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江狂浪等四人去探查陰陽洞,也歷經了一番驚駭與奇遇。
來到陰陽洞前,周圍並無動靜。
四人藝高膽大,直接闖進了陽洞,然後再到陰洞。
他們沒有看見什麼,無法確定熏人的毒煙從哪兒吹出洞來。
在陰洞裡,四人議論著。
就在此時,他們又嗅到了一股異味,有些辛辣,又有些苦味,像艾葉又像……
腦中的念頭還轉不了幾下,他們便失去了知覺,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最先醒過來的是江狂浪,他一睜開眼便跳了起來。
他發覺自己睡在一片林子裡。
低頭看,歐陽吉等三人各睡在一棵樹下,也剛剛睜開了眼睛。
他們互相瞧著,驚愕萬分。
各自試運真氣,真氣流轉,功力並未失去。
他們中的是迷魂香一類的東西,對人尚不至於有害。
是什麼人從什麼地方對他們下手?是什麼人對他們下了手又不加害於他們,卻把他們像搬樹樁一樣搬到了這裡?
這個人不是敵,但也不像友。
咦,真讓人猜不透!
歐陽吉不服氣:「走,再到陰洞去,瞧瞧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捉弄大爺們!」
駱震坤道:
「這事也太蹊蹺,總不能這麼糊里糊塗回去!」
楊鵬道:
「不弄清真相,回去該怎麼說?」
江狂浪道:
「看來此人並無惡意,只是不讓我們在陰洞停留。依在下之見,暫時不去惹他,先回去再說。」
三人想想,大敵當前,不必節外生枝,也就不再說什麼。
四人從林子裡出來,卻不認識路。
這一帶,他們未到過。
從林子裡望下看,似乎是下山之道。
因為地勢往下傾斜,背後是高山林子,林子外草木稀疏,往下走自然該是出山才對。
四人便沿著斜坡直往下去。
突然,走在前面的江狂浪停住了。
山腰上,有個人坐在樹枝上打瞌睡。
他一隻細腿擱在橫枝上,背靠樹幹,狀極悠然自得。
這不是孟老兒這位前輩麼?
「孟前輩,好自在啊!」江狂浪上前打招呼。
孟老兒睜開了眼,笑嘻嘻道:
「咦,狂生,你怎麼也摸到這裡來了?」
江狂浪就把剛才的遭遇說了。
孟老兒也頗感驚奇:「喲,真有趣,居然沒有把你們給宰了!」
「梅老弟呢?」
「小老弟在下面一棵樹上蹲著呢,等俺老兒把他叫來。」
他抽出腰上的嗩吶,放到嘴上吹了一聲,這聲音極像狼嚎。
俄頃,從一棵樹上飛下一個人來。
這正是梅奇。
大家互相見禮。
楊鵬、駱震坤對他一招殺死蒙面人的功夫頗為佩服,彼此一見如故。
聽了四人的遭遇,梅奇「咦」了一聲,但沒有說出下文。
「二位在此修真養性麼?」狂生微笑著問。
梅奇道:
「不,蒙面人就住在下面的峽谷裡,我和師叔好不容易盯上了他們。」
原來如此。
孟老兒笑道:
「那天與你們分手,俺老兒就和小老弟四處找這伙王八,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一夥人找到。
另外那一夥人,現在還沒影兒呢!」
駱震坤、楊鵬十分奇怪,這一老一少的稱呼怎麼也合不了譜。
哪有師叔叫師侄小老弟的,又哪有小老弟稱老哥哥師叔的?不過,這不好問,放在心裡吧。
梅奇道: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我們上陰陽洞外是從前山上吧,那麼,這裡就是後山,奇怪麼?」
四人大驚。
是誰把他們送到這兒來的?這一段路就算不遠,可也不近,總得半個時辰吧。
然而,從昏迷到醒來,決沒有半個時辰。
的確讓人想不透。
想不透的事再想也白搭,不如拋諸腦後。
孟老兒道:
「蒙面人手中拿著兩件寶貝,只有盯住他們,伺機下手。你們來了也好,人多些可以惹惹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梅奇又回到坡下的樹上,取來了饅頭麥餅之類的乾糧,還有些酒肉雞蛋之類的好菜,大家吃了個飽。
他們決定天黑後行動,下到溝裡去探查一番,有機會則把玉佛和劍譜搶回來。
入夜,六人潛下了峽谷。
峽谷中有條溪水,沿峽谷蜿蜒而過。
靜夜中,只聽見流水潺潺,山風絮語。
梅奇走在最前,繞了個彎後,停下來指指前面,意為小心,已接近了蒙面人。
其餘五人連忙屏住呼吸,以灌木為掩護,悄悄往前移動。
突然,離他們七八丈外,有人喝道:
「什麼人!」
六人嚇了一跳,以為被人發現,還未有所動作,就聽峽谷的另一方坡上,離他們不過三四丈,有人答話。
「龍虎宮四路游神,奉二天尊之命,來見幽冥堂主,望乞通報!」
「王堂主來了麼?」
「先由我等面見邢堂主,再……」
「你們等著,這就通報。」
梅奇等人暗笑,明明人就在附近,雙方對話都聽得真真切切,偏偏還要端起架子,履行一套通報手續,這是在山溝裡呀!
