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忠在布政使司署接待巡撫鄒應龍。在座的還有都指揮使武鎮。
鄒應龍一行人是在黃昏時分入布政使司署的。此刻,已是掌燈時分。
書房內,坐著這三位大人。
鄒應龍道:「明日本官還要到總兵府拜望沐朝弼,兩位還有什麼話說?」
張志忠道:「沐總兵橫行不法之事,數不勝數,大人這一路上迭經風險,對沐總兵之為人當可略知一二,連皇上欽定的巡撫他也敢行兇刺殺,實在是不把皇家綱紀放在眼中,下官認為,大人萬萬不可到他總兵府中,萬一他再生歹意,這……」
鄒應龍接口道:「張大人好意,本官心領。但沐朝弼封黔國公,乃朝廷大員,按照禮節,下官豈有不去拜望之理?」
武鎮道:「沐總兵心腸歹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在朝中廣佈眼線,大人巡撫雲南之使命,恐怕已為所知,要不然,怎會派出大量高手,行刺大人?」
鄒應龍道:「不錯,沐朝弼消息靈通,本官此來於他不利,他自然是知道的。」
張志忠道:「大人若到總兵府,無異身人虎穴,萬一有個差錯,這便如何是好?」
鄒應龍道:「本官既受皇命,諒他不敢如此放肆!」
張志忠道:「大人既然非去不可,就由下官陪同前往吧!」
鄒應龍道:「不可不可,張大人只管守在布政使司衙門,有二位大人坐鎮,沐朝弼又豈敢明目張膽加害本官?」
武鎮道:「既如此,末將明日點三千兵,隨時可將沐府圍住……」
鄒應龍一搖手:「不可打草驚蛇,明日到沐府,讓他不知本官來意,然後定下方略,將他捉拿,遞解京師問事。」
張武二人一聽,不禁大喜。
「不過,二位大人所控罪狀,定要條條如實,為慎重起見,請張大人喚有關人士,待本官一一詢問查證。」
「張志忠道:「是,下官明日依令行事。」
鄒應龍道:「聽丁大俠等人所說,沐府高手如雲,真要捉拿沐朝弼只怕多生枝節。」
張志忠道:「大人所說極是,沐朝弼身為總兵,雖已不掌兵權,但將士中仍不乏與他親近之人,若不計謀周全,只恐生變。」
武鎮道:「張大人所言有理,雲南地處邊陲,若有大變,只怕不利。」
鄒應龍笑道:「二位不必為這些事擔心,只要設法剷除掉沐府中眷養的武林高手,其餘事本官自有對策。」
張志忠道:「對付沐府中的高手,只有請端木梓、張弘等幾位江湖異人代為策劃,今夜下官就與他們商議。」
鄒應龍道:「不剷除這般高手,即使抓了沐朝弼,在押往京師的長途中,難保他們不來劫人,請張大人務必與這些武林俠士想出萬全之計,以一網打盡才好。」
商議完畢,鄒應龍旅途勞累,便早早歇息。
第二日一早,鄒應龍在陳忠、王達的陪同下,乘坐大轎前往九龍池沐府。
除布政使司署儀仗外,都指揮使又派了一百多名兵丁,前呼後擁,來到總兵府。
沐府大門敞開,有兩位副將站在門口迎候,沐朝弼並未出迎。」
鄒應龍下轎後,只由陳王二人跟隨,邁進大門,穿過一重院落,來到總兵府大堂。
副將道:「請鄒大人稍候,末將進內堂稟報總兵大人。」
鄒應龍一擺手:「請!」
他安然坐下,心中卻想,好大的架子,大難臨頭還敢小覷本官,過幾天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讓你知道國法的滋味。
他端起剛剛奉上的香茗,小口小口呷著,以為沐朝弼馬上就會來到。
飲完一盅茶,沐朝弼還沒有露面。
第二盞茶呷了大半,依然不見總兵爺的大駕。
鄒應龍忽然明白了,沐朝弼是故意怠慢,以顯示黔國公的大架子。
怎麼辦,拂袖而去麼?不必不必。沐朝弼雖知自己來於他不利,但這不利有多大的份量,必然還蒙在鼓裡。
接旨巡撫雲南時,張居正首輔曾單獨召見,面授機宜,縱使沐朝弼買通了多少個朝廷大員,也無法探聽到。
沐朝弼此刻的傲慢,也正說明這一點。
沐朝弼想借慢待巡撫來表示他的有恃無恐,從氣勢上壓倒自己,今日且耐心地等上一等。看他到底有多少花樣要玩。
第三盞茶剛斟滿,副將才來稟報:「總兵大人駕到!」
鄒應龍不慌不忙站了起來,只見大堂上忽然多了一些相貌兇惡的武士和兵卒,沐朝弼全副戎裝,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參見黔國公,下官鄒應龍有禮了!」
沐朝弼將手一擺:「鄒大人不必多禮,且請坐下!」
他大步走到堂中主位坐,身後站立著幾個江湖漢子。
「巡撫一路辛苦了,不知有疾有恙否?」
鄒應龍心想,這是什麼意思,恐嚇麼?
