪下領罪,從實招出你潛入皇宮的意圖。你若不識時務,妄想逃走,那就叫你屍橫當場、身首異處!本官的話你聽清了嗎?」
血蝴蝶依然不作聲,只狠狠盯著對手。
「本官命你丟棄兵刃,下跪受擒,你是啞巴還是聾子?想來你身後有人指使,只要供出主子,本官對你從輕發落,你還猶豫什麼?」
血蝴蝶功聚全身,準備以命相搏。
老者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大膽逆賊,竟敢頑抗,待將你捉住用刑,不怕你不開口!」
站在他旁邊的四旬漢子突然出手,只見白光一閃,腰刀已劈向血蝴蝶,又快又狠。
血蝴蝶早有防備,只見她斜跨半步,手中亮銀鞭順勢掃出。但在此時,對方已改招換式,身子欺近,一掌拍向血蝴蝶天靈蓋。這一招施出特突然,血蝴蝶不及變招,便抬左手伸出食中二指去點對方腕脈,迫使對方撤招。
萬古雷看得心驚,大內高手果然不凡。
此時,在左、右、後側圍住血蝴蝶的三人,同時向她發起攻擊。三人中兩人使刀,一人使雷神鞭,但看出手就可判斷三人的武功竟也是一流之選。血蝴蝶被四大高手圍攻,交手不到兩個回合就被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萬古雷大急,想不出救她之法,若是明日張膽衝出去,勢必和她一樣身陷重圍,到時自顧不暇,又如何能救她?但眼下情勢危急,既無良策只好出去拚命。主意打定,正欲現身,忽聽老者喝道:「小心有詐!」拿眼看去,只見血蝴蝶跌倒在地,那四人伸手欲治她穴道,正在此時血蝴蝶手一揚,迎面的一條漢子突然狂吼一聲,伸手蒙住左眼,往後退去。緊接著又有兩人發出慘叫,發瘋般滾倒在地。剩下的一人心神一亂,被她亮銀鞭纏住一隻腳,她手一抖,那漢子便跌翻出去丈遠。這意外的變故使所有在場之人大吃一驚,血蝴蝶抓住這瞬間的機會,從地上一躍而起,雙足一跺躍起空中,左手一甩,持燈持弩的衛士慘叫聲迭起,立即倒下了五六人。她柳腰一擰,落到了左面的迴廊邊,跳進迴廊一晃不見。那老者雖看出血蝴蝶的計謀,但終是晚了一步,被她以詭計傷了四大高手,氣得他大喝道:「快追!」當先向迴廊衝去,身形極快,一閃不見。
萬古雷也驚得目瞪口呆,這血蝴蝶心智頗高,略施小技便衝出了重圍,真叫人佩服。
此時眾衛士已衝進迴廊,他也悄悄跟在後面,順迴廊彎彎曲曲走了一會,便聽見迴廊外傳來喝斥聲,追趕的侍衛跳出迴廊朝喊聲傳來處奔去。他從迴廊裡直接躍到樹上,在樹上飛縱,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片刻便看見血蝴蝶又被困在園中,侍衛將她團團圍住,手中機弩對準了她,只要頭兒一聲令下,百箭齊發。
血蝴蝶緊握亮銀鞭,盯著迎面向她走來的五個老者。
其中一個是剛才追她的,另外四個是才現身的,年約五十六七歲,雙目精光閃爍。那五旬老者對這四人執禮甚恭,想是更大的官兒。他們走到血蝴蝶跟前站下。
萬古雷看出這四個老者身手更高,不敢離得太近,在四丈外的一株樹上藏身。
個頭最高的一個老者打量著血蝴蝶,冷冷問道:「女娃兒,聽說你是奚鳳玲的弟子,有這回事嗎?從實招來,不得有誤!」
血蝴蝶依然不作聲,心中有些忐忑,轉著逃跑的念頭,要出其不意打倒對方。
老者冷哼一聲道:「你縱是奚老太婆的弟子,今夜也休想逃離此地,你要放明白些!」一頓,又道:「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任意胡作非為。本官問你,到皇宮意欲何為,你師父在江湖稱雄,你欲夜闖宮禁,這其中必有緣故,本官命你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血蝴蝶突然左手一揮,似有三絲銀光一閃,也不知打出什麼細小的暗器。她與老者等人相距丈五,這樣近的距離,實是難以躲閃。
但老者袍袖一抖,早把暗器蕩飛,只聽他怒哼一聲道:「好狠毒的小女子!奚鳳玲不但教了你赤蠍指,還把壓箱底的暗器赤蠍針也傳了你,難怪你如此膽大,敢私闖宮禁!不過你雖學得了老太婆的狠毒功夫,卻不能在皇宮裡橫行,就憑你這兩手玩藝兒,還不在本官眼下,本官這就讓你開開眼界,先廢了你再說!」
突然,有個不男不女的嗓音叫道:「這是什麼人闖到皇宮裡來了,怎麼還沒把人拿下!」
萬古雷循聲看去;只見侍衛們紛紛閃開道,有四個十七八歲的太監提著宮燈開路,一個年紀七旬的老太監在兩個小太監攙扶下緩緩走來。侍衛們一個個恭恭敬敬行禮,口稱:「參見公公!」這太監像個老太婆,不知是什麼人物,竟也這等威風,不由注意起來。
那高大老者皺起眉頭,一臉的不高興,和他身邊的幾人一同抱拳道:「參見公公!」
老太監並不回禮,口中道:「不敢不敢,原來是旗手衛的幾位大人。是什麼人闖進宮禁驚憂了各位,各位既然親自出馬,就該擒住了飛賊,難道這飛賊這般厲害,擒她不住?」
老者甚是不悅,冷冷道:「回稟盛公公,這女賊就是近日大鬧京師的血蝴蝶,下官等人剛剛接報趕來,要捉她易如反掌,盛公公就請歇息去吧,不勞公公親自過問!」
盛公公抬起昏花老眼,道:「喲,是個女飛賊?這倒稀罕,待我瞧瞧是什麼模樣?」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打量血蝴蝶一番,又道:「既是抓她容易,又怎會讓她闖到深宮裡來,要是驚擾了聖駕,各位大人擔待得起嗎?」
「卑職正要動手捉拿,決不會驚擾聖躬!」
「是嗎?我看不見得吧,她能從承天門、午門闖進御花園來,沒有點功夫怕是不成,你們知曉她的來歷嗎?聽說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
「不錯,她是奚老太婆的弟子,用赤蠍針傷了我們的人,但若是旗手衛的力士連她也對付不了,我們這些人不是太沒用了嗎?」
盛公公冷冷道:「張大人當年在江湖上稱雄一時,鐵索煞星的大名無人不曉,捉拿大漠神女的女弟子自然不在話下。可惜張大人動作遲緩了些,要是在午門就將她拿住,便無話可說。如今卻讓女飛賊闖進了御花園,深入宮禁,張大人你是不是難辭其咎?」
鐵索煞星的綽號被道出,萬古雷和血蝴蝶心頭為之一震,他們都聽自己的師父說過此人:鐵索煞星張孝龍三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此人性格剛毅正直,好打抱不平,不管黑道白道,只要犯了過失落在他手裡就決不輕饒,因此結了不少仇家,得了個「煞星」綽號。沒想到.他竟然在皇宮旗手衛當差,難怪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就沒了他的蹤影。
今日被他截住,凶多吉少。血蝴蝶暗暗著急,萬古雷也擔心萬分。
張孝龍聽盛公公出言威脅,不禁勃然大怒,但他強壓火氣,冷聲道:「女賊闖入禁宮,下官自會奏明聖上,現在抓女飛賊要緊,下官職務在身,恕不奉陪!」言畢轉身面對血蝴蝶。
萬古雷看出,張孝龍等旗手衛的官佐對那老太監並無好感,雙方在言話上毫不相讓。
盛公公聽了這番話後冷笑一聲:「好、好、好,張大人既是這般說,想必是極有把握的了……」略一頓,提高了聲音:「孩子們都出來吧,瞧瞧張大人手下的官兵捉拿女飛賊,好讓你們這些不開眼的東西長長見識!」
隨著話聲一落,四周圍忽然出來了四十多個青壯太監,一個個背插兵刃,神氣十足。
盛公公又道:「瞧見了嗎,乖孫子們,被旗手衛張大人圍住的是個女賊,大號血蝴蝶,是江湖女煞星大漠神女的弟子,她既然闖進了御花園,那些守衛的酒囊飯袋攔她不住,想必是有兩下子,待會旗手衛的人要是捉不住她,乖孫子們可不能將她放走,聽明白了嗎?」
眾太監輕聲回答:「是,謹遵台命!」
這話中之意,分明是將旗手衛的人不放在眼裡,把張孝龍等人氣得臉紅筋脹。
萬古雷心想,這老太監看似潺弱無力,說出話來氣派不小,要是沒有武功,豈敢在這樣的場合大搖大擺。說不定他身懷絕技,內功已登峰造極,是以精華內蘊,不露鋒芒。如果所料不差,真正的勁敵該是這老太監。
忽然,又聽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啊喲喲,出了什麼事,怎會有這麼多人聚在花園裡?我說你們大家都聽好,莫把花木踐踏壞了!」
話聲在萬古雷身後不遠傳出,他急忙回頭看去,又是一個老態龍鍾的太監,由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太監攙扶著,手拄一根枴杖,慢慢走了過來。小太監一手扶人一手持燈籠,看樣子吃力得很,老太監幾乎把一個身子都靠著他。
經過萬古雷的樹下時,老太監忽然抬起頭朝上掃了一眼,旋又低頭走路,嘴裡咕噥道:「半夜三更,何處不好耍,偏要到這御花園來湊熱鬧,要是從樹上跌下來,摔斷腿腳還送了命,真是何苦來!唉、唉,何苦來、何苦來!」
他聲音極低,但萬古雷聽得清清楚楚,這話明明是說給他聽的!啊喲喲,這老太監竟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實在大出意外!
