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著肚子,陳野在鎮外停下了腳步。
他決定,先找點活幹,掙一頓午飯錢。
除了行人,什麼活兒也沒有。
他索性出了鎮子,又走出幾里地,這才在一棵樹下乘涼。
田野裡有農夫在忙活,他心念一動,站在路邊對人家喊:「喂,在下願幫你幹活……」
農夫一抬頭,吃了一驚:「這位公於莫不是發瘋了麼?快別理他,娜麻煩!」
陳野見他不理,便徑直來到他跟前,道:「我說大哥,幫你幹活不要錢,管一頓飯就成,你說如何?」
農夫躲不開了,只好道:「公子爺,你老別與小人逗樂,小人忙著呢!」
「我哪裡是公子了?我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這身衣服,便停住不再往下說,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路邊。
看樣子,這頓飯是吃不成了,一賭氣,順著官道就走,到沒人處,剛要施展出能耐快走,只見樹後閃出兩人,一左一右挾住了他。
「好小子,你跑不了啦!」
他左右一瞧,是賽門神韓天貴、屠龍劍客馮元坤。
真是冤家路窄,怎麼他們又來了?
他任兩人抓住胳膊,動也懶得動.
「說,牛三一夥呢?」韓天貴問。
「在鎮上吃飯!」
「你到哪兒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
「咦,小子你還嘴硬?」
「信不信由你!」
「他們把神物送往哪裡?」
「什麼神物?沒瞧見呀!」
馮元坤點了他的肩井穴,放開了他,道:「在下等人乃武林正道,不想用刑逼你,還是自己說出來吧!」
陳野來了脾氣:「你們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我說的是實話,你們偏就不相信,我不與你們說了!」
「由得你麼……咦……」馮元坤發現陳野抬腿就走,不禁十分驚奇,難道點穴不管用麼?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剛才一時大意,沒點在穴位上,點偏了位置?
陳野這時放開腳步跑將起來,簡直和兔子一樣快。
韓天貴喊聲:「快追上!」立即展開身形一躍八丈,滿以為在前頭堵住了他。
還未落下地,便眼睜睜看見這小子早已超過了他,溜到前面去了。
韓天貴又是一個縱躍,還是沒追到。
他從未見過跑得這般快的人,第三次縱躍落地時,道路拐了彎,哪裡還有陳野的影子?
馮元坤道:「這小子好快啊!」
韓天貴道:「算啦,別放走了正主兒,這小子還真有些邪門呢!走,躡住牛三一夥才是正理!」
陳野不見了追兵,並未放慢速度,反而越跑越快,一口氣跑到了晉城,天還未黑呢。
進了城,只能在街上蜘躇。
他又懷念起大興寺那個「家」,現在子然一身,無食無住,真不如回去的好。
轉悠了陣,想起來時離城一里的丘陵上有座荒廟,不如到那裡睡覺去。
剛踏進店門,就聞見一股酒香和勾起餓蟲的肉香昧。他不禁咂著嘴,大聲吸氣。
只見牆角坐著一個胖得出奇的光頭和尚,正在捏著一隻鹵豬腿大嚼。面前放著一大堆包子饅頭,還有一個紅漆大葫蘆,旁邊放著一根黑沉沉的鐵禪杖。
這胖傢伙邊吃邊笑,真是自得其樂。
陳野嚥下了一口唾沫,不勝妒羨地瞧著他,引起了滿腹飢火。
他強捺住自己不再去看,到另一邊牆角坐下,把頭埋在雙膝裡,盡量不聽胖傢伙咀嚼的聲音。這種啃吃的聲音,真要讓人發瘋。
偏偏這不守清規的傢伙沒有吃德,又是咂嘴又是讚歎,不住誇獎豬腿味道極佳,還不斷發出快樂至極的笑聲,把陳野擾得心慌意亂。
忽然,胖和尚說話了。
「喂,公子爺,你怎麼也到破廟裡棲身來了?莫不是賭輸了家產,當叫化子了?」
陳野道:「你才賭光了家產呢,我什麼時候當過公子爺了?」
胖和尚吃吃笑起來,那敞開衣襟露出的圓滾滾的肚皮,上下滾動著。
「看你樣子也是個可憐蟲,來來來,佛爺與你共飲一杯,如何?
