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亮,智野隨僧眾上早課,混在數百僧人之中,也未引起注意。
面對面坐在上席的東序、西序十二位大師到齊,中間只缺著方丈。
方丈為何沒有到場,只有東序、西序的高僧知道,屬下的僧眾是沒有資格打聽的。
東西兩序的大師們,被告知方丈身體有恙,不能出席早課,由西序首座帶大家頌經。
大興寺與任何大寺一樣,寺內職務較為齊全,除方丈外。東、西序職位一個不缺。
東序的大師稱六知事,坐在方丈左側。有都寺、監寺、維那、副寺、典座、直歲六個職位。他們除都寺總管一切寺務,其餘分別職掌威儀進退、出納錢谷、諸僧供養、僧眾勞作等等。
西序稱六頭首,坐於方丈右側,有首座、書記、知藏、知客、知浴、知殿六個職位。他們管說法、賞罰、管經、待客、僧眾沐浴、法堂香燈等等。
這十二位大師協助方丈治理寺廟,是寺中地位最高的僧人。
智野在眾僧背後不斷拿眼依次查看這十二位高僧,想從他們身上看出會不會武功來。
知藏法淨有武功,這是在昨晚才知道的,還有首座法修,法淨說他武功不凡,其餘十位究竟還有幾位習過武呢?
他看了一陣,覺得和平常見到的一樣,實在看不出來。
不一會兒,早課散了,僧人各回僧合打坐。
智野趁亂溜出大門,想在山門外迎接師傅,他比往長任何時候都想見到他老人家。
天未亮時,他就和眾僧起來打坐了,直坐了一個時辰,燃完了一炷香才罷。此刻他雖然喝了兩碗稀粥,但仍覺腹中空空。
太陽早已普照群山,可惜離當頂還有一個時辰。就是說吃飯還早著呢,就是餓也得忍耐著,最好不要去想吃飯的事。
他信步在林中倘徉,焦急地等待師傅歸來。多年來他老人家決不誤時,為何今年端午卻沒有來呢?
林間小道上此刻傳來了馬蹄聲,他先是一喜,但馬上想到,師傅哪裡會騎著馬來一定是杜漢金那夥人到了。
他倚在山門上,心情緊張地注視著小路。
不一會兒馬蹄聲漸近,只見兩騎緩緩而來,是一男一女兩個施主。
那騎著一匹白馬走在前的,是一位著紫色勁裝的絕色少女,只見她頭戴草笠,身段嬌好,黛眉星目、櫻唇含春,好一副迷人的形貌。
智野看得呆了。
他雖然在台懷鎮也見過一些漂亮女子,但比起這位來,實在相差了一大截。
在她後面,卻是一個魁梧的老者,騎著一匹黑馬,頷下的白鬚不停飄拂,自有一番神韻。
來者不凡,這是笨蛋也看得出來的。
上了坡,那姑娘也瞧見了他。
姑娘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上的表情便起了變化「噗嗤」一聲笑起來。
智野覺得她的聲音好聽極了,比屋簷下垂掛著的風鈴還好聽。
姑娘一面瞧著他一面笑,笑得喘不過氣來,直把他笑得莫名其妙。
馬鞭一指,她笑著喊道:「爺爺,快來看,這是個什麼怪物?」
智野轉頭看看,身後除了山門並無別物,她說的怪物不知指什麼?