心念轉動間,老太監側著頭,似是在看什麼地方,但萬古雷卻聽到了細如蚊蚋的聲音,老太監以傳音入密對他說話,趕忙仔細聽。
老太監道:「你來皇宮行刺嗎?」
他趕緊以傳音入密回答:「啟稟公公,小子是尾隨血蝴蝶而來,想阻她進入宮禁……」
老太監哼了一聲,道:「你小子是不是綠林大盜,想到皇宮來擄一票發財?」
「啊喲公公,不是不是,小子只為救人……」
「血蝴蝶為何闖入宮禁?」
「她……唉,大概是為冤死的爹娘復仇吧!」
「皇上殺了她的家人?」
「是的,她也被收監,小子將她救出。」
「唉!報什麼仇,只會把命搭上,快逃吧!」
說了這一句之後,老太監便不再出聲,此刻他已走近太監侍衛圍困血蝴蝶的地方。
萬古雷驚張地注視著這老太監,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並無惡意,所以忍不住說了實話,要是老太監點出自己藏身地,那就太糟糕。
此刻,侍衛們並未向老太監行禮,只有張孝龍等頭目向他抱拳打招呼。
張孝龍道:「御花園闖進了女飛賊,下官等在此捉人,驚擾了吳公公。」
一旁站立的盛公公不理不睬,只拿眼睛盯住被圍困的血蝴蝶。萬古雷看出,老太監吳公公的地位遠不如那盛公公,是以受到侮慢。但奇怪的是,吳公公也不理睬那盛公公。
這時聽吳公公慢吞吞回答:「你們捉賊呀,這御花園除了花木,能偷什麼呢?瞧你們來了這許多人,把花草踏壞了可不好,我看各位把賊趕到別的地方去捉吧!」
張孝龍道:「吳公公,這女賊乃窮凶極惡之輩,在京師作案殺人,宗人令府、都督同知、兵部尚書府第均遭侵擾,今夜又潛入皇宮,圖謀不軌。皇上曾下詔捉此女賊,如此重犯,決不能讓她走脫,故請公公鑒諒,就地捉拿!」
「對付一個女娃兒,用得著興師動眾嗎?」
「公公說得是,本無須來這麼多人,旗手衛力士足以對付女賊,諒她插翅難飛!」
這話明明是衝著盛公公那班太監的,盛公公哪能聽不出話中之意。他冷笑道:「張大人,話不要說得太滿,女賊要是逃走了,只怕誰也擔待不起,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
言未了,吳公公忽然道:「旗手衛的人捉賊,與我們不相干,不如回家睡覺去,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完轉身,順原路走去。
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衝著盛公公,叫人琢磨不透。
萬古雷見吳老太監並未出賣他,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此刻又聽到老太監傳音說話。
吳老太監道:「小子,你看見了,大內高手在此,你那夥伴只怕難以逃脫,你快走吧!」
萬古雷以傳音入密答道:「晚輩不能丟棄夥伴,拚死也要救她出來,前輩好意心領!」
「就憑你二人,鬥得過旗手衛的人嗎?何況還有盛經子那老不死的在場。那老不死的功臻化境,你們年青人難以匹敵,你不走白白送死,又何必兩人雙雙落網呢,你死了心吧!」
「晚輩縱知不敵,也決不背友而去!」
「那女強盜是你的情人?」
「不是,她是晚輩好友的紅粉知己。」
「她父親是誰,何以被皇上處置?」
「她父親是後軍都督同知,不知何故被皇上以反叛賊處死。柳將軍一向忠心耿耿……」
「知道了,皇上為保皇太孫繼位,誅殺重臣,柳將軍不過是其中一人而已!小子你聽好,別和那盛經子動手,設法攪亂了他們,然後逃向花園西北角,我便住在那裡,你記住了!」
吳公公蹣跚地走過了萬古雷藏身的大樹,不再說話,而此時場中有了動靜,旗手衛的一個頭目,手持利劍走向血蝴蝶,便把注意轉向場中,對吳公公的話放在心中琢磨。只見血蝴蝶將亮銀鞭交在左手,右手從披風裡一探,拔出了一柄刀葉窄細的彎刀,閃閃發出虹彩。仔細看去,刀身雪亮,上面嵌有四顆紅寶石,成掌距一一線排開,一望而知此刀不是凡品。萬古雷驚詫地想,她原來還會使刀,嬌嬌也怕不知道。
念間閃動間,兩人已動上了手。
旗手衛的頭兒劍法凌厲,武功一流,但血蝴蝶的刀法詭異,怪招頻出,反佔了上風。
忽聽那盛經子冷冷道:「趙千戶好劍法,叫人好生欽佩!不過……」他頓了頓,續道:「只怕不是女飛賊的對手,還是另派人的好!」
這話使張孝龍等人火起,尤其是趙千戶,他恨不得破口大罵,但盛經子是皇上跟前的人,誰也惹不起,只得把惱恨轉移到血蝴蝶身上。他猛地提起九成功力,劍如矯龍,把血蝴蝶罩住,閃電般發起攻擊,猛不可擋。但血蝴蝶一柄彎刀將自己護住,硬擋硬架,毫不退讓。
突然間,銀光一閃,血蝴蝶亮銀鞭抖出,趙干戶閃避不及,被鞭稍的鏢尖紮在臂上,痛得悶哼一聲,急急跳出圈外。
張孝龍又驚又怒,只聽那盛經子又在說三道四:「如何,我不是早說了嘛,趙千戶不是人家的對手,只怕要張大人親自出馬……」
張孝龍正要去斗血蝴蝶,站在他旁邊的老者道:「何勞張大人出手,由屬下代勞!」
盛經子道:「孫子們,看清楚了,旗手衛指揮同知包占斌大人親自捉拿女賊,這回女賊逃不掉了。待包大人拿住後拷問口供,不怕她不招出幕後指使,然後一網打盡。旗手衛的大人們此次立了大功,定會討得皇上封賞!」
這傢伙冷嘲熱諷,喋喋不休,令人討厭,而且替張孝龍出了個難題:活捉血蝴蝶。
張孝龍怎會聽不出盛經子的用意,知道老東西不懷好意,今夜若捉不到女飛賊,確確實實不好向皇上交代。他當機立斷,喝道:「包賢弟,這不是比武較技,請佟、劉二位協助,務必活捉女飛賊,莫讓人把旗手衛小瞧了!」
和他並肩的兩個老者立即答道:「遵令!」
盛經子道:「這回可熱鬧了,佟安泰同知、劉德飛僉事一併上陣,女飛賊插翅難逃!」
萬古雷心急如焚,要是三人聯手,血蝴蝶豈是對手,何況還有盛經子等人在場,她當真是插翅難飛,要如何才救得出她來呢?
忽然,他想起了宮師叔傳授的暗器,追命飛環刺,但這玩意兒專打人喉嚨,一環追命,十分歹毒。若用來傷害旗手衛的侍衛,未免沒有道理,他們並不是壞人,看來是不能用。
猶豫間,場中已動上了手。只見包占斌手使腰刀,佟安泰使劍,劉德飛使九環刀,把血蝴蝶圍住,把血蝴蝶打得手忙腳亂,只有招架閃避,已無還手之力。不出二十個回合,必被生擒。萬古雷急切中伸手進懷裡,手觸到了幾枚銅錢,靈機一動,何不用銅錢代替飛環刺,別打人家的喉嚨,往身上肉厚的地方打,最多傷其皮肉,要不了命。
於是掏出銅元,以發飛環刺的手法,首先向武功最高的包占斌胸前打去。緊跟著打佟安泰脊背,打劉德飛右腿。
從習得飛環刺後,他是第一次使用,那銅錢也是圓的,形狀與飛環刺相似,只是更小些,打出後無聲無息,可力道卻是極大。場中包、佟、劉三人一心對付血蝴蝶,時時防她左手的亮銀鞭偷襲,因此十分專注,哪裡料到會有人向他們施用暗器,一個個依次被打個正著,痛得一咧嘴,慌不迭跳出圈子,不由而同大吼:「有人施放暗器,快抓同黨!」
萬古雷得手,大喜之下打出了一把銅元,朝人多處扔,也不用飛環刺手法。許多侍衛太監中了銅錢,痛得大喊大叫,亂成一團。混亂中他接連打滅了幾盞燈籠,園中便暗了下來,他隨即一個飛躍,落到血蝴蝶身側。
血蝴蝶正與鐵索煞星張孝龍動手。張孝龍手使一柄長劍,劍身比一般劍寬出一寸,劍把後帶著一根細鐵鏈,鏈頭握在左手,萬古雷一到,舉劍向張孝龍出招,以傳音入密對血蝴蝶道:「柳小姐快走,繞向西北角,那兒可藏身!」
血蝴蝶一楞,轉身看他,是個著夜行衣的蒙面人,使的兵刃是劍,並非自己的夥伴,這是個不相識的人,何以會來救她?但此時不及思索,趕緊脫身要緊,便往外衝殺。
此刻聽那盛經子嚷道:「孫子們,女強盜來了同夥,快上去抓住他們立功!」
太監們應了一聲,向血蝴蝶衝來。但旗手衛的侍衛已將她攔住,太監們只好守在外圈。
萬古雷與張孝龍斗了五個回合,發現對方武功極高,這樣鬥下去如何能夠脫身,便虛晃一劍,跳出圈外,衝向攔住血蝴蝶的侍衛。
突然,一陣勁風從腦後襲來,他連忙反手一劍格擋,同時側身回頭,卻見是帶著鐵鏈的一把劍,「呼」一聲又飛了回去,被張孝龍接住。萬古雷顧不上理睬他,又以傳音入密催血蝴蝶快逃,一邊衝到她前面開路。他運起七成功力,凡與他兵刃相交的侍衛,兵刃不是折斷就是脫手飛出,哪裡阻得住他,片刻就已衝出幾丈遠,血蝴蝶緊跟其後,兩人剎時沒入黑暗之中,耳聽後面人聲混騰,有高手緊追而至。
萬古雷展開身法滿園子亂躥,什麼地方樹多就往什麼地方去,什麼地方最黑就往什麼地方鑽。偌大個御花園,任你馳騁。
血蝴蝶盡己之能尾追,漸漸力不從心,對這陌生人的內力由衷地欽佩,不由有了幾分信任。不一會,萬古雷躥到了一座亭中,那是皇太孫最喜閒坐的地方,他當然不知道皇太孫常在此接見公冶勳,要是知道,定會觀賞一番。
在亭子邊,萬古雷估算吳公公說的西北角,該是什麼方向,還未找到,就聽衣袂破空聲,便趕緊往外躥。走出一大截,發現血蝴蝶未跟來,又只好折頭返回。只見她被兩個太監圍攻,這兩人一使軟鞭一使彎刀,十分厲害。萬古雷摸出銅錢,正要抖手打出,忽聞身後有動靜,匆忙朝前一躍閃避。但偷襲他的人如影隨形,又向他出手抓來。
萬古雷又驚又怒,猛地一轉身,舉掌相迎。就在這瞬間,他耳裡聽到傳音入密,有人道:「不可硬碰,快逃!」但他不及收招,掌與對方五指相碰,一股大力將他擊退了一步,定睛看去,是那老太監盛經子。