另外,「幽冥堂主」的稱呼,以及昨日龍虎宮人稱那被梅奇一掌震死的偷襲者為「幽冥使者」,說明他們是一個神秘的幫派。
還有,蒙面人和龍虎宮曾是「故舊」,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六人極其關注,仔細聽著動靜。
不一會,站哨的人道:
「龍虎宮四路游神,堂主有請!」
之後,沒了聲音,大約到蒙面人住地去了,離他們估計在二十丈外,連說話的聲音也聽不見。
又等了一會,便見四個黑影躥上了對面山脊,沒入黑暗中去了。
梅奇又沿峽谷慢慢行進,走一段便停下來,默察四周有無暗哨。
使他驚異的是,並無發現。
不知不覺走了二十來丈遠,竟闃無人跡。
孟老兒道:
「人家開溜了,上哪兒找去?」
楊鵬道:
「會走得那麼快?」
歐陽吉道:
「分開找找,把他們搜出來!」
六人分頭查找,坡上坡下,谷底彎道,果然已無一人。
六人不禁歎氣,咒罵這夥人已成了精。
一夜折騰無功,六人議論著到陰洞去探查,究竟什麼人在陰洞裡弄鬼。
小店裡靜悄悄。
為了讓大家養傷,小店的兩個院子全包下了。
徐宛珠母女最是忙碌,抓藥煎藥餵藥忙個不亦樂乎,只有杏兒能幫個忙。
杏兒被留在店中照料衣物,未遭劫難。
由於龍虎宮和蒙面人就在附近,梅奇等六人不敢有絲毫疏忽,日夜輪班值哨。
楊鵬只要有空,往花素秋房裡去得多。
花素秋和上官瑩冰、楊燕住一屋,不是楊鵬來就是駱震坤來。
上官瑩冰盼望的梅奇,兩天來從未進過門,面都未見。
她心中難受已極,臉對著牆,流了不知多少眼淚。
莫非梅奇還在恨她怨她以至對她毫無一絲情意,她對他的戀情,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
她哪裡知道,梅奇有梅奇的想法。
曉月宮一別,他可是寒透了心。
孟老兒卻不當回事,罵了一通什麼:「老的糊塗,小的也跟著糊塗,要是老的不糊塗,小的豈能糊塗?既然她們都糊塗,我們不能跟著糊塗。
男兒漢氣量可不能小,不能因為她們的糊塗就跟她們認了真,要不然,這種男子漢比糊塗的娘們更糊塗……」
梅奇哪有心思聽他大講糊塗經,懷著幾許傷感和幾許倜悵,離開了曉月宮。
該到什麼地方去呢?
孟老兒的意思,不離開石湖附近,看看龍虎宮人有什麼動靜,以防曉月宮又遭襲。
後見諸俠起程,他們也就暗暗跟隨。
未到莆田之前,他倆被五個蒙面人攔截,誘使他們追蹤,最後又失去了遺跡,讓他們耽擱了半天工夫。
隨後等他倆趕到東山,雙方大戰已經結束。
達娜等人回廣州府去了。
他倆懊喪不已,遂在暗中保護,直到達娜他們送到了家。
然後在將軍府附近住下,擔心龍虎宮人報復。
哪知上官瑩冰一人出了府,二人便尾隨於後。
在泉州少林寺,他們潛在房上竊聽,上官瑩冰把東山之戰詳說了一遍,兩人才弄清了許多關節,知道邢天波已將玉佛竊走,並到川藏邊境交換「渾元無極修身功」。
在上官瑩冰和花素秋、楊家兄妹往川藏邊境前行時,一路上楊鷹時時與上官瑩冰並轡而行,娓娓密談,這就給梅奇造成了一個印象,他們兩人已情投意合。
既然如此,他這個被當作殺父仇人的人,還能對上官瑩冰有什麼非分之想呢?