老爺子看了看智野,並不覺得好笑,寺廟裡未剃度的行童,不都帶著長髮麼?只不過這年青人卻穿一身僧袍,樣子的確古怪。
「爺爺,你不好笑麼?」
不等爺爺回答,她笑哈哈對智野道:「喂,你是不是和尚?」
「貧僧不是。」
「格格格……」姑娘又大笑起來。「你不是和尚,怎又自稱貧僧?」
智野臉一紅,忙道:「在下在寺中日久,一時充塞於耳的都是『貧僧』,故爾習慣了。」
這一本正經的回答,引起了姑娘的興趣。
「你不是和尚,幹麼要穿僧衣?」
「不穿僧衣穿什麼?」
「除了僧衣,你什麼都可以穿。」
爺爺道:「藍兒,別難為這位小師傅了,快走吧。」
智野忙問:「施主找人麼?」
爺爺道:「一帶上香,二帶觀光。」
「不是來找杜漢金施主麼?」
「什麼杜漢金?老夫不識此人。」
老爺子從馬上下來,把馬牽到一邊栓好,叫湛藍快走。
爺孫不是找杜漢金的,智野放了心。
湛藍跳跳蹦蹦,跟著蕭爺爺進門去了。
智野癡呆呆瞧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就像給勾了魂去,再也不會想什麼了。
俄頃,他覺得在山門外站著不是滋味,心中老牽掛著進寺的一老一少,便轉身進了寺裡,剛走到天王殿前,人家已經出來了。
那姑娘又看著他笑,他也不由咧開了嘴,雙眼緊盯著人家,眨也不眨。
姑娘道:「非僧非俗,一個怪物!」
敢情怪物說的是他,他不禁洩了氣。可是兩隻腳仍載著他轉身跟著出來,巴巴地望著人家上了馬。
那姑娘又回眸一笑,打馬揚鞭,走了。
這一笑,他的魂靈兒飄出軀殼跟著人家走了,半晌未回過神來.他生平頭一遭想到,該下山了,了結寺中的清淡生活,去瞧瞧外間的世界。
姑娘的倩影在他心上烙下了印記,他覺得自己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尋找她的芳蹤。
正當他想得癡迷之際,又有一陣馬蹄聲傳人他的耳鼓,不一會,四匹健馬奔馳而來。馬上乘坐著四條漢子,年齡都在四十歲左右,一個個威風健壯四人翻身下馬,就聽身後有人招呼他們,智野一回頭,正是杜漢金。
「各位辛苦,快請進寺一敘。」
四人雙手抱拳,答道:「我等來遲,望乞恕罪!」
杜漢金道:「哪裡哪裡,累各位遠程而來,在下十分感激,快請進寺。」
五人寒暄著進了廟。
智野暗忖,他們一夥到齊,恐怕就要動手了,趕緊跟進去看看吧。
他剛進寺,忽又想道,不管南宗北宗,害死方文就大不應該,是否應向首座法修大師稟報呢?他邊想邊走,還未拿定主意,就聽法堂雲鼓響了。
「咚咚咚咚……」
咦,吃飯的時候到了?可鼓聲敲的是全寺僧眾齊集的招喚鼓點,並非膳鍾呀!
瞧瞧周圍僧眾,也和他一樣有些驚疑.
「當——當——」大鐘也敲響了。
這是有重大事件的鐘聲,全寺僧眾無論在哪裡,都要放下手中之事,趕往法堂集中。
智野便踅向了法堂,和僧眾雜在一起。
除了方丈,東序六知事和西序六頭首全都坐在堂上了。
六知事之首都寺法圓大師等僧眾齊集。朗聲開言道:「方丈昨夜不適,不料一病不起,於今日早上圓寂……」
這話一說出口,堂下僧眾一驚之後,紛紛念起佛來,有的不禁潛然淚下。
方丈法智大師為人謙和,對下屬僧眾一向慈祥,他的圓寂使大家感到悲哀。
首座法修大師忽然大聲道:「阿彌陀佛,昨日方丈大師健壯如昔,怎地一夜之隔,就傳來方丈圓寂的消息呢?這不是太突然了麼?請問都寺,方丈患的何病?」
法圓大師道:「貧僧適才聽到衣缽侍者靈方稟報,詳情不知。」
法修道:「靈方何在」?
