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天沒有見到藍月了,我們一回到基地就被分隔開了。然後便是無休止的情況匯報。我的頭上被接上了各式各樣的儀器設備以幫助我回憶那段經歷,由此整理出的一切材料都只報送西麥博士本人審閱。我當然不會違背我和藍月的約定,誰也從我嘴裡套不出我們之間的那段談話。這些日子以來,藍月的樣子時不時地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的眉字和長髮,她的聲音,還有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儘管我不願承認,但是我內心中有一個快樂的小聲音在執著地追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有時候這句話甚至通過我的口突然地冒出來嚇自己一跳。
今天看起來比較清靜,都過了十點了還沒有什麼人來煩我。我當然不會讓時間白白流逝,和往常一樣我無論如何都要幹些有意義的事情,也就是說接著想藍月。想她現在在於嘛,吃了沒有呀,吃的什麼呀,還想像她如果穿上普通女孩的衣服會是什麼樣。如果沒人打攪的話我可以這麼神乎乎地想上一整大,我到現在才發現男人婆婆媽媽起來也是蠻了得的:不過今天我剛神遊了幾分鐘就被拉回了現實,藍月一身戎裝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她不是按正規渠道進來的,因為隨後我便看到負責看管我的幾個人全都很無奈地躺在外面房間的地板上。
等等。我用力掙脫藍月拉著我一路狂奔的手,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跟著你逃走。藍月也停下腳步,她的臉上因為奔跑而泛起紅暈。你太天真了。西麥是因為西麥農場而成為人類英雄的,難道他會讓你揭露其中的隱情?你還不知道,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西麥正在籌劃再建另一個農場。
那原先那個農場怎麼辦?儘管有密碼門暫時把農場和我們的世界隔開,但如果那種東西再進化下去,密碼門遲早會被突破的。現在西麥博士去創建的新的農場,幾十年後豈不又和今天的西麥農場一樣?
藍月含有深意地笑了笑:如果西麥還是一個科學家的話,他肯定也會這麼想,可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政治家了。西麥農場是他全部的政治資本,他如果放棄就會馬上一名不文。
那他至少應該先把西麥農場的時間恢復正常,否則這樣下去的結果太可怕了。
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我父親當年就不用保守秘密了。藍月冷冷地說,我們還是快走吧,車就在前面。我父親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們。
藍江水教授比我上回見到他時又彷彿瘦了些,一見面他就握住了我的手:聽藍月說你算是救過她一命,真謝謝你。
藍月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臉上微微一紅:誰說的,當時我自己已經發現危險了,他只是看起來像是救我一命而已。
藍江水正色道:受人之恩不可忘,還不過來謝謝林先生。
我自然連聲推辭,同時把話題轉到我向藍月提的那個問題上去。
藍江水一怔,他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點起一支煙來。我注意到他的手有些發抖,我年輕的時候和現在相比對許多問題的看法都很不一樣,簡單點說,我那時在對待科學的態度上是非常樂觀的,我相信科學能最終解決人類面臨的所有問題。同時我還認為就算科學的發展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的話也只不過是暫時的,而且隨著科學的進一步發展這些負面問題都會由科學自身來圓滿解決,可是在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卻再也無法這麼樂觀了。
為什麼?
到現在我仍然認為所謂科學研究其實就是不斷揭示自然的謎底。我常常在想,造物主為何要把它的謎底深深地埋藏起來?核聚變為何必須要在幾百萬度的高溫下才能發生?微觀粒子為何必須要在幾十萬至幾千億電子伏特的能量撞擊下才向人類展現其內部結構?反物質為何要在極其苛刻的條件下才能產生?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或者說我認為已經想清楚了這個問題。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上述這些反應能在很常規的條件上發生,那麼在石器時代或是青銅時代的人類甚至遠古的一隻玩火的猿猴都可能已經把這個世界毀滅了。即便是現在又有誰敢保證人類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萬無一失地操縱一切呢?
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我還是問道:那個時間尺度守恆原理也是這樣的謎底之一?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詞了,是藍月對你講的吧?世界上知道這一原理的人不超過十個人,而真正掌握它的核心內容的人就只有我和西麥。西麥農場裡發生的事情是無法逆轉的,它的時間可以繼續被加快但卻再也無法被減慢,而與之對應的那塊時區的情形則正好相反。藍江水的臉上不自覺地抽掐了一下,他猛吸一口煙,茵茵的煙霧中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對一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來說如果一生裡都沒有成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最痛苦的事情卻不止於此。就好像一個農藝師辛勤一生才培養出新的作物品種,然而卻發現它的果實雖然芬芳可口但是有毒。我當時就是那種心情。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直到今天我有時仍然忍不住問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到底後不後悔,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在多數情況下我都發自內心地回答:不。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藍江水滅掉香煙說:我想去和西麥談談。
藍月叫起來:不行,西麥是不會回心轉意的,他已經不是科學家了,他是搞政治的人。
藍江水笑了笑,臉上的皺紋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要是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其實是最理解西麥的人,你們一定不會相信。
我當然不相信,我大聲說道,你和他沒一點相同。
可事實上我的確理解他。藍江水幽幽地說,因為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差一點點就成為了西麥。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這件事已經拖了二十幾年,是必須解決的時候了。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我追問道。
你們唯一能做也是必須去做的一件事就是回西麥農場。
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在兩天後居然有膽回到西麥農場。說實話我不能算是有英雄氣概的人,但正如藍江水教授所言,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行前藍江水對我和藍月說:西麥農場裡的某種生物顯然已經進化到了驚人的地步,根據上次從採集者上提取的部分組織標本作的分析來看,這種生物的智慧水平己和人類不相上下,更不用說它還有著那樣強大的自然力量。如果現在不把問題解決的話,那麼過不了多久恐怕人類的未日就會來臨。