「回稟國公,下官路上雖有疾患,但幸而處處碰見良醫,倒也無妨。」
「福氣福氣,不過鄒大人從北邊來,對南方氣候一時不能適應,若不自重身體,在此地只怕也免不了患病呢,邊陲怪病不少,若一染上,就難治了,鄒大人還是小心為妙!」
「多謝國公關心,下官體質甚好,自信邊陲怪病,也傷不了下官!」
「是麼?那還得看鄒大人在此盤桓多久了?」
「沐大人此話怎講?」
「若鄒大人在滇不過七天八天,遊逛此地名勝風景,那也無甚關係,倘若是逗留月餘,惡疾只怕就要纏身了。鄒大人,在此地把命丟,不是太不划算了麼?」
「沐大人,下官奉旨巡撫雲南,明知氣侯不適,水土不服,但食朝廷俸祿,只有報效皇恩,以使染上惡疾有喪命之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說得好說得好!鄒大人不愧為當今賢臣,如此說來,在雲南留日較長了?」
「也不長,頂多不過十天而已。」
「此來有何重大使命?」
「宣慰邊陲,巡視全省,上達民意,下傳皇恩,例行公事而已。」
「鄒大人,又何必虛言搪塞本官?大人此來,只怕是與本官過不去吧?」
「大人,哪有此事……」
「哼!鄒大人,你若聽信一方之言,做出什麼不利於本官的事來,嘿嘿嘿嘿,那就莫怪本官翻臉不認人了!」
鄒應龍吃了一驚,身為朝廷命官,居然如此明目張膽恐嚇奉皇命前來巡撫的兵部侍郎,此人的囂張,真可謂已到了至極。
他微微一笑,答道:「下官替朝廷效力,所見所聞自當如實面奏皇上,豈有偏聽偏信而不利於大人耶?大人未免多慮了。」
沐朝弼也一笑:「鄒大人滿腹經綸,思慮必然周全,當不會貿然從事。鄒大人遠道而來,本爵在後園為大人接風,請!」
鄒應龍無奈,只好跟隨沐朝弼進內院,陳忠、王達卻被阻在大堂。
來到第四進院子,沐朝弼引鄒應龍進了一間陳列古玩玉器的房子。
室中所列古玩珍品,使鄒應龍大吃一驚,為之咋舌。縱是京中大富,也難以相比。
淋朝弼見他那副神態,以為他為寶物所迷,便笑道:「鄒大人若看上哪一件玉器、哪一件古玩,自管取了去,本爵奉送就是!」
鄒應龍道:「不敢不敢,下官豈能掠人之美?」
「哎,看你說的,區區物什,又算得了什麼?不知鄒大人看上了什麼啊?」
鄒應龍指著一件玉雕如意、又指著一件古香爐還有幾件玉器,道:「這些都是稀世之寶,下官算開了眼界了!」
沐朝弼一陣大笑,朝室外喊聲:「來人!」
兩名侍僕應聲而至。
「把這幾件小玩意包好,讓鄒大人走時帶上。」
鄒應龍道:「多謝沐大人,下官受此重禮,於心何安?」心裡卻想,這是行賄京官的證據。
沐朝弼暗罵:「你這個偽君子,道貌岸然的小人,京師盛傳你如何廉潔公正,哪知也是個愛財之徒,全他媽裝蒜!世上哪有不愛財寶的傻瓜?」
嘴裡卻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他又引著鄒應龍進了花園,花園中樓台亭閣,無所不有,氣派之大,連張居正的相府也是不如。沐朝弼的驕奢淫逸,令人咋舌。
在宴席上就坐的,只有主賓兩人。
侍酒的美女,卻有八人之多。
飯後,沐朝弼堅留鄒應龍在府中下榻,他再三婉謝不允後只好答應,但借口要到布政使司有事,下午再過府來。
沐朝弼道:「大人昨日抵昆,萬里風塵,哪有不歇息一天之理,布政使要是有什麼事,只管讓他親自來好了。」
鄒應龍暗暗著急,道:「下官巡滇,公務在身,豈敢延誤時日,還望大人體察。」
「哎,為皇上效命,並非一日兩日之事,總兵府甚為寬敞,鄒大人真要是急於處理公務,自可在總兵府行事就是了。」