陳野迫不及待地問道:「真的麼?
「出家人不打班語,過來過來!」
陳野大喜,便走了過去。
「豬腿還剩半隻,給誰一人吃都不公平,這樣吧,你咬一口我咬一口,你看如何?」
陳野道:「我吃包子饅頭,豬腿歸你。」
胖和尚嘻嘻笑道:「一言為定!」
陳野打個盤腳坐下來,哪裡還講客氣,一手抓起一個包子,三下五除二便吞了進去。他心想,這包子怎麼才做拳頭大的一個,不是太小了點兒麼?太不經吃。
等和尚把豬腿有滋有味啃完,還說上一大串讚美之詞以後,才伸手去拿饅頭。可惜,他只摸到一包饅頭包子的荷葉。
他趕緊放下酒葫蘆低頭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除了兩大張荷葉瞅著他,哪裡還有饅頭包子?
「喂,你全吃了?」
陳野心滿意足地回道:「當然,總算馬馬虎虎飽了。」
胖和尚頓時愁眉苦臉:「阿彌陀佛,貧僧今夜鬧饑荒了!」
陳野漫不經心道:「你不過才少吃幾個饅頭,有什麼要緊?啃了一整隻豬腿也該知足了,知足者常樂,你說對麼?」
胖和尚歎口氣,對著酒葫蘆咕嘟咕嘟喝了一陣,才把酒葫蘆放下。他的勁頭又上來了,問陳野:「你小子怎麼像餓死鬼投胎一樣?家裡出了什麼事?」
陳野把在大興寺和路上發生的事說了,胖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笨小子,你讓人給耍了,要是佛爺,哼,人雖胖,卻聰明得緊,決上不了當!」
陳野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什麼好笑的?保不定哪天,我也騙牛三一回。」
胖和尚笑瞇瞇端詳著他:「跟佛爺到太原府去吧,你小子像個孤魂野鬼,無處可去,不如拜佛爺為師,跟著佛爺化緣混飯吃。」
「拜你為師?我又不出家。要拜師也不會找你這種不守清規的野和尚!」
「野和尚怎麼了?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到處為家,豈不比你呆在一個寺廟裡強?」
「拜師的話休提,跟你到處遊逛麼,這倒是個好主意。」
「好說好說,你不想學武功麼?」
「你會武功?」
「嘿,不會武功怎敢闖蕩江湖?」
「我……」他本想說他學過武功,但一想起自己不成章法的「功夫」卻又洩了氣,覺得師傅教的天曉得是什麼玩意兒,還是不要出口為妙,於是改了口,「我不學武功,休提休提!」
「咦,你這小子真怪,人家爭著當我徒弟,我還嫌麻煩不干呢,你倒拒之於千里之外,也罷,破廟相逢,也算有緣,你我師兄弟相稱吧,反正你只是廟中的行童,好麼?」
「可以,就這麼稱呼吧。」
「師弟,你說牛三這偷兒的什麼東西給人家搶去了?」
「不知道呀,他們雙方只說『東西東西』的,鬼曉得是什麼玩意兒。」
胖和尚收斂了笑容,想了想,、道:「你沒記錯,為首的是太行三友麼?」
「沒有,其他幾個老頭則記不住了。」
胖和尚歎了口氣:「正道人物互相搶奪什麼寶貝,武林這下子要大亂了!」
陳野蹭到牆角,閉上雙目打瞌睡,武林亂不亂與他半點關係也沒有。
胖和尚外強中乾,腰包裡根本就沒有幾個錢,兩天內他帶著陳野大吃大喝,第三天就現了原形,只夠買十個包子。
一人五個,公公平平。
坐在野外草地上,兩人大吃起來。
陳野慢嚼細咽,品其香甜味,吃完兩個後胖和尚對他道:「師弟,且慢,愚師兄有一言相勸,望老弟深思。」