靈方從前排僧眾中站起來,恭敬地回答道:「小僧在。」
「方丈患的何病?」
「稟告首座,方丈大師昨夜突感不適,讓小僧不讓人進方丈室打擾。不料一刻前小僧替方丈抬洗臉水,才發現方丈已經圓寂,小僧便趕緊稟報都寺。」
「方丈一向早起,你怎麼現在才抬水?」
「方丈有恙,小僧不敢驚擾。」
這一番話,直聽得眾僧搖頭歎息。
就在這時,有人喊道:「靈方說謊,犯了妄語戒!」
這話實在驚人,一剎那人聲安靜下來,扭頭尋找說話的人。
沒想到,說這話的竟是行童野哥兒。
法淨大怒,道:「智野,你知道你說的話麼?還不快快謝罪退下!」
智野道:「靈方一片胡言,欺瞞各位大師及全寺僧眾!」
靈方大驚,惡狠狠盯著他道:「智野,你不在方丈室,你怎麼知道貧僧說謊?」
都寺道:「智野,你知道你說什麼嗎?事關重大,豈能信口開河!」
「方丈大師是被人用藥毒死的!」
此語更為驚人,法堂上大亂起來,均都把一雙眼睛盯著野哥兒。
靈方和尚又驚又怒:「野哥兒,你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血口噴人……」
智野搶著質問道:「我又未說你下的毒,你急個什麼?」
靈方一楞,一時答不出話來。
法修大師心中起了疑:「智野,你從頭道來!」
靈方和尚心中驚疑不止,這小子說的話極像有憑有據,他怎麼會知道的呢?怪哉,他莫非偷聽了不成。可是,昨夜未曾有人來過呀……啊呀,不對,這小子確實來過方丈室,被自己吆喝走了,莫非他又折回來不成?
驚疑問,只聽野哥兒說道:「方丈是被寄住在本寺讀書的杜漢金下藥毒死的,這藥他稱為『散功煉魂丹』,他說老方丈是數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什麼江湖三傑中的老二,他要向方丈索取一件東西。在場的有靈方和法淨大師。法淨大師要在本寺推翻南宗,建立北宗,因此……」
這一番話如此驚人,就是五台山坍了一座,恐怕也不會讓大興寺眾僧如此吃驚。
他說得有鼻有眼,憑他的見聞,是絕對編造不出來的。
知藏法淨驚得亡魂皆冒,大事已洩,還有什麼遲疑?身形一動,從座椅上飛身而出,直撲站在殿後的野哥兒。
「大膽!」首座法修一聲大喝,雙肩一搖,緊接著從椅上躍起,朝法淨遞出一掌。
法淨本想一掌擊斃野哥兒,猛聽身後勁風響起一知是有人暗襲,顧不得去傷野哥兒,急忙再提一口真氣,雙臂一振,朝旁落去。
首座法修志在保護智野,不在傷人,逕自落到智野身邊.此時場中諸僧大嘩。野哥兒的話,知藏法淨飛身而起,首座接踵而至,顯示了驚人武功,這些出人意外的舉動都是他們從未想得到的。
坐在東序西序的大和尚們,也各自作出了不同反應。
不會武功的修行者們,立即捻起胸前的念珠,直誦佛號,他們是大多數。
會武功的高僧,則按自己的信仰,旗幟鮮明地各站一邊,他們是極少數。
和靈方站在一起的有知客法明,和首座法修站在一起的有監寺法玄。
就在這時,殿中又衝進來五人。
法淨見援手趕到,立即大喝一聲道:「眾僧安靜,本座有話要說!」
驚惶的眾僧靜了下來,除了一些和尚走出行列,分散到法淨、法明身邊,其餘人皆不動。
這些和尚是法淨、法明平日暗中調教的弟子,不下三十人之多,此刻正是派上用場之際。
法淨道:「方丈患疾而終,本是天意。誰料首座法修、監寺法玄,唆使野哥兒含血噴人。
製造事端,其覬覦方丈大位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今日萬不能容他們走脫了,先拿下關押,待審問清楚再治罪!」
法修喝道:「法淨,你竟敢勾結外人,害死方丈,陰謀篡位以恢復北宗,如今被野哥兒揭露,你還敢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全寺上下僧眾,自然看得清楚……」
靈方和尚突然叫道:「野哥兒,你說杜施主害死了方丈,有什麼憑據麼」?
智野一楞:「沒有憑據。但我親自聽到你們昨夜在方丈室中的議論……」
靈方吼道:「昨夜在方丈室,只有我一人侍候方丈,你憑白無故……」
杜漢金冷笑一聲,截斷了靈方的話:「你這披髮的畜生,完全一派胡言,你小子說在下害死了方丈,你就當眾說說,在下怎麼個害法,有什麼憑記你要說不出來,休怪在下無情!
