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人俊出了小鏡鋪,自己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最先,他想到市郊的廟宇去抄經,待聽到蒼紫雲說到血仇之際,一時激起了他的男兒氣,說要外出尋訪名師學藝,以助心上人報仇雪恨。
話是好說,做起來可就難了。
到何處去訪名師?名師又在哪裡?也許,白馬寺的方丈法緣大師就是名師,可他已錯過了機會。
忽然,他想起了在道觀背下來的「紫微二元導引術」,最後有幾句話,似乎說的就是武功.只因自己最喜歡的是辟榖術,反而不去注意那幾句話。
他邊走邊想,那幾句話的意思是,陽氣陰氣練成後,可以發出外氣傷人。
發出外氣傷人,這不是武功是什麼?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他記不得了,或許說,他根本就未記。
不過,不要緊,他抄了一本留著呢。
既然書上已有,又何必去找什麼名師,不如自己習練吧。
到何處習練去呢?書上說,深山密林人靜處為最好,那麼,何不找座名山去修習?他覺得這個主意最好。
還在兩、三年前,他就想到名山大川遊覽一番,可到現在也未離開過東都。
因為,他囊中羞澀。
提到名山,他首先想到了嵩山,繼而又想到了少林寺。
咦,真是呆子,名師不就在少林寺麼。
他立即興奮起來,決心到少林去。
走著走著,又覺不對了。
到少林寺出家去麼?不行不行,他還未看破紅塵,對禪林生活也無興趣,他可受不了那份寂寞。
想來想去,他想起了黃山。
決心一定,大步朝前。
出了洛陽往東行,中午不吃飯,晚間到了個小鎮。
該住店吃飯了。
他卻身無分文,只好摸出一個銅鏡叫賣,賣得了一錢銀子。
他買了兩個饅頭,也不住店,逕自往鎮外林中走去。找個僻靜處歇息。
第二日,他又繼續趕路。
每天只食兩個饅頭,在野外打尖,一錢銀子夠他維持幾天的。
晚上他勤習「辟榖術」,恨不得三天不吃飯,可是他走路耗力,兩個饅頭本來就不飽,不管他如何勤練氣,這肚子就是無法平息下來。
不過,人雖瘦了,精神倒還健旺。
五天下來兩隻鞋生磨透了,打著光腳板走路,滋味實在不好受。
他真有些後悔不該出洛陽了。
但一想起蒼紫雲期待的目光,便又鼓起了勁,瘸著腿咬著牙往前走。
開封也是繁華的城市,他想找幾個寺廟去抄抄經,掙點盤纏,買雙鞋子、至於換洗衣眼,他倒還有,不至於弄得太襤褸。
在開封呆了十天光景,他已腰藏三兩銀子,除了鞋襪,還夠十天半月的花銷。
他學得一手端正的楷體,字跡十分清秀,很受寺廟僧人的讚賞。
這天一早,他興高采烈地離了開封城,繼續向安徽境內進發。
出得城來走了幾里,忽聞一陣馬蹄聲疾響,一回頭,煙塵起處,一騎狂奔而來。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四野清新,道上未有行人,只有大道兩旁的田畦,有農人勞作。
他驚得一呆,那馬已衝到跟前,嚇得他急忙往路邊讓,那馬也驚得前蹄高舉,「希聿聿」一聲長嘶。
馬上騎士叱吒連聲,才把驚馬制伏。
馬兒前蹄落地,座上騎士跳了下來。
只見一個粉面少年,身穿黑色勁裝,氣呼呼朝他走來。
藍人俊不解地望著他,不知何事。
「喂,你這人怎麼連路也不會走,把馬兒驚了,要是摔著了小姐,今天你還要不要命!」這少年氣勢洶洶,聲音卻是鶯聲燕語。
藍人俊明白了,這是一個著男裝的雌兒。
當時風尚,婦女喜著男裝的不少,洛陽就特別多,司空見慣的。
一聽雌兒這話,他火了。