陳野住了手,疑惑地望著鄭重其事的胖和尚,不知有什麼緊要的話。
「你看師兄太胖了麼?」
「你是太胖了。」
「師兄原來並不胖的,平日東西吃得也很少,一頓飯才吃十來個饅頭,一兩斤牛肉。可是,莫名其妙,這身子竟住橫里長,這樣下去只怕連路也走不動了。」
「對啊,你就少吃些吧。」
「愚兄已長成這個形狀,已經無法解救,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是這個道理。師弟你正年青,千萬不可重蹈愚兄覆轍,你說對麼?」
「放心,不會的。」
「話不是這般說,照師弟的胃口,不出一年,只怕就可與愚師兄媲美,因此愚兄不能讓師弟再往火坑裡跳,而愚兄是出家人,願為師弟受苦,佛說:『我不人地獄誰人地獄』,所以,這苦果就讓愚師兄吞了吧!」
陳野被胖和尚的宏論弄得莫名其妙,不禁呆呆望著他,待「吧」字一落音,他面前剩的三個包子,「呼」一聲,一個包子自動跳進了胖和尚的闊除已經搶救不及,另外兩個包子一邊一個,跳到了胖和尚的掌心裡。
陳野這一急非同小可,兩隻手同時一抓,那包子竟像活東西一樣,有一個又跳進了胖和尚的闊嘴,另一個剛剛跳起,陳野手一揮,包子就往他嘴裡鑽,被他一口咬住。
胖和尚撿了便宜,多吃了兩個.
陳野總算撈回一個。
胖和尚歎口氣,悲天憫人:「小師弟,你這樣吃下去,總要長胖的,不妙得很啊!」
陳野有氣不好發作,便裝得滿不在乎:「師兄說得對,我是該少吃些。」
胖和尚大喜,忙道:「下一頓只夠買六個饅頭,小兄弟吃上一個,也就足夠了,愚師兄幫人幫到底,就吃五個吧。」
「好的好的,就這麼辦,小弟十分感謝師兄,師兄如此仗義,小弟十分佩服。」
「好說好說,你我師兄弟有緣,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兩人於是上路,不再提剛才的事。
第二頓飯沒有爭執,胖和尚讓他在路邊等著,自己在城裡逛了一轉回來,手頭卻又闊起來,兩人飽餐了一頓。
陳野不問他錢從何處來,有吃則吃。
他們就這樣飽一頓饑卜頓,總算到了太原府。
胖和尚把陳野帶到北門外的一座破廟裡,只見裡裡外外三三兩兩坐了不少叫化子,一見胖和尚,一個個趕緊爬起來行禮,口稱:「向佛爺請安!」
胖和尚笑瞇瞇一揮手,算是答禮。
陳野不勝驚奇,不知怎麼回事。
廟裡大殿上坐著一群上年紀的叫化子,嘰嘰咕咕在議事,見胖和尚來了,均都恭敬地行禮。
胖和尚往他們當中一坐,問:「幫主呢?」
一個老化子道:「進城未回。」
另一個老化子道:「胖佛爺來得正好,幫主正盼著大駕呢!」
胖和尚道:「有什麼雞毛蒜皮的事,你們幫主飛鴿傳書,把我和尚從路上叫回來?」
先前那個老化子道:「雞毛蒜皮小事,幫主豈敢勞動佛爺的大駕?」
「哦,莫非你們化子餓死了不少,要佛爺來唸經超度麼?」
「不是不是,等幫主回來親自說吧。」
「就這麼乾坐著等麼?」
「哪能如此慢待佛爺,小的們早準備好了。」
「好說好說,各位不必客氣,我和尚胃口一向不佳,本可以不吃的。無奈我那師弟人雖清瘦,肚子卻大得可以,所以讓他吃一頓也是應該,你們有什麼就抬出來吧!」
老化子到殿後去了一下,回來時後面跟著幾個化子,每人捧著一個荷葉包,魚貫而來。
荷葉包放到地下一打開,肉香味撲鼻,有雞鴨魚肉,炸烤煎熏。
胖和尚高興得兩眼成了一條縫,忙叫道:「師弟快來,化子們款待客人呢。」
陳野早就聽見胖和尚拿他當幌子,也懶得申辨,聞言走了過來。