定當扭你下山見官,分個是非!」
眾僧聽聽也覺有理,紛紛叫野哥兒拿出憑據來說話。
野哥兒愣了,他拿不出證據。
法修心中雪亮,冷笑道:「杜漢金,你以毒藥害死方丈,叫野哥兒怎麼拿得出證據?如若你們心中無鬼.法淨又何必殺人滅口,妄想一掌擊斃野哥兒?」
杜漢金不慌不忙道:「你說在下用毒,那麼方丈遺體還在,自管驗屍罷了,瞧瞧是不是中毒而亡?」
法淨道:「對啊,驗屍便能辨出真假,到時瞧瞧是什麼人在本寺興風作浪!」
法修道:「好,把方丈遺體請到大殿上來,當眾驗看,以明是非。」
靈方道:「靈惠師弟,你帶人去方丈室,把方丈請來吧!」
眾僧聽見如是說,對野哥兒的話又起了疑,人家敢驗屍,說明心中無鬼。
此刻,全場肅靜,無人敢出聲說話,俱都緊張地等待著。
不一會,只見靈惠等人慌慌張張跑來了,一進殿門便大叫道:「靈方師兄,方丈遺體不在方丈室!」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大吃一驚。
靈方忙問:「在何處?」
「一處也不見!附近我們都找遍了。」
靈方驚得亡魂皆冒,道:「哪有這等怪事,我來時方丈明明好端端睡在雲床上,快跟我去看看!」
知客大師法明也跟著去了,他們一走,眾僧議論紛紛。
一盞茶時分,法明、靈方、靈惠回來了。
靈方大叫道:「有人藏起了方丈法身,方丈真的不見了!」
他嚇得臉色蒼白,語聲抖顫。
首座法修叫道:「你們害死了方丈,又把屍體藏匿,如今欲蓋彌彰,天理難容!」
法淨嚷道:「智野含血噴人,分明是你唆使,如今又藏匿起方丈屍身,不欲當眾驗屍,這足證方丈是你們害死,以篡方丈大位,大興寺容你不得!」
話聲一落,便向法修撲去。
眾僧也不知誰是誰非,見兩位上座大師打了起來,紛紛發一聲喊,向門外擁去。
知客法明一聲大吼,雙掌一錯,直撲監寺法玄。兩人立即交起手來。
靈方、靈惠見大師們動上了手,立即撲向智野,要將他活捉……
杜漢金對四個夥伴道:「各位快去助一臂之力,將法修、法玄斃了!」
四條漢子分作兩起,分別去助法淨、法明。
杜漢金則來捉拿野哥兒。
智野見高僧們已大打出手,靈方和尚帶著十幾人向他撲來,不禁嚇了一大跳,身不由己就往大門外跑。
他剛衝到大門,卻被杜漢金攔住了。
「哪裡走!」杜漢金大喝一聲,屈指為爪,一爪向智野抓來。
智野無法,趕緊往房邊一閃,躲過一抓,溜到一旁去了。
杜漢金不禁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一爪抓空。智野不過是個普通行童,怎麼能躲過一爪之厄呢?
這時,靈方、靈惠還有十幾個武僧,已經把智野圍了起來,眼看他已脫不了身。
杜漢金叫道:「抓活的,要問口供!」
靈方嘴裡答應著,當胸一把抓來。
智野又是一閃,讓他抓了個空,自己從他胳肢窩下「哧溜」鑽了過去。
靈惠一步躍上,大喝道:「哪裡走!」一把向智野肩上抓來。
智野大急,腳尖一踮,人躥出三尺,把迎面的兩個和尚撞得個四腳朝天,衝出了包圍。
杜漢金不禁大怒:「快抓住他!」
眾僧發一聲喊,抓的抓,撲的撲,堵的堵,攔的攔,可就是沒法將這小子抓住。
這小子像一頭野猩,東一躥西一鑽,三下兩下便從人縫中鑽了出去。
杜漢金看得又驚又怒,這小子實在邪門,不會武功卻如此靈活,這是怎麼回事?