「咦,你騎著馬兒亂闖,差點把我逼到田埂上去了,我不怪你,你反而興師問罪,真是豈有此理!」少女叱道:「什麼?你不賠禮,還敢頂嘴,小姐今日教訓教訓你這粗人!」
這女娃說打就打,揚手就是一鞭。
藍人俊閃避不及,肩膀挨了一下,打得火辣辣般痛,這一鞭,拍起了他的怒火。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是個女子,怎好以老拳相向?於是連忙退後兩步,道:「好男不和女鬥。在下今日自認倒霉吧!」
說著,他繞過馬兒想走。
「站住!」黑衣女郎橫在路中間攔住。
「你剛才說什麼?好男不和女鬥,你是好男麼?小姐我就不信!」說著搶上又是一鞭。
藍人俊朝後連退,這一鞭沒打著。
「喂,事不過三,你已經打了兩鞭子,該讓我上路了。」
「你闖得過去就只管走。」
「哼,你當我怕了你麼?」藍人俊氣得滿臉通紅,大步往前闖。
「唰」一聲,鞭子抽到。
藍人使拉開架式躲閃,伸手想抓鞭子。
「啪!」他沒能躲得掉,鞭子也不知怎麼的,逕自抽到身上來了。
他趕緊往右閃,可也沒能躲掉,「啪!」又挨了一下。
他往後也好,往左也好,鞭子就像長了眼睛似的跟著他,把他打得渾身火辣,氣沖斗牛,乾脆發股蠻勁,直衝過去,也不躲了。
也怪,他這麼一衝,鞭子不打了。
「哼!好一個『好男』,你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只會丟人現眼,小姐連打都懶得打了,這麼一個沒用的東西!」
黑衣女子雙手抱在胸前,一副輕視神態。
藍人俊臉紅了,發狠道:「在下本未學過功夫,算你凶狠。記好了,兩三年內在下再找你雪此大辱!」姑娘好奇地打量著他,長長的睫毛下,兩隻珠眸閃著戲謔的光輝。
「你沒有練過功夫,兩三年就能練好了麼?」她問。
「這你管不著,等著瞧好了。」
「誰有閒功夫等著瞧!」
藍人俊氣哼哼扭頭就走,不再理她。
「喂,回來!」小姐在後喊。
藍人俊不理,逕自大步走路。
「砰」一聲,黑影一閃,姑娘從他頭上越過,又攔在前面了。
「幹什麼?」他又驚又怒。
「你上哪兒去?」
「不於你事,休問!「喲,了不起得很呢,滾你的吧!」
藍人俊繞開她,昂首闊步,毫不示弱。
馬蹄聲響,女子抽鞭打馬,一陣風從他身旁躥過,一會就不見了她的身影。
藍人俊這才鬆了口氣,心想,武功差真要命,到處受欺,這回到黃山,非把「紫微二元導引術」練成不可。
走了快一個時辰,太陽已升起老高路上行人也多了,車來車往,十分熱鬧,可就是灰塵大了,嗆得人咳嗽。
又走了一個時辰、人也漸漸少了,走著走著,只有陽光下的影子跟著他了。
他已錯過在小鎮午飯的時間,人也有些乏了,見前面有座林子,便打算避避暑氣。
林子幽深,離開道路有二十多丈光景,他找了棵大樹坐下,仰靠著十分舒暢。
忽然,他聽見馬打響鼻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接著又有人哼卿,聲音十分微弱。
他本想過去看看,繼而一想,還是少管閒事為妙,老老實實坐著吧。
「哎……嗯……」的確是人的呻吟聲,莫非有人病倒了?這可不能不管,他立起身,尋聲找去,林子越走越深,七八丈外,一匹馬在啃青草。
「喂,有人病了麼?」他問。
「你是誰?」有人反問。
「我是誰?說了你也不知道嗎,彼此萍水相逢,誰又認識誰?在下路過此地歇足,聽見尊駕呻吟,想是有些發病,故尋聲來此問訊,要不要在下助一臂之力?」
「過來吧,我知道你是誰了。」
「咦,尊駕認識在下?」他邊說邊走。
一株大樹下,靠著上午碰見的黑衣男裝少女,只見她臉色蒼白,腿上有血跡。
「啊,是你?」藍人俊愣了。
「不錯,是我,怎麼,不幫了麼?」