山洞中上官瑩冰撲在他胸前哭泣,照他事後想來,那是人在絕處逢生時產生的激情,是她一時衝動、忘乎所以,並不意味著什麼特別的涵義。
那天若不是他奪下她手中的劍,而是江狂浪或者別的什麼人,她也會如此激動地撲向人家的。
當他們把山洞裡的屍首搬出來,一一作了掩埋之後,梅奇就想離開大伙,去尋找兩撥人的遺跡。
但他不能如此,要為大家的安全著想。
便護送大家回到了旅舍。
這其中費了不少周折,又是背又是攙,來回幾趟,總算把傷員送回了旅舍。
兩天來,他除了值夜巡更,剩下來的時間便蹲在屋裡,足不出戶。
只要大部分人傷勢好轉,他就立即離開。
所以,上官瑩冰怎知他已有了先見,故意不來看她呢?
人與人,特別是男女之情,有時會因一些瑣事,造成了誤會。
而彼此間又不互通心曲,待到誤會加深,只怕就會鑄成大錯。
等以後明白過來,已是追悔莫及。
第三天,杏兒一早來請梅奇,說是上官夫人想見他,得到同意,她先走了。
不去不好,可他又不想去,在屋裡猶豫。
孟老兒道:
「你這就不對了,丈母娘要見你,你還擺架子麼?」
梅奇急了:「哎喲,師叔,你老可別亂說,人家聽見了,豈不笑話?」
「怎麼是笑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光明堂皇,有什麼……」
「師叔,人家不把梅奇當兇手、當卑鄙小人就已感激不盡,別的就別奢望了……」
有人這時在外面喊:「梅大俠,起來了麼?在下有事相告。」
是楊鵬的聲音,梅奇忙請他進來。
「上官小姐有請。」
梅奇愣了,怎麼做娘的剛來召喚,女兒也跟著來請。
便道:
「請楊大俠轉告上官小姐,上官夫人召見,在下見了夫人後,再到小姐房中問候,請小姐原宥。」
楊鵬笑道:
「真巧,那在下覆命去吧。」
他走後,梅奇便到上官夫人的房間裡來。
上官夫人獨住一間,由杏兒侍候。
兩天不見,上官夫人已好得多了,坐在桌邊等他。
見了禮,問候了幾句,梅奇便等著夫人開口,不知是不是又要找他報仇。
萬書韻十分客氣,態度和藹,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玉面含嗔,讓他略略安下心。
夫人歎了口氣,道:
「梅相公,老身今日請相公來,一則是為了謝救命大恩,二來是向相公賠罪。
先夫之死,雖還未找到證據,究竟是死於誰人之手,但八成是那個人面獸心的邢天波干的,床上所寫血書,不過是嫁禍於相公罷了。
怪只怪老身昏庸糊塗,以致使相公蒙垢受冤,如今想起來,實在太不該。
所以……」
梅奇道: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在下的確未有害上官前輩之心,只要夫人不把在下看得如此卑鄙凶殘,在下就十分滿意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夫人不必再提了吧!」
「老身黑白不分,實在慚愧,望相公千萬不要耿耿於懷,記恨老身才對。」
「夫人放心,在下器量雖不大,也不至於如此小心眼,只要夫人不再視梅某為仇人,梅某也就知足了。」
「相公大人大量,幾度相救,請受老身一拜!」上官夫人說著站起來,就要下跪。
梅奇急得不知所措,只好一閃身,躥到院中去了,臨行雙手抱拳:「在下不敢受禮,望夫人勿見罪,請夫人保重貴體,在下告辭。」
上官夫人無奈,只得任由他去了。
梅奇又來到上官瑩冰屋前,郎聲道:
「上官小姐,梅奇奉命來到。」
房門開了,是花素秋。
「梅大俠請進!」
屋裡坐著上官瑩冰,楊燕不在。
花素秋道:
「我找小二沏茶去。」說完逕自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他兩人。
上官瑩冰未語臉就先紅了:「梅大哥,請坐。」
梅奇有些驚異,怎連稱呼也改了?