靈方、靈惠幾次補空,恨得把上下牙咬得格格作響。他們盡展輕功,拚命捉拿,無奈這小子又像條魚,滑不溜啾,眼看手指已沾衣襟,但仍然讓他「哧溜」一下躲過,而且。室中人多,二三十人都來捉這小子,反而你礙我,我阻你,讓這小子鑽了空子。
靈方恨得要命,乾脆站下來拿眼盯著,看僧眾們圍堵智野,自己等著機會。
果然,他瞅準了時機。
此時,智野正從壁角舊雨樓,後有追兵,前有堵截。只見他忽左忽右,又從人堆中溜了出來,離靈方僧二丈短矩。
靈方立即不失時機地起躍,雙手一張,往下落時抱個正著。
「臭小子,看你再跑!」靈方惡狠狠地緊緊勒住他,用力往地下一摜,只聽「哎喲」一聲,這傢伙躺在地上不動了。
可是,靈方頓時覺得不妙。
被他摔在地上的人,怎麼是個光頭?
智野的頭可是黑的。
抬頭一看,智野正被杜漢金追得團團轉,哪裡又被他抱住了?
靈方氣得發昏。
他大吼一聲,向正迎面跑來的智野又是一撲。智野正被杜漢金和幾個和尚追得走投無路,只見他腰一弓,故伎重施,又想從人家隔肢窩下鑽出去。
靈方獰笑一聲,張開雙臂,狠狠一抱,不偏不倚,夾個正著。
「跑!你再跑!」
「哎喲,是我呀!」
「老子要的就是你!」靈方吼叫著,把智野按倒,不想智野又露出了一顆光頭,把靈方驚得趕忙放了手,仔細一瞧,哪裡又是智野了?
「噫!這小子也太邪門,莫非他會妖法麼?」
作為智野,他也不願意像一只野兔,被一群惡狼在後面追趕。
他自小在寺中長大,雖然頑皮不守清規,但從未和人動手打鬧。學了稀里糊塗的武功,也不知道和別人交手管不管用。
今日裡三十幾人叫叫嚷嚷,喝喝吼吼他幾時裡見過這種陣仗?因此他只想到開溜,沒有一絲勇氣與人交手。
加上追他趕他的,都是平日地位高的僧眾,他哪裡敢動手去打人家?
那麼,唯一的辦法就只有開溜了。
就在他東逃西躥的時候,無意中看見首座大師法修被人打傷,眼看要死在人家手裡。
他鼓起勇氣衝了過去,對著兩條漢子打了兩拳,一個挑打在背上,一個被他打在肩上,兩人大叫一聲,踉跟俄跌出數步。
這兩個是俗人,又是他不認識的人,所以他敢打,一點不猶豫。而對法淨大師,他可沒有這個膽量。
法修趁此機會,急忙衝向大門,把來阻攔的三個和尚打翻,逃出去了。
智野一見大喜,忙又躥向已被打得吐血的監寺法玄大師。
法玄大師已然受傷倒地,知客法明和兩個漢子正要施出煞手,擊斃對方。
正在這時,一條黑影躥了過來,抱起法玄就跑。
法明大怒,緊躡身後就是一掌,堪堪打到智野的背上。
可惜掌未及身,這傢伙不知怎麼一扭,打了個空。
智野剛衝到門口,見有十幾個和尚攔路,心一慌,只好騰身一躍,從光頭上躥了出去。
杜漢金等人大驚;急忙推推擠擠出了大門,哪裡還見得著智野的影兒?
眾僧分散下山猛追,不僅智野不見,就連法修也沒了影蹤。
他們只好折回。
野哥兒肋下夾著監寺法玄大師,慌不擇路直往山上飛奔,半個時辰後聽不見追兵的聲音,方才把大師擱在樹下。
法玄受傷頗重,臉色蒼白,胸襟前血跡斑斑,被他一路顛跑,已昏了過去。
不過,他並不著急。
師傅教過他治傷的點穴法,還教了他推宮過穴以及在靈台穴注入真元的救治辦法。
他先運起真氣,伸出右掌,虛空沿著經絡走向以氣按摩,不到一盞茶時分。法玄大師便醒了過來。
野哥兒大喜:「大師醒啦!」
法玄深吸一口氣,覺得氣機通暢,當即翻身坐起,點點頭,也不說話,當下運動療傷。
智野無事可幹,便離大師丈外坐著,給他護法,一面回想今日在大殿的爭鬥。
方丈大師的遺體不見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顯然,靈方和尚怕驗屍,故意說方丈屍體不見了……不過,靈方和尚當時十分驚恐,看樣子似乎不像作偽。
莫非是方丈又活起來了麼?
