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禪少林寺內,住著幾位男女客人。
方丈大師靈泉上人特破慣例,在寺內後院打掃出一個小院落,專供他們居住。
這小院有前後兩道門,前門通方丈室,後門通一條小巷,小巷又通大街。
這幾位客人是達娜、林雅妹、林雄、徐宛珠、卓群貴、喻風、卓瑛、出塵居士、呆和尚慧聰。江狂浪走失後,再也沒見到。
那夜他們在曉月宮和龍虎宮人一場大戰,結果門主林公摯、蓑衣客金旭、歐陽吉被迷藥迷倒受擒。而其餘人也被打散,受傷的受傷,逃走的逃走。達娜要不是出塵居土和呆和尚保駕,早就香消玉殞。兩大高手拚死力戰,才掩護眾人及時逃走。之後,他們才又重新彙集,聽從出塵居士的吩咐,忍痛趕回福建泉州少林寺。
徐宛珠和林氏兄妹惦念門主,出塵居士擔心蓑衣客,達娜掛著歐陽吉,大家心情之沉重可想而知。
但是,他們總算試出了龍虎宮的力量。
就憑現在的幾人,無法尋龍虎宮報仇。而且,也不知道龍虎宮在哪裡。
經過長途跋涉,在南少林安頓下來。
按出塵居士的意思,是請南少林鼎力相助,待查清龍虎宮地址後,再行上山打救被俘之人。
來到少林一個多月,江湖上就傳出龍虎宮原來就在浙江九龍山。眾人立即就要動身,殺上九龍山。
住持大師靈泉上人卻勸阻了他們。
上人道:
「龍虎宮異軍突起,勢壓江湖各門派,從各位施主口中,老衲得知彼輩高手甚多,只憑敝寺與各位之力,恐不能制伏龍虎宮,老衲早已修書一封,令門人送往嵩山北少林,敦促住持通玄師兄,以江湖蒼生為念,出面邀集武林同道,與龍虎宮交涉。倘能放出被俘諸俠,不再殺害無辜,則大家兩不相犯,若彼輩執意為惡,只好下手除之。但如此一來,又要多傷人命,有傷天和。」
達娜問:「大師,老虎能不能改掉吃人的習慣啊?」
靈泉大師知她用意,但並不生氣,微笑答道:
「人不遇上老虎,也就太平無事的。」
「小女子在廣州府也沒惹老虎啊,可老虎還是把商船上的水手通統殺了。」
「小施主,那是強盜所為。」
「強盜能發善心麼?」
「多方勸戒,也有洗心革面之人。」
「有一些偏不洗心,也不革面呢?」
「那就誅之!」
「這句話我最愛聽。」大家都笑了。
上人又道:
「小施主不必性急,北少林回復書信之前,可在本寺苦練武功。」之後,他們的確是這麼做的。
出塵居土不僅指點達娜,還指點了卓瑛、林氏兄妹。
又是兩月過去,派出的僧人總算回來了。
通玄大師在書信中回答,龍虎宮殺滅天下第一劍上官彥的曉月宮以及所作所為都已耳聞,彼輩中不少是黑道出名人物,照此下去,實堪憂慮。為維護武林正義,北少林決不袖手旁觀。
但對龍虎宮終究所知甚少。已派人繼續探查,望南少林切勿輕舉妄動,以免惹火燒身。
達娜等年青人性急,哪能等上一年半載,提出回到杭州府,才能與敵周旋,待機救出林門主等人。
出塵居士也覺這樣住下去不是一回事,便向靈泉上人辭行。
上人道:
「居土所言極是,光在泉州等待不是辦法,敝寺由知藏大師靈性師弟率武僧信德、信真、信空、信無隨居士前往,以助一臂之力,待時機成熟,老衲必率全寺高手前來助陣,居士意下如何?」
居士大喜,再三道謝。
第二日,眾人上路,前往杭州府。
出塵居士等人到達杭州後,臨時決定到蘇州曉月宮去探訪上官母女。因為一路上傳言甚多,竟有拜山之說。那日大家逃散,總尋不到她母女的下落,心中總是牽掛。若能大家再度相聚,力量也更強些。
曉月宮並未改變,依然廢墟一片,只有遠離主宅的僕役平房依舊。
想不到眾人真在這裡找到了上宮母女,還有無敵神掌邢天波、杏兒。
大家相見之下,激動萬分。特別是幾個女孩子,禁不住涕淚交流,彼此互訴離別之情。
上官瑩冰兩度前往龍虎宮的事,聽得姑娘們懸起了心,吊起了膽。
最後她道:
「那孟老頭和梅奇雖然救了我,但並沒解除殺父嫌疑。他們上山是為了玉佛,而玉佛是達娜妹妹家的東西,竟然如此貪婪,你們說,這樣的人難道不貪我家的劍譜嗎?」