「此一時被一時也,小姐,你摔傷了麼?」
黑衣姑娘注視著他:「摔傷啦,站也站不起來,你幫我一把,扶我到馬上去。」
藍人俊剛一舉步,又停住了。
姑娘想道:「怎麼,就因為打了你三鞭子,你記著仇哩!」
藍人俊搖手道:「在下七尺男兒之軀,又不是雞腸肚兒,誰與婦人……誰與女子一般見識?只是男女授受不親。
在下不能扶你。」
姑娘氣得罵道:「好糊塗的東西,就因為我是女子,你就讓我死在這兒麼?」
藍人俊一想,可也是,只好不顧份禮了。
他趕忙來到樹下,抓住姑娘一隻手臂,用力往上提。
「哎喲!」姑娘叫起來了。
「怎麼了?」
「你想把我的手拉斷是不是?」
藍人俊道:「拉輕了拉不起來呀。」
姑娘氣得直翻白眼,遇著這種呆子真叫人尷尬,你非得直說出來讓他幹什麼才行。
「咦,你是搬東西還是攙人?你過來蹲下,蹲過來些!」姑娘只好自己指揮了。
藍人俊蹲到她足旁,看也不敢看她。
姑娘玉手一搭,按住他的肩膀,另一隻小手攥緊他胳臂,這一來,粉臉也挨近了他,一大股幽香直鑽入他鼻孔,熏得他頭也暈了,心也慌了,趕忙把頭轉到一旁。
姑娘見他這副怪相,不禁莞爾一笑,芳心大感,這小子倒是個謙謙君子,不是輕薄子弟,今日算遇著人了。
她雙手已抓牢,便道:「起!」
藍人俊奉命而起,姑娘卻『哎喲』一聲坐下去了.他十分驚愕,道:」怎麼了?」
姑娘纖手撫頭,呻吟道:「失血太多,頭發暈、站不起來啦,真要命!」
「那……該怎麼辦啊?」
「問你!」姑娘沒好氣地回答。
她想,我站不起來,你不會把我抱到馬上去嗎?難道要我一個姑娘家喊你抱不成?這不是著死人了麼,這是萬萬開不得口的!藍人俊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愣道:「問我?」
「不問你問誰?問那匹馬嗎?」
藍人俊想了想,愁眉苦臉地道:「在下不是郎中,沒有辦法的。」
「死人!」姑娘大怒,「人家又不要你治傷,人家要你扶到馬背上回家呀!」
「是是,在下就扶姑娘上馬吧。」
「哎喲,我站不起來,你扶又有何用?」
「那就無法了。」
「哎呀,老天,你不會把我抱上馬去嗎?」
姑娘一口氣衝出這麼一句,臉也紅了。
「抱?」藍人俊傻了眼。
說也說出口了,姑娘索性大方些,嗔道:「怎麼?委屈你了?快來呀!」
藍人俊大搖其頭,道:「聖人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在下不敢抱小姐。」
姑娘差點氣得昏了過去,大罵道:「你是什麼君子?見死不救,光說不做,罷罷罷,不求你,姑娘就死在這裡.讓你當君子去吧!」
藍人俊覺得她說得有理,便趕忙走過來一揖到底:「小姐說得是.為了救命,在下只好冒犯了。」
他輕輕將小姐抱了起來,直向馬兒走去。
姑娘又羞又喜,這人傻愣得可愛,只是太也拘泥了些。
以後倒可以問問他的家世呢。
他把姑娘放到馬背上,牽著馬桂林外走去.姑娘在馬上說:「我怎麼傷的,你問了麼?」藍人俊又是一愣,對啊,她是怎麼傷的?「姑娘大概是馬騎得太快,摔下來的吧?」
「去你的!我是被壞人傷的,多虧馬快,要不,今日死定了!藍人俊大驚:「是什麼人?欺負女子?」
「到家後再告訴你吧。」
兩人來到路邊,藍人俊猶豫著,自己上路吧,於心不忍,若是送她回開封,又有些不便。因此,腳步慢了下來。
「快走啊,我的傷不輕呢。」
藍人俊一想,做好人做到底吧,於是牽著馬兒,往開封走去。
這姑娘住在大相國寺附近,由她在馬上指揮著,穿街過路,來到一條整潔的小巷。
「巷底的一家便是,這巷叫雙鳳巷,記住了麼?」姑娘說。
藍人俊隨便點頭:」記住了。」
「到了,敲門吧。」