「這個……多謝沐大人,但下官公務與布政使司署有關,住在總兵府卻多多不便……」
沐朝弼把臉一沉:「鄒大人,住在總兵府與住布政使司署並無兩樣,莫非張志忠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與他如此難分難捨?住總兵府之事,本官既然開口,決無更改,你不過一個二品大臣,切莫不識抬舉!」
鄒應龍大怒,也把臉一板:「下官奉旨巡撫雲南,下榻何處是下官自己的事,不勞煩沐大人費心,這就告辭!」
「怎麼,撈到珠寶玉器,就這麼揚長而去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珠寶古玩,是沐大人所賜,不知大人還有何見教?」
「你是聰明人,收了本帥重禮,就該為本官辦事,又何必裝糊塗?」
「沐大人有何事要辦?」
「查處雲南布政使張志忠、都指揮使武鎮,二人貪贓枉法,誣告忠良,鄒大人在京師,難道沒有耳聞麼?」
「下官不曾聽到。」
「那你聽到了什麼?」
「下官對滇境之事一無所知。」
沐朝弼冷笑一聲:「知也好不知也好,你就住在總兵府,按本官所囑,寫出奏章,彈劾張、武二使,限你兩日寫成……」
鄒應龍再也按捺不住:「沐大人,老夫官居兵部侍郎受皇命巡撫雲南,豈能受你總兵的支派,去陷害張武二位大人……」
「住口!到了滇境,就由不了你,若不識時務,只怕你回不了京師!」
「沐大人,你敢把老夫……」
「鄒應龍,這裡不是京師,任你鼓動巧簧之舌,舞動一支禿筆,去欺瞞皇上,陷忠良。我沐家祖先隨太祖打下大明江山,蒙皇恩封為世襲黔國公、鎮守邊關,是大明的棟樑,你一個腐儒,竟敢心懷不軌,躥到雲南與奸臣勾搭,妄想陷害忠良。今日已落到本帥手中,還不低頭認罪,莫非想把魂魄留在邊陲麼?」
「沐大人,你身為總兵,莫非敢殺朝廷命官?你眼中還有王法麼?」
「殺一個區區腐儒,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再說,鄒大人,這邊陲氣候異於北方,你不會中點兒瘴氣一病不起麼?還有,滇境多山,自不免有盜有賊,你不會死於盜賊之手麼?再有,既然來巡撫雲南,免不了到夷區撫慰一番,夷人不會殺了你麼?因為你在夷區大肆搜刮,引起公憤。傳到朝廷,皇上豈肯為一個貪官又對夷區動兵?哈哈哈,鄒大人,你以為如何?」
「沐大人,下官今日到總兵府,布政使他們有目共睹,相信他們會如實稟奏皇上。」
「錯了,今日你在總兵府不假,但明日後日你不會離開去巡視各州府麼?本帥派人抬個空轎,出城一二百里,回來就說你鄒大人被盜匪取了首級,又有誰分得清真假呢?」
鄒應龍不禁氣餒,這沐朝弼當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眼前須想個應付之法來才好。
「沐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佩服!」
「哈哈哈,鄒大人你總算明白事理,本帥只喜歡與明白人來往,深惡痛絕那一班糊塗蟲。只要鄒大人心明眼亮,本帥決不會讓鄒大人空手返回京師。來人!」
兩個下人應聲而至。
「把鄒大人的親隨安置好,莫要怠慢了。」
「是。」
「沐大人,下官既然居於總兵府,兩個親隨與下官在一起辦事也方便些。」
「是麼?帶人!」
不一會,陳忠、王達被帶了進來。