達娜等聽呆和尚說過梅奇救上官瑩冰的事,那晚她和林雅妹等去追尋梅奇去了,回來後才知上官母女遭了大難。從那次以後,她就不相信梅奇是殺人兇手了。不僅僅是她,出塵居士等人也與她看法一致。
達娜道:
「姐姐,墨奇找玉佛不錯呀,他在廣州府時,正是為了不平幫我們的。」
「他不姓墨,姓梅,你看,他連個姓氏也多變,人靠得住麼?」
卓瑛道:
「姓什麼無關緊要,他曾救過我們一家,我相信他決不會殺害上官老伯。」
邢天波道:
「古人有句話,叫『欲擒故縱』。他雖然救了你們一家,那不過是像戴個假面具一樣,取得你們的好感,然後才好施行他的詭計。這玉佛的價值並不在玉佛,拿到了玉佛可以交換渾元無極修身功,誰若得到這份秘籍,誰就能練出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梅奇面對這麼大的好處,能不動心麼?」
卓瑛不服:「這樣說來,我們來幫助達娜姐姐尋回失物,也為的是打自己的算盤了?」
「唉,卓姑娘,你與他為人不同呀!上官前輩臨終前親手在床單上寫下血字,這還會有錯麼?」
卓瑛找不著話說了,可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梅奇是這種人,急得她對上官瑩冰道:
「上官姐姐,你千萬不要相信,梅大俠決不會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的!」
上官瑩冰道:
「我也不願相信啊,可是,他的種種行為卻讓我不得不懷疑……」
她不想說下去了。
有誰如果能鑽到她心裡看一看,那麼他一定驚詫莫名。
她恨他,恨他為什麼偏偏要成為殺父的嫌疑犯。
他的風度談吐武功,無一不使她心動。
他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引起她關注的男子,在此之前決無他人。作為「天下第一劍」才貌雙全的女公子,不下幾十家名門子弟登門求親,她從不把誰放在心上,也沒有嫁人的意思,她仍守著她的閨房、她的世界。
自從遇見梅奇,雖然沒有一見鍾情,馬上進入神魂傾倒的地步,但是留下了她沒意識到的深刻的印象。由於有了這個印象,悔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寸一點一點、逐漸清晰起來的。
可就是在這種時候,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她不願相信,可又不能不信。她內心的矛盾,達到了她自己也分不清、說不清的混亂地步。她強迫自己恨他,可又覺得恨不起來。想起慈父的慘死,她內心慚愧已極。她有負於父親,也有負於母親。她恨不起來這個仇人,相反巴望為他開脫。良心受到譴責,她就越是要逼自己恨他。在九龍山的種種作為,就是基於這矛盾的心理。
她表面上越是如此惡狠狠待他,心裡就越是痛苦不堪。
幸好,無人能鑽到她心裡窺探她的秘密,這個秘密只要她不說,就永遠無人知道。
她懷裡揣著梅奇為她裹傷的手帕,她醒過來後拆下手帕看過,手帕上用紅絲線繡著一個「奇」字,她知道這手帕是誰的,不管她如何罵他、要與他了斷,這塊仇人的手帕,還始終安然躺在她的懷裡。
這秘密也只是她自己知道。
邢天波的話並未得到她的好感,她只奇怪,他為什麼那樣恨梅奇?好像比她還恨。
這時達娜站了起來,自言自語道:
「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稚妹、瑛妹,出去轉轉好麼?」
上官瑩冰討厭邢天波,便道:
「我也去。」四個姑娘出門,沿湖邊散步去了。
一輛馬車沿著大道,正向曉月宮奔來。姑娘們好奇地站下,瞧著馬車。
「達娜——!」馬車裡傳出了喊聲。
「上官小姐——!」又傳出了一聲。四人驚呆了,旋即見馬車上跳下兩個老頭來。啊!