眾乞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滿臉狐疑。
丐幫太原分舵舵主胡善道:「胖佛爺,這位是……」
「他叫陳野,我師弟。」
「啊喲,佛爺的師弟,敝幫又多了一位高手,幸甚幸甚!」
「他吃飯是高手,武功嘛不會。」
眾化子一臉的興奮,頓時化成烏有。
陳野可不管人家怎樣看他,卻津津有味地吃著。
胖和尚邊吃肉邊喝葫蘆中的酒,其樂無窮。
胡善道:「老化子還以為佛爺帶了幫手呢,對頭不好對付呀!」
胖和尚邊啃雞邊道:「你的對頭不好對休我這手中的雞頭卻好對付得很!」
胡善知道胖和尚的脾性,他一吃喝起來六親不認,除非天坍下來才會讓他住嘴,便不再說話,以免惹厭。
好些天沒有吃到如此美味了,陳野也專心專意、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
正吃著,聽見廟外有人喊:「幫主回來啦!」接著就聽見化子們招呼的聲音。
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叫化,手持打狗棒走進來,一見胖和尚就嚷:
「好你個胖佛爺,怎麼今日才來!」
胖和尚德恩嘴裡大嚼著,忙不得說話,只拿眼睛晙他。
老化子傍著陳野坐下來,好奇地打量他。
「這小子是什麼人?」
分舵主胡善道:「佛爺的師弟,不習武。」
德恩把一隻豬蹄啃完,嘴巴有了閉空,問道:「老化子,你把我和尚請來幹什麼?盤纏也不給,害得我和小兄弟饑一頓飽一頓的!」
老化子道:「這沿途都有丐門弟子,你不會找他們要麼?」
「有些地方一個也找不到,問誰要去?」
「得了得了,人已來到,老化子天天好酒好肉款待你就是了,為老化子幹事,決不吃虧!」
「有什麼事?」
「太原府出了飛賊,半月內連做了三起大案,將本府三家富商給劫了……」
「既是富商,拿他一點又有什麼要緊?」
「胡說,這三家富商為人正直仁慈,年年周濟貧苦人家,丐幫弟子常受其惠,這飛賊手狠心辣,劫了財還殺人.宅裡的護院、僕人給殺了十好幾個。丐幫太原分舵派了高手追蹤,一連八個高手從此失了蹤跡.飛賊膽大包天,還寄刀留柬,警告太原府知府不准派公差捉他,否則定取知府頭顱。又留柬太原分舵,命丐幫弟子不准干預他的行動,否則斬盡殺絕!」
陳野先前不理,只顧大享美味,漸漸也有了興趣,放下碗筷專心去聽.胖和尚德恩一心可以二用。邊吃邊聽,還插言道:「飛賊是誰?」
「留束上並未署名,只畫了一隻肋生兩翼的白馬。據查,江湖上並無一個黑道人物以飛馬為記,你說怪不怪?」
「白飛馬?」德恩偏著大光頭想了想,又搖搖頭,「我雲遊四海,當真不知有什麼白飛馬.」
分舵主胡善道:「五天前,在下率分舵得力人員到本城大富人家潘員外處布下暗哨,以期賊人來時捉他……」
德恩肚子填飽,聚精會神地聽,聽到這裡急急打岔道:「捉住沒有?」
「哎喲,佛爺,要是捉住了,還請您老人家來作甚?那晚上月白風清,在下估計飛賊不敢來。哪知人家居然來了,而且……」
胖和尚又問:「你怎知道飛賊要來?」
「頭天飛賊讓一個街頭小兒到潘府遞上一封信,說他第二日晚光臨……」
「啊喲,這小子倒有趣得緊!快說,來了以後又怎樣?」
「當時正值三更,在下巡遊於花園,只見白光一閃,潘員外樓前石砌的小道上,站著一個一身白綢衣褲的文雅書生,手執牙扇,風度翩翩。在下離他四丈來遠,雖看不很清楚。但隱約覺出此人既年青又英俊……」