盛經子未能擊倒對方,十分驚訝:「喲,你小子還有點門道,怪不得敢闖宮禁!」話聲一落,又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了過來。萬古雷又聽到傳音入密的細語聲:「小子快逃!」但他看不慣盛經子的驕橫,運起九成功力擊出一掌,只聽「轟」一聲大震,罡風折斷了四周的許多花木,沙土四處飛濺。萬古雷只覺內腑翻騰,口中一鹹,吐出一口血來。他急急運氣止傷,雙目緊盯對方,見老太監也吐了口血,受了內傷,不能再與他拼掌。那邊纏住血蝴蝶的兩個太監下百張泰、康鶴,見狀急忙跳了過來,一左一右去攙扶盛經子。
盛經子嘶聲道:「回家!」
萬古雷強忍傷痛,對不遠處的血蝴蝶一揮手,朝園中跑去。血蝴蝶很快追上了他。
「你受傷了嗎?」她關切地問。
「有一點,不礙事,快走!」
忽然,一個黑影彷彿從地下冒出來,擋住了萬古雷。
他不假思索,一掌擊去。
「小子,你怎麼亂打人,快跟我走!」
萬古雷這才認出是吳公公,當即隨他飛跑。此時旗手衛和太監分散開來,滿園子都有他們的身影。但跟著吳公公,輕車熟路,很快來到離池塘不遠的一排平房前,吳公公讓他們進了一間屋,道:「二位暫在此歇息,有人來不必驚慌,只要不出聲,無人敢闖進來。」
萬古雷道:「多謝公公救命之恩!」
吳公公歎口氣道:「你二人今後不可再這般魯莽,皇宮豈是快意恩仇的地方?大明立國以來,不知冤殺了多少開國元勳,又豈止你一家兩家?何況這種事古之有之,今後也不會斷絕……」略一頓,又道:「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兩位出宮後,逃生去吧,休要再……」
言未了,他忽然住聲,道:「有人來了!」
片刻後,萬古雷聽見輕輕的腳步聲走近。
有人壓著聲音道:「這是吳公公的住屋,你們快走開些,別驚擾了他老人家。」
又一人道:「繞屋走一圈,以防女飛賊藏在這附近,別讓她躲過了!」
不一會,腳步聲便走遠了。
吳公公道:「你受了內傷,讓我探探脈。」
萬古雷伸手遞給他,吳公公搭脈一探,詫道:「你傷得不重,內功如此了得,竟能經受住盛經子的一掌!真是後生可畏!」
萬古雷道:「不敢受前輩褒獎!」
吳公公道:「盛經子也受了傷,足見你功力深厚,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真了不得!」
「在下萬古雷,敢問公公高姓大名?」
「吳乾仁……其實通名何用,你我只怕不會再見第二次……不再打擾,你運功療傷吧。」
老太監一出門,血蝴蝶冷冷道:「原來是萬大俠,多謝相助,今後圖報,告辭!」
萬古雷大驚:「是柳小姐嗎?請別走……」
「我不姓柳,萬大俠你認錯人了。」
萬古雷從她的聲音中辨別出,她就柳錦霞,只不過壓著嗓門說話,試圖改變聲音。
「柳小姐,在下與公冶兄情同知己……」
「我已告訴你,我不是什麼柳小姐,那個柳小姐早已死去,我姓柳,名仇。」
「柳小姐,在下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必再說,你將我從獄中救出,今夜又在皇宮幫我,我柳仇並非忘恩負義的人,今生不能報答,來世再酬君,就此別過……」
「慢,柳小姐,在下今夜本為尋找小姐而來,請小姐為公冶兄著想,等公冶兄返回京師,彼此相見後,小姐就算有了歸宿,再莫讓血蝴蝶出來冒險……在下和嬌嬌極為小姐擔心……」
「謝謝嬌嬌,但我已經心死,除了復仇,不知世間其他事,殺不了狗皇帝,也要攪他個天翻地覆……我恨!我好恨!……」
「柳小姐,公冶兄……」
「只要他回到京師,我會與他見面的。」
萬古雷聽她這句話聲音柔和多了,忙道:「為了公冶兄、為了小姐今後,請小姐到寒舍暫避,直到公冶兄回來……」
「回來又能怎樣呢,我豈能誤了他的前程!」
「這……公冶兄決不會為了前程疏遠小姐,據在下所知,公冶兄並不熱衷功名……」
「這就是他的不對了,大丈夫豈能不求功名?皇太孫今後定是個聖明天子,他不該因為我受牽連而誤了功名,那我豈不成千秋罪人了?」
萬古雷聽得目瞪口呆,她雖受滅門之害,並未看破紅塵,而她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他喃喃道:「可是,柳小姐若不見公冶兄,公冶兄定會棄官回家,到處尋找小姐!」
「真的嗎?你說他會因我而丟棄了功名?」
「是的,他一定會找尋小姐,不顧一切!」
「那只是你這個俗人的一孔之見,公冶兄心懷大志,以國為重,皇太孫這般賞識他,他定會報效國家,豈能為一女子而輕社稷?……」
萬古雷一怔,弄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柳錦霞接著說:「如果他真這麼沒有志氣,那我就會看不起他!」一頓續道:「你以為我是來刺殺皇上的嗎?錯了錯了,我是來向皇上為家父伸冤的,皇上聽了奸臣的讒言,誤殺了家父,只要皇上明瞭冤情,就會為家父洗去罪名,追封謚號,我柳家仍會青史留名……」
萬古雷越聽越糊塗,她明明說殺不了狗皇帝,也要攪忙個天翻地覆,這會兒卻又改了口,居然幻想皇帝為柳家平反昭雪?
「到那時,我與公冶哥哥再相聚,他是侍郎家的公子,我是都督家的千金,真個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羨煞世間男女……」
萬古雷瞧她眼睛,熠熠閃光,十分興奮,她似乎已沉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不禁越發驚異,以她的性情,怎會說出這般糊塗的話來。她驕傲矜持,飽讀詩書,可這會兒卻口沒遮攔。
驚異間怔怔地看著她,忽見她目中閃光隱去,興奮之色消褪,代之以冷傲嚴厲。
「萬兄,你我同處一室不妥,該走了!」
萬古雷聽她聲音冰冷,與前判若兩人,忙道:「小姐請暫忍一時,多虧這位好心的吳公公相助,才得以避開侍衛,待吳公公叫走時再離開,否則難以脫身。出去後請小姐和柳兄、郭兄等暫住寒舍,待公冶兄回來……」
「萬兄不必多說,我不會去府上龜縮。我與朱元璋不共戴天,我要與他作對到底!血蝴蝶到處飛,要尋找的就是血,皇親貴胄的血,達官貴人的血。它飛到哪兒,哪兒就要見血!」
「小姐,京師捕快、錦衣衛都在追捕血蝴蝶,情勢十分險惡,請小姐暫到寒舍……」
「我不會去你家的,請你不要再提。記住,柳小姐已死,化作了血蝴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該明白的。多謝你的好意。」
萬古雷聽她口氣堅決,十分無奈,便換了話題,道:「小姐的授業師父,果真是……」
柳錦霞打斷了話,道:「是誰又怎樣?」
「小弟只是好奇,隨口問問,並無偏見。」
「學藝在身,為我所用,師父是誰,無關緊要。何況這事牽涉到別人的隱私,不說也罷。」
「是是,小弟不敢再問。」
「萬兄年歲比我大,不必客氣。蒙萬兄兩次搭救,大恩不言謝,小妹永記在心……」
「在下與公冶兄情同手足,小姐這話就見外了。何況人生在世,安知禍福吉凶,在下也被人謀算,尚不知落得什麼下場,今後說不定請小姐援手……」一頓,又道:「一句話,人都有危難的時候,人幫人實屬平常。」
「或許是吧,但願有我回報萬兄的時候!」
「小姐,公冶兄不久就回來,小姐……」
「放心,我自會與他相見……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我也許永不見他……」
「啊喲,這如何使得,小姐千萬不能……」
「我不是告訴過你,柳小姐已死了嗎?與公冶勳相交的,正是都督同知家的柳小姐,與他這位侍郎家的公子正好相配,是所謂『珠聯璧合,鳳翥鸞翔』乃天作之合。可惜的是,紅顏薄命,柳小姐一家被皇上滿門抄斬,香消玉殞。她化成了一隻血蝴蝶,一隻追命索債的蝴蝶。它雖有美麗的姿容,卻藏著一顆冰冷的心。她是女飛賊、女強盜、女煞星!與皇太孫寵幸的忠信衛指揮同知公冶勳大人,難道還是門當戶對的佳偶嗎?更何況是萬兄你把我從天牢中救出來的,錦衣衛自然清楚得很,因此柳錦霞縱使還活著,也是個十惡不赦的欽犯!好,夠了,你是個明白人,無須再多說!」
萬古雷心如針扎,柳錦霞的話淒涼哀怒,可句句都是對的。公冶勳身居要職,又如何能與她明媒正娶,共拜天地?唉,天哪,這……
他不知說什麼去安慰柳錦霞,一時無語。
此刻,門被推開,吳公公道:「隨我來!」
萬古雷搶先出門,只見周圍十分安靜,黑沉沉一片,也不知有無人潛伏窺伺。
吳公公道:「你們從後宰門出去,過玄武門出皇城,不過,你們得改扮成太監,少時天剛拂曉,我送你們一程到後宰門,出門後侍衛如果盤問,就說奉我之命出外就成。」
萬古雷深深一揖:「萍水相逢,蒙公公不疑搭救,此恩此德永記於心,望他日再相逢。」
吳公公道:「要是早來十年,我不會放過你們,只因久居深宮,看透了皇室的凶殘……唉,一言難盡,不說也罷,你們隨我來改裝。」
三人進了另一間較大居室,兩個小太監立即動手替萬古雷、柳錦霞改裝……
血蝴蝶大鬧皇城的消息已傳遍全城,大街小巷都有錦衣衛、巡丁、捕快的身影。城裡的大小旅店都受到嚴厲的盤詰,尤其是住店的武林人,稍有不順眼的地方,便捉去下牢審問。遇到女的,更是嚴加盤問。本地居民有外地客人或是親戚來家住的,都要向裡正報告來歷,違令者查出嚴懲。一個京城,鬧得人心惶惶。
公冶嬌一早便來到萬府,恰在巷口與萬古雷相遇,不禁十分奇怪,問他一早去哪兒。
萬古雷內傷未癒,神情有些疲憊,道:「進去說吧,昨夜我見到了柳小姐。」
公冶嬌大喜:「啊喲,真的?快說呀!」
兩人到了竹梅居,耿牛、西門儀、劉秀英、沙天龍兄妹和曹罡一家正議論著要出去尋找萬古雷,見他回來,才放下了心。古雷把昨夜經歷說了。