老天,這不是金旭、金浩兩位麼?緊接著,又有兩人跳出。
「爹——!」林雅妹涕淚交流,飛奔過去。
「上官小姐!」兩條大漢牛吼著,最後從車上下來。這不是熊兵、袁虎嗎?!
上官瑩冰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俘的所有人都回來了。
上官瑩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從九龍山逃回的眾人,講術了他們受到的酷刑和絕望等死的情形。
龍虎宮要迫他們效忠,否則,只有死。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有人闖得進龍虎宮,把他們救出。
為了他們,梅奇一人擋在洞中,最後又在峽谷與敵決一死戰。
以他的輕功,和孟老兒完全可以脫險。
但是,他卻讓他們跟孟老兒逃走,自己阻擋追兵。
整個龍虎宮已經被驚動,這世上只怕沒有一人能夠從眾多高手圍攻下逃生。
雖然最後結果如何他們不知,但……
孟老兒帶著他們闖出了太微星座,又護送他們下山,直到雇了馬車,讓他們離境,他才回轉去尋找梅奇。
一路上,眾人都在為梅奇禱告。
除了邢天波無動於衷,上官夫人沒有流淚,大家都哭得濕了衣襟。
她也毫無顧忌地跟隨姑娘們痛哭,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真情。
熊兵、袁虎這兩個莽漢也都說,他們死也不會相信梅奇是殺害老主人的兇手。
她顫慄了,一顆芳心緊縮。
她是怎樣對待他的?
她打過他一掌,讓他受了傷。
她肆意譏諷他、戳痛他,深深刺傷了他的心……
可是,這一切難道是她甘心情願的麼?
有了他救人的凜然大義,就能抹掉老父在床沿上寫的血字麼?!
記得邢天波在眾人交口稱讚梅奇的時候,冷冷地說了這樣一番話:「梅奇捨生取義,救助各位,這自然是俠義道中人之楷模。不過,要是他果然喪生,則當之無愧,若是他完好無損地脫身,那就……」
「那就怎麼了?說下去呀!」達娜嚷道。
「那就是大奸大惡之人!」
「什麼?」年青諸俠跳了起來。
「各位稍安勿躁,聽在下解釋。龍虎宮上至總星官,下至六丁六甲全都到齊了,試問,有誰能安然脫險?他若是完好無損,叫人怎麼相信?若真的安然脫身,那他除非與龍虎宮沆瀣一氣,否則,又怎麼說得過去?」
「你呀!……」
達娜和林雅妹、卓瑛七嘴八舌與他辯駁,但終未能駁得倒他。
仔細想想,他的話雖然難聽,但確有道理。那麼,她難道巴望梅奇去死,以證明他是一個大義凜然的君子麼?
不!她不願意他死,她亟盼他安然脫險,她還有和他再次相逢的時候。總有一天,殺父仇人暴露出來,她就能與他坦誠相見、互吐衷曲。是的,她相信會有這樣的一天,她願意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
上官瑩冰就這麼翻來翻去,難以入眠。她相信梅奇既能捨生救人,又怎會殺害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老人。過去對他的懷疑,實在是太不應該。
她對不起他,她盼著和他見面,要向他坦誠認錯、可是,這已經太晚太晚,他大概永遠不會回來了……淚水如秋雨,無休無止。她確信,他永遠回不來了。
房門敲響了。
「冰兒,開門,是我。」
娘親居然也沒有睡。
她披衣開了門,萬書韻滿臉倦容,道:
「娘聽見你在哭,又是為了什麼?」
娘倆在床沿坐下,相互握著手。
「不為什麼,只是女兒覺得,梅奇恐非兇手,有些對不起他。」
萬書韻歎道:
「冰兒,就為他你感到內疚麼?說實話,梅奇這人確不像個為非作歹之徒,娘一生閱人甚多,該會看人的。但是,一個人平素雖無噁心,但一旦被貪念引起,也會做出奸邪之事。
殺你父兇手未查明之前,我們對他不能盡釋前嫌,因為,你父血書……」
「娘,血字真是爹的手跡麼?」