「是個漂亮風流的小生?」
「不錯。在下一愣,心想這人大概不是飛賊吧,你就是橫看豎看也不像呀!於是先問道:
『何人夜間私宅,有何見教?』」
「他怎麼說!」
陳野見胖和尚竟像個聽故事的小孩,左插一句右插一句,顯得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好笑。自己比他年青,聽就聽了,有什麼好激動的?真是怪事。
他不知道自己從小在佛寺淡泊環境中長大,又受師傅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影響,疏懶慣了,對一切都不在乎,所以反把人之常情看成了不正常。
胡善續道:「那白衫書生道:『昨天不是通報貴主人了麼?你這奴才還不叫你主人來迎接大爺!』這書生說話怪聲怪氣,有些做作。在下一聽,原來此人就是白飛馬,這還了得,於是趕緊發了個信號,弟兄們和潘員外家的看家護院,立即四面八方擁出,將賊人圍在中間。
在下一掄手中打狗棒,喝道:『白飛馬,今日休想走脫,快快束手就擒!』那白衣書生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唉,真沒辦法,你對自己說,別殺人了,取走一半財物就走吧。可惜,人家偏不領情,叫我怎麼辦呢?看樣子,只好把這些看家狗殺盡了吧。這大概沒有多少關係,他們不是人,是狗,狗歸畜生類,殺狗就是殺畜生。你不見菜市上賣豬肉的麼?那不過是殺豬。殺狗與殺豬又有什麼兩樣了?不都是畜生麼?』……」
「他真是這麼說的?」
「是,在下怎敢哄騙佛爺」
「哈,妙極妙極,這小子說得好極啦!」胖和尚興奮得直搓兩隻肉礅礅的胖手。
幫主何澤眼一瞪:「什麼?你說他說得好?丐幫弟子是狗,我老化子是什麼?」
胖和尚慌忙道:「哎呀,我是說這小子說話蠻有趣,誰說你的弟兄是狗了?」
胡善續道:「他這一番話,不但激怒了在下,也激怒了。大伙。不等在下發難,早有幾名護院和丐幫弟子出了手。只見那飛賊兩袖一抖,撲上去的五人同時發出慘叫,聲音之大之響,嚇得其他人再也不敢亂衝,只愣站在那裡,魂都沒有了。在下不知眾弟兄受了什麼傷,驚怒之下一搶打狗棒,使個『泰山壓頂』,朝那飛賊狠狠打去。飛賊一聲冷哼,白影一閃便不見了,在下情知不妙,立即借勢朝前衝出兩步,身隨棍轉,一個『橫掃千軍』,向身後掃去,只聽『呼』一聲,打狗棒走空,哪有飛賊的影子?在下急忙收式一看,只有丐幫弟兄和幾個看家護院依然愣怔怔站在那裡。在下問道:『飛賊哪裡去了?』眾人都道沒有瞧見。正奇怪著呢。在下頓覺不妙,命丐幫弟子留下幾人查看死者受的什麼傷,其餘人便向播員外住的小樓衝去,還沒到門前,只見潘員外已來到門外,一見在下,便抖聲抖氣的說道:『胡舵主,細軟已被飛賊劫去,不必再費心。』在下一聽,大驚失色,忙請潘員外細說詳情,潘員外道:「一個穿白衣的飛賊到了樓上,逼我和夫人交出細軟……」在下問:「什麼時候?」
潘員外道:「一盞茶時分。」在下百思不解,白衣飛賊在我眼前消失了,不過是瞬間的事,怎麼會有一盞茶的時間了?莫非飛賊是兩個人,我們中了調虎離山計了?不過,財物雖被劫走了,幸而潘員外一家無恙。在下又去檢驗死去弟兄的傷口,聽弟兄們說,五人都傷上在額頭上。在下一個個仔細驗過,果然額上有念珠大的一個洞;像是珠子之類的暗器打傷的。手法之準之狠,使人驚異。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在下也無顏在潘員外家滯留,便率餘下弟兄,帶走屍體,撤回分舵。第二天幫主由長安來此,問明詳情,又知佛爺你不久前到太原來過,便命在下飛鴿傳書,請佛爺來助一臂之力,捉拿飛賊。」