公冶嬌流下了淚,道:「你和柳姐姐從玄武門出來後,為何不再勸她一勸,請她來和大家在一起,相互照顧,如今查得這般緊,她在何處可以安身?唉,柳姐姐呀,你好可憐啊……」
萬占雷道:「別哭別哭,嬌嬌聽我說。我與柳小姐平安從玄武門出來後,她扯去太監衣服,解下披巾,只對我說了句:『珍重!』便掠向一片林中,我知她不願隨我來,只好獨自回家。」一頓,又道:「我總覺得柳姐姐心智有些不正常,一忽兒這樣,一忽兒那樣,前後說的相互矛盾。不過,她清醒冷靜的時候居多,糊塗的時候十分短暫。唉,我真為她擔心!」
西門儀歎道:「一個千金小姐,突然經此變故,精神上所受之打擊可想而知,換個平常人,只怕早已瘋了。世間事多變幻,禍福吉凶難測,今日好好的,安知明日會遭逢不幸?」
公冶嬌拭去眼淚,道:「我要找到她,叫她隨我到家裡去住,等候哥哥回來。」
劉秀英道:「風聲這般緊,她自不會在城中藏身,你又上哪兒去找她?」
萬古雷道:「嬌嬌莫急,我請宮師叔他們協助,慢慢查找,只要她不走遠,終可找到。」
公冶嬌站了起來:「那就快走,我也去!」
西門儀道:「古雷受了傷,恐要坐息。」
公冶嬌滿面羞慚道:「對不住,我忘了。」
萬古雷道:「等我一個時辰,便可……」
公冶嬌道:「下午去吧,我先回家。」
她走後,萬古雷回屋療傷,足足坐息了一個多時辰,醒來時內傷已癒,精神健旺。
午飯後,嬌嬌來到。萬古雷帶耿牛和她步行前往承恩寺,路上少不了受到盤問,蓋因公冶嬌攜帶著飛虹劍。凡來盤查的巡丁、捕快、錦衣衛,都被她罵得灰溜溜走開。
來到宮知非屋裡,她仍繃著粉臉。
宮知非道:「古雷,你惹惱了小姑奶奶?」
萬古雷道:「小侄哪裡敢呀,她在路上受到盤查,若不是小侄攔著,她還要打人呢!」
湯老五笑道:「血蝴蝶昨夜大鬧皇城,攪得皇帝老兒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把鷹犬們派出來,滿街騷擾百姓,怎不叫人生氣!」
宮知非道:「血蝴蝶是不是柳錦霞?」
公冶嬌詫道:「咦,你怎會知道?」
宮知非道:「我老爺子掐指一算就知。」
公冶嬌道:「真的嗎?有這麼神?」
宮知非十分得意:「不然怎會叫神八卦?」
「那好極啦,請老人家打一卦,算算柳姐姐藏身何處,我好去把她找來……」
「她躲在何處,我老爺子怎會知道?」
「咦,你不是神八卦嗎?怎麼又不靈了。」
宮知非無話可說,道:「並非我老爺子卦不靈,而是……咳,不說了吧,說了你也不懂……」一頓,忙問萬古雷:「有事嗎,說吧。」
萬古雷把昨夜的事說了,道:「柳小姐處境危險,但又不願跟我回家,只有請各位師叔幫忙查找,讓嬌嬌與她見面,勸說她罷手……」
宮知非道:「你小子盡出難題,官府出動了這麼多人都找不到,叫我等何處找去?」
公冶嬌道:「不必找,算一卦不就知道了?又簡便又省事,又不冒風險,何樂而不為?」
宮知非眼一瞪:「你怎麼又來了,我老爺子的卦不算賊藏何處,道理嘛……」
「我不懂,是嗎?」嬌嬌接嘴:「不懂有什麼要緊,你講就是,我會好好聽。」
「不講不講,還是找人吧。老五你去告訴補鍋匠和那個賣茶的,想法子把人找到。」
湯老五道:「只有日間留意,夜裡是不能出門的,聽說除了錦衣衛,還出動了不少的大內高手,專在夜間巡遊,捕拿夜行人。」
公冶嬌歎氣道:「我以為師叔的八卦最靈,心中抱著很大的希望來這兒,哪知……」
宮知非道:「咦,你小丫頭敢說我的卦不靈,不信老爺子就替你算算婚嫁,看靈不靈!」
公冶嬌臉紅了,啐道:「呸!誰叫你算這事,該算的不算,還自稱神八卦,沒羞!」
宮知非道:「我老爺子卦算得就是准……」
湯老五笑道:「行啦行啦,准不准,讓大家說吧,自己誇有何用?」話題一轉,續道:「柳小姐將門之女,又怎會是大漠神女的徒弟,這挨得上邊嗎?若不是,外間又怎會如此說?」
萬古雷把柳錦霞使的兵刃說了,公冶嬌十分驚詫:「她會使彎刀,我怎麼不知道?」
萬古雷道:「那彎刀刀柄上嵌著四粒紅寶石,燈光下虹彩四射,那刀定非凡品。」
宮知非吃了一驚:「什麼,四星映月?」
公冶嬌道:「何謂四星映月?」
湯老五道:「這刀是彎的,好比月亮,刀身上嵌有四粒寶石,好比星星,所以……」
公冶嬌道:「原來如此,懂了。這是宮師叔憑空想出來的吧?四星映月,真好聽!」
宮知非道:「又來胡說,這刀本來就叫四星映月,怎麼是我老爺子空想出來的?」
萬古雷道:「師叔知道此刀的來歷?」
宮知非小眼睛一合一開:「那是當然。」
嬌冶嬌催道:「那快講呀,拿腔擺調的!」
宮知非搖頭晃腦,慢吞吞道:「長話短說吧,此刀據說乃百年之物,雖然不能削金斷玉,但鋒利堅韌,不易缺口。百年來幾番易主,據我老爺子所知,後來落到了刀術名家莫沖手中。三十多年前據說莫沖偕幾位高手去追蹤大漠神女,為江湖除害,哪知一去不回。是被大漠神女殺了還是出了別的事,無人知曉。現在可以知道,定是被大漠神女所殺……」
公冶嬌道:「你如何知道?又來胡說?」
宮知非道:「若不是被神女殺了,此刀怎會落在神女手上,又怎能傳給了柳錦霞?」
「柳姐姐是不是大漠神女的弟子還很難說!」
湯老五道:「柳小姐使亮銀鞭,又會赤蠍指,又打出了赤蠍針,必是女魔的徒弟無疑。」
宮知非道:「其實我也不信,都督同知的千金怎會和那女煞星相識,這其中必有隱情。」
公冶嬌道:「只要找到柳姐姐,一切自明。可我擔心她落到錦衣衛手裡,那就慘啦!」
湯老五道:「我們盡力去找,別擔心,柳小姐機智聰穎,斷不會落網,吉人自有天相。」
就在此時,補鍋匠劉二本來了,他帶來的消息是,血蝴蝶的同夥已有一人被抓獲。
公冶嬌大驚:「是誰被捉了?柳大哥……」
劉二本道:「我在承恩寺前擺攤,聽那些閒人說的。據他們說,今早在通濟門外的秦淮河邊,有一黑衣蒙面人暈倒在河邊樹下,此人滿身血跡,受了不少處傷。他大約是口渴,想到河裡飲水,體力不支,暈了過去,被巡丁發現,立即將他綁了起來,然後抬往府台衙門。據說有許多人都見了,有的還看清了強盜的面貌,說眉清目秀的,像個書生,不像強人……」
「不知他的姓名嗎?」公冶嬌急出了眼淚。
「不知,這只有找衙門的人才打聽得出來。」
萬古雷也急了,道:「糟,不是郭公子就是柳公子,要不就是張公子,我這就到鎮遠鏢局去找黃飛羽兄弟,請他上衙門打聽!」
公冶嬌慌了神:「快走快走,天哪……」
宮知非道:「打聽清楚再設法,莫急!」
萬古雷遂和嬌嬌、耿牛忙著去大功坊。從承恩寺廣場朝南直走,鎮遠鏢局就在街上段。
不一會,來到鏢局,發現只開著一道小門,冷冷清清。萬古雷對守門人說了來意,立即被請了進去,在第三進院子的耳房就座等候。
片刻就聽腳步聲,黃飛羽滿面笑容來到。
彼此寒暄見禮,萬古雷說明來意,請黃飛羽上衙門打聽消息,這使黃飛羽有些吃驚。
他謹慎地問道:「血蝴蝶大鬧皇城,驚動了聖駕,禍是越闖越大,古雷兄欲打聽……」
萬古雷道:「不瞞黃兄,小弟疑心一位友人被誤捉了去,待查明姓名後方能釋懷。」
黃飛羽道:「原來如此,近來錦衣衛亂逮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說是血蝴蝶同夥。此事包在小弟身上,這就去拜訪衙門捕頭。」
出門時萬古雷問:「鏢局怎未開門?」
黃飛羽道:「家父已將鏢局停業,免惹是非。虎賁鏢局蔡忠范一死,由粉面太歲曾玉麟接任總鏢主,這勢必與鎮遠鏢局過不去,又來糾纏,所以關了鏢局賦閒在家。」
萬古雷搖頭歎息,公冶嬌卻道:「怕什麼?我不信史孟春在京師能橫行無阻!」
黃飛羽苦笑,道:「一有消息就來稟告。」
三人分手各走一邊。公冶嬌道:「我們與史孟春鬥了幾個回合,有什麼不得了的,他不是縮頭躲在窩裡不敢再來了嗎?黃家未免太怕事,其實有我們幫他,史孟春又敢如何?」
萬古雷道:「說起來有些奇怪,自從血蝴蝶作案以來,史孟春就不再來打麻煩……」一頓,續道:「這人隱藏得好深,十分可怕!」
公冶嬌道:「怕什麼?你不是說他在官府中任職嗎?背靠一個朝中權貴,有權有勢。等大哥回來,將你引薦給皇太孫,看誰敢惹你!」
萬古雷笑道:「你不是說,叫我不要去皇宮當差嗎,怎麼現在又改了口?」
公冶嬌歎口氣道:「我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一會兒我寧願你就當個平民百姓,一會兒我又想你成就功名,以免被人欺壓……」
萬古雷道:「別操心,聽天由命吧!」
回到福壽巷家中,只見大伙都在,把消息說了,眾人都焦急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一會兒猜是柳銘,一會兒又是郭劍平、張文彥。
一個時辰後,終於盼來了黃飛羽。
一坐下,黃飛羽就道:「幸不辱命,小弟使盡手段,把事情打聽明白了。被捕者自稱姓劉,名然,說與血蝴蝶並不相識……」
眾人長舒了一口氣,幸好不是柳銘他們。
黃飛羽一頓,續道:「他說夜間出來找點盤纏,被護院殺傷,逃至秦淮河邊……」
梁雅梅忍不住道:「原來是個盜賊,活該倒霉,誰叫他不務正業,幹這行勾當!」
黃飛羽道:「捕頭問他在哪一家大宅被護院殺傷,他說他不知道。捕頭說,他這是一派胡言,不用刑不會老實招供。正要給他上夾板,錦衣衛來了人,說奉指揮使大人之命,提犯人到錦衣衛衙門審訊。張副總捕頭雖不願意,但不敢違抗,只好將盜賊交給來人帶走。張捕頭對小弟說,本來是府台衙門立的功,卻被錦衣衛搶去,那犯人落到錦衣衛手裡,經不住行刑,勢必招供,只要招出同黨,便可破案……」
曹罡道:「糟,落到錦衣衛手裡,哪裡還有命!俺想劉然是其假名,瞞不了多時……」