「字跡倒也不像,當然,這是事後才注意到的:但是,有人說,人在臨死的掙扎中,寫出來的字哪能這麼像呢?還不是亂塗亂抹……」
「慢,娘說亂塗亂抹?」
「是呀,試想,一個人身受致命之傷,急於留下兇手姓名,又不是平日磨墨寫字,一筆一劃都認真,所以字跡怎會完全相同呢?」
「娘,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麼?」
「不是,這是邢公子提醒的。」
「啊,原來如此。娘,那麼床上的血字不是一筆一劃的麼?哪裡像是亂塗亂抹呀!」
「這個……倒也是……莫非真是別人握住你爹的手……」
「娘!好好想想吧!娘,事關重大啊!」
萬書韻呆呆想了一會,搖頭道:
「孩子,這不可能。兇手為什麼不寫別人,專就愛寫梅奇呢?這人為什麼要陷害他?為了陷害他就去謀害你老父麼?你想,要是龍虎宮的人幹的,你爹爹豈會不聲不響?憑你爹的武功,能這麼輕輕容易就被害了麼?所以定是熟人無疑,你爹沒有防範,才慘遭毒手。所以,即使不能斷定兇手就是梅奇,但也不能就將他排除在嫌疑犯之外。事實上,除了他嫌疑最大,還會有誰呢?」
上官瑩冰無話可答。
「冰兒,娘找你是為了另外一件事。你覺得邢公子為人如何?」
「娘,問這作什麼?」
「你先回答娘的話。」
「娘,相識不過幾十天,孩兒不知。」
「這話就不對了。好,你不說真心話,就聽娘先說吧。邢公子武藝高強,年青一輩中數他最強。那梅奇恐怕也不如他。但他甚為謙遜,平日並不顯露,也不恃才傲物,此次上官家罹難,他拚命相救,沒有他,我們娘倆只怕早巳落入強賊之手。娘平日暗中觀察,見他對你頗為有意,娘覺得……」
「娘,不說這些好不好?」
「要說,怎麼不說?冰兒,你不想想,龍虎宮高手如雲,對上官家劍譜勢在必得,就憑我們娘倆能保得住麼?天下雖大,哪裡又是我母女倆的去處?只要劍譜在上官家一天,母女倆就不會有安靜的日子。娘思來想去,只有將你的歸宿認定,找個可靠之人,將劍譜也傳與他,共同對付凶魔。因此,能寄托你終身的人,必須武藝高強,要超過我母女倆,再授他以四極陰陽斷魂劍法,就能與敵周旋。你說,娘的想法難道不對麼?可惜,年輕俊彥中,有幾人能超得過你?莫說還要超過娘了。所以,像邢天波這樣的年青高手,可說是鳳毛麟角,打著燈籠也難找呀!像他這樣出身的年青人,自然是姑娘們的好郎君,我們若不當機立斷,只怕失去了機會……」
「娘,你把劍譜交給他了麼?」
「沒有,怎麼會呢?娘不是和你商量麼?」
「娘,爹爹大仇未報,孩兒決不涉及婚嫁之事,望娘體恤孩兒的一點孝心。」
「唉,冰兒,知女莫如娘,你的孝心,娘豈能不知?但你也要仔細想想,若能招到他這樣的好姑爺,不也是替你爹報仇的靠山麼?那梅奇武功之高,實也出人意外,光憑你和娘,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唯一能對付他的,怕只有邢公子了,冰兒,娘……」
「娘,別說了吧。孩兒要親自報仇,決不仰仗他人。婚嫁之事,請娘莫再提起。」
「咦,你這孩子真任性,在安徽青陽時,你突然不辭而別,害得娘整天為你擔心,還是邢公子百般安慰,又算著你可能回了曉月宮,這才趕了回來,果然見到了你,娘問你,邢公子哪一點又不好了?莫非你心中早已有人不成?」
「娘,女兒心中無一人!女兒心中只裝著父仇,其餘一慨裝不進去。」
「你想過沒有,就憑你,能抵得住龍虎宮的魔頭們麼?要是邢公子撒手一走,你我哪裡還有容身之處?」
「娘,不是還有那麼多的朋友麼?南少林也派出了五位高手,再有些時候,北少林當會邀集天下英雄,共懲魔宮,娘……」
「好啦,娘不與你說了,該怎麼辦,娘自會作主!」
「娘,女兒說過,父仇未報,決不……」
萬書韻生氣地站起來推門而出。
娘倆個性剛強,這一下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上官瑩冰又氣又惱,更是夜不成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