這是兩扇黑漆大門,門坊上有」壽宅」兩個描金字。
藍人俊握住銅環,使勁敲了幾下。
俄傾,一陣腳步聲,門嘩啦開了。
這是個老家人,一見小姐,忙不迭把門敞開。嘴裡說:「小姐遛馬回來啦,老爺太太正著急呢!」
老家人邊說邊打量藍人俊,心下甚感納罕,小姐怎麼同這麼一個窮書生來家。
小姐道:「陳福,快叫鳳喜、春熙來。」
陳福答應著進去了。
藍人俊牽馬走進過道,往右一拐,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個花園似的院子,青磚鋪路,直通一幢三層樓房。樓房右側十多丈外,有一排平房,一些僕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
這時,樓前飛跑出兩名十六七歲的丫頭,後面跟著一個五旬多的慈祥老者。
兩個丫頭一跑到近前,相繼驚叫出聲。
「哎呀,小姐受傷了!」
「哎呀,小姐怎麼了?」
後面老者一聽,雙肩一晃便到了跟前,略一查看,驚問道:「青兒,誰傷了你?」
隨又向丫頭喝道:「快扶小姐回房!「青兒在馬上道:「多虧這位相公救助,張叔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啊!」
張叔答應著,一面招呼聞聲過來的家丁牽馬,一面請藍人俊進屋奉茶。
丫頭把小姐背走了,藍人俊也覺自己該走了,便對張叔道:「在下路過樹林子,聽到有人呻吟,聞聲尋去,原來是小姐受傷,便替小姐牽了馬來.如今事了,在下還要趕路。
就此告辭。」
張叔道:「小姐被何人所傷,相公瞧見也未?」
「不曾瞧見,也未及聽小姐說。」
「相公且請進屋奉茶,待老夫稟告主人,向相公道謝。」
「不敢、不敢,在下不過送送小姐而已,不值一謝的,這就告辭吧。」
張步又挽留數次,藍人俊堅持要走。
沒奈何,張叔請他稍停,不一會捧出一百兩銀子要請藍人俊收下。
藍人俊不受,逕自走了。
老家人陳福送他出門,道:「我家主人叫陳子壽,你只要一打聽,開封的人都知道的。」
藍人俊答應著,心想,我怎麼會來找你家主人呢?從此天各一方,不會見面的了。
出了雙鳳巷,途經大相國寺門前,只見人群擁擠,賣貨賣藝的遍佈廣場,十分熱鬧。
他想,既己到此,何不觀光一番,久聞相國寺是三教九流集合之地,順場地溜一圈再出城不遲.一個算命先生叫他算命,他謝絕了。
一個醫病的江湖郎中要為他診病,說他一臉菜色,必有心腹之患,他也推脫了。
忽然,他瞧見一個拄著枴杖的窮老兒,在向人討錢。
討錢不用嘴叫,面前放一張白紙,白紙上大書:「請君施捨,多積陰功,免下地獄。」
老兒看起來不下七十歲光景,鬍子一大把,已呈灰白,衣服雖然補釘不少,倒還乾淨,只見他靜靜站著,雙眼做閉。
不過,這種乞討也未免不明智,不施捨難道就該下地獄麼?他把口袋摸了一陣,摸出三個銅錢放在攤上。
瘸子把眼一翻:「不太少了麼?」
藍人俊道:「少是少了,只是在下也窮得很呢。」
「你已掏出三個子兒,我老兒一個子兒也無,相比之下,一個無,一個有,你在老兒跟前不啻是個大財主,幹麼還如此小氣?」
藍人俊一楞,還有這種說法的?「老丈,在下雖還有一些,但要趕遠路呢。」
「還有多少?」
藍人俊道:「大概有三兩多吧。」
「嘖嘖,腰纏三兩,卻給老兒三文,這不是小氣是什麼?」
「在下要趕遠路呀,這三兩銀子還不夠充盤纏呢。」
「你這三兩哪裡來的?」
「替寺裡抄經書掙來的呀!」
「這樣吧,三兩銀子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零頭嘛就算你的,老兒年紀比你大,吃點虧無妨。」「這……」