荒唐荒唐,這是子虛烏有的事。
那麼,被人盜走了?
可是,有誰會這樣幹?除非他是傻瓜!
智野想不透,便去想今日動手的情形。
他問自己為何只知道逃命,就不敢跟和尚們大打一頓。就是拍在那兩個俗人幫兇身上的巴掌,也是極輕極輕的。
他如此膽怯,是師傅教的功夫不行麼?
這個,他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十分清楚,他要是逃跑起來,別人似乎很難捉到。
這一點,他對師傅十分滿意。
記得古人曾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所以,一旦不願和人交手,或是根本就鬥不過人家,那麼可以提腳就走。走為上計,走得快當然也就是上乘功夫,這上乘功夫練得好,不管遇到什麼惡人,也就不必擔心受怕。
他對師傅教的功夫開始有了信心。看來,他學得糊里糊塗的功夫,也並非毫無用處。
接下來,他又想起南北禪宗之爭。
雖說自小就在廟中生活,他對拜佛並不熱心。特別是長大來到台懷鎮與百姓接觸後,他更喜歡的是世俗生活。
因此,每日大半時間的坐禪修行,他都花到了修習內功上。每日方丈或是東序西序的大師在法堂講經,他從來未認真聽過。為了排遣時間,他就習練內功.如此這般,十幾年的僧侶生活,並未在他腦袋裡塞進多少佛理,對禪宗南宗北宗的分歧,可說是一竅不通!
依他想來,南宗也好,北宗也好,不都是信佛麼?有什麼可爭的?你愛南宗那一套,你說按南宗所說的修行法去修就是,你愛北宗的那一套,說照北宗的辦,有什麼可爭吵的呢?
就大興寺而言,似乎奉行的是南宗一套,而知藏法淨、知客法明以及靈方靈惠他們,竟然勾結外人,害死了方丈,為的就是在大興寺恢復北宗。這樣做,不是太過份了麼?
別的地方他不知道,就大興寺而言,法淨等大師的做法未免也太狠辣。因此,他覺得應該幫首座法修大師、監寺法玄大師,讓他們重返大興寺,將害人的法淨等人逐走.他就這麼坐著發呆,半個時辰後法玄大師醒了過來也不知道。
「野哥兒,本座有話說,你過來。」
智野這才回過頭來,見監寺已醒,連忙站起向上座高僧致禮。
「本座向你謝救命之恩,未料到野哥兒也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本領!」
智野道:「大師,弟子不過就是跑得快些,哪有什麼本領?」
「誰教你的輕身功夫?」
「我師傅。」
「師傅是誰?」
「懶和尚。」
「什麼?竟然是他!」
「大師傷好了麼?」
「雖未盡愈,但已不妨事。」
智野在上座大師前有些拘束,不再說話。
法玄又道:「方丈的死,你親眼目睹麼?」
「是的,昨晚弟子想去方丈室……」智野把昨夜所聞所見,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你在樹上偷聽,未被他們發覺?」
「是的。」
「咦,你的武功不凡呀,懶和尚教了你些什麼功夫?」
「弟子不知。」
「不知?此話何意?」
「師傅未說,弟子也就不知。」
法玄大師今日與知客法明和兩個漢子動手,發覺法明武功高強,以此類推,知藏法淨、書生杜漢金等人一定不弱,智野爬在方丈室外的樹上偷聽,居然未被發覺,若不是室中人忙於對付方丈,沒有注意樹上的人,依他們的功力,不會發覺不了,除非野哥兒的功力很高。
故所以,法玄有此一問。
結果,問不出所以然來。
法玄道:「法淨早就蠢蠢欲動,若不是忌憚老衲與法修師兄,他們早就動手了。沒想到他們仗恃著有杜漢金一夥支持,居然膽大妄為,害死方丈,搶奪大興寺方丈大位,以復甦北宗。如今,他們已經得逞,老衲愧對大興寺列代宗師,眼看大興寺流於旁門左道,卻是束手無策。但老衲絕不氣餒,定要邀約佛門高手,奪回大興寺。今日蒙野哥兒相救,他日定當補報。」