胖和尚聽得津津有味,道:「照你這麼說來,這白飛馬飛賊是兩個人了?」
「不錯。」
「而且武藝高強,輕功極佳,眨眼便沒了影兒,又打得好一手鐵彈?」
「對了,在下忘了說,飛賊使的不是鐵彈,是一粒粒念珠大的水晶珠子。」
「啊喲,這飛賊闊氣得很也雅致得很,居然使的是水晶珠子,有趣有趣!」
「我老化子都氣死了,你還有趣!」幫主何澤直翻白眼,「諾大一個太原府,竟然奈何不了一個飛賊,丐幫弟兄在此地素來受人敬仰,沒想到一下子就把招牌砸了。」
胖和尚道:「招牌砸了還可以另做一塊,有什麼要緊,我德恩既然來了,定要會會這兩位飛賊,你們趕快找出線索。」
「五天來飛賊未再作案,也不知到哪裡去了,一點線索也查不到。在下原先擔心飛賊找上門來,如今有幫主和佛爺在,弟兄們都壯了膽,就等著他們來尋仇吧!」胡善道。」
陳野聽得人神,心中直想著飛賊的作為,不由十分羨慕。瞧人家多大本事,幾十人都攔他不住。只有一點不好,幹麼要犯殺戒?而且把人比作畜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時,胖和尚又問道:「官府的公差也找不到飛賊的影子麼?」
僅是自然,連我丐幫都找不到,就憑他們這伙酒囊飯袋,成得了氣候麼?」幫主答道。
胖和尚搖搖頭:「那就沒法兒了,今日先睡覺吧。」
陳野瞧瞧四周太髒,化子又多,便道:「我到外面睡去吧,涼快得很。」
胖和尚道:「這主意不錯,我也去。」
這時,天早已黑定,繁星滿天,銀河摧流四周大樹婆婆起舞,搖曳多姿。
兩人找到一株大樹,一人靠一方,閉目養神。只要不空著肚腹,陳野對什麼都不在乎,既無對親人的思念,也無傷懷之事的惆悵,故不到片刻,他便進入夢鄉。
陳野忽地睜開了眼,他是被什麼動靜驚醒的。果然,沿小路走來了一個人。他身著一襲白綢衫,走路無聲無息,像個飄來的幽魂。
不錯,此人正像那個胡舵主說的飛賊模樣,年青英俊,風流瀟灑。
陳野蠻有興致地盯著他瞧。
這白衣人到廟前三丈時,有人突然說了話。
「好個白飛馬,果然找上門來了,幸會幸會,化子只有這座破廟,若不嫌棄,就往裡請」
陳野聽出,是幫主的聲音,估計是站在廟門前說這番話的。
白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胡善的聲音道:「敝幫幫主瘦金剛何澤。」
白衣人道:「大爺一向瞧見化子就有氣,你既是化子頭,那就不該輕視大爺的警告,繼續讓這些臭叫化到處尋找大爺的蹤跡。既然你們不識抬舉,不識時務,大爺只好上門問罪。
沒想到化子頭也自行送上門來,真是再好不過,今日就在這裡埋你那幾根老骨頭吧!」
瘦金剛何澤乃天下第一大幫幫主,是何等身份的人物,平日裡受到黑白兩道英雄的尊重,豈能容得下一個無名飛賊對他的侮辱,當下怒斥道:「小輩,你目無餘子,四處張狂,今日老化子倒要瞧瞧,你是不是個三頭六臂的人物!有種的把大號留下,讓老化子見識見識!」
白衣人一聲冷笑:「你們這班自命不凡的化子,向人乞討不以為恥,還膽敢結成幫伙,橫行江湖,大爺的姓名恥於向個化子頭通報,何況你馬上就一命嗚呼,通名又有何用?」