「小姐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他依然保持著距離,稱呼不改。
「我……我、我對不起梅大哥……」上官瑩冰低垂粉頸,心情激動,「一直冤枉了大哥,我、我好悔喲!……」
梅奇道:
「上官小姐,以往之事不必提了。適才令堂召見在下,也為的說明此事。」
「梅大哥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小妹不知要如何才能報答……」
「請小姐不必再說,俠義道中人,為對抗黑道邪魔走在一起,相互救援不過平常事,怎麼當得起大恩二字?」
「梅大哥,請受小妹一拜!」
她盈盈起立,撲地便跪。
梅奇也只好跟著跪下:「小姐要如此多禮,在下便要告辭了。」
上官瑩冰不管他說什麼,只管拜了下去,梅奇也只好還禮。
拜罷,上官瑩冰站起身來,已是淚流滿面、一臉淒楚。
梅奇驚道:
「小姐為何流淚?莫非在下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麼?」
「是的!」
「這……從何說起?」
「你不接受小妹一拜,分明記恨小妹,不解前嫌,將小妹一片真情,拒之於千里之外……」上官瑩冰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小妹稱你大哥,你卻稱小妹為小姐,你不肯原宥小妹,小妹還有什麼臉再見人……」
「這……這、這,這從何說起?在下不是說了麼?過去的事已成過去,不必提起。
若說在下記恨,請問小姐,梅某若是器量如此小的人,怎又會再救小姐呢?」
「是的,你不記恨,但僅此而已麼?」
「噫,在下能做的,不是就這一點麼?不知還要怎樣,請小姐明示。」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真不懂。」
「好,我索性說了吧。大前天你救下我時,我當時有什麼舉動?」
「這……」
「說呀!」
「小姐自己知道,說不說豈不是一樣的麼?」
「不,我要你說!」
「好吧,我說。
當一個處於絕境,求助無望,決心一死,以免受辱之際,突然絕處逢生,救星從天而降。
狂喜之際,十分衝動,難免就有衝動之舉。
小姐,這是人之常情,人人都會這樣的。」
上官瑩冰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一直以為,那天她的舉動,已明白無誤地洩漏了真情,他不會不知道。
可是下山後,他居然不來探視她。
熬了兩天之後,她實在憋不住了,趁暢鵬來探視花素秋,請楊鵬幫她叫梅奇來,說是要感謝救命之恩。
現在,她才知道,梅奇根本就不領「情」,所以才如此冷淡。
她氣得眼淚直流:「你以為……我對任何一個……救我的人,都會這樣麼?你……」
梅奇惶惑了,不敢再說話。
「在你眼中,我上官瑩冰……竟是一個如此輕賤之人,對麼?你說呀!」
梅奇囁嚅道:
「小姐,在下何敢輕視於你,這話不知又是從何說起的?」
「過去,我對不起你,但你以為我心中就好受麼?我當時也是迫不得已的呀!那天你走後,我一直安不下心。
可是,再也見不到你。
你知道麼,我為何一人從將軍府出來?就為的是找你呀!……」
上官瑩冰鼓著勇氣,把能說的話都說出來,她怕梅奇再度不告而別,以後若是再也見不到他,那才是終生遺恨的事!所以,她不顧一切,把心中的話,當面對他說出來!