「哎喲監寺大師,請匆再提此事,愧煞弟子,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大師指點。」
何事不明,望道其詳。」
「禪宗南宗北宗到底爭個什麼?何以出手相殘?同是佛門子弟,供奉的佛祖相同,為何要分彼此,甚至成了冤家?」
「這南北之爭,說來話長,老衲就將一些情形。長話短說吧。」
達摩祖師駕舟渡海,梁武帝曾以熱忱歡迎,交談之後,武帝不能解悟達摩祖師的禪語,達摩祖師便辭別而走。武帝的師傅志公禪師進來,見武帝一臉不高興,詢問原因,武帝照實說了。志公禪師大驚,不禁讚道:「達摩大士所述禪理如此精深,就像觀音大土化身而來說法!」
梁武帝一向敬奉佛法,倒也不是平庸愚鈍之輩,當下懊悔不已,立即傳命追趕達摩。
當武士們追到達摩祖師時,他正走到揚子江邊,回頭瞧見那麼多人追趕,不禁微微一笑,順手在江岸上折了一支蘆葦,抖手擲於水上,輕輕一躍,腳踏葦葉渡江北去。
以後,達摩祖師在嵩山少林面壁靜觀九年,連小鳥在肩上築巢都不知覺,達到悟通佛理的無上境界。
傳法的同時,達摩祖師還教門人習武,傳下了七十二種絕技。
達摩祖師以《楞伽經》闡揚佛法,普施法雨,獨樹一幟,遠近聞名。
由於老人家的禪法與當時盛行的調息止心、靜坐修習的修行方法不同,引起各方的譏刺攻擊,特別是奉行佛法的達官貴人、文人學士,多以達摩祖師的禪法為不齒。四海之內,不斷有人來找達摩祖師論道,相互娜,但往往大敗而去,於是就有人掀起是非風浪,並派人暗害達摩祖師,但達摩祖師武功絕倫,又豈是彼輩害得了的?之後,敵方改了辦法,千方百計在祖師的飯菜飲水中下毒,先後五次均被祖師慧眼識破。
第六次,飯菜中又下了巨毒,但仍逃不過達摩祖師的法眼。由於自忖圓寂之期已到,身後有了可靠的傳人,便安然服食,端坐辭世。
達摩祖師的事跡,不正好說明即使是佛門弟子,也因佛理之爭而妄開殺戒麼?
慧可法師繼承了達摩祖師的衣缽,被稱為二祖。以後傳到五祖弘忍法師,達摩祖師首創的禪法已是遠近聞名,禮崇者無數。
弘忍法師欲選衣缽傳人,以為六祖。
門下弟子中聰穎者不少,但他獨具慧眼,看中了一名長相粗鄙、其貌不揚,蓬頭跣足的襤襟漢子。
初見此人時,兩人有一番精采對答。
漢子:「嶺南。」
弘忍:「有什麼事?」
漢子:「想求作佛。」
弘忍笑道:「嶺南人沒有佛性,怎麼能修成佛?」
漢子答道:「人地雖有南北,佛性豈有東西?」
弘忍大師一驚,此人慧根上乘,非同小可,但當著許多人的面,不想流露出來,以免此人遭同門嫉妒,有性命之憂。當即叱令他到碓房舂米,意為不屑。
弘忍大師為避人耳目,連說法講經都不讓漢子來聽。
有一天,弘忍大師召集徒眾七百餘人,聲稱要尋衣缽傳人,命僧眾各寫一偈出來,看看有誰能深切領悟佛法,便將衣缽傳與他。
眾弟子中,當以上座神秀大師為最傑出。
他寫的惕語是: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一時之間,僧眾爭相傳頌。
神秀大師姓李,從小熟讀經書儒學、詩詞歌賦、佛教經籍,出家後聞弘忍大師盛名,便到蘄州雙峰山東山寺拜謁弘忍五祖.五祖讓他干了六年雜役,方任命他為上座僧,讓他代為向徒眾講經說法。
此偈作出,無人能及,大家都以為衣缽定由他繼承,為禪宗六祖。
不料在下房勞作的漢子聽見此偈後,卻認為這首偈境界雖高,然而表達的是逐漸修成佛的方法,仍然未領悟到最高境界。
他聽說神秀上座的偈語寫在寺壁之上,便跑去觀看。
這漢子姓盧,祖籍范陽,父親做官遭貶,流徙在嶺南新州。他大字不識,卻對佛經有很高的悟性,只要別人將經讀出,他在旁聽著就能悟解。