何澤一聲怪叫,身形一晃,手中打的棒先使個「霸王豎旗」,緊跟著左足變虛步為實步向左邁出,身隨棍轉,右足為了字步,一棍向對方胸前搗去。
白衣人冷哼一聲,迅速向左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亮,一道白光已捲向幫主腰肋。
幫主急忙就勢向前躥出;一擰身來個「倒打金鐘」,打狗棒力逾千鈞,「呼」一聲當頭罩下,其勢銳不可擋。
白衣人手中長劍一晃,抖出三個圓環,人已飄然滑向一邊,這三個圓環讓老化子琢磨不到他出手攻擊的部位,只得急忙退後一步。
觀戰的化子們倒抽了口冷氣,幾曾見過這年紀輕輕的小子,居然能與幫主交手而不遜一分,這小子的武功當真令人驚駭。
陳野依在樹幹上瞧得清清楚楚,心裡著實興奮。這白衣人劍法煞是好看,不僅瀟灑,而且狠辣,使他著了迷。老化子的棍法也歷害非常,凌厲剛猛,變化莫測。兩人拆了二十招,彼此都未能佔了上風。陳野在二十招內,也看不出雙方有什麼破綻。雖然有幾處他不以為然,但大體上合情合理。等雙方拆到四十回合時,他看出了好幾處破綻,雙方都有失誤,把不該使的招數使出來,白白出力不說,還不能奏功。
他十分惋惜,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這時,胖和尚站起來了,手握著鐵禪杖,大搖大擺往鬥場上走。
人未到,先宣個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幫主先退下,讓我和尚會會這位英雄!」
白衣人收式往後躍出丈餘,停下來打量來人,一看竟是個胖得出奇、肥得滾圓的肉球,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怎麼?你這胖豬也想與人交手麼?」
「施主說得是,我和尚卸下一條腿也比你重,這動起手來,施主只怕討不了好處。」
「真的麼?好呀,豬本是讓人屠宰的,你既然活膩了,大爺就超度你吧!」
「慢,和尚有一言相勸,施主年紀輕輕,又練得一身好功夫,何苦做個江洋大盜,到處掀起風波呢?一個人要這許多錢財何用?施主不是太貪心了麼?」
「哼!肥豬,憑你也配教訓大爺!實話告訴你,大爺才瞧不起金銀財寶呢。大爺向太原府的富商大賈惜幾個錢,還不是為你們佛門出力,你這佛門子弟,不僅不感恩於大爺,還想與大爺作對,你的良心莫非被狗吃了?」
胖和尚大奇:「施主為佛門出力,這話從何說起了?」
「好,不妨就告訴你吧。自從南宗不擇手段,硬把慧能說成六祖,排斥正統傳人六祖神秀大師,致使北宗日漸衰落,本大爺看不慣南宗的做法,挺身而出湊集錢財,為北宗禪門修廟,我問你,這又有哪一點錯了?你倒說說看!」
胖和尚未料他會說出這麼一番理由來,不禁目瞪口呆,只訥訥地說:「施主劫財原來是為了資助北宗……」片刻,他又接著說:「以我和尚看來,南宗北宗只是修禪法門不同,至於誰是六祖,已有公論,又何必爭執?施主以搶來的錢財資助出家人,只怕不很妥善……」
白衣人呵斥道:「少說廢話,你必是南宗的信徒,自然為南宗幫腔,大爺今日超度了你再說!」
最後一字落音,三道光圈一閃,胖和尚已被罩在圈內。這白衣人出手好不敏捷,倒讓陳野和化子們為胖佛爺捏了一把汗.胖佛爺身體如此臃腫,躲得開這般迅捷的進攻麼?