梅奇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她隻身離開將軍府第,竟然是去尋他。
這話意味深長。
不過,他不放心。
於是,小心翼翼問道:
「找我報仇……」
「你!……」上官瑩冰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梅奇明白了,放心了,心裡的冰,開始融化了。
「實在對不住,小姐……」
「不能換個稱呼麼?」
「唔,冰妹……」
「你叫我什麼?冰妹?難道在你眼中,我竟是冰冷的怪物麼?」
「是是……」
「什麼?!」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說……」
「說呀!」
「瑩妹,你的話我懂了,可是……」
「可是什麼?」
「令堂不是將你已許配給邢……」
「胡說八道!不管什麼人,也不能強迫我的意願。」
「那麼,楊……又怎麼辦呢?」
「楊?什麼楊?什麼怎麼辦?你倒是說清楚些呀!」
「這……我在路上看到,小姐與楊二俠不是也……也很……」梅奇找不到合適的字眼,說不下去了。
「唉,叫我說什麼好,你去問花姐姐吧。」
正好花素秋來了,她是來探探消息的,不知上官瑩冰有沒有勇氣說出心裡話,若是沒有,她就要當代言人了。
「什麼事要問我?」她笑瞇瞇問上官瑩冰。
上官瑩冰已不再流淚,賭氣地一指梅奇:「姐姐,你把我們從楊家出來這一路上的情形說給這個人聽聽!」
花素秋何等機靈,知道梅奇生了誤會了。
她笑道:
「好啊,姐姐替你講吧。」
她從上官瑩冰從廣州出門講起,她們二人相識的經過,怎樣認識了楊家,一路上又是怎樣一種情形。
這其中,她講出了上官瑩冰對他的一片癡情,講著講著,話鋒一轉,把梅奇的無情無義形容了一番,一個癡情,一個薄情,全然不能體察一個姑娘的心意。
總之,照她這麼講來,全都是梅奇的不是。
梅奇是個冷冰冰、乾巴巴,不知情為何物的魯男子、寡情漢。
所以,他對不起上官瑩冰,因此罪孽深重,該當羞愧萬分。
按照一般情理,像他這樣無情無義的傢伙,早就該受到嚴厲的懲罰。
姑娘應該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從此不理他。
姑念他還年青,不諳世事,又是初犯,而且知悔願改,所以從輕處罰,只讓他當著花姐姐的面,向上官瑩冰賠不是,以後不再重犯,此事就算了結。
這不知是哪一家的理。
上官母女把梅奇視為冤家對頭,見了面要打要殺,人家自然只好躲開。
照花素秋這麼講下來,梅奇就有一萬個不是,而且都是他的錯。
這明明說不過去。
但世間上有些事就是不可思議。
梅奇被她說得羞愧之至,喏喏連聲,大罵自己不是東西,辜負了上官小姐一片情意。
上官瑩冰在花素秋從頭說起時,禁不住羞澀,便躺到床上,蓋起被子,把身子側了過去,臉對著牆,邊聽邊抽泣、邊流淚。
等到聽到後來,花素秋越說越離了譜,把自己對不住梅奇的地方,全部給顛倒過來。
你聽她說的:「要是上官姑娘不是對你有情有義,當時在老父床邊那一掌,還不把你打得送上了西天?她當時是情不由己呀!不出手不行,出手也不行。
啊呀呀,要是你處在這種境地,又該何為,你不摸著良心想想,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呀!……」
上官瑩冰心想,當時是在激憤中出的掌,決沒有手下留情意思,這說到哪裡去了?
「……你從曉月宮走後,上官姑娘日夜牽掛著你。
那天她又是身不由主,向你挑戰,一個女孩兒家的心本就是柔弱的,你想想,為父仇為情郎,你要她站在哪一方?她的心早被撕扯成兩半了。
若不是她對你情深似海,殺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薄情郎又有何不可?自從你溜之大吉,對她的安危不問不聞,使她幾度陷於危境。
自從死了父親,她們母女孤苦伶仃,你身為男子漢,居然忍心拋下她們,一個人逍遙快活,說說看,你的心是肉長的麼?」
上官瑩冰心想,那時母親咬定他是仇人,見面就要拚命,我自己也只能順從母命,找他算帳,他又怎敢來管我母女的安危呢?這未免說不過去。
但花素秋可不管這些,她一直數落下去,聽得上官瑩冰忘掉了悲傷,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怕笑出聲音,使勁用被子捂著嘴,於是一個肩膀在不停地抖動。
梅奇見了,以為她在無聲飲泣,難受得真想跑到床前跪下,向她認錯認罰。
可當著花素秋的面又不好意思。
只能在花素秋講話的間歇中,插幾句自己該死、不是東西的話。
花素秋特別提到前天,當他救了上官瑩冰,她撲到他胸前的舉動,更是說得極為動情。
說著說著連自己也流下了淚。
「我說梅大俠,我們女子一旦心許某人,便是至死不變。
上官妹子那天當著敵我之面,公開地表示以身相許,你遇到那麼一個癡情女子,還有什麼委屈可言?一個女子極重名節,她又是名門出身的千金小姐,能拋棄世俗之見,不像一些庸俗的脂粉忸忸怩怩,極為勇敢地投入懷中,你不想想這又是多麼難得的事?可你,你居然無動於衷,直如榆木疙瘩、沒心沒肺,整整兩日不來探問傷情,你、你、你……」
梅奇左認錯、右賠不是,花素秋才放他走。
等他一走,花素秋卻大笑起來。
上官瑩冰紅著臉轉過身,翻爬起來,道:
「姐姐,你還笑呢,妹妹急得要死……」
「急什麼,怪事!」
「你說得太過分了,我怕他一怒之下揮袖而去,那不是更糟了麼?」
「最後他是這樣走的麼?」
「不是。真想不到,姐姐你真會說啊!」
花素秋道:
「對男人就該這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理也要變有理,現在不克著他們點兒,以後他就會欺負你!」
「姐姐,你真行,楊大哥以後有苦頭吃了。」
「你等著看,姐姐非把他馴服得乖乖的,叫他言聽計從,你可得學著點,懂了麼?」
「咯咯……」上官瑩冰笑起來。
「嘻嘻……」花素秋笑得更開心。
誤會消除,梅奇心中大慰,心中開朗起來,除了值更,不時進去看望上官瑩冰。
還到萬書韻房裡小坐,使上官夫人也十分欣慰。
孟老兒抽個空兒問他:「姻緣本天定,尚需人撮合,有了月下老,你就不要孟老兒了麼?