此刻他來到寫偈語處,適逢一官老爺香客正誦讀研討偈語,便請老爺又念一遍。
聽完,漢子道:「我也想好了一偈,敢請尊駕田諞書於壁上,不知可否?」
當官的聽了不禁大笑,一字不識的苦力,居然也想做佛理高深的偈語,這未免太不自量,也太讓人好笑了。
當下笑道:「好啊,只要你做出偈來,本官定替你書之於壁上,不過……」他頓了頓,譏諷道:「你小子要是偈做得好,受到五祖賞識,得了達摩祖師的法衣,傳了衣缽,當了六祖,可要先把我這俗人度離這無邊苦海啊,怎麼樣?」
盧姓漢子不答,只微微點頭。
當官的更覺好笑,便親自取來筆墨,磨好墨,飽蘸於筆,捋袖子道:「做好了麼?念出來讓本官寫吧!」
嘴裡這樣說,心裡卻覺得有趣,將他胡謅他的所謂偈語寫在神秀上座偈語的旁邊,那無疑是全寺僧人的笑料。
漢子不慌不忙念道: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當官的寫完最後一字,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將手中毛筆一扔,納頭便拜。
過往僧眾見當官的老爺拜碓房舂米的下人,便都擁過來看,一見牆上偈語,頓時轟動起來。有的跪下叩頭,口稱「活菩薩……」
五祖弘忍聞聲趕來,一見這偈語便知作偈人已悟透佛法,清楚地表述了「頓悟」成佛的是高境界,心中的歡喜,難以形容。
但是,盧姓漢子無權無勢、地位卑下,怎抗得住有錢有勢的修行人?若是起意害他,他必性命難保。
五祖心念一轉,脫下鞋子擦去牆上揭語喝道:「吵什麼?此偈一般,並未見性?」
說完頭也不回,逕自走了。
眾僧聽五祖如是說,許多人又笑起來,馬上指指戳戳,譏笑偈語不過爾爾,哪值得大驚小怪。一些人心存疑慮,覺得五祖的話未免過份,但也不敢出聲道出,逐一散去。
第二天,五祖悄悄來到碓房,以竹杖在石磨上敲擊三響,不言不語便轉身離去。
盧姓漢子領會其意,當晚三更偷偷來見五祖。五祖遂將達摩祖師的法衣授予漢子,道:
「此系達摩祖師寶衣,代代祖師以此為憑傳法,今將此衣傳爾,爾即是禪宗六祖。」
弘忍大師還命他連夜出走,離開此地,以免遭人追殺,搶奪寶衣。要他到南方隱匿十年方可出來傳道。
是夜,弘忍大師親自將他送到九江驛,在長江邊又送他上船。
他走後,眾僧猜到五祖已傳衣缽於他,不少僧眾悄悄離開寺山,分幾路追趕,要將漢子殺掉,搶奪達摩法衣。
此後,追殺者層出不窮,盧姓漢子在曹溪不得安生,只好逃進山中混跡於獵人中謀生度日。
十五年過去,他覺得弘揚禪宗佛法的時候到了,便來到廣州法性寺,在寺中剃度,法名慧能。法性寺方文對慧能極為尊崇,放棄自己以往對佛理的見解,跟隨慧能並拜在慧能門下,充任弟子。
慧能下山的第三年,五祖圓寂,神秀大師來到荊州當陽玉泉山傳法,名聲大噪,女皇武則天恭請神秀進京,倍加禮遇。
這樣.便形成了北宗。
六祖慧能則成了南宗。
武則天數次請慧能上京,均被六祖拒絕。
信奉北宗的,多為達官貴人,而南宗秉承達摩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的法理,多為一般士紳和平民百姓信奉。
之後,慧能的傳人神會法師與禪宗辯論不休,因達摩祖師法衣已獻給則天皇后,神會不再稱七祖。他奮力宣揚慧能南宗為達摩正統,因而屢次遭人暗殺,險象環生。
安史之亂後,北宗漸漸洇滅,南宗佔了上風,愈傳愈廣,地不分南北。
然而也還有些駕信北宗者耿耿於懷,這就是大興寺方丈之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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