「盤纏不夠是麼?別擔心,你抄經不就有了麼?老兒替你設想,你去一地就抄他兩天經,不就夠了麼?我老兒幹不了活,字又寫不好,哪裡掙錢去,你是讀書人,這道理該明白的。」
藍人俊從懷裡摸出三兩碎銀子,手剛伸出來,銀子自己三三兩兩跳到老兒伸著的手掌上去了,使他大吃一驚。
「你瞧,這銀子認得主人呢,大概是老兒原先使過的錢吧,這叫物歸原主。」
「這是什麼話!這銀子明明是在下的。」
「噫,銀子在我手裡,怎麼會是你的呢?」
「是在下的,不知你使了什麼邪法,把銀子搶去了!」
「啊,年輕人,說話可要留神,什麼搶不搶的,多難所,再說,我一個年邁人,能從你一個壯男手裡搶銀子麼?不信叫大家來評,看看有沒有人向著你。」
藍人俊一想也對,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喂,這樣吧。老兒看你可憐,給你一兩,你可要省著些使啊!」藍人使道:「唉,與你老夾纏不清,在下認命了,老丈你就留著使吧。」
「老兒喝酒去了,你不要是你的事啊!」老兒果真拄著枴杖,一跳一跳揚長而去。
藍人俊懊惱透了,想不到做善事會有這麼個結果.不過,老兒確也太老,在世上還有幾年壽命呢?人老命窮,實在可憐,自己何必又斤斤計較?這樣一想,心地釋然。
不過,沒有興致再逛市場了,他掉頭往城門走去.頂著驕陽,他揮汗如雨。
初夏的陽光已夠灼人,腹中空空,飢渴難忍,他腳不停步,只管一個勁走。
傍晚,日頭西斜,前無村後無店,他走得乏了,肌腸轆轆,十分難受,舉目四看,道路左側二十丈外,有一片林子,便拿定主意到林子去練功。
進了林子,背靠大樹,練起氣來。
漸漸物我兩忘,飢渴也就不迫人了。
待他醒來,神清氣爽,只見周圍一片漆黑,也不知幾更了。
忽然,鼻孔裡衝進一股酒肉混合香味。
這一下壞了,本來平息下去的飢渴之感,陡地被引了出來,肚子也老實不客氣地咕咕大吼,害得他直嚥唾沫。
他拚命忍住進食的慾念,想繼續打坐練氣,可這一次不靈了,他沒法子安靜下來。
突然,他想起這是無人地帶,怎麼會有酒肉香味呢,莫非是自己餓昏了,產生的幻象不成?可是,這香味兒的確是實實在在呀。
他忍不住要探個究竟了。
他站起身來,發覺背後林深處,似有火光在閃動。便輕腳輕手往那兒去。
這麼一看,他無限驚愕。
竟然是訛了他銀子的瘸子老人,燒著一小堆篝火,用根枝條在火上烤豬腿呢。旁邊還有個盛酒的小葫蘆,瓶塞兒已撥開。葫蘆旁邊,一張紙上,放著七八個大白面饅頭。
老兒烤一陣,又舉到鼻子底下嗅一嗅,讚道:「好香好香,老兒口福不淺。」說著就咬了一口,咀嚼起來,吧塔吧嗒響,有味極了。
藍人俊看得饞了,咕嚕嚥下了一大口口水,羨慕不已。
老兒嚼完了肉,抓起葫蘆喝了口酒,又連聲讚道:「好酒好酒!」他咂咂嘴,自言自語道:「今日幸而遇到一個傻小子,白白得了三兩銀子,要不,哪來的豬腿?又哪來的陳年老窖?說起來真好笑,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傻瓜,哈哈哈!」
藍人俊一聽,氣沖斗牛,這老兒得了銀兩還罵人,未免欺人太甚,便一下衝了出去,道:「好啊,拿了在下的銀兩吃喝,還在背後罵人,不也太損了麼?老兒一愣:「啊,是你小子呀,誰又罵你了?提你名姓了麼?」藍人俊怒道:「分明是罵在下,還不認?老兒道:
「我現在懶得和你理論,肚子餓著呢,吃飽了再說吧!」
他隨即扔了兩個饅頭進火,一會就燒出一股面香味。又趕緊伸手進火去,把饅頭抓出來,磕磕灰,張口就咬。
藍人俊見他從火裡取饅頭,手也未燒傷,真是邪門得緊,不禁呆了。