鄒應龍大吃一驚,只見兩人神情萎頓,兩眼直勾勾瞧著他,顯出無比焦急。
「二位怎麼了?」鄒應龍急問。
兩人口張著,卻說不出話。
沐朝弼得意地笑道:「不必著急,他二位不過被點了啞穴。以他二人的身手,未免低了些,怎能保護鄒大人的安全?連他們自己也保不住呢!哈哈哈……」
鄒應龍火冒三丈:「沐大人,下官親隨並未開罪於大人,這樣做不太過份了麼!」
沐朝弼不理,手一揮:「下去!」
兩個護兵把陳忠、王達帶走。
鄒應龍氣得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沐朝弼道:「鄒大人,你就住在這座小樓上,此樓名綺雲樓,是本帥接待貴賓之處所,有美女侍候,包管你鄒大人滿意。請!」
鄒應龍知道不能脫身,只好住下再說。
綺雲樓在園北角,離小樓十丈,有一座四層高樓,周圍又砌有圍牆,成為園中之園。
鄒應龍瞟眼望去,第三層樓簷下,掛著一道橫匾,上書「天蠍樓」三個燙金字。
綺雲樓樓下,人一到門前,便有四名丫環迎候。
鄒應龍被簇擁到客室中坐下,沐朝弼卻站在門口對他說道:「鄒大人,奏章之事,務必於今明兩日寫成,千萬莫誤了大事!」
鄒應龍道:「沐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初到貴地……」
「不錯,你剛到不熟悉當地政情,這個本帥早已有了準備,片刻有人將文本送來,鄒大人你只要騰抄一遍簽上大名就可。」
沐朝弼說完,不再理會鄒應龍還有什麼話要說,逕自揚長而去。
鄒應龍一急,站起來就往外衝。
他走了兩步,就被人拽住,怎麼也甩不開,一回頭,卻是一個俏丫頭拉住他。
丫頭笑嘻嘻道:「鄒大人,稍安勿躁,婢子若是不放手,你無論如何是走不脫的。」
鄒應龍暗暗吃驚,這四名丫環定是身懷武功,自己豈是對手,不如裝作就範,再打主意。張志忠他們見自己不回,定會設法來救。
他於是不再往門口走,返身欲坐,卻又被丫環攔住。
「鄒大人,樓上請。」
「下官偏要在樓下坐著。」
「是麼?你這狗官還敢在總兵府抖威風?找死!」門口突然有個人凶霸霸地說。回頭一瞧,是兩個坦胸的彪形大漢,兩支赤膊粗如木桶,一付凶神惡煞的模樣。
丫頭「噗哧」一聲笑道:「朱三、馬大,你們可別嚇壞了貴客。」
馬大那隻大手往腰間那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一拍,吼道:「狗官,你若不聽這幾位姐姐的話,老子就把你的皮剝下來!」
「行啦行啦!你們快走吧。」
「小蘭,樓主叫我兄弟倆守綺雲樓,你把我倆趕哪裡去?」
小蘭舌頭一伸故意說:「既是樓主吩咐,誰敢不聽?你們就進來客室坐吧。」
朱三、馬大卻不敢進來,只在門口守著。
鄒應龍不想理睬他們,逕自上了樓。
小樓有三間房,外通走廊,室內佈置富麗堂皇,非王公大臣莫比。
急也無用,鄒應龍便踱走廊上,向整個花園遠眺。
花園規模之大、佔地之廣、花草之多、樓閣之齊全,在京師也很少見。
只見巡邏的兵丁和看家護院,穿梭似地在園中來往。
再看旁邊的天蠍樓,卻無人蹤,偌大個樓,就像無人居住一樣。
忽然一陣叱喝聲傳來,他循聲望去,在花園西角,在一排小樹遮著個場地,喝呼聲正從那兒傳來,卻原來是一個演武場,不少人在那兒練功夫。
鄒應龍心想,今日困此,只怕出不去了,不知張志忠、武鎮可會來救?
武鎮已點了三千兵馬,雖總兵是虛職,畢竟地位在都指揮使之上,沒有他這個兵部侍郎的命令,武鎮又怎敢圍困總兵府?