黃天羽道:「不錯,張捕頭就是這麼說的。他說,血蝴蝶作案之後,查得很緊,一般盜賊哪有膽量在夜間出來作案,此人必是血蝴蝶一夥。他又說,錦衣衛的百戶洪豹悄悄告訴他,昨夜在正陽門與三個盜賊交手的錦衣衛高手們說,其中一人假扮血蝴蝶使他們中了調虎離山計。就在追捕三個盜賊時,真的血蝴蝶潛進了皇城。他們雖然沒有逮住三個盜賊,但三個盜賊都受了傷,其中一人較重,暈倒在秦淮河邊的,就怕是此人,血蝴蝶的線索著落在他身上。小弟問此人會關在什麼地方,張捕頭說不知道,錦衣衛的事,他們不能過問。」
這一說,眾人的心又懸了起來。
萬古雷道:「多謝黃兄,此人與小弟不相干,不必再說,請黃兄留下共飲一杯如何?」
黃飛羽有事推辭,說來日相聚,萬古雷送他出門,然後匆匆回來,與大家商議。
他道:「各位都聽見了,那暈倒在秦淮河邊的人,必是柳、郭、張三位中的一位,如今被錦衣衛提了去,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劉秀英歎口氣道:「古雷,老身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說出來怕你又……」
古雷忙道:「師母訓示,古雷怎敢不聽?」
劉秀英道:「不敢,老身之言,說不上訓示,只供賢侄斟酌。柳小姐等人被皇上處刑,賢侄奮不顧身將他們救了出來,為他們三家保存了香火。以他們四人而言,絕處逢生,該珍惜這條性命,傷養好之後,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不料他們心懷仇恨,不與大家聯絡,也不知會一聲,我行我素,潛入京城作案。那柳小姐更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竟敢闖入皇宮行刺皇上。若非遇到個好心的吳公公,柳小姐丟了性命不說,還累及賢侄枉送性命,這實在是不值。老身以為,他們不該魯莽行事,須知這樣做的結果決無好下場,被殺被捕只不過是遲早的事,要是賢侄再過問他們的事,勢必牽連賢住和大家。因此老身奉勸賢侄,他們這是自食其果,別人愛莫能助,請賢侄三思!」
萬古雷一愣,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正英道:「師母的話,正說到小侄心上。想那柳小姐,目高於頂,遭難前根本不把古雷兄弟和我們這班人看在眼裡,她自恃出身達官貴人家,看不起平民子弟。但古雷兄弟和我們大家不記前嫌,冒死將她從天牢中救出,可她養好傷之後,連招呼也不打,便在京城興風作浪,如今闖下大禍,那是咎由自取。倘若我們又要伸手管這閒事,勢必惹火燒身。大家別忘了,史孟春還會來找麻煩,我們自顧不暇,哪有功夫替別人出生入死,與皇上作對!」
羅斌道:「話雖是這般說,但柳小姐他們一家慘遭滅門,蒙冤受屈,心懷仇恨自是不免……」
沙燕岔言道:「奇怪,你怎知是冤案?皇上說這幾個官兒謀反,你又怎知不是?柳小姐被滅了門自然心懷仇恨,但這並不是大鬧京城、行刺皇上的理由,當然了,那是他們四人的事,與我們無干,我們不能干預他們的事,可也別為了他們的事,拖累了我們大家!」
羅斌一向被她搶白慣了,從不敢回嘴,此刻竟然沉下臉道:「燕妹的話,愚兄不敢苟同。我等與柳小姐他們並非毫無淵緣,古雷兄與公冶兄情同手足,柳小姐是公冶兄的……」
沙燕大怒,嗔道:「住嘴吧,這關係人人知曉,何用你來多嘴,你要管他們的事自可以挺身而出,別扯上我們就是了!」
羅斌氣得臉發白:「我自然要過問他們的死活,又怎會牽扯上你,大可放心……」
沙燕見他竟敢當著大家與她拌嘴,氣得跳了起來:「說得好,你有能耐,你……」
劉秀英道:「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沙天龍勸妹妹道:「坐下坐下,莫吵……」
梁建勳道:「各位聽我一言,我也以為此事體大,血蝴蝶成了朝廷的欽犯,我們若伸手再管他們的事,只怕沒有好結果。上次劫天牢,我們就犯了死罪,但這值得,因為我們救出了人。可他們不該回到京師作案,更不該去行刺皇帝老子,以至身陷險地,難以脫身。試想現在的局勢,再想救人談何容易,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這事我們愛莫能助,奈何?」
公冶嬌再也聽不下去,心裡十分難過,但並不責怪別人,這些話不能說不對。於是她站起來道:「各位說得有理,我不該再拖累大家,這事就擱在一邊吧,我該回家去了。」
劉秀英道:「公冶小姐千萬別以身犯險,若有差池,累及全家,令尊令兄都……」
公冶嬌道:「多謝師母關照,我不會孟浪行事,請放心,改日再來拜訪!」
萬古雷送她出門,道:「嬌嬌,愚兄今夜就去錦衣衛衙門救人,你自管放心。」
公冶嬌此時再也忍不住,珠淚直滾。
萬古雷心裡也很難受,勸慰道:「別難過,這是愚兄的錯,不該要大家一起去犯險,這是我們的事,應該由我們自己處置。」
公冶嬌啜泣道:「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這是我的事,……又讓你……犯險……」
萬古雷道:「別說見外的話,好嗎?」
公冶嬌拭去淚,點點頭:「全靠你啦。」
來到馬廄,公冶嬌上了馬車,道:「夜間你來會合,我家離錦衣衛衙門不遠,好嗎?」
萬古雷道:「好,三更前到。」
公冶嬌走後,萬古雷慢慢踱回竹梅居。他邊走邊想,何以師母等人不願救人,上次劫牢不也去了嗎?當然,不願去也無可指責,他只是覺得彼此不能一條心,未免有些遺憾。
回到竹梅居,屋中只有西門儀、曹罡一家和羅斌、耿牛在座,其餘人不知哪兒去了。
羅斌見他來,憤憤然道:「他們跟你師母回花錦樓去了,沒想到彼此弟兄,不是一條心!萬大哥,我跟你救人去,看他們羞不羞愧!」
曹罡道:「俺對錦衣衛指揮使衙門的情形瞭如指掌,俺帶你們去救人,只是要十分謹慎。俺斷定這班王八羔子必把人當作誘餌,張網捕雀以抓獲血蝴蝶,所以看守必嚴。」
西門儀道:「這話有道理,錦衣衛要抓的是血蝴蝶,必會精心佈置,設下陷阱。」
萬古雷道:「這就難了,要想神不知鬼不覺把人救出來,都是無法辦到,這便如何是好?須想個妥善之計出來,否則驚動了他們,再想救人就無指望了……」說罷低頭歎息。
西門儀道:「不如這樣,先別忙著救人,我們只在衙門附近潛伏,要是血蝴蝶來救人,我們既可接應她,又可侍機救人。」
曹罡道:「這主意不壞,俺說可行。」
萬古雷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曹罡道:「不過,要從錦衣衛手裡搶人,咱這兒人少了些,得請宮師叔他們相助。」
耿牛道:「俺去說,師伯準會來。」
萬古雷忽然想起件事,道:「曹兄,錦衣衛會不會把人關在金牛巷?」
曹罡搖頭:「不會,他們以人做釣餌,若是在金牛巷,血蝴蝶無從知曉,怎麼上鉤?」
萬古雷道:「不錯,那今夜就去衙門。」一頓又道:「我和耿牛去請宮師叔,晚上大家會齊再商議救人之法,各位在家暫候。」
羅斌坐不住,與二人同行。
路上,羅斌道:「萬兄,小弟氣不平,楊大哥他們,怎會這般無情無義……」
萬古雷道:「這也難怪,他們對柳小姐本就十分厭惡,加之救人風險太大,所以……」
「縱使對柳小姐惡感,衝著萬兄金面也不該推辭,更何況柳小姐已遭厄運,何必計較!」
「羅兄弟,愚兄勸你一句,當著眾人面,切勿與燕妹頂撞,你不見她好生氣嗎?」
「不瞞萬兄,小弟對她確有幾分情意,但她這般不講義氣,小弟寧肯做和尚也不能屈從於她,否則,小弟怎對得起你萬兄!」
耿牛忽然岔嘴道:「對啊,羅大哥你是條漢子,俺大男人怎能聽雌兒的話,好沒骨氣!」
萬古雷笑道:「蠻牛兄弟,你這話說得早了點,等你心中有了姑娘,看你聽不聽話!」
耿牛吃吃笑道:「俺不要姑娘,俺可沒那麼傻,自己找罪受,天天讓人管著。」
羅斌本來滿肚子氣,聽了這話笑道:「說得好,我也不要什麼紅粉知己了,受窩囊氣!」
萬古雷笑著搖頭:「這話要讓燕妹妹聽見了,你只怕要後悔一輩子……」
羅斌歎口氣道:「錯了,這話她聽見也不會在乎。萬兄你成天揣著心事,忙忙碌碌對付史孟春,自然不會注意身邊的變化。沙燕對楊正雄比對我親多了,楊二對她也倍加慇勤……」
「不對吧賢弟,你別胡亂猜疑,燕妹對你一向不錯,只是任性些,愛當著人嗆你,可……」
「萬兄,小弟豈是心胸狹窄之人,何況楊二也是親如兄弟的朋友,小弟怎會無端猜忌他?其實,回想起來,事出有因。從去天牢救出柳小姐他們後,事情就有了變化。
有一次,楊家兄弟、梁家兄妹還有沙師母一家以及小弟在花錦樓沙師母的客室閒談。沙師母說,想不到出身少林的沙家子弟,居然去當了劫天牢的強盜,要是被追查出來,成了欽犯,蒙羞祖宗,玷辱少林清譽。當然,這完全是衝著古雷的面子,否則誰知曉柳家的底兒?依老身看來,無風不起浪,這麼大的官兒,要是沒有把柄給皇上逮著,能判他滿門抄斬嗎?至多削官為民罷了。這話除我之外,人人贊同。沙師母還說,古雷賢侄義薄雲天,把柳小姐他們救出,但也應適可而止,再不能幹這種違法事。我說古雷兄與公冶公子兄妹情同手足,話未完,沙燕就搶白道:『得了吧,別看嬌嬌和他親密得很,但公冶家會允准這門親事嗎?彼此門第懸殊,嬌嬌決不會下嫁一個平民子弟,古雷兄該有自知之明,及早擺脫出來,以免今後空夢一場!』沙師母說:『這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們自小一塊長大,應該多勸勸古雷。』我說嬌嬌是真心對雷兄好,他們都不相信,說:『好有什麼用,吏部侍郎大人決不會允准這門婚事。』我雖不以為然,但也無話可說。待血蝴蝶的事一出,他們起先並不在意,後來證實血蝴蝶就是柳小姐後,表面上他們也很關心,背地裡卻沒一句好話,罵她不識時務,咎由自取。到今天,沙師母終於說出了她的想法。古雷兄,你待沙家不薄,楊家、梁家更不用說了,可他們居然一點不顧情義……這、這叫我如何不氣……」