只見白光圈內黃袈裟左門右晃,倏地白光收斂,胖佛爺已站在圈外。
白衣人的三招搶攻,並未傷及胖佛爺。
兩人立定互相注視著,目不交睫。
陳野又一陣興奮起來,在場請人,只有他一人看清了胖佛爺的閃避身法。
這時,白衣人又呵斥一聲,白光一閃,直向胖和尚攻去,緊接著劍氣幻起五個圓圈,又把胖和尚裹在圈內。
這一次黃袈裟不閃不晃,只聽見「叮叮叮」五下兵刃觸接聲響,白衣人的五招全被胖和尚給擋住了。那根黑沉沉的鑌鐵禪杖,在他手中運用起來,卻如一根輕飄飄的細木杖。
陳野看出,胖和尚的招式也很怪異,有的地方似招非招,倒有幾分像自己師傅教他的「武功」,使他不禁十分驚奇。
這麼看來,師傅教的玩意兒,也並非完全沒有用處,這更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這時,胖和尚開言道:「施主攻了八招,我和尚也還八招,著打!」
聲落人動,只見胖和尚雙手掄杖,「呼呼呼」攻了三杖。
這一出手,使在場的化子們深感失望。
胖佛爺閃躲功夫還不錯,這進襲的功夫未免太不中青,就憑這行的招式也能勝敵麼?
你看他便出的招式隨隨便便,哪有什麼招式?就像太原府街頭巷尾那些捏棒打架的潑皮,全然沒有規矩,只是胡亂蠻打一氣。
胖和尚與幫主交往多年,一直受到幫主的敬重,他雖然沒有入幫,但與幫中的長老沒有什麼兩樣。丐幫的事就是他的事。以胖佛爺在江湖上的名聲,無疑對丐幫有極大好處。沒想到極負盛名的胖佛爺,武功卻不過爾爾,這實在難以叫人相信。
可是,說來奇怪,這讓叫化子瞧不起的招式,白衣人卻半點輕視之意都沒有。只見他左閃右晃,邁步轉身,躲過三招連手都不還。
「好身手!」胖佛爺讚道,「再接五招試試」
「呼呼呼」胖佛爺動開了手。
他雙手握在棍中問,只以兩頭擊打,仍然沒有招式,只是瞎打一氣。
白衣人舞動長劍,擋住了五招。
接下來發生的事使化子們莫名其妙,只見白影一晃,眼前失去蹤跡,白衣人竟然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怪事怪事!如此凶悍的飛賊,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走了。
太原分舵主胡善高興地叫道:「佛爺趕走了飛賊,怎不將他拿住?」
胖和尚歎口氣道:「我和尚並未勝他,怎能將他拿得住?」
「咦,他不敵才逃走的呀!」
「錯了,他只是發現要勝我和尚還得花費些力氣,你們幫主又虎視眈眈站在一邊,他自忖對付我們一胖一瘦兩個老傢伙並無把握,所以暫行告退,事情還沒有了結呢!」
眾化子聽了驚異不已,原來胖佛爺果然名不虛傳,手底下真有兩下子呢,可他們怎麼看不出來啊,實在是奇怪了。
只有陳野最為高興,這不成招式的玩意兒能派上大用場,說不定自己到危急時也可應付兩下呢.
這時瘦金剛道:「沒事了,你們歇著去吧,明日繼續查找此人蹤跡。」
等眾化子散去,胖和尚和瘦金剛來到陳野靠著的樹下,議論起剛才的拚鬥來。
老化子道:「和尚,這小子是不是有些邪門?」
胖和尚道:「不錯。邪門得很。」
「他的武功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錯,奇怪得很。」
「你說是什麼門派?」
「說不出來。」
「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人來?」」沒有想起,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你說可能麼?」
「說不準。」
「如果真是這麼回事,意味著什麼?」
「和尚未能掐算未來,也懶得去費心思。」
「這檔子事還管不管?」
「你說呢?」
「我看不管為妙。」
「任這飛賊在太原橫行麼?」
「只好如此」
「多看看也有好處。再摸摸底。」
「這個主意不錯,從明日起撤離此地,丐幫弟子只留下少許人,改扮裝束,暗地監視。」
「我呢?」
「替你找個地方住下來,不要露面。」
「吃飯怎麼辦?」
「有老化子在,還能餓瘦了你?」
「那好,就這麼辦。」
這番對話莫名其妙,陳野只聽懂了後半,前半說些什麼他不明白。不過,他懶得動問,這些事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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