想來想去,只有想到張府中那班俠客身上,憑借他們的高超身手,才能使自己脫困。
回到客室,見四個小婢已佩上劍,不禁把臉一沉:「怎麼,你們竟敢把我這個朝廷大員當囚徒一樣看守麼?」
小蘭道:「大爺,婢子們奉命看守,你若是規規矩矩在房中,不少了你的吃喝,若想闖出小樓,莫怪婢子們無禮!」
鄒應龍大怒,喝道:「大膽!你們知本官是何許人?」
小蘭道:「誰知道你是什麼官兒,該不會比總兵老爺的官還大吧?瞧你還挺威風的,小心我們整治你一番!」
小花道:「莫在我們面前擺臭架子,如今你是囚徒,就該聽我們的!」
小菊道:「不聽話就揍你!」
小桃道:「你遇著我們姐妹,算是最好說話的了,換了別的丫頭,只怕你吃不消!」
鄒應龍見她們年紀小,渾不知世事,除了總兵大爺,在她們眼中還會有誰?又何苦與她們計較?
當下把頭一搖,兩手一背,踱進一間臥室,和衣倒在床上,閉上雙目養神,以思量對策。沐朝弼將他扣押此處,自是別有用心。
晚飯時,小婢送來幾碟精緻萊餚,四個人圍著他,瞧稀奇般看他吃飯。
小蘭指著一碟菜說:「這是油雞棕,你嘗嘗看,包你好吃。」
鄒應龍不理,自顧吃飯。
小花道:「蘭姐,他不吃雞棕,我們分了吃吧!」
小菊道:「使不得,給管家知道了,你還想活麼?」
小桃道:「哎,這官兒有福不會享,抬回廚房還不便宜了他們?」
這幾個妮子嘰嘰喳喳,十分活潑。
鄒應龍想了想,用筷子夾了幾絲雞棕放進嘴裡一嚼,芳香四溢,鮮美無比。
他道:「這玩意兒當真不錯,你們就吃吧,吃完了就說我吃的,不就沒事了麼?」
小花道:「真的,不騙我們?」
「堂堂朝廷命官,哪能虛言?」
小桃道:「你這官兒心腸還好,蘭姐,我們吃吧。」
小蘭道:「使不得,他要是告訴沐老爺,你們還想活麼?」
鄒應龍道:「我告訴他何益?害你們又何益?要吃就吃,不吃就算!」
小桃伸出玉手,抓了幾絲放在嘴裡,邊嚼邊大聲讚歎。
這一來,三個丫頭哪裡還忍得住,你抓幾根,我抓幾根,眨眼便只剩盤底兒了。
鄒應龍問:「你們動不動就被處死麼?」
四個丫環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吃罷飯,撤去碗盞,四個丫頭兩人守走廊,兩人守在客室。
掌燈時分,沐朝弼帶著兒了沐南棟來了。
聽說沐南棟是長子,鄒應龍十分注意地看了看。
沐朝弼道:「奏書已備,請鄒大人看過後畫押簽字本帥派人送遞京師。」
鄒應龍接過來一看,奏書有兩份,一份寫的是張志忠罪狀。一份寫的是武鎮不法行為。
兩篇奏書都是無中生有,胡亂拼湊。
他將奏書折好,道:「沐大人,待下官核實後,親自帶往京師。」
沐朝弼道:「核什麼實?這都是確確鑿鑿的證據,鄒大人只要簽名畫押不就結了?」
「沐大人此言差矣,張武二位乃朝廷命臣,事關重大,豈能不認真核實!」
「你不肯簽字畫押麼?」
「萬萬不能!」
沐南棟道:「昏官,你今日不簽也得簽,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是在強迫本官麼?」
「不錯!」。
「本官不簽!」
沐朝弼大怒:「你真不要這條命了麼?區區一個兵部侍郎,也敢在本帥面前放肆!」
沐南棟道「這樣吧,父帥,文本留此,讓他好好想想,明日再來取,不知父帥意下如何?」
沐朝弼道:「好,就讓他今夜好好計算一番,明日若不簽字畫押,休怪本帥無情!」
父子兩人說完,揚長而去。
鄒應龍氣得把兩張奏紙扯得粉碎。
他想,看你黔國公敢動老夫一根毫毛,縱是死在這裡,自有張志忠他們上報朝廷,你沐朝弼也休想脫得了干係!」
他憤憤然在客室中踱步,四個小丫環不知何時又來守衛。