萬古雷聽了這些話,十分意外,心裡好不難受,但轉念一想,要人冒險自然要人家情願,他們不願意也屬正常,勉強不得。至於和嬌嬌的事,他卻從未仔細想過,沙師母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侍郎大人願把千金小姐嫁給一個平民子弟嗎?這恐怕是不可以的事……
這樣一想,不禁心灰意冷。
羅斌見他不說話,知他難受,便不作聲。
來到宮知非家,宮知非十分詫異:「你怎麼又來了,莫非天蹋下來了不成?」
萬古雷把事因說了,宮知非道:「去錦衣衛衙門救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小子發什麼愁?金牛巷不是也去了,真是沒出息!」
萬古雷道:「有宮師叔出手,小侄就不愁了,小侄愁的是血蝴蝶,如何才能找到她。」
宮知非道:「她如果來救人不愁遇不上,她若是不來救人,就得費一番功夫。」
說了一陣話,約好今晚在萬家會齊,萬古雷等便告辭出來。羅斌十分感慨,道:「宮師叔那一撥人真是有求必應,湯師叔、劉師叔還有蠻牛弟的師父,本和萬兄你素不相識,但只要你有難處,他們赴湯蹈火,決不推辭,這才叫做『義』字當頭,哪像劉師母他們……」
耿牛道:「俺師父平日就只教過俺一句話:為義不計禍福生死,這是大丈夫本色。劉師母是女的,不是大丈夫,所以不講義氣。」
羅斌道:「女的也該講義氣,武林人不分男女,不然還配稱『俠』嗎?」
耿牛吃吃笑起來:「不分男女能成嗎?那可是天生的呀,一出娘胎就定了的……」
羅斌苦笑:「與你說不清,真沒辦法。」
耿牛越想越好笑:「不分雌雄,嘿嘿嘿,那不亂了套嗎?羅大哥真笨,不分男女……」
萬古雷與羅斌也笑起來,不知誰笨……
※※※※※※
長安街東頭,六部衙門之後,矗立著錦衣衛使司氣勢恢宏的衙門。門前蹲著兩隻氣勢洶洶的大獅,朱漆大門上繪著狴犴的猙獰圖像,石階上一邊站四個如狼似虎的衛士。
一進大門,迎面是一道繪著猛虎圖形的大照壁,繞過照壁,是一個不大的天井,有一幢樓房當面而立。樓下右邊有道月亮門,進門便到了第二幢大院。這大院右邊牆底也有道門,門是鐵門,一扇開著,一扇關著,有兩名衛士站哨,出入者須驗看腰牌。進了鐵門,是一個相當大的院落。中間的樓房是錦衣衛指揮使等頭領處置公務的地方,左右兩幢樓房是指揮使司屬下部門的用房。院子裡植滿了花草樹木,一片芬芳青翠。大院酉側牆上也有道鐵門,裡面就是關押犯人的牢獄。鐵門緊閉,門上開有一道小窗,無故不得進入牢獄,要進去先從小窗上遞上腰牌,驗證後裡面的人才會開後鐵門。
此刻,中間樓房樓下正廳內,新任錦衣衛指揮使的皇甫楠坐在中間一張几案後面的虎皮墊椅上,下方兩側的座椅上,只坐著兩人,是他的副手指揮同知貢勝奇、房天兆。房天兆年近五旬,面色微黑,一對吊角眼時時泛光,一隻鷹鉤鼻和兩片薄薄的嘴唇使他看起來有一種陰狠氣,他只要把兩隻吊角眼盯住人,那人就會不寒而慄,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曾任過鎮撫司的頭目,鎮撫司被皇上取消後,難指揮僉事。武大魁倒台,非但沒有累及他,反從僉事升任了指揮同知,並且按他的意願,把親信提拔了一批,其中兩個最忠誠的部下聞大龍、江承亮任了指揮僉事。所以儘管他沒能如願當上了指揮使,但在錦衣衛中的實力卻是十分雄厚。他在錦衣衛干了二十幾年,上上下下無不熟悉。但是他對當不上指揮使十分惱火,視新任指揮使皇甫楠為對手,而皇甫楠也處處對他設防,因此共事數天,雙方都冷冷淡淡。
此刻,議事廳裡氣氛十分凝重。
皇甫楠正在說話,聲音透著幾分嚴厲。
他道:「逃出天牢的犯人已查明身份,一個是前皇都侍郎張逆的兒子張文彥、一個是前都督郭逆的兒子郭劍平,還有前都督同知柳逆的一子一女柳銘、柳錦霞,除此四人外,還有一個錦衣衛千戶曹罡。而在京師作案的一女三男,正符幾個逆賊之數,曹罡並未和他們在一起。試想,若無滅門之恨,豈敢夜闖皇宮行刺皇上?」一頓,又道:「劉千戶在天牢守護,居然被人劫走欽犯,事出後又隱瞞不報……」
房天兆岔言道:「劉千戶在事出的第二天,已報稟下官,下官令他追回逃犯……」
皇甫楠接嘴道:「這麼說來,是房大人不報與本官知道了?這麼大的事……」
房天兆冷冷道:「下官整日忙於捉賊,與皇甫大人未見面,再說下官已作了部署,晚幾天報與大人也不遲,又何必小題大做!」
皇甫壓著火氣:「房大人,重大案情必須及時報稟本官,這無須多說!」一頓,續道:「劉千戶負守護之責,走脫了欽犯,理應受到懲處。此人原系百戶,能耐有限,升任千戶難以勝任。此次失職原應拘捕法辦,念其在錦衣衛多年,從寬處置,降為百戶原職,兩位以為如何?」說完,注視著房天兆的神情。
房天兆當然知道這是皇甫楠給他的下馬威,同時他也知道劉兆忠責任極大,柳錦霞從獄中脫身後化為血蝴蝶,鬧得京城人心惶惶。倘若皇上知道了這一點,劉兆忠保不住腦袋不說,恐怕還要累及自身。念頭一轉,他當機立斷,把劉兆忠降為百戶,空出的千戶一職,正好給獨龍槍王翔。王翔和無敵雙鞭鄭桂榮是聞大龍請來的武林高手,他已把兩人拉進了錦衣衛,但只能給他倆百戶的頭銜,這事皇甫楠並不知曉,只要趕快到皇宮密報,就可替兩人弄到較高的官職。於是他平心靜氣答道:「劉兆忠失職,應受懲處,將他降還原職,下官並無異議,但副千戶黃明也難辭其咎,也應降為百戶,千戶所屬鎮撫、經歷等官員則不追究。」
皇甫楠與貢勝奇飛快對視一眼,心中俱感驚訝,原以為他會為劉千戶辯護,哪知不然。
皇甫楠道:「黃明一併降職,就這麼定了。」略一頓,續道:「血蝴蝶一案,朝廷催逼甚緊,但至今無線索,兩位有何高見?」
房天兆道:「由府台衙門轉押過來劉然,至今還未招供,聽說他身負重傷,不堪施刑,因此未嚴加拷問。但此人必是張文彥、郭劍平、柳銘當中的一人,只要上刑,定會招供。
皇甫楠道:「上刑怕他經受不起死去,斷了線索。但若勸說不聽,只好一試?」
房天兆道:「依下官之見,只有上刑,待下官親自審訊,不信逼不出他的口供。」
貢勝奇道:「事關重大,應謹慎行事。此人不僅可供出血蝴蝶的藏身地,還可供出劫牢的同夥,最好我等同去,共審此犯。」
房天兆道:「若問不出口供,被刑部提了去,我等面上都無光,是以不能再延遲!」
皇甫楠道:「好,這就去,先以禮相待。」
三人下得樓來,逕自前往牢獄。牢卒見是三位大人,立即開了鐵門,請他們在一間明亮的客室就座,不一會就把劉然從牢房中提來。
皇甫楠仔細端詳劉然面相,只見此人形容憔悴、步履蹣跚,但掩不住本來清秀英俊本色,從氣度上判斷,不像江湖盜賊,倒像官府士紳人家的公子,於是心中有了底兒。
他對獄卒道:「給這位公子安個座。」
獄卒本已將犯人按跪在地上,聞言將他提了起來,抬個座椅讓他坐下。
皇甫楠揮揮手,獄卒躬身退出。不一會兒,又端了茶盤進來,給三位大人獻茶。
皇甫楠道:「給這位公子爺奉茶!」
劉然驚異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皇甫楠道:「公子請說出真名實姓。」
「在下劉然……」
皇甫然一笑:「這是個假名,一戳就穿。公子家住何處,父母姓名,公子只要說得出,我們一查便知真假,又何苦繞這些圈子?」
「在下既落到你們手中,惟求速死……」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公子只要如實招供,我們不會虧待了公子…」
「我叫劉然,與江湖仇家拚鬥負傷暈倒,衙門捕快硬說在下是盜賊,真是豈有此理!」
房天兆道:「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你連三歲小兒也哄騙不了,奉勸你識相些!」
皇甫楠道:「血蝴蝶隱跡何處?」
「我不認識什麼血蝴蝶,怎知她在何處?」
「那麼柳錦霞你總認識吧?」
劉然聽到這名字,不禁一抖,心中駭然。
他受到的震動,瞞不過皇甫楠等人。
「我不認識這個姑娘……」
「聽著,你的身份我們已經知道,你不聽見本官稱你『公子』嗎?勸你如實招供,以減輕罪名,又可免受酷刑折磨,於你大有好處!」
劉然道:「我未犯法,無供可招!」
房天兆冷笑道:「在錦衣衛的監獄裡,有百十種刑罰可使你開口招供,你若冥頑不化,將你活剝人皮,再凌遲處死。再不就是廢了你武功,每天上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劉然不禁又顫抖了一下,錦衣衛行刑的手段十分毒辣,他曾聽人說過。
貢勝奇道:「你最好自己招供,免受皮肉之苦,你不妨斟酌斟酌,自己決定。」
皇甫楠道:「你禁受不起大刑侍候,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如實招供,本官就命審卒善待你,要是非等用刑才開口,吃虧的可是你自己,這又何苦來。趁本官來自問你時開口,本官一走,自有執刑官對你施刑。」
劉然又恨又怒,又驚又急,道:「你們要苦打成招嗎?