該打該打!」
梅奇臉紅了:「不過誤會消除而已。」
孟老兒也不說話,笑嘻嘻從腰帶上取下金嗩吶,逕自吹了起來。
嗩吶調子喜氣洋洋,令人聽了心中快活。
他在房裡吹不過癮,搬個凳子坐到天井裡吹。
有姑娘問他:「喲,孟前輩吹得如此好聽,這是個什麼曲兒喲?」
「嘻嘻,這叫鳳求凰,是你這麼大的姑娘最愛聽的。」
要是個年青的漢子問他,他就說:「這叫鴛鴦配,是專給你這號人聽的。」
有老的聽見他這麼說,問他:「老哥,這『風求凰』也好,『鴛鴦配』也好,是專吹給年青男女聽的麼?」
「不對不對,是專吹給那些沒有成親的人聽的,成了親還有什麼聽頭。」
「噫,還有這種規矩?」
「老弟,你不睜開眼睛瞧瞧,把眼珠瞪得大一些兒,這不是有幾個小子和丫頭正在卿卿我我、呢呢喃喃麼?俺老兒正是給他們助興的!」
這話是放開聲音說的,小小一個院落,又有誰聽不見?
花素秋、上官瑩冰、卓武、楊燕、達娜,心中都在狠狠罵老頭可惡,這不是把她們的事當眾揭穿麼?本來大家大大方方的,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彼此相熟就坐在一起聊聊天而已,被這可惡的老兒這麼亮門大嗓地一嚷開,以後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麼?
可梅奇、楊鵬、駱震坤、林雄、江狂浪聽了只是哈哈一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興許老頭兒說的是別人,與己無關。
自己一向十分小心,沒人看得出來。
唉,男人畢竟是男人,臉皮也確是比姑娘們厚得多。
他們照樣若無其事地串門,各找各的主。
梅奇和楊鵬、駱震坤去的是上官瑩冰、花素秋、楊燕的屋。
林雄、江狂浪則往卓瑛、達娜、林雅妹的屋裡跑。
這其中,只愣了楊鷹。
他不難看出,上官瑩冰相中的是梅奇。
花素秋早在楊家就說過,上官瑩冰是有了主兒的。
可他在不知不覺中,被上官瑩冰的風采所迷。
就在梅奇救了她的那天,他本該就省悟過來的。
可他沒有。
幸好,他們之中有了個花素秋。
花素秋與上官瑩冰商量好後,抽個空與楊鷹「打開天窗說亮話」,讓他不必再存幻想,該把一份情意,放在替他治傷的林雅妹身上。
她會從中替他撮合。
林雅妹溫文爾雅,天生麗質,此次對他的照顧也的確是無微不至、體貼關懷。
他對她本也動了心,只是一時捨不下上官瑩冰。
花素秋的良言,使他毅然答應下來,對花大姐的美意感激萬分。
從那天起,他加入了林雄、江狂浪的隊伍,使本來覺得在房中妨礙了別人的林雅妹,也成了三位女主人之一。
這樣無憂無慮、情絲綿綿的日子過了四天。
凡是在「鳳求凰」樂曲中喝主角的人,無論男女,傷都好得特別快。
這不能說不是奇跡。
他們暫時忘掉了刀光劍影、出生入死的境地,默默地品味著溫馨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