漸漸,他平下氣來,不想法逃出總兵府,沐朝弼當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喂,你們幾個,知道本官是誰麼?」
「不知。」四個丫環齊搖頭。
「聽著,本官由京師赴滇,奉皇上旨意,查辦為惡多年的地方官,你們要是執迷不悟,到時玉石俱焚,滿門抄斬!」
這些話說的無頭無腦,四個丫環一愣。
小桃道:「你要查辦誰?」
「誰在地方為惡就查辦誰!」
小蘭道:「新鮮事,你查些什麼官兒?」
「上至總兵,下至各縣父母官。」
小花吐了吐舌頭:「連總兵老爺也敢查?」
「自然!」
小菊嘴一噘:「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要是給總兵老爺聽見,只怕你一命難保!」
鄒應龍冷笑一聲:「他敢!」
四個丫頭面面相覷,十分驚駭。
小蘭道:「你不怕總兵爺?」
「本官為何懼他?」
小花道:「你一個文官兒,頭上長了幾個腦袋?只要天蠍樓的大爺們出來幾個,這世上又有誰惹得起總兵府?我勸你快別癡心妄想,還老老實實呆著,聽候發落吧!」
鄒應龍歎了口氣:「唉,執迷不悟,可惜呀可惜!」
小蘭問:「可惜什麼?」
「可惜你們青春年少,白白要做冤死鬼!」
「你才是冤死鬼呢!我們活得好好的,除非老爺少爺動怒,要不,誰敢動我們?」小花憤憤然叫道。
「你們有幾個少爺!」
「四個。」
「今晚來的是大少爺麼?」
「不是,大少爺走了。」
「走了?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知道。」
鄒應龍路上曾聽謝瑩芳說過沐南華的事,他想一一對證。
「還有哪幾位少爺?」
「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小蘭答。
「他們住在哪兒?」
「除了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都不在府中居住。」小菊說。
「住何地?」
「不知。」
「哼!你們不老實。」
「哎呀,你這官兒真是的,我們做奴婢的又怎知主人住何處?」小花叫屈道。
「你們幫我逃出這裡,本官……」
「胡說!你想逃麼?插上翅膀也難飛!」小蘭叫道。
「本官不信!」
「不信?咳,和你說沒用,不信就算!」
「那你們放本官走,本官查辦沐朝弼時,才肯饒你四人一命!」
「啊喲,放你走?你連綺雲樓都走不出一步,真是白日做夢!」小桃嗔他。
「你們四人不是會武功麼?兩個守衛的難道都對付不了?」
「滿園子都是高手,你以為就只朱三馬大?」
小菊道:「別再亂嚼舌頭,要是被人聽見,我們就活不成了!」
小蘭道:「不准你再說!」
鄒應龍見說她們不動,氣得不再理她們,獨自望著桌上的燈火出神。
那四個丫頭卻靜不下來,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一些零散話語,不時飄進他耳中。
「……他說的當真?」
「別聽他吹牛!」
「也難說呀,他要不是個大官兒,老爺怎會讓他住綺雲樓?」
「……萬一真的查辦,我們就慘了!」
「怕什麼?本來我們就是活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事,說不定哪天不小心,還不是被老爺處死,那還更死得慘呢!」
「哎喲,蘭姐,你主意多些,快想個辦法!」
「想什麼辦法?出逃的事根本不能想!」
「……」
鄒應龍心想,靠四個丫頭也的確難逃,究竟該怎麼辦呢?