在下受刑不過,只好捏造。」
房天兆冷笑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先讓你試試水火刑。火刑者以烙鐵燙你肌膚,水刑者以沸水讓你沐浴。若再不招,傷口撒鹽,再用其他刑罰侍候你。本官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經受得住大小刑罰!」
劉然咬緊牙關道:「你們濫用刑罰,殘害無辜,天理難容!我不過是個江湖人……」
房天兆道:「用了刑,你就會說出真姓名,現在你無論怎樣狡辯也無用!」一頓,道:「兩位大人,此賊冥頑不化,動刑吧!」
貢勝奇歎了口氣,道:「公子何苦自找苦吃,你既不聽善言勸告,只好受刑。」
皇甫楠道:「把他交給行刑室!」
房天兆揚聲道:「來人!」
兩個獄卒慌忙進來,跪下請安。
「將此賊帶到行刑室拷問,逼出口供!」
兩個獄卒齊聲答應,架起劉然就走。
皇甫楠道:「房大人,請交代下去,萬萬不可讓劉然在行刑中死去,否則……」
房天兆道:「放心,下官親自監刑。」
皇甫楠和貢勝奇便出了牢獄,回到議事廳,兩人都心緒不寧,相對默然。
片刻後,皇甫楠道:「不知能不能問出口供……」一頓又道:「你我剛上任,就碰上了這樣的大案子,若不在幾天內捉到血蝴蝶,皇上一動怒,只怕革了你我的職!」
貢勝奇道:「錦衣衛人雖多,酒囊飯袋也不少,光依靠這班蠢東西去捉人,那是妄想!」
「我們那班人一時進不了錦衣衛,高職沒有空缺,低職又委屈了他們,所以……」
「依我之見,他們不必進錦衣衛當差,這樣可使他們聯絡江湖能人為我所用……」
「可是貢兄你想過沒有?進了錦衣衛才好管束他們,否則說走就走,能奈其何?」
「這也不盡然,誰敢叛變而去,就下令捉他,讓他不得安生,在江湖無立足之地。」
皇甫楠輕歎一聲:「暫時只好如此。」一頓,又道:「錦衣衛只要有房天兆在任,我們便不能隨心所欲,此人在宮中有靠山,一時搬他不動,李將軍讓我們忍耐一時,可不知道要忍耐到何時方才算完,叫人徒歎奈何。」
貢勝奇道:「是宮中的什麼人?」
皇甫楠道:「是皇上身邊的老太監盛公公。據說此老是大內第一高手,隨駕多年,深得皇上信寵。此次爭奪錦衛指揮使一職,李將軍只不過是搶了先,要不就會落到房天兆手裡了。李將軍說,要我們行事謹慎,不要開罪房天兆,凡事必須放長眼光,從長計議。」
貢勝奇道:「官場上爾虞我詐,明爭暗鬥,身臨其中,只好隨波逐流,與人爭勝!」
皇甫楠道:「貢兄說得好,眼前就得爭勝,若捉不住血蝴蝶,我這個指揮使難辭其咎,房天兆就可接替我坐這把交椅!」
貢勝奇道:「此事確是棘手,找不到一點線索,曾玉麟那班人也尋不到珠絲馬跡嗎?」
皇甫楠道:「子午刀歐老兒被血蝴蝶嚇破了膽之後,京師武林那些人自顧不暇,哪有膽量再來出頭,全是一班肖小之徒,靠不住的。」
「那麼皇甫兄手下那班人呢,難道他們也束手無策?」
「他們已盡力查找,一兩天內必有佳音。」
此時,忽見房天兆陰沉著臉進來,兩人便不再作聲,齊把目光對著他,滿臉期待之色。
房天兆一坐下就道:「這小子體弱,一用刑就昏死過去,潑冷水也醒不過來……」
皇甫楠一驚:「什麼,死了?」
房天兆道:「沒有,我命獄卒給他上藥,再讓他們供給好飲食,讓他體力恢復些再審。」
貢勝奇道:「此人冥頑,只怕不肯招供。」
房天兆冷冷一笑:「放心,哪怕是用他的骨頭搾油,也得搾出幾滴來,他會開口的!」
皇甫楠道:「我有個主意,立即命人往外傳風,就說血蝴蝶同夥已落網,押在錦衣衛使司,誘血蝴蝶來救人,好將她擒獲。」
貢勝奇道:「好主意,此計可行。」
房天兆道:「只怕血蝴蝶不肯上當。」
皇甫楠不悅道:「不妨一試。」
貢勝奇道:「別忘了,柳錦霞等人是被人從天牢救出來的,救她的人會不會來冒險?」
皇甫楠道:「既然知道血蝴蝶就是柳錦霞,就可以查她的底細,平日和哪些江湖人往來,她哥哥柳銘可有什麼要好的朋友……」
貢勝奇道:「柳家已滅門,僕役丫環均無倖免,要找一個熟悉他們的人,難!」
房天兆道:「說血蝴蝶就是柳錦霞還為時過早。都督同知家的小姐,又怎會是大漠神女的徒弟?她夜闖皇城所施武功,除那柄彎刀外,無一不是大漠神女的功夫,所以難下定論。」
皇甫楠道:「這話不錯,柳錦霞會不會武功,也無從查證,熟悉她的下人都死了,我們只是作個假定罷了,要知道血蝴蝶的真面目,只有將她捉到,否則,只能是猜測而已!」
房天兆道:「下官明日定要審訊個結果出來,不怕劉然這小子不開口!」
皇甫楠道:「我立即找人查柳錦霞底細。」
房天兆走後,貢勝奇道:「找誰去查?」
皇甫楠道:「自然是找我那班人,還有曾玉麟、許亮……啊,對了,如果劉然就是柳銘、張文彥、郭劍平中的一個,許亮說不定認識,該請他來辨認一番,你說如何?」
貢勝奇大喜:「好主意,這就去請人!」
皇甫楠立即命百戶洪豹帶人去教督同知府上請辣手太歲許亮。半個時辰不到,許亮便來到,雙方行禮寒暄,自有侍衛奉茶。
許亮道:「二位大人見招,不知何事?」
皇甫楠道:「請許公子來辨識一人。」
許亮有些詫異:「人在何處,是什麼人?」
貢勝奇道:「事關重大,請許公子務必認準,看看此人究竟是誰,以解懸疑。」
許亮道:「那好,帶人來吧。」
皇甫楠站起來:「這邊請!」
三人來到牢獄,命人將劉然帶來。
劉然已站不穩,由兩個獄卒架著。
許亮見此人憔悴骯髒,一時難以認出,便道:「把他的臉擦洗乾淨,似這般難以辨認。」
獄卒照著吩咐做了,劉然無力反抗,只得任由擺佈。
不一會兒,一副清秀面孔顯了出來。
許亮吃了一驚,眨了眨眼,喃喃道:「我莫非見了鬼啦,這不是郭教督家的公子嗎?」
皇甫楠、貢勝奇大喜,道:「真的?」
「不錯,他就是郭都督家的公子郭劍平!」
劉然聞言一驚,抬起來來看許亮,心中喊糟,嘴上都說:「我不認識你……胡說八道!」
許亮道:「郭公子,劍平兄,就是把你拋入染缸撈出來我也認得出是你!郭兄不是滿門抄斬了嗎,怎會漏了郭兄在此?」
劉然閉上眼睛垂下頭,但被獄卒揪住頭髮強使他昂著,他緊咬開關不睜眼。
許亮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當年郭公子目高於頂,見了我許某不理不搭,擺那都督公子的臭架子!哪料到令尊成了叛逆,落得個身敗名襲、滿門抄斬,郭公子也成了階下囚。正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如今郭兄還能卑睨一切,擺公子爺的身份嗎?可我許亮依然是公子,天天錦衣玉食,逍遙快活,享那榮華富貴……」
貢勝奇聽不慣許亮的油嘴滑舌,岔話道:「郭公子,身份已明,該承認了吧!」
劉然閉目答道:「我不認識此人,我姓劉名然,不知這姓許的胡說些什麼……」
許亮惡聲道:「郭劍平,你怎麼連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要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你連祖宗都不要了,就為保一條狗命嗎……」
劉然憤怒已極,吼道:「住嘴!你……」話未完,竟然昏了過去,一個身子往下墜。
皇甫楠道:「帶下去,不准折磨他,熬些肉粥讓他喝了,若有差錯,唯爾等是問!」
獄卒喏喏連聲,把劉然拖回監房。
許亮道:「大人,郭劍平何以在此?」
皇甫楠自然不能說真話,道:「他有另案牽連,故秘密關押於此。許公子請回。」
許亮也不多問,逕自回家。
貢勝奇道:「劉然既是郭劍平,當可證實柳錦霞就是血蝴蝶,只是她的武功家數……」
皇甫楠道:「你想說她為何是大漠神女的弟子?這一點實叫人費解,但等捉到她之後,疑問便會迎刃而解。今晚張網捕魚,請貢兄調派人手,說不定有許多魚入網呢。」
晚上,宮知非等人來到萬府。
馬禾一見面就說:「下午茶館裡很是熱鬧,都說血蝴蝶的同夥已落入錦衣衛手中,只要招供,血蝴蝶一夥難逃法網。」
宮知非道:「他一招供不打緊,還要招出我等來,這京城還能呆得下去嗎?」
劉二本道:「所以非得救他出來!」
湯老五笑道:「這正是錦衣衛頭兒們所盼望的,好來個一網打盡。夥計們,得小心了!」
羅大雄道:「明知有陷阱,俺也得往下跳!為朋友兩肋插刀,決不含糊!」
馬禾道:「屠牛的,咱們並不認識血蝴蝶一夥,這全是衝著古雷的面子……」
羅大雄道:「廢話,你不說俺也知道!」
萬古雷連忙向大家作揖:「多謝多謝……」
宮知非道:「謝什麼,快說正題!」
曹罡把錦衣衛指揮司署內的情形說了一遍,最後道:「那牢裡只有十幾個獄卒,很好對付,但若他們存心下餌作了佈置,要想闖進牢裡去就不容易了,得請各位想出辦法。」
劉二本道:「人家張好了網,我們不能往裡頭鑽,得他人引出來,再侍機下手。」
萬古雷道:「晚輩擔心血蝴蝶冒險救人,若她再失手被捕,想救人只怕沒指望。因此她來時要阻止她,再侍機而動。為擾亂對方,我們可以多扮幾個血蝴蝶出來,叫他們難分真假,四處追擊,這時再乘機救人。」
宮知非道:「這辦法不錯,可以一試。賣茶的你溜得快,可以扮成血蝴蝶,還有公冶丫頭……對了,讓蠻牛、湯老五也來充個數……」
耿牛一怔:「俺扮大姑娘?」隨後吃吃笑起來,一笑就沒個完,惹得田翠仙姊妹大笑。
宮知非罵道:「笑什麼?扮成血蝴蝶你以為好玩嗎?人家追的就是你,到時候你恐怕再也笑不出來!」一頓,續道:「其餘人再分兩撥,一撥到牢裡救人,一撥接應。曹罡路熟,由你和古雷還有我老爺子去救人,其餘人請西門老爺子率領接應,你們說成不成?」
他的話,自然無人反對,於是羅斌去店舖取紅綢,由田家姊妹趕製披風和紅綢蝴蝶。
二更過後,眾人準備就緒,前往公冶家。