老兒啃一嘴肉又嘴一口饅頭,再呷一口酒,吃得香甜極了,連瞧都不解他一眼。
「咕嚕嚕」,藍人俊的肚子鳴不平了。
老兒剛要咬肉,一聽這響聲,愣了:「咦,什麼蟲兒叫,不對,不像蟲兒的聲音,倒像癩哈蟆的叫聲呢,管他的。吃飽肚子要緊。」
藍人俊見他胃的口此之好,牙齒也如此銳利,眼看豬腿已去其大半,饅頭也只剩了三四個,再遲些兒,只怕一樣不剩了。
他實在忍不住飢火的熬煎啦,要點兒吃吧,還不是吃自己的,怕什麼呢?便鼓起勇氣道:「老丈,吃多了會撐壞的,剩下的饅頭讓在下吃了吧。」
老兒眼一翻:「給你?憑什麼?」
「咦!這饅頭和豬腿本來就是在下的錢買的,在下吃了也不為過!」
「誰說是你的錢買的?」
「你說的。」
「我說的?」老兒笑了。
隨即從懷中摸出幾塊碎銀來,正是他白日給老頭的。
藍人俊無話可說了,道:「就算不是在下買的,但在下給了老丈銀子,吃一點也是應該的呀!」
老兒道:「沒有的事,你的銀子在這裡,你就吃這銀子吧!藍人俊氣得兩眼冒火,可又無奈其何,只好歎口氣,轉身走了。
「回來,你去哪兒?「「與老丈何干?」
「呵,還硬氣得很哪,老兒叫你回來。」
「在下走自己的路,彼此無平、」
「咦,我看你走得了還是走不了!」
藍人俊不理,照樣走著。
忽然,腳了被什麼一絆,摔了個觔斗。接著腳上一緊,似被繩索套住了,跟著就被拉著倒退,他用盡氣力也掙不開。
繩子不拉了,他一翻身坐起,正好在火堆前,與老頭兒四目相望。
老兒笑嘻嘻的,手中正纏著一根布帶呢,藍人俊大怒:「老丈,你這是幹什麼?」
「叫你回來。」
「回來作甚?」
「給你吃饅頭吃肉呀。」
「它的?」
「哼,我老兒說話向來一句是一句。」
藍人使實在餓得慌了,伸手就抓饅頭。
他狼吞虎嚥,瞬間就吃完一個。
老兒遞葫蘆給他,他抓過來就喝.一口氣灌了也不知多少。
要下是老兒劈手搶過,他恐怕要喝個壺底朝天。
接著又啃豬腿,三下兩下就只剩一根光骨頭了。
他從來沒吃過如此好吃的豬腿,也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饅頭。
如風捲殘雲,剩下的四個饅頭沒了。
啊!多舒適多愜意呀!他這十多天來,恐怕還是第一次吃飽。
老頭道:「吃飽了?」
「嗯。」
「瞧你這個俄相,就像生下來就未吃飽過。」
「誰說的?在下要省錢做盤纏呀!」
「你吃了我老兒的東西,該如何報答?」
他想都未想過這一點。
「在下已給了老丈銀子。」
「那不行。」
「老丈要什麼?在下分文都無了。」
「不要什麼,老兒只要跟著你。」
「跟著在下?」
「不錯,你會抄經,跟著你就不愁吃穿了。」
「使不得使不得,這抄經掙的錢太少,養活不了老丈的。」
「無妨無妨,老兒一天至多只喝一葫蘆酒,三四個饅頭,斤把兩肉,也就可以了,花不了幾個錢的。」
「啊喲。抄一天經出不夠買呀。」
「那你晚上別睡覺,再抄些就是了。」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的,老兒跟定了你。」
「同,這……」
「睡覺吧,天明還趕路呢。」
說完,倒下就睡,一睡就打呼嚕。
藍人俊睡不著。
他想:糟,這老兒跟著,還練什麼功?瞧老兒睡得好香,心想,不如趕緊溜了吧,要不這老人,難纏得緊呢。
又坐了一會,老兒星得極熟。
他悄悄站起,輕腳輕手走了幾步,回頭瞧瞧,老兒依然打著鼾,便趕緊踮著腳尖,一股勁躥出了林子,朝大道奔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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