他想了想,道:「你們的話本官聽明白了,只要你們想脫出牢籠,本官自有萬全之策。」
四個丫頭圍攏過來,叫他講出辦法。
鄒應龍道:「布政使司署今夜必有人來救本官,你們見了人就別聲張,免得丟了小命。」
小蘭道:「做夢,天蠍樓高手這麼多,進來就別想活著出去!」
鄒應龍冷笑一聲:「何以見得?去年女俠孟霜雁、少俠古山紫就進來過。你們說的天蠍樓高手,早被人家收拾了好幾個,什麼化骨姥姥、什麼毒龍槍奕興、八卦迷魂劍席永良,連威風凜凜的點蒼二邪,老大麻子良也見閻王去了,俗話說,邪不勝正,沐朝弼縱有多少高手,難道還能與朝廷抗衡麼?」
四個丫環驚得叫出聲,一個個又急忙摀住小嘴,生怕樓下聽見。
小花道:「難怪這幾人不見了呢!」
小蘭道:「連他們也……啊呀,你說的這些英雄,當真厲害得很!」
鄒應龍道:「對呀,你們再不醒悟,莫非願做沐朝弼父子的殉葬物麼?」
小桃道:「雖然不願意,可我們姐妹幫不了你呀!」
「本官不是說了麼?有人來救,你們不可聲張,這就幫了忙呀!」
小蘭道:「你說得好,你一走,我們四人哪裡還有命?」
「帶你們走不就完了麼?」
「真的?」
「哼!朝廷命官說話,豈有虛言!」
小菊道:「萬一逃不出去呢?我們可就慘啦!那時……啊喲,我可不敢往下想。」
鄒應龍道:「你們要是聲張,本官就命人把你們殺了,不也一樣麼?」
小花道:「真叫人左右為難!」
小蘭道:「這樣吧,能跟著這個官兒逃出去自然好,等一下就見機行事!」
小菊道:「不來又怎麼辦?」
鄒應龍道:「不信就等著瞧!」
說完,逕自進了內室。
四個丫環擠在一起,又興奮又害怕。
小蘭道:「留在這裡也不知哪一天暴死,今日有了這大官兒,我們或許有靠,姐妹們只要齊心,或許還有出頭之日。」
小花道:「夫人死後,我們無人疼愛,被打發在這裡,天蠍樓那班畜生,早就風言風語,要把我們索要去侍候他們,那真不如死了才好,就冒一次險拼了吧!」
小菊道:「我也這麼想,就是有些害怕。」
小桃道:「我們今日不知明日事,哪天不害怕?與其這般受罪,不如拼了命!」
小蘭道:「唉,我比你們大兩歲,知曉的事也比你們多些。自從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後,身邊的人也被主人秘密處死。因為我們四人年幼,主人才未對我們下毒手。但是,他早已將我們許配給了天蠍樓的殺才,只等我們滿十六歲,就……這些事不提也罷,我們本是苦命人,這條命本也是撿回來的,如今有了跳出牢籠的機會,就拼著一死試它一試。要是逃不出,死了就是,要是有幸逃出……」
她的話剛說到這兒,樓下有人說話,她連忙打住。
「樓上的丫環聽了快下來開門!」
小花道:「咦,是什麼人,快去看看!」
小蘭來到走廊上,俯首下視,只見樓前站著鐵腿真人玄化和四個女子。
小蘭道:「道長,開門作甚?」
朱三、馬大從暗影中走出來,朱三道:「小蘭,這四位女俠奉樓主之命,上樓看守那糊塗官兒,快下來開門!」
小蘭道:「就來就來,請四位女俠稍待!」
說完回到客室內,四人亂作一團。
鄒應龍從室內出來說道:「不准開門!」
小花道:「不開也攔不住,人家輕輕一跳就上來了。」
小蘭顧不得多說,只道:「莫亂,等她們來了見機行事就是!」說著跑下樓開門去了。
不一會,鐵腿真人玄化帶著四個妖艷女子上來。
玄化道:「你們四個聽著,這位是白塔山攝魂仙子封二娘,封大妹子名震江湖,無人不曉,這三位是封大妹子的愛徒三聖女,老爺特請她們四位來守這糊塗官兒。今夜必有一班兇徒來此劫人,你們不可大意了。另外,要好生侍候白塔山的貴客,不得待慢!」
「是!」四個丫頭齊聲回答。
玄化吩咐完畢,對站在內室門口的鄒應龍獰笑一聲:「姓鄒的,今夜端木老兒必來救你,你就把眼望穿了等著吧!嘿嘿嘿,總兵府已張下了天羅地網,只等端木老兒那一夥人來送死。今夜你就有好戲看了,看完這齣戲,不怕你不就範!」