公冶嬌早在大門口守候,把他們帶到後花園,指著東邊方向道:「從這裡出去,越過一片房屋就是錦衣衛使署的後門,好像是花園。」
曹罡道:「小姐,那是指揮使大人的官邸花園,在衙門的西側。從官邸花園也有門通向衙門,我們若從花園走,難以通過。」
宮知非道:「花園裡有什麼古怪?」
曹罡道:「警衛森嚴,崗哨遍佈。」
宮知非笑道:「好極好極……」
為什麼是「好極」,他都沒有往下說,改口道:「那麼這樣吧,從院牆外繞過去如何?」
公冶嬌道:「可以,只要避過巡夜的兵卒,便可繞到衙門的側面,隱藏在相鄰屋脊上。」
宮知非道:「事不宜遲,走吧!」
公冶嬌把假扮血蝴蝶的計謀說了,田翠花替她披上紅披風,在胸前配戴紅綢蝴蝶。一行人由公冶嬌領頭,躍出了院牆,直奔衙門。
片刻後,他們繞過指揮使官邸的院牆,順路繞了個大彎,便來到錦衣衛衙門的側面,相距七八丈,一個個上了房頭,伏在瓦楞上。
此時,街上傳來梆子聲,三更已到。
宮知非看衙門,黑漆漆一片,並無燈光,天井裡什麼動靜也沒有,但他知道,只要你跳進去,馬上就會有暗樁撲出來。
忽然,一條黑影從東北方向飛掠而至,踩著房脊繞到了西側,然而飛身下了天井。
宮知非小聲歎道:「唉,好大膽,竟這樣闖了進去,她畢竟是官家小姐,做賊也不會!」
話聲剛落,只聽一聲鑼響,天井裡忽然亮起了燈火,燈籠都是從樓上的走廊上挑出來的,把天井照得通亮,裡面的情形瞧得明明白白。
只見天井裡站著的正是血蝴蝶,她已被四十多個錦衣衛士圍住。挑出燈籠的走廊上,一排弓弩手把弩箭對著她。前排屋子的房上,也站滿了侍衛,同樣以弓弩對著她。
曹罡小聲道:「這是衙門的第三進院子,樓房左側就是牢房的鐵門,血蝴蝶找對了地方,只是太冒失,不該這麼明目張膽闖了去!」
這時又一聲鑼響,大院樓下正房兩扇門一開,出來了一隊人,排得十分整齊。他們在階沿上迅速一左一右排開,中間站著五個人。
萬古雷認出,四人中有貢勝奇、胡道民、霍繼統,另有兩人不認識,其中一個五旬壯漢相貌陰險,兩隻吊角眼讓人一見難忘。
只聽貢勝奇道:「柳小姐,你終於來了,可否揭下面具,一層廬山真面目?」
血蝴蝶手按腰間刀柄,不言不語。
貢勝奇道:「柳小姐,你逃出天牢,又在京師作案,昨夜又闖宮禁,罪不容赦,今日已落陷阱,還是拋下兵刃認罪的好……」
血蝴蝶冷笑一聲,仍不回答。
吊角眼目射凶光,喝道:「大膽女賊,還不跪地束手就擒,你今日插翅難飛!」
貢勝奇道:「你若頑抗,只會罪上加罪!」
吊角眼喝道:「你敢逞兇,先殺郭劍平?」
血蝴蝶和萬古雷等人聽他叫出郭劍平姓名,人人都十分震動,一個個心似火燒。
吊角眼一頓,又喝道:「帶犯人!」
只見樓上走廊上,四個錦衣衛把五花大綁的郭劍平從屋裡推出,兩把刀架在他脖頸上。
郭劍平十分憔悴,被推到欄杆前,面朝天井,這景象萬古雷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血蝴蝶心裡抖了一下,仍然不作聲。
郭劍平用最大的氣力喊叫,但傳出的聲音疲軟瘖啞:「快……跑……別管……我……」
吊角眼冷笑道:「柳錦霞,你聽見了,郭劍平講義氣,寧願一死不牽累你。若你也講義氣,就不能撇下他不管,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在你面前掉了腦袋嗎?從現在起,本官要你跪下受擒,你要是敢違抗本官之命,就先割下郭劍平的耳朵。總之,本官問一次,郭劍早就要挨一刀。只有你跪地投降,才能使郭劍平免受折磨。言盡於此,你好好想上一想!」
這實在是太惡毒,血蝴蝶心都抖了。
郭劍平竭力叫道:「快逃……別管……」
站在他身旁的一個錦衣衛官兒,伸手點了他啞穴使他再發不出聲,急得在心裡大叫。
血蝴蝶終於按耐不住,尖聲叫道:「你們這班披著人皮的豺狼,姑奶奶饒不了你!」
吊角眼喝道:「放肆!今夜你休想逃脫,待捉到你時,要你嘗遍牢中大刑!」
血蝴蝶突然舉左手一揚,幾枚赤蠍針射向吊角眼。吊角眼冷笑一聲,舉手一揮,打出一股罡風,將赤蠍針震飛,嘴裡喝道:「你這點下三濫的手段,本官根本不放在眼裡?」一頓,又喝道:「樓上的聽好,本官下令血蝴蝶投降,她若頑抗,你等先割郭劍平耳朵,再問一次後砍下一隻手腕,然後再割另一隻耳朵……」
言未了,血蝴蝶突然叫道:「狗官,你敢和姑奶奶一對一拚個生死嗎?你敢不敢!」
吊角眼斥道:「你想用激將法讓本官與你交手,這無異於癡人說夢?本官何等身份,豈肯與你這賤女子動手過招。該出手時,本官自會出手,與本官比武,你根本不配!」一頓,喝道:「柳錦霞,你速速跪地投降!」
血蝴蝶玉牙緊咬,「唰」一聲抽出彎刀,悲聲叫道:「郭兄,反正都是死,小妹與他們拼了,黃泉路上再相會吧!」
突然,一聲慘嚎震動了天井。緊接著從欄杆上跌下兩個人來,「叭達、叭達」摔在天井裡。血蝴蝶亡魂皆冒,但發現死了的人兩人,竟是錦衣衛的侍衛,不禁一楞。緊接著房頂上的弓弩手發出驚呼,接二連三有五六個人栽了下來,而走廊上也有人嚎叫,倒下了四五人,全院頓時大亂,吼叫聲、慘嚎聲、驚呼聲不絕於耳,燈火也熄了一片。血蝴蝶心知有了援手,立即兩足一蹬,撲向走廊。但聽兩聲斥喝,刀光一閃,兩把腰刀向她劈了過來,她只得把柳腰一擰,揮刀格擋,人也落了下去。足一落地,就被一群侍衛圍住,只得奮力拚殺。
這真是變生肘腋,貢勝奇、房天兆等又驚又怒,立即亮出兵刃,躍下石階,回身向樓上走廊張望。只見有兩個蒙面人已衝到郭劍平跟前,守護的人已經沒有,把郭劍平背在背上,眨眼間從欄杆上飛掠而出,一下躍出六七尺,落到院牆下,緊接著躍過大牆不見。另一黑衣人緊跟在後面護衛,躍出了大牆。這不過是瞬間的事,要阻攔已經不及。貢勝奇大怒,立即提氣一躍追了過去,雙足落地後正待躍過院牆,忽然從牆外飛進一人,打扮與血蝴蝶一模一樣,手執牛耳尖刀,朝他殺了過來。貢勝奇激怒之下長劍運足功力迎向牛耳尖刀,只聽「鐺」一聲,火星四濺,居然未能將牛耳尖刀震斷,對方的內力竟也是如此之強,使他又驚又怒。
兩人戰了五個回合,貢勝奇發現對方十分高明,便強壓怒火,收起輕視之心,集精斂神,施展出一套上乘劍法,向對方猛攻。
此時,房頭上躥下了兩人,與血蝴蝶的裝束一樣。一個身材嬌小,一個頎長瘦高,兩人衝向圍攻血蝴蝶的侍衛,大喊快走。
柳錦霞左手使亮銀鞭,右手使彎刀,左衝右突無法衝出重圍,一聽有人助她,急忙迎向兩人殺來的方向。但侍衛人太多,公冶嬌和湯老五立即被阻,無法衝過來和柳錦霞會合。
吊角眼房天兆見貢勝奇已和一個「血蝴蝶」動上了手,胡道民奔過去相助,便與薛子健、汪承亮去捉柳錦霞。他大聲喝道:「現有四個血蝴蝶,休得放走一人!」圍攻柳錦霞的侍衛已被殺傷了三人,侍衛們見他親自出手,便讓了開來,圍在外圈。房天兆抽出腰刀,向柳錦霞閃電般攻出三招。柳錦霞舉彎刀格擋,虎口被震得發麻,心中一驚,左手亮銀鞭掃了出去。房天兆左手一伸,張開五指去抓鞭梢,柳錦霞忙把軟鞭收回。兩人鬥了四招,不分勝負。薛子健舞動雁翅刀,從一旁向柳錦霞出刀,以二戰一。不到六個回合,柳錦霞便走了下風。
汪承亮也抽出鬼頭刀助戰,柳錦霞以一敵三,更是吃力,只能拚力招架,守多攻少。
這邊耿牛與貢勝奇鬥了幾個回合,胡道民與霍繼統便衝了過來,出劍圍攻。胡道民劍呈藍黑,出招陰狠,霍繼統劍勢忽快忽慢,招式詭詐。三人都是用劍高手,耿牛以一敵三,走了下風。他的牛耳尖刀本不是稱手兵刃,那刀原就是殺豬用的,只有二尺長,要貼近對方才能發揮效力。可對手三人均是高手,他無法貼近一人,被逼得左擋右架,已無還手之力。
危急之時,大牆上又飄下一個人來,只見他仗劍衝到貢勝奇身後,迫使貢勝奇扔下耿牛來面對他。只見劍光閃處,兩人交手三招,各自退了一步,相互打量,彼此都感到碰上了勁敵。蒙面人正是萬古雷,他把郭劍平救出後,交給羅斌迭回,便立即返回來,一眼就見耿牛處境危急。
此時他不願與貢勝奇糾纏,身形一晃,到了胡道民身側,出手急攻三劍,把胡道民迫退兩步。耿牛擺脫了兩大高手,精神大震,牛耳尖刀霍霍有氣向霍繼統猛攻。
貢勝奇、胡道民也迅速夾擊萬古雷,萬古雷奮力迎戰,鬥了十個回合。他總算領教了貢勝、胡兩人的劍法,心知就憑自己一人,難以勝了他們,不如省些力氣,何況旨在助兄弟們逃離,不必硬拚。於是他虛晃一劍,拔腳就走。
貢勝奇喝道:「哪裡走,你休想逃離!」
萬古雷存心把他們引開,便往院子一角逃走,貢、胡二人分兩路包抄圍了過去。無奈萬古雷身法靈巧,兩人無法將他截住。
此時宮知非、西門儀等人也跳進了大院,湯老五、公冶嬌也衝向柳錦霞,解了她的危。
宮知非、西門儀是何等身手,片刻就被他們以點穴手法點倒了十多人,驚得侍衛四散逃開。宮知非對錦衣衛的人一向痛恨,出手毫不留情,以追命飛環刺打那些逃開的人,只聽慘嚎聲響成一片,瞬間又倒下了六七人。
柳錦霞香汗淋淋,眾俠再晚來一下,她這條命就斷送在這裡了。此時她收起了亮銀鞭,以赤蠍針傷人,見一個打一個,百發百中。
公冶嬌今夜也大發雌威,被她一連傷了六人,此時見萬古雷被兩個錦衣衛頭目追得東逃西躥,便連忙趕了過去,截住了胡道民。兩人交手三招,那萬古雷飛躥過來,把胡道民打得連退三步。不等貢勝奇趕到,他以傳音入密叫嬌嬌快走,不要戀戰。公冶嬌很聽他的話,立即向院外逃去。胡道民欲攔截,宮知非、湯老五已衝了過來,湯老五賞了三件暗器給他,乘他閃避之際衝了過去。貢勝奇橫向飛掠過來堵截,被宮知非以飛環刺打得只好遠避。
其餘諸俠從不同方向躍出大院,眨眼走得乾淨。錦衣衛四處追趕,但暗夜沉沉,哪有人蹤,他們只好垂頭喪氣返回。
貢勝奇、房天兆咬牙切齒,他們丟了人、丟了顏面,怎麼向皇甫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