鄒應龍聽著心驚,表面卻不露聲色,只哼了一聲,轉過背去不理。
玄化又對四個丫環吩咐一番,這才走了。
四個丫環猶如頭上潑了盆冷水,逃出牢籠的念頭煙消雲散。
封二娘找張椅子坐下,三聖女環伺在側。
四個丫環看那攝魂仙子,雖已中年,卻看不出實際年齡,人也長得十分妖冶。
只聽封二娘道:「你們說古山紫,今夜會不會來?」
侯玉花道:「師傅,以他的身手,不會不來,今夜的戲多半是他唱主角。」
封二娘冷笑一聲:「想不到江湖上居然出了這麼個年輕高手,竟敢傷了我白塔山的人。今日他要是真來了,就讓為師的對付他。」
葉飛鴻道:「這小子十分可惡,師傅把他拿下,就該用酷刑把他慢慢折磨死!」
陸珍珠道:「先把他全身上下用刀戳些洞,再拿五毒粉撒在傷口上,讓他全身發癢發麻,自己抓自己……」
「哎呀!好可怕!」四個丫環叫起來。
封二娘笑道:「可怕麼?其實這算不了什麼,還有些巧妙的辦法沒說出來呢」。
四個丫環面面相覷,不敢作聲,心裡卻暗罵四個妖女,心如蛇蠍。
侯玉花又道:「師傅,古山紫他們來救人,等一下要怎樣禦敵?」
封二娘道:「把醉仙散、五毒粉都準備好,不管什麼人,只要一進這座小樓,就將他迷倒。若是人在樓外,就不干我們的事,這小樓四周,都有高手埋伏。」
葉飛鴻道:「這官兒就讓他在內室中麼?」
封娘笑道:「點了睡穴,把他塞進床底下,待為師穿上他的官服,古山紫來了,為師才好收拾他!」
三聖女大喜,拍手稱妙。
四個小丫環卻目瞪口呆,大為著急。
封二娘又道:「把官兒……」
話未完,「砰」一聲,鄒應龍把門關上了,大概他也聽到了她的話。
侯玉花笑道:「這官兒,這門擋得了災麼?」
封二娘長袖一揮,「彭」一聲,門栓斷裂,房門大開。
四個丫環大吃一驚,就憑這種功力,她們四人齊上也遠不是對手。
鄒應龍也嚇了一跳,呆站在床前。
侯玉花腰肢一扭,便到了他面前,玉指一戳,鄒應龍往後便倒,被她一把扯住衣服,提到床邊,三下五除二脫下了官服,再把他塞進了床底下,然後喜滋滋走出來。
她笑道說:「師傅,穿上官服吧。」
封二娘道:「二更未到,早著呢。」
陸珍珠道:「師傅,穿上讓徒兒們瞧瞧,看是像也不像!」
封二娘笑著站了起來,由侯玉花替她罩上官服,她人長得高大些,穿著倒也氣派。
葉飛鴻又到內室取來帽冠,替她戴上。
封二娘往椅上一坐:「神氣不神氣?」
三個徒兒紛紛讚揚,又說又笑。
那邊角落裡的四個丫環,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要是來救鄒老爺的俠士中計,非但鄒老爺救不出去,她們想逃出這人間地獄也萬萬不能了,這叫她們怎麼不著急呢?
小蘭想了想,對三姊妹道:「這裡有貴客守護,我們下去瞧瞧吧。」
四女下了樓,在客室裡悄聲商議。
小蘭道:「怎麼辦?快想出個法兒,讓救鄒老爺的人知道是個冒牌貨。」
小花道:「真急死人啦,快想辦法!」
小菊說:「我想不出法兒來,我越急越想不出來,只好靠你們了。」
小桃道:「你們來摸摸,我的心快跳出來了,哪還能想主意呀!」
小蘭道:「快別說這些閒話,想辦法是正經!」
三個丫頭不作聲了,卻把六隻眼睛齊齊望著她。明擺著,除了靠她想辦法,別人一概不行。她於是閉上兩眼,拚命想主意。
不久,園中更夫敲響銅鑼,已是二更。
小蘭仍然想不出法子,四人喪氣地回到樓上。只見三聖女各坐在一張椅上,內室裡那個封二娘卻背靠窗戶坐著,桌上仍點著燈。
侯玉花道:「你們到另一間房去,別在這裡礙事。」
小蘭道:「是。」
她們剛進屋,侯玉花就把燈吹滅了。
小蘭等四人在空房裡各自找地方坐下,小蘭坐在窗前,靈機一動,把窗子開了一半。
四人緊張地坐著,心像